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淮俞:“是萬,不是塊,208萬。”


    謝惟意味不明地嘖了一聲。


    -


    顧淮俞暈車嚴重,這次倒是沒叫司機,他掃了一輛共享小黃車,頂著寒風吭哧吭哧上路了。


    先去商場逛了一圈,速戰速決地買了一套衣服,又掃了一輛電池滿格的新電車,直奔金鑫大廈。


    到了地方,顧淮俞將電車停到人行道的指定區域,從車筐拎上衣服朝大廈走去。


    謝惟坐在大廳的休息區,抬眼就見一道身影從旋轉玻璃門進來。


    那人穿著寬大的羽絨服,脖子裹了一條淺色的針織圍巾,碎發半垂在眉上,瞳仁很黑,也很亮,眼尾有一道淺淺的褶皺,鼻子挺秀,下巴跟嘴唇藏在圍巾中。


    他有些喘,像是跑過來的,眼睛四下張望,在對視上謝惟時,明顯有了笑意。


    大廈裏暖氣充足,顧淮俞順手解了圍巾,折起來放進了手上的紙袋,然後朝謝惟走過。


    “我就知道你沒換衣服。”他把手裏的東西塞給謝惟,“給你買的。”


    謝惟垂眸看了一眼,是一套新衣服。


    顧淮俞左右環顧,見沒什麽特別私密的空間,轉過頭對謝惟說,“去洗手間換吧。”


    話音剛落,羽絨服裏的手機響了。


    見蘇見北打來的,顧淮俞滑下手機屏接聽。


    蘇見北問,“還有半個小時就開始了,你們到了嗎?”


    顧淮俞的背景有點吵鬧,他走去一個安靜的地方,“到了,就在大廳呢。”


    蘇見北輕咳兩聲,像是在壓著喉嚨在說話,“那你們上來吧,我在16樓,1607房間。”


    顧淮俞覺得這個房間號有點耳熟,但更沒想到蘇見北會在試鏡現場。


    這部電影蘇見北投了錢,但不是很多,也就一千萬而已,對一部體量投資過億的大製作,這點錢算不上大的投資人。


    不過顧淮俞也沒深想,帶著謝惟去見蘇見北,臨去前去洗手間換了衣服。


    -


    蘇見北的房間有人在,人似乎還不少,門一開顧淮俞就聞到一股很大的煙味。


    蘇見北穿著一件白襯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塊低調的黑色腕表,哪怕在烏煙瘴氣的環境中,他身上也有種清倨不舉的氣質。


    顧淮俞聞到煙味,微微皺了一下眉。


    倒不是聞不了,主要是擔心謝惟的煙癮會被勾起來。


    “進來。”蘇見北測了側身說,然後轉頭進去打開了半扇窗戶。


    寒風灌了進來,吹亂了桌上的紙張,屋內圍坐在桌前討論的人轉頭看了過來。


    導演許岸也在其中,他手裏夾著一支煙,掃了一眼門口,但沒看清門口的兩人,隨後又移開,叫了蘇見北一聲。


    顧淮俞拉著小謝同學站到了一個不礙事的地方,小聲說,“你忍住。”


    謝惟眉梢微挑,“忍住什麽?”


    怕人聽見,顧淮俞用口型說,“抽煙。”


    謝惟哦了一聲,去摸口袋的煙盒,“你一說我想起來了。”


    顧淮俞瞪了瞪,先搶他一步,手掏進他的口袋,繳走了裏麵的煙。


    覺得分量不對,顧淮俞打開一看,才發現裏麵竟然是空的。


    他捏著煙盒往外倒了倒,皺著眉問,“怎麽是空的?”


    謝惟:“就是空的。”


    顧淮俞:“那怎麽不扔了?”


    謝惟嘴角微提,“留著逗小狗玩兒。”


    意識到自己被罵,顧淮俞板下臉,學何雲娥在謝惟手臂上掐了一下。


    蘇見北低頭正在跟許岸說話,餘光瞥見吧台旁打鬧的兩人,走了幾秒的神。


    跟許岸談完,蘇見北拿著兩張紙走了過來,顧淮俞一秒變靦腆。


    蘇見北視線滑過顧淮俞,在謝惟身上逗留了幾秒,然後開口,嗓音有些啞,“一會兒在隔壁單獨試鏡,這是你要試的戲份。”


    聽出了蘇見北喉嚨不舒服,顧淮俞驚訝,“學長,你感冒還沒好?”


    蘇見北低聲說了一句沒事,剛說完他就咳了兩聲。


    這幾天,四部小說的劇情點都趕在一塊了,顧淮俞無可避免地疏忽了蘇見北。


    上次去蘇見北家探望過後,他也就隻給蘇見北打了一通問候的電話,之後就將人晾一旁了。


    顧淮俞自責了一秒,很快他就大度地原諒了自己。


    蘇見北走後,他擠著謝惟一塊看劇本,是一段父子對峙的戲份。


    雖然隻有兩頁,但爭執的前因後果、人物性格、劇情都大致有寫,具體細節需要演員自己琢磨。


    顧淮俞匆匆掃了一眼,大致知道情節後,問謝惟,“你演技怎麽樣,要不要我教教你?”


