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正好,你現在沒活幹的話,把那邊布料重新擺一下,亂七八糟地看著不舒服。”


    說完,女人轉身就大搖大擺地走了。


    季蘭君對著她的背影皺了皺眉,屬實有點不喜歡這種頤指氣使的語氣。再看了一眼布料櫃台,貨架上的布料被扯出來不少,剛才扯布的人多,一陣忙碌過後,也沒人收拾整齊。


    她走過去把布料從上麵拿下來,整齊後一樣一樣放回去,金巧銀巧趕緊跑到她身邊說:“娘,我們幫你一起!”


    季蘭君笑了笑:“好嘞。”


    忙的時候,季蘭君沒有空照顧兩個孩子,就讓金巧銀巧在櫃台後麵好好坐著。金巧有些坐不住,可想到來之前被親娘千叮嚀萬囑咐過,到了供銷社不能亂跑,再無聊也熬過去了。


    等到季蘭君閑下來整理東西,她就實在待不下去,怎麽都要叫上銀巧一起過來幫忙。


    金巧問:“娘,一會兒我們還要坐在那裏不許動嗎?”


    季蘭君哪裏不知道閨女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你想動哪去呢?”


    “我我我……我們就在旁邊玩。”金巧的眼睛提溜提溜轉著,嘴巴上是這樣說,其實早就打好了算盤。


    供銷社裏這麽多好東西,雖然都不是她們的,但能看看也是好的呀!


    季蘭君說:“那你們不能跑出我的視線範圍,隻能在我看得到的地方玩,知道嗎?”


    金巧重重點頭,“嗯呐。”


    把這頭的布料全部收拾好,季蘭君帶著兩個女兒過去休息。


    剛才支使她幹活的那個女同誌正和其他員工圍在櫃台後麵坐著,一群人好像在說什麽好玩的事,正圍在一起笑個不停。


    不知道是誰先注意到季蘭君過來,其餘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看了過來,離季蘭君近一點的幾位還一臉嫌棄地拿著凳子走遠了。


    季蘭君蹙了蹙眉,並未發言。


    她帶著孩子走到一邊休息,找了位置坐下,緊接著,旁邊的椅子上又坐下了一個人。


    季蘭君忍不住朝身邊看了看,發現是個熟人,那正是上回她和竇文香在供銷社吵架,和竇文香嗆上的那個女同誌。


    女同誌似乎也認出了她,臉上沒什麽表情,冷冷淡淡地開了句口:“你是頂替竇同誌來上班的?”


    季蘭君如是說:“這工作本來就是我的,我小姑子上了一段時間,還給我了。”


    “哦,挺好。”


    語畢,女同誌拿出一條粗布褲子低頭縫補起來。


    這人倒是一貫地冷漠,季蘭君原本不想再搭話,可一看她穿針引線的笨拙模樣,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女同誌手上的褲子看起來是給孩子補的,縫過的地方都縫成了一團團疙瘩,布料上的走針歪歪扭扭,線頭都在外麵,一看都不擅長做手工。


    再注意她那雙又白又嫩的手,顯然不是經常幹活的,季蘭君猶豫片刻,給她指點道:“你從旁邊沿著洞縫一圈,別從中間拉過去,不然就皺起來了。”


    對方停下手裏的活,有些為難地抬起眼眸,“我、我不太會這個。”


    季蘭君道:“這正常,有會的就會有不會的,誰也不是生來什麽都會,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教教你。”


    “真的?”對方笑了笑,“那敢情好,對了同誌,我叫江敏,你怎麽稱呼?”


    “我姓季,叫蘭君,君子蘭的那個蘭君。”


    互相介紹結束,季蘭君就接過江敏手上的褲子,教她怎麽打補丁。


    要說這是細活吧,這年頭家家戶戶的衣服都是縫縫補補地穿,大家手上多少有點縫補的功夫。江敏說不會,還真的沒有客氣,季蘭君幫她把線拆掉,從頭給她說起怎麽穿針、怎麽引線。


    人與人之間可能就是這樣熟絡起來。


    一連好幾天,江敏都在向季蘭君請教怎麽縫補衣服。


    季蘭君上輩子操勞了一生,可能其他不擅長,但縫縫補補的功夫算是她最拿手的。沒過兩天,江敏就學會怎麽把補丁給縫漂亮了。


    兩人湊在一起研究了幾天打補丁,供銷社其他員工就嘀咕起來了。


    江敏在季蘭君來之前是個獨來獨往的人,她不管對誰都是那副冷冷的態度,人都不喜歡熱臉貼冷屁股,時間一長,自然也沒人和她來往。


    不過季蘭君一出現,她不但沒有孤孤單單一個人,就連江敏都有人陪了。


    某天季蘭君剛到供銷社的時候,就聽見一起上班的蔡菊花問:“季同誌,你來這幾天,我看你和小江還相處得挺好的啊?”


