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年過節,各家歡聲笑語才將他的落寞映襯得更加明顯。


    她以前也時常會覺得孤獨,可是每年除夕的時候老師、師母,師姐師兄弟們都會強行拉上她一起過節,她根本不可能一個人。


    待到後來當上住院醫師後,春節更是不可能有落單的時候,同事和病人都陪在她的身邊,而且醫院工作真的很忙,春節那幾天老師會特意把她調去急診值班,她根本沒有時間感受孤單落寞的滋味。


    可是李硯不一樣,也許這種難以向人述說的孤寂就是他每日都在經曆的。


    此刻,林菀的心像針紮似的,密密麻麻的疼。


    她想見他,特別想。


    張氏眼泛淚花,怕被林菀發現,趁她低頭擺弄炭火時,忙用帕子揩去。


    林菀聽了那些話,並不好受,可她越是難受,越是想要去了解他。


    她繼續道:“嬸子,還能再講講阿硯哥以前的事情給我聽嗎?”


    “唉,這樣的事情太多了。”


    “阿硯冬日很少生火,柴火貴,他舍不得,再有他忙著讀書,根本沒時間去外頭弄這些。”


    “他三叔有時間就幫他備一些,可去年他叔腳傷了,沒辦法砍柴火,我忙著一家老小,對他的境況就有些顧不上,他也不說,還是聽他咳嗽得厲害,才知道他家裏連炕都沒燒。”


    “這麽冷的天,也不知他如何忍得?”


    林菀聽罷,心裏卻很不是滋味,張氏說的這些,她相信絕不是杜撰,她今天聽到的這些恐怕也隻是冰山一角。


    李硯幼年失怙,剛過舞勺之年其母又纏綿病榻,久病不愈撒手人寰,旁無弟兄,孑然一身。


    自己同他相比不知幸福了多少倍。


    “嬸子,謝謝你同我講這些,也謝謝你們這些年對他的照顧。”林菀盯著爐子裏跳躍的火苗,並未看張氏,低著頭哽咽出聲。


    張氏看出她情緒不對,也沒再繼續說下去,隻是陪著她安靜坐著發呆。


    “我會對他好的,很好很好,我保證。”林菀喃喃道。


    這句話說得沒頭沒尾,近乎自說自語,聲音極小,小到張氏幾乎沒有聽見。


    *


    第10章 10


    臘月二十六日一早,卯時剛過,天還未明,睡得正香的林菀就被陳桂花等人從被窩裏挖了起來。


    睡眼惺忪的林菀一洗漱完便被妝娘按在梳妝台前,這梳妝台還是她二叔跟堂哥連夜趕工好不容易打好的,給她當陪嫁用,一會兒也要跟著抬到李家去。


    妝娘用細線一點點絞去林菀臉上的絨毛,疼得她齜牙咧嘴,僅存的那點瞌睡都跑沒了。


    林菀任由她們擺弄,左不過都有這麽一遭,她對妝娘提的唯一要求就是妝容清淡些就行,妝娘本來想跟她掰扯一番來著,可瞧著林菀嫩生生的臉蛋無奈作罷。


    底子好的人,哪裏需要那半斤白/粉做底,薄薄一層足以。


    林菀的眉尤其生得好,妝娘用細刷蘸取少許螺黛粉輕輕描摹,本就好看、柔美的柳葉眉就顯得更靈動了。


    她乖乖坐著,配合著穿好嫁衣,妝娘將她的長發全部梳起,盤踞在腦後,陳桂花拿來鳳冠幫她戴上。


    不得不說,上完妝的林菀是極美的,連妝娘都讚歎道:“新娘子今兒個可太漂亮了,我化了這麽多年妝,就沒見過幾個比你更標致的人兒了。”


    林菀哪裏聽不出她是在恭維自己,隻怕由她經手妝容的每個新娘子都能得過這麽一句場麵話。


    她瞧著鑲嵌在梳妝台上的銅鏡,這種鏡子的反射效果真的是一言難盡,裏麵的人影模糊得一塌糊塗。


    她看了半天也瞧不出好賴,反正今日得妝容也不是給她看的,其他人說好看就好看吧。


    陳桂花反倒驕傲得不行:“那可不是,我們林家的丫頭都生得好。”


