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徐存湛好像不太喜歡提及‘自己差點被繡球砸到’這個話題,所以陳鄰沒有繼續用‘那個拋繡球差點砸到你的新娘子’作為修飾詞。


    陳鄰坐在桌子上,低頭看了眼還在自己手上的紅繩。


    她原本是想像之前那樣,重新把紅繩戴回脖頸上的。但奈何對於玩偶的棉花娃娃手來說,拆蝴蝶結容易綁蝴蝶結難。


    她舉著胳膊努力了半天,感覺自己胳膊都酸麻了,蝴蝶結還是綁不上。


    陳鄰累了。


    她坐在棺材上,兩手捧著紅繩,長長歎氣,旋即聽見一聲輕笑。陳鄰抬頭,側目,看向坐在自己棺材上的徐存湛——他又曲著一條腿坐了,曲起的那條腿很不禮貌的踩在棺材上。


    陳鄰實在是忍不住:“徐道長,雖然我不是真的死了,但這好歹是我的棺材……”


    徐存湛眼眸彎彎,笑意淺淺:“嗯,我知道這是陳姑娘的棺材。”


    陳鄰:“所以你能不能……”


    徐存湛小幅度挑眉:“嗯?”


    陳鄰鼓起勇氣:“能不能別踩著我棺材?”


    徐存湛回答很快:“不能。”


    “……”


    陳鄰生氣的轉過去,背對著徐存湛,繼續自己和那條紅繩鬥智鬥勇。


    我可以的!不就是用棉花玩偶手係蝴蝶結嗎?勇敢鄰鄰不怕困難,我可以的!


    雖然在心裏鼓勵了自己千百遍,但顯然棉花胳膊的靈巧程度並不能靠心理暗示就自己漲起來。陳鄰努力良久,仍舊無果,疲憊得再次懷念起自己身為人類的雙手。


    直立猿進化第一步先解放雙手,果然是有原因的!


    正當陳鄰努力和那條紅繩較勁時,徐存湛忽然把曲起的那條放下來,變成兩條腿盤著坐。


    他保持著這個坐姿,傾身靠近陳鄰,人類修長的手指十足靈活,輕而易舉將紅繩從棉花娃娃手中扯走。


    陳鄰‘唉’了一聲,有些驚詫。她那句語氣詞尾音未落,徐存湛已經扯著紅繩打了個漂亮的標準蝴蝶結,然後將蝴蝶結挪到玩偶脖頸前麵,理端正,拍了拍玩偶肩膀。


    他們所在房間的房門突然被敲響,徐存湛拎起陳鄰放到自己肩膀上,走過去開門。


    門外站著兩個完全出乎陳鄰意料的人——居然是穆如君和嚴裕雅。


    她們沒有穿大紅華麗的嫁衣,而是普通樸素的麻衣布裙。陳鄰第一眼沒能認出她們,直到嚴裕雅望著她頗為驚喜的喊了聲‘鄰鄰姑娘’,她才反應過來這兩個人都是新娘子。


    陳鄰撓了撓臉,也挺意外:“你們怎麽過來了啊?”


    嚴裕雅抿著唇露出一個羞澀又端莊的笑:“我們是來向徐道長和你道謝的,多虧了徐道長,不然我和珺珺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穆如君撇了撇嘴,很有些不服氣。但嚴裕雅拉了拉她的衣袖,她還是低下腦袋老老實實的開口道謝。


    徐存湛不在意。


    他把門拉開,道:“進來說吧,別堵在門口。”


    於是穆如君和嚴裕雅並肩進來,兩人手拉著手,十指相扣。


    徐存湛反手把門關上,在房間裏唯一的桌子上坐下,順便也把陳鄰拎下來放到桌子上。


    穆如君好奇的望著陳鄰,陳鄰幹咳一聲,禮貌的向她笑了笑。


    穆如君驚奇:“哇!玩偶在笑!”


    徐存湛微笑:“請安靜點,穆小姐。”


    嚴裕雅扯了扯穆如君衣袖,穆如君立刻安靜如雞。


    她向陳鄰與徐存湛露出歉意又友好的笑,溫聲:“徐道長,您和鄰鄰姑娘是我們的救命恩人,所以您之前在海島上問我的問題,我和珺珺仔細想了,覺得沒什麽可隱瞞的。”


    “隻要是關於鷂城的事情,您盡可以發問,我們必定知無不言。”


    徐存湛在問問題時就不怎麽笑了,身子微微後仰靠著椅背。


    說來也奇怪,這樣懶散的動作,徐存湛往後靠時也不顯得萎靡,仍然肩背挺直,就好像無形之中有一把尺子卡在他後背上一樣。


    他單手支著下巴,思索片刻,開口:“鷂城向鮫人族進獻新娘的習俗,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穆如君皺著眉:“好像是一直就有吧?反正從我有記憶起,鷂城就有這個習俗了。”


    嚴裕雅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回想了一會兒,等穆如君說完話後,才不急不慢接上穆如君的話茬:“我查過鷂城的地方記錄,但進獻新娘的事情並沒有記在上麵。”


    “不過在家中時倒是偶然聽我父親和管家提起,似乎是從我曾爺爺那輩開始的習俗;我曾爺爺百歲而逝,是喜喪,去世已經有三十五年,按照他的年紀推算,應當是一百年前的事情。”


    陳鄰和穆如君同時露出了歎為觀止的表情,為她鼓掌。


    陳鄰:“好厲害的記性!”


    穆如君:“三娘真厲害!”


    徐存湛沒管那兩氣氛組,繼續往下問:“城中百姓對這項習俗是否有不滿?俗察司的人可有提過意見?”