    “是嗎?”季蘭君笑了笑,“還行吧,江同誌之前不會打補丁,我教了教她罷了。”


    蔡菊花說:“小季啊,你別怪我多嘴,不是我在背後說其他同誌不好,實在是你新來的,有很多事情都不太清楚,我隻是提醒一下,”她看了看周圍,“其實你也看得出來,小江是城裏來的,下嫁都這邊來,才在供銷社裏上班。城裏的女娃都這樣,心氣高眼光高,瞧不起我們鄉下人,不然你以為我們以前怎麽和小江處不來,人壓根兒不願意搭理我們。”


    季蘭君對蔡菊花的印象並不太好。


    她在供銷社的員工當中,年齡並不算大,但和畢主任沾親帶故,便擺起了長輩的譜,有人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人想拉攏關係,都讓她幾分,時間一長,蔡菊花倒在這一畝三分地搞出職場抱團來了。


    季蘭君剛上班那天,她就理所當然地支使季蘭君幹活,自己倒是有空就閑著和別人在背後八卦。


    不知道怎麽,今天突然來找她說江敏的事了。


    “我倒是覺得江同誌人挺好的,麵冷心熱。”


    蔡菊花一副“你還是年輕”的表情,“知人知麵不知心,你們這才認識了幾天,況且她是在求你幫忙,那不得表現得‘熱’一點嗎?我是怕你好心幫她,但是人家不領情。”


    “教她打個補丁而已,也不是什麽大事。”


    蔡菊花瞧季蘭君一點也不聽勸,麵色慢慢沉了下來,嘀咕了一句:“怎麽還好心當成驢肝肺呢……”


    季蘭君也不搭腔,蔡菊花瞧著沒意思,才嘀嘀咕咕地走了。


    她前腳走,江敏後腳就到了供銷社。


    她正好看見季蘭君剛才和蔡菊花說話的場景,想也沒想,就隨口問道:“蔡姐剛才和你說話啊?”


    季蘭君道:“對啊,說你城裏人,心氣高,不好相處來著。”


    大抵是這個回答出乎意料,江敏瞪大了眼,看了一眼蔡菊花的背影,又看看季蘭君,“哦……那、那你怎麽說的?”


    瞧她這呆愣的模樣,季蘭君忽地笑出了聲:“我說我是烈士子女,成分好,也不太好相處。”


    也不知道季蘭君說的是真是假,江敏“噗嗤”一聲跟著笑道:“其實蔡姐也沒說錯,我的確不太想和她們相處,但是我覺得你和她們不一樣。”


    “那可不,我可是手把手把你教會打補丁了,這還要一樣,那你得把我教的功夫還來。”


    江敏又笑:“這都學會了,哪還有還回去的道理,我給你帶了幾個紅豆餅,你拿回去記得蒸給金巧銀巧吃啊。”


    ***


    進入十月份後,天氣逐漸轉涼。


    五裏屯的氣候四季分明,冬天來得早,十月來了後,過不了多久氣溫就會越來越低。季蘭君把家裏冬天的棉衣和棉被都翻出來看了看,她以前在竇家用的東西果然都是一個樣。


    金巧銀巧的棉衣都是哥哥們穿剩下的,破就算了,裏頭的棉花都散了,一點也不保暖。


    五裏屯的冬天要是冷起來,那得零下幾十度,孩子們的棉衣,怎麽說也要換套新的。


    季蘭君把家裏的被褥和棉衣都拆了下來,看看總共有多少棉花,先用舊的這些布重新做了一床厚實的棉被。


    過了兩日,大隊裏就把家家戶戶的糧票布票都發了下來。


    每家每戶的票和米都是按照人頭算,金巧銀巧這樣的孩子是算一半。季蘭君從竇大全那裏要了兩人份的布票,打算給金巧銀巧一人做一套新衣服。


    竇大全當然不想把布票和糧票都給季蘭君,畢竟以前這都是他決定怎麽用。


    已經吃進肚子裏的東西要掏出去,誰會樂意呢?隻是不樂意歸不樂意,竇大全現在對季蘭君的態度屬於觀望中。


    季蘭君這段時間一反常態,在徹底搞清楚她的想法之前,竇大全不打算和她起什麽大衝突。她想要布票那就給,就算以後真起了什麽矛盾,他也不至於陷入被動中。


    竇大全想得開,趙淑就不一定了。


    再怎麽說,季蘭君那裏拿走的都是兩人的份,留下那些布票和糧票,等到天氣冷一點,就可以給虎寶做一套新的小棉襖。虎寶的繈褓用了這麽幾個月,也該換新的了,哪裏不需要布票啊?