    “你家有福氣呢,兩姐妹都嫁了讀書人。”


    “這是多少人都羨慕不來的。”


    陳桂花雖不是林菀他們的親娘卻勝似親娘,聞言也被妝娘的恭維話給說得心潮彭拜,好像姐妹倆已經是官太/太了,本來給妝娘準備的紅包又多掏了兩個。


    二人對這門親事都讚不絕口,一旁的新娘子腹議,自己在此倒像個道具似的,唯一的作用就是看她二人誰比誰更樂嗬。


    倏然,冷風拂過,吹得室內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溫度驟然陡降,本就不甚明亮的豆油燈搖搖欲墜,險些熄滅。


    林嬌頂著風推門進來,後麵跟著林明澤,二人風塵仆仆,身上擋不住的寒氣逼人。


    林明澤腳步停在門口,他往屋內瞟了一眼,見裏麵全部是婦人就沒進去。


    按理說,親妹妹成婚林嬌作為長姐,昨日就應該回來的,但二嬸昨日在院外同堂哥說完話後,回來支支吾吾地同她說林嬌婆母病了,她要婚禮當日才能過來。


    她倒沒有將此事太放在心上,出嫁的女兒在婆家的生活哪有那麽容易的。


    古人重孝,今上更是以孝治天下,若是婆母非要讓她姐姐侍疾,哪怕今日親妹子成親,隻要婆母不鬆口,林嬌連程家大門都出不了。


    林菀順著風來的方向,看向姍姍來遲的林嬌。


    林嬌進屋時將身上禦寒的大氅脫下放在窗邊的躺椅上,她上身著一件石榴紅花色的短款厚褙子,下身搭配同色係的褶襇長裙。削肩若素,身姿輕盈,行走間,宛如扶風細柳。


    許是出來的急,一路踏雪而至,此刻雖風鬟霧鬢,不若平常端莊,卻意外有種隨意的美。柳眉彎彎、雙眸含笑,一顰一笑皆是風情,美而不媚煞是好看。


    是那種我見尤憐、柔弱嬌豔的美。


    她看向林菀,眼波盈盈顧盼,柔聲喚道:“小妹。”


    “阿姐,你回來了。”林菀語帶哽咽,竟有一分委屈。


    她第一次見林嬌,這種莫名的情緒並不是她自己的,想必是這具身體下意識的反應。


    “抱歉啊,小妹。阿姐今日才匆匆趕來。”


    “婆母病了,相公又不在家,阿姐回來晚了。”,她向妹妹解釋道。


    林菀搖搖頭,表示沒關係。


    眼神卻一瞬不落的看著她。


    林嬌行至梳妝台前,也同其他人見禮問好。然後牽起妹妹細嫩的小手,將袖中早就準備好的銀鐲套進林菀的手腕。


    “阿姐,你...”林菀欲脫下歸還,但被林嬌製止。


    “拿著吧,這是姐姐的一點兒心意。”


    林菀也不再推托,笑著收下。“謝謝阿姐,我很喜歡。”


    “喜歡就好,姐姐就怕菀兒嫌棄呢。”


    林菀搶道:“才不會,隻要是阿姐送的,甭管是啥,哪怕是野草我都歡喜。”


    林嬌用手輕點妹妹的額頭,笑著打趣道:“你這個丫頭,幾月不見,倒是伶牙俐齒了,連阿姐都說不過你了。”


    妝娘將緋紅的口脂紙留給林菀,囑咐她一會兒抿上,再次檢查一遍妝發確認無誤後就出去了。


    自覺的把空間留給娘家人,讓他們說些體己話。


    陳桂花也被姐妹倆之間這種親昵氣氛所感染,忙不迭地加入到二人的對話中,“可不是嗎?嬌嬌你是不知道,這菀兒自從上次受傷後,膽子大了不少呢,連暈血那毛病都治好了。”


