楊懷成的神色偏冷,似笑非笑,“犯賤。”


    他說完就走了,留下錯愕的史昌明,完全想不到一慣溫潤自持的楊懷成嘴裏會吐出?這麽句髒話,委實?叫人摸不著頭腦。


    楊懷成走出?去,雖然餘禾經過有一會兒了,但他虎步龍行,想追上簡單得?很。


    可盡管如此,餘禾仿佛看不見?他一樣,自顧自的走。


    楊懷成拿她沒辦法,隻好道:“餘禾,你停下。”


    餘禾不理睬,連頭都沒回。


    他幹脆在她麵前停下來,餘禾被擋住去路,隻好抬頭看他。


    可是她一出?聲,蛾眉顰蹙,“楊知青,你幹嘛!”


    用詞已經到了避嫌的程度,偏偏這裏沒有外人,楊懷成那麽好的涵養,倒被氣笑,一雙眼睛如鷹隼敏銳。


    “我就這麽招你討厭,連心平氣說話都不可以?”


    餘禾搖頭,語氣堅決,“不可以。”


    明明是在吵架,可劍拔弩張的境況下,一問一答,多了兩?分熱鬧,倒像是小情?侶在鬧別扭。


    楊懷成握住餘禾的手腕,抬到兩?人中間,原本柔若無骨的手平添傷痕,密密麻麻的劃痕劃傷,闔該是剔透若白瓷的,這些?傷口被白皙的膚色一襯愈發猙獰。


    他此刻已經是眉頭緊蹙,語氣不自覺嚴厲,“餘禾,吵歸吵,不能?拿自己賭氣。


    你就算想自己做那些?活,也應該循序漸進,受了傷不好好清理,你這雙手遲早會廢。


    你即便不喜歡我,可我仍舊是你的男朋友,哪一天我不是了,同樣有下鄉以來的照護之情?,你對我,從來可以理直氣壯。”


    餘禾心知肚明,這個?照護之情?,大概指的是當初他被人帶去批判,是她擋在他的麵前,維持了最後的尊嚴。


    至於沒有失憶前的自己,是不是在一開始楊懷成下鄉的時候伸出?援助之手,她也不太清楚,但大抵是有的。餘禾多少了解自己的秉性,在平平無奇的落後山村裏呆了十多年,突然有一天看見?個?豐神俊朗、眉清目明的知識青年,肯定?會動心,甚至見?色起意。


    在沒得?手之前,什?麽花言巧語,賣乖作巧都能?幹,大概多少有點欺騙的成分……


    這麽一想,哪怕是沒心肝到餘禾這個?程度,也不免心虛。


    她低著頭,氣勢弱了下來,反而看著可憐兮兮。


    楊懷成不免惻隱,他蹲下身,小心卷起餘禾褲腳,幫她脫鞋,果?不其然,腳踝和指節也有磨傷,腿上也有瘀傷。


    他蹲著,餘禾站著,如此仰視卻一點不顯氣弱,聲音溫潤,語氣中暗含指責,“你就這麽照顧自己?”


    餘禾被他講的愈發心虛,粉麵含怒,“我不要你管,你是知青,遲早有一天要走的,現在惺惺作態幹什?麽,總不見?得?能?管我一輩子!”


    楊懷成一笑,齒如貝列,目光透出?兩?分狠絕,“我能?!”


    楊懷成確實?在昨天就收到了信,信裏麵說了,他爺爺平反已成定?局,過不了多久可以尋一個?理由,把他調回北平,繼續學業,他離畢業證原本就是一步之遙。


    他在下鄉的際遇並不是半點沒和家裏提的,也點過兩?句處對象的事?情?,當時楊懷成的母親就覺得?看不上鄉下姑娘,但是自家情?況不好,兒子天子驕子從雲端跌落,處對象興許能?慰籍一二,隻叮囑他和人相處自己要知道禮節。