    謝惟回了顧淮俞兩個字,還行。


    顧淮俞早已經不信他口中的還行了,強行將他拽到一邊開小灶。


    作為一個自小就遊蕩在四個“片場”的老演員,顧淮俞覺得教一個謝惟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事實是——手到無法擒來。


    顧淮俞給謝惟講演戲的基本理論,分析人物,剖析內心,試圖讓謝惟代入到角色中。


    但謝惟還是演得一塌糊塗,也不知道是共情能力差,還是壓根不是做演員的料。


    顧淮俞開始一句台詞一句台詞地教他,他還是毫無感情,像是機器人在朗讀。


    顧淮俞定定地看著謝惟,這張臉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無可挑剔的,甚至能經得起大熒幕的考驗。


    上帝是公平的,給謝惟開了顏值的bug,也從他身上收走了其他東西。


    顧淮俞呼了一口氣,耐下所有性子,擠出一個笑容,“沒事,我們慢慢來,還有一些時間來學習,我再給你演一遍。”


    謝惟學習態度倒是很端正,坐在吧台認真聽顧老師講課。


    顧淮俞已經把台詞背了下來,他脫稿給謝惟示範這段爭執戲。


    劇本裏父子倆矛盾重重,尤其是母親車禍後,兒子對隻知道工作的父親心生怨恨。


    他先是譏諷,說起自己跟母親受的委屈,聲音才開始變得顫抖,但眼底仍舊是恨的。


    顧淮俞的台詞說得清楚,激昂地指責父親時抑揚頓挫,每句重音都跟人物的情緒契合,流暢又自然。


    表演完,顧淮俞還給謝惟標注重音,哪裏該揚,哪裏該抑,說得很清楚,恨不能把謝惟變成一個複讀機。


    顧老師正在線教學,忽然覺得不對勁,房間不知道什麽時候安靜了下來。


    顧淮俞抬起頭,就見所有人都看著他,包括大導演許岸。


    他掃視著顧淮俞的臉,像是在研究什麽,然後從煙盒抽出一支煙,和藹地笑著問,“你叫什麽名字?”


    不等顧淮俞說話,蘇見北開口,“他是我朋友,陪人來試戲,旁邊的人就是謝惟,我給您看過他照片。”


    許岸明顯更對顧淮俞有興趣,笑笑說,“陪人試戲是個好活兒,吳覺當年就是陪人試戲,被老袁發掘的。”


    吳覺是圈內的大前輩,國內國外的獎都拿了不少。


    聽出許岸話裏的意思,顧淮俞有些懵。


    他以後的確是要進娛樂圈的,但那是在他家破產之後,被迫進了娛樂圈。


    從此他跟蘇見北的身份調換,蘇見北從被保護者,變成了保護者,而顧淮俞剛好相反。


    不過這是之後的劇情,現在居然突然提前了。


    蘇見北張嘴似乎想說什麽,卻被許岸打斷了,他笑著對顧淮俞說,“你們的戲我看過了,不用再試了,今天就先這樣,有消息我會給你們打電話。”


    試戲很明顯搞砸了,謝惟沒有失落,看了一眼顧淮俞,用眼睛示意他,“走了,”


    顧淮俞跟蘇見北打了一聲招呼,然後就隨謝惟離開了。


    房門都關上了,蘇見北的目光還落在門上。


    許岸品了一口茶,意味不明地感歎了一句,“現在的年輕人真有意思。”


    蘇見北的視線滑下,沉默地盯著手裏劇本。


    試鏡時間到了,製片人跟選角導演都去了隔壁,隻有許岸還老神在在地坐在原地沒動。


    蘇見北跟這位恩師合作過三部電影,很清楚對方的脾氣,知道對方有話要說,因此沒有離開。


    許岸抽著煙,用一種閑聊的口吻說,“剛才聽見那個小孩兒叫你學長,你們一個學校的?”


    蘇見北把煙灰缸遞過去,等許岸彈過煙灰,他沒有繞圈子直接開口點破,“戲裏的宋揚叛逆倔強,他不符合角色形象。”


    許岸:“剛才我認真看了一下他的表演,演得很好,不符合的地方可以修改劇本,也不是什麽大事。”


    蘇見北:“他不缺錢,不會進這個圈子的。”


    許岸就是看出那小少爺不缺錢,所以才想蘇見北去探探對方的口風。


    心裏是這麽想,嘴上卻不是這麽說,“你這話說的,電影是藝術品,什麽錢不錢的,俗不俗?”


    在這個圈子錢重不重要,蘇見北心裏清楚,許岸心裏更很清楚。


    蘇見北不欲爭辯,隻是說了一句,顧淮俞不適合這個圈子。


    不適合被推到台前,被人評頭論足。


    不適合在滿屋的煙味裏,跟一群心思各異的人圍讀劇本。


    不適合八麵玲瓏,在有話語權的人麵前,端茶倒水,小心翼翼地陪聊陪笑。


    他就該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少爺,他的家境也足以支撐他過這樣的生活。


    看蘇見北態度很堅決,許岸心下了然,笑笑沒再強求。


    這個圈子最不缺的就是有長相、有演技的人,沒誰是不可替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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