    這話林菀可不敢接,陳桂花性格咋咋呼呼,不拘小節,很多事情都不會深究,她阿姐雖然長得嬌弱可卻不傻,說得越多越容易露餡,緘默不言總不會錯。


    說到這事,林嬌現在還一陣後怕,昨日她前腳剛到家,後腳大哥就來家中找她說是小妹要成親了,她才知道這幾個月娘家發生了這麽大的事。


    程繼宗被縣裏的禾山書院破格收錄,因他的成績不足以住在書院提供的宿舍裏,她便陪他去了鬆雲縣提前租賃房屋,打點好一切,方便他年後到縣裏求學。


    誰承想,妹妹竟在這段時間出了事,待她知曉都已經過去這般久了。萬幸的是,妹妹要嫁之人品性純良,學業似乎也很優秀,聽她相公說還是他們那一屆的廩生呢。


    “妹妹,還未恭喜你能嫁得如意夫婿呢。”


    林菀神情懨懨,嗯了一聲算是回應,對姐姐的恭喜感到有點力不從心。


    她已多日未見李硯,昨日又聽了那些話,一直心緒難平,再想到他娶自己的初衷,跟阿姐想得差距甚遠,那些祝福的話就有些接不下去了。


    林嬌瞧她興致缺缺,不願意再聊,隻當她緊張,想著好久不見林毓便找了個借口出去尋他。


    *


    陳桂花單獨留在房裏陪了林菀一會兒,又講了洞房夜要注意的私密話給她聽,聽得林菀小臉紅撲撲的。


    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作為醫學生這些基本的生理常識她都懂,理論知識一大堆,真要提槍上陣又覺得難為情了。


    “二嬸,你別說了,怪難為情的。”


    陳桂花見怪不怪,完了還不忘揶揄她,“女子出嫁,都會有這麽一遭的,害羞就能不做嗎?”


    “我跟你說男人都一個德行,你不給他,他就在外麵亂來。”


    “你身子弱,男子初嚐雲雨難免要得多些,你可不能慣著他。”


    “......”


    林菀現在不隻臉紅了,連耳朵尖都熱了,又不敢反駁她,隻能乖巧應承道:“嗯嗯,知道了。”


    陳桂花本來還想多說幾句的,看林菀一副羞得恨不得磚入地縫的模樣,便作罷不提了。


    *


    好不容易熬到吉時,林明澤背著林菀出了門,因為高堂不在,拜別高堂的時候用牌位替代的。


    林嬌淚雨連連,一邊拿帕子擦淚,一邊替她將蓋頭蓋好,一向活潑地林毓難得乖巧的挨著林嬌站著。


    林菀眼前蓋著大紅蓋頭,看不見他的神情,隻好伸出手揉揉他的腦袋,安慰道:“乖乖在家,要聽二叔二嬸的話,阿姐過幾日再來接你。”


    “嗯。”林毓明顯情緒不高,聲音悶悶的。


    李硯早已候在喜轎旁,長身玉立,一襲紅衣襯得他風姿更加綽約。林菀蒙著蓋頭看不見他的神色,隻在林明澤背著她與他錯身的片刻,聞到了那陣讓她倍感熟悉的淡淡墨香。


    迎親隊伍一路吹拉彈唱,掐著點兒到了李家,花轎晃得她暈乎乎的,被人牽著跨過火盆,拜了天地,直到被安置在喜房內,周圍嘈雜褪去,林菀緊繃的神經才徹底放鬆下來。


    大門被人從外麵推開,來人放了些東西在桌上又合上門出去了。林菀今日過得渾渾噩噩,頭上的鳳冠帶了一整天,壓得她脖子疼,偏又取不得。


    最要命的是,從早起到現在連水都沒喝上一口,此時,她又渴又餓,難熬得很。


    新郎家中無主事的長輩,所以他得自己出去應對賓客。


    屋外有客人勸酒起哄的聲音傳來,仔細聽分明是打趣李硯娶得美嬌娘,非要讓他飲酒。


    李硯那樣溫柔清雋的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喝?須臾又擔心他喝多了,一會兒揭不了蓋頭,她得頂著頭上這個累贅撐到明早。


    她等啊等啊,半天也沒見他回來,實在是困得不行,將頭靠在床邊打算小憩一會兒,結果一不小心就睡著了。


    待大家吃飽喝足各自歸家後,李硯才得以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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