    現在就快能?回到原來的狀態,想起餘禾的存在,隻覺得?哪裏都不順眼。


    因為楊懷成在心裏提到餘禾,說的都是好話,她的喜怒無常、愛作驕縱,也被形容成年紀小性嬌俏天真。


    情?人眼裏出?西施,說不定?楊懷成真的是這麽想的,如果?不是餘禾言行有了分手的跡象,他不會覺得?哪裏不好。


    楊懷成的母親柳若宛書香世家,後來學醫,進醫院一路做到副院長,本身就是一絲不苟、要求苛刻的人,完全看不上餘禾。


    但是她顧念餘禾陪楊懷成度過最艱難的時期,她甚至不小氣,在信裏跟楊懷成提到可以運作給餘禾一個?工農兵大學生?的名額,作為彌補。因為楊懷成曾經在信裏說餘禾好學聰明,不墜心誌,很想將來有機會高考上大學。


    當然,也許是婆媳間天然的對立關係,柳若宛看了信裏的每一個?字,但自動中譯中,理解為餘禾出?身農村,但是功利心強,不認清現實?,一心想要往上爬,甚至癡心妄想上大學。


    所?以給出?了工農兵大學生?名額的條件,足夠讓餘禾改變命運,如果?她識趣的話。


    可惜柳若宛忽略了自己兒子的心意。


    他壓根不會主動向餘禾提分手。


    餘禾見?楊懷成執拗,她轉身就想走,但腳上的傷不是假的,她走的時候下意識蹙眉含顰,一絲不落的進了楊懷成的眼裏。


    他突然站起來,攔腰打橫抱起餘禾,柳腰輕脆,落在楊懷成雙臂間,仿佛沒有重量,他有意將動作變輕緩,生?怕餘禾不舒服。


    楊懷成最後在溪邊幫她處理傷口,見?餘禾秀眉橫起,不肯說話,他不再?解釋什?麽,隻是道,“我可以不打擾你,但你總要照顧好自己,我不是第一次幫你處理傷口了。”


    餘禾性情?驕縱,但心氣不缺,硬是強著不開口。


    後麵時日,她還是梗著脖子不肯接受楊懷成的幫助,竟然真的自己動手幹活。


    餘禾一門心思跟楊懷成慪氣,她同時也知道,離正式宣布動蕩結束的日子越來越近,楊懷成很快就會離開赤嵩大隊,有這麽多不愉快,將來遠隔千裏,兩?個?人注定?是分手的結束。


    一切按照餘禾的設想,但是心情?卻不怎麽愉快,就連以往最喜歡的問牽牛話大隊裏的新鮮事?都沒興趣了。


    每天回家,餘禾就是呆呆坐著,有時候會翻出?以前的自己攢下的稿子,細心研讀,也試著動筆寫文章投給報社。她穿書前就是文科生?,愛好文學,對投稿流程十分熟悉,隻是把握不好這個?年代報社的喜好,最開始被退過兩?次,後麵就很輕鬆了,光是稿費也是一筆不錯的收入。


    至於那些?楊懷成以前精心為她出?的題目,偶爾餘禾也會坐在桌子前試著寫一些?,但往往題目做出?來了,最後卻是意興闌珊。


    她覺得?自己這樣很可笑,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所?以挑了個?晴朗的天氣,重新把拿出?來的東西放進大木箱裏,而且還找了把鎖鎖起來。


    在餘禾看來,這樣的選擇才是最好的。


    也許是餘禾的表現太堅決,又或者是之前的話真的傷到了楊懷成的心,他沒有再?私下找過餘禾。有時候,餘禾跟楊懷成迎麵遇上,他也麵色無波,仿佛兩?個?人之間沒有任何關係。