    趙淑心裏一點一點算著,但又不敢置喙竇大全的決定,她還正煩著這件事,在院子裏頭背著虎寶給雞喂食時,小兒子竇文誌忽然回家來了。


    竇大全和趙淑膝下共三子一女,老大竇文國是個木訥的老實人,老二竇文華是這家裏最有出息和最爭氣的,老三竇文香是唯一的閨女,最後就是竇文誌。


    常說皇帝愛老大,百姓愛幺兒,竇家也不例外。


    別看趙淑平時表現得最喜歡竇文華,那是因為老二爭氣,能掙錢填飽這一家人的肚子,但真論起喜歡,還是竇文誌這個幺兒最得趙淑的心。竇文誌也是知道這點,整天無所事事,不是和這個兄弟去鎮上吃香的喝辣的,就是和那個朋友鬼混在一起。


    現在他回來,也不是抱著看看爹娘情況的心思,見到趙淑反而就問:“娘,這個月是不是發布票了,你扯點布給我換身衣服唄。”


    要說竇文誌也是會找話題,趙淑還在為這件事煩,他就哪壺不開提哪壺。


    “你可別在我麵前提什麽布票了,蘭君把布票拿走了,我哪裏還能找到布票給你扯衣服啊。”


    竇文誌皺眉:“我二嫂?她把布票拿走了是怎麽回事?”


    趙淑一手抱著虎寶,一手拍著大腿,像是終於找到了可以傾訴的人,“你是不知道你二嫂最近變成什麽樣了,布票一發下來,她就從你爹哪裏拿走了,說是她們娘仨的份。你說說,咱們一家人生活在一起,誰還區分得那麽明明白白,像是不拿走我們會短他們一口吃的似的。”


    竇文誌皺了皺眉,雖然覺得季蘭君這事做得不地道,但他一點也沒有在乎趙淑的苦楚,他隻在意,“聽你這麽說,我二嫂應該是沒把布票拿完,剩下的能不能給我扯點布?”


    “兒啊,這布票都是定量按期發的,到手隻有那麽點,蘭君拿去一些,哪裏還夠給你扯布啊!”


    第13章 013


    這年頭物資貧乏,家家戶戶的日子都過得緊巴巴的,可在對竇文誌上,竇大全和趙淑二人都是能滿足就滿足。


    過慣了這種生活,竇文誌哪裏會為自己爹娘考慮,得知季蘭君拿走了一些布票,他的第一反應則是:“她那裏拿去就拿去了唄,想做敗家娘們,我二哥回頭會收拾她,剩下的省一點又不是省不出來。”


    趙淑瞪了竇文誌一眼,“你個臭小子,就不會心疼你娘,這家裏個個都要做衣服,我從哪裏省去!沒有了!”


    “那咋整呐?廠子裏下個月有聯歡晚會,我得穿新衣服去。”


    “晚會晚會,你就隻知道成天在外麵鬼混,都不關心關心家裏最近出了什麽事。”


    竇文誌今年才二十歲出頭,雖是家裏勞動力,但從來不會主動去上工,以前和爹娘住一起的時候,竇大全催他還偶爾去地裏幹幹活,後來季家的房子被季蘭君交給趙淑打理以後,他就理所當然地搬到裏麵去住,也沒人管他了。


    趙淑說得沒錯,他的確是不關心家裏出了什麽事,可看到老娘抱著虎寶抱怨的模樣,他微微愣了愣,“虎寶怎麽給你抱著,他娘呢?”


    這句話終於是問到了趙淑的點上,“他娘?我都還不知道虎寶原來有娘了!”氣哼哼地抱怨了一句,趙淑又是說季蘭君這個當娘的狠心不管虎寶,又是哀嚎自己命不好,娶回家的兒媳婦還好吃懶做欺負她。


    竇文誌越聽眉頭皺得越緊。


    他這二嫂他還是了解的,性子軟又沒主見,真的能幹出這些事?


    “那你和我爹有沒有寫信告訴我二哥?遲早讓我二哥收拾她。”


    趙淑歎氣:“寫了,怎麽沒寫啊,但你二哥離得那樣遠,誰能管她啊!”


    竇文誌現在更在意的是自己能從哪裏得到布票去扯布,誰能管季蘭君的確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娘,你別擔心,我二哥知道肯定會教訓我二嫂的,你老人家就別操這個心了,你這邊要是真拿不出來布票,我去我姐那兒問問啊。”


    “問你姐做啥呢!你姐自己情況都不太好,哪有多餘的布票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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