    每當這個?時候,餘禾同樣表現尋常,甚至刻意跟旁邊的人有說有笑,就是會避開目光交匯。在楊懷成走遠以後,她的情?緒重歸平淡。


    之前的一切影響仿佛都消失了,餘禾也這麽認為。


    她開始融入村子裏的生?活,甚至認識了新的朋友,雖然感覺友情?挺塑料的……


    但是餘禾好歹找到了能?說話的小夥伴,不至於每天要麽上工,要麽悶在家裏。


    多出?去聽她們口中外麵的情?形,攀比攀比誰有雪花膏之類的事?情?,餘禾基本上不會再?想起楊懷成。


    餘禾晚上照常跟她新認識的小夥伴姚招娣結伴回家,小夥伴的名字有點大眾,但是在普遍渴望男孩的農村,這個?時代最流行給女孩取名招娣、盼娣、引娣之類的名字。


    這些?名字的大眾程度可以參考現代的張偉,在村口喊聲招娣,能?叫出?不少人來。


    所?以在發現姚招娣竟然跟自己的大伯母張招娣撞名後,餘禾隻是開始不適應,後麵就習慣了。


    畢竟兩?人真的差別很大。


    姚招娣是個?內向的姑娘,有這個?年代農村女孩特有的質樸,非常勤快,明明白天都要下地幹活了,她還愣是能?三四點爬起來去挖夏筍,說是要給家裏添點口糧。


    餘禾自己光是村裏看起來最輕鬆的割豬草的活都是好不容易適應的,而且還用上了金手指,她發現自己有催動植物生?長的能?力,就是這能?力有限,每次能?催生?的不多,而且生?長程度有限製,她幹脆用到了豬草上,這樣就不用到處去采,滿山的找。


    餘禾隻需要找到一株苗,然後動用催生?的能?力,就可以促使周圍也生?出?豬草,而且快快長大。


    得?益於每天的割豬草,她的金手指愈發熟練。而且很神奇,她用金手指催生?的豬草好像比普通的草更有營養。大隊裏專門管豬的花大嬸說了,不知道為啥,最近餘禾采回來的豬草,豬吃的比平時都香,還好奇餘禾是怎麽做到的。


    餘禾怎麽可能?會把真實?原因說出?來,一問她,她就裝糊塗,隻說也許是湊巧,她就是在山上找了割的,沒什?麽稀奇。


    結果?聽在花大嬸耳朵裏,自己腦補了一堆。每次村口大媽排排站的時候,花大嬸就拿這事?嘮嗑,說肯定?是因為餘禾好看,動物是有靈性的,豬最聰明,一定?是覺得?餘禾漂亮,所?以她割的草也沾了靈氣,可不就愛吃嗎?


    她說的玄乎,仔細一聽,其實?也就是牽強附會,要是換到別人身上很肯定?會被嘲笑,可故事?的主角是餘禾,一開始覺得?荒誕的人,腦海裏浮現出?餘禾的臉,立馬就覺得?有道理。


    別說是豬,就是人對著餘禾的花貌雪膚也能?多吃一碗飯。古時候的人說秀色可餐,不正是這個?道理嗎?


    原本隻是嘮嗑的談資,誰曉得?說的人越來越多,連隔壁村子都聽說了這件事?,很好奇餘禾有多美?,跑過來偷看。


    結果?當然是被折服,比想象的還要美?。


    惹得?好不容易被放出?來的王愛花才消停了幾天,又開始動心思。


    可王愛花不覺得?自己有問題,上回是逼著何春花改嫁才落到那樣的地步,這次她老老實?實?介紹好的相親對象,總沒問題吧?


    雖然說兩?家已經寫了斷絕身份的證明,還簽了字,但她就是做做媒而已,不同村的老太婆都能?做媒呢!


    按規矩,隻要媒婆介紹的相親對象成了,最後結婚,那麽男方要出?彩禮現金的十分之一給媒婆做謝媒錢,王愛花盯上的就是這個?錢。


    上次的影響太大,餘禾在招待所?外拉著的縣婦聯的胖女人竟然和餘成龍正在處的對象葉曉雨是拐了十八彎的親戚,是她的表姨,閑聊的時候說出?來,誰知道就湊巧對上了。


    當天葉曉雨就鬧起來了,別的也算了,可當著親戚的麵弄的沒臉,葉曉雨最看重的就是臉麵。葉曉雨的副廠長父親原本就看不上餘成龍,覺得?他配不上自己女兒,現在一聽,得?是個?什?麽家庭才能?幹出?這種事?。


    人家父親直接發話,不許嫁!說什?麽都不許!


    不能?眼睜睜看著閨女往火坑裏跳!


    餘成龍哪裏舍得?放過改變命運的機會,他看出?來葉曉雨壓根不在乎餘禾的事?,她在乎的是丟麵子了。橫豎將來結婚,他們倆會在縣城定?居,破大隊裏頭的事?跟他們能?扯上什?麽關係。


    於是,餘成龍隻能?花大功夫哄人,可哄人得?要錢,看電影吃飯送東西……


    剛發工資沒幾天,錢就花完了,隻好伸手管家裏要。偏偏經過上次,錢都給了何春花,餘家吃飯都快吃不上了,哪有錢。


    王愛花心疼大孫子,別看自己在拘留所?裏吃了不少苦,身上還疼著呢,晚上擔憂的全是餘成龍的事?。


    這不,一聽說餘禾聲名遠揚,主意就打起來了。


    她開始四處打聽有沒有好人家的兒子要娶媳婦,一打聽真打聽出?金龜婿。


    縣紡織廠姓許的宣傳科幹事?,那叫一個?好哦,磊落大方,父母都是職工,家裏有一個?姐姐還是醫生?,這種好家庭打著燈籠都找不著。


    偏偏許幹事?的奶奶病重,他家裏人著急,老人家就想看孫子成家立業,為了這個?,他們家人把標準降低,農村裏的也可以,但就是一點,許幹事?是年輕小夥,血氣方剛的,就是愛漂亮姑娘,人得?夠漂亮才行,家庭條件嘛,都不太重要。


    這件事?,還是餘成龍跟王愛花說的,他也想親事?能?成,這樣他就有錢了,在縣城裏也算有親戚助力。


    平心而論?,真的是門好親,所?以王愛花喜氣洋洋的跑到餘禾家裏去了,她甚至還客氣的帶上了六七個?雞蛋。


    可以說,簡直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然而何春花一看見?這個?老太婆就想起上次她強勢跑到家裏來逼婚的嘴角,氣血上頭,話都沒聽完,她抄起掃把就要打人。


    第45章 (替換成功)


    這一回, 王愛花卻不敢像上次一樣趾高氣昂,一副長輩的?麵孔, 去罵何春花。


    她隻好一邊護著籃子裏少得可憐的?雞蛋,一邊躲著掃把,“別打了別打了,我不是來吵架的?,你自己看看,我是來送東西的。”


    何春花可謂是吃足了王愛花給?的?苦頭, 哪裏?願意相信她的?鬼話,冷笑著道:“騙你的?鬼去,我告訴你, 以前我敬你是大?壯的?娘,讓你三?分,現在白紙黑字都寫清楚了,我們兩家沒瓜葛,想跑過來攀親?


    做你的?白日夢!


    誰稀罕你的東西, 趕緊滾出去!”


    王愛花什麽時候受過何春花的?氣, 可誰讓自己有求於人呢,那就隻好忍住脾氣,“你先聽我把話說完,我真的?是好意。”


    在說話的?間隙, 她已?經結結實實挨了何春花好幾掃把。


    掃把是掃院子?的?竹掃把, 打起人來筆普通房間裏?的?蘆葦掃把疼多了, 要不怎麽家長揍孩子?常常是吃竹筍炒肉。


    王愛花的?屁股跟手都火辣辣的?疼,但為了能給?大?孫子?湊夠錢, 隻好咬牙忍,臉上還要堆笑, 盡管笑得和菊花似的?,一臉皺紋,還露出眼色渾濁的?門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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