    嚴裕雅回答:“我不常出門,不太清楚城中百姓對這件事情的看法,但進獻新娘的習俗延續了這麽多年,從未聽說出過岔子。”


    “俗察司的人也沒有過問過。”


    陳鄰舉起一隻手:“俗察司是什麽?”


    徐存湛回答她:“上次我們去領傷藥的地方,是正道在人間設立的觀察站,觀察人間是否有妖魔邪祟作亂,若有魔禍亂人間的痕跡,就要立即上報給前麵的宗門。”


    “若有修士遊曆人間,遇到了一些俗務上的困難,也可以前往俗察司領取救助。”


    陳鄰‘哦’了一聲,又把舉起的胳膊垂下去。


    徐存湛:“鷂城本地居民說城主也曾廣貼告示,請來能人異士清理鮫人之禍,他可有求助過俗察司?”


    嚴裕雅咬著唇,一邊回憶一邊回答徐存湛:“父親有沒有去求助過俗察司,我並不清楚,畢竟我隻是家中庶女,很多事情他並不會告知我。”


    “但廣貼告示請人清理鮫人,這倒是確有其事。”


    穆如君接過話頭,撇了撇嘴極為瞧不上的表情:“但請回來的都是一些外地草包,裏麵有些人連我都打不過。之前倒是有個和尚看起來有點本事,但城主看不上人家,覺得他太年輕了不頂事,讓人把他趕出城去了。”


    “嚴小姐可見過那個和尚?”徐存湛又看向嚴裕雅。


    嚴裕雅搖頭:“隻聽說府上來過一位僧人,但未曾見過對方。”


    徐存湛:“穆小姐呢?”


    穆如君回答:“遠遠見過,確實是個年輕和尚,穿的有些寒酸,長得倒是很和氣,被城主府的下人趕出去也沒有生氣,就自己走了。”“哦對了,他左手有拿一個要飯用的木缽,右手拄著根棍子。”


    徐存湛:“我問完了,一位請回吧。”


    嚴裕雅起身,端莊的向徐存湛和陳鄰各自行禮——穆如君顯然禮儀學得不太好,隻跟陳鄰比了個拜拜的手勢,一人便並行離開了房間。


    她們走出去後,徐存湛原本虛靠著椅背的肩膀才終於放鬆了一點,整個人靠了上去,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陳鄰坐在他麵前,推了推他的手:“所以鷂城鮫人娶親的習俗,是有什麽內情嗎?你身為正道弟子,是不是要處理這件事情呀?”


    徐存湛抬眼,耐心同陳鄰解釋:“不一定,這要看情況。”


    “如果單純隻是鮫人族想吃個人,和鷂城城主達成了協議讓他們每年進獻一名新娘的話,那就不歸我管。雖然這種協議是惡心了一點,但還屬於正常的凡人和妖族的交易,並沒有到禍亂人間的地步。”


    “我可以管也可以不管,若要管的話會被宗門歸為我的私事,不必上報宗門,但後續若因此招惹因果所帶來的任何下場,宗門也不會插手。”!


    第28章 睡不著


    “人,妖,魔,是三種概念。”


    “妖若是修正道,也可做人,人若入詭道,也可作妖。唯獨魔與二者不通——上古大戰,魔與人交鋒,敗,自此人道興隆,為萬物之靈長,天地之主宰。”


    “人雖然贏了戰爭,卻無法徹底消滅所有的魔,於是人類修士建造了缺弊塔,將大魔全部囚禁在裏麵。”


    “當初建造缺弊塔的修士,以缺弊塔為中心點,建立了暮白山。從此鎮壓缺弊塔,清理世間魔族餘孽,就成了暮白山弟子的職責。”


    “我身為暮白山弟子,本職是清理魔族餘孽,妖與人的事情,不歸我管,那是捉妖師和散修們的活兒。”


    徐存湛認真向陳鄰解釋著,生怕陳鄰聽不懂,還自動替換掉了一些比較晦澀的語句。


    陳鄰:“啊,你在那個,鳥人的店裏,也提到過缺弊塔……”


    徐存湛:“那家店就是俗察司。”


    陳鄰聽迷糊了,茫然:“不是說魔族要全部清理掉嗎?但是你又說那個店老板也是魔族?”


    徐存湛‘嘖’了一聲,那張自帶聖光的臉上露出了極度厭惡的表情:“他不是店主,隻是個跑腿的,而且也不是真正的魔族。因為近百年,正道內部對魔族有了不同的看法,現在分成了兩派。”


    “一派堅持老祖宗的作風,對魔族能殺就殺,殺不死的就壓入缺弊塔,生生世世不得翻身。一派則認為魔族已經被驅逐出了人界,隻要不禍亂人界,修道者也不該對其趕盡殺絕,應當給它們留一線生機。”


    “一些人魔雜交或者妖魔雜交出現的玩意兒,他們也一力主張讓其融入人類生活,還有些蠢貨說大道至廣,也應該讓這些東西也有修行的權利……嗤。”


    說到後麵,徐存湛忽然繃不住笑了一聲。


    雖然他笑起來蠻好看的,但陳鄰看著他突然笑出聲來,隻覺得驚悚;徐存湛的笑裏麵甚至包含了些許愉悅,是那種因為在講的事情太荒謬太離譜了,所以忍不住笑一下的情緒。


    ……總之看起來精神狀態不太好的樣子。


    他垂眼,食指戳了戳陳鄰的腦門:“總之,你隻要記住,如果獨身遇到魔族,不管發生什麽,跑就對了。”


    “魔族看人類,與人類看豬狗無異。”


    陳鄰有點不習慣,捂住自己額頭躲開他的手指,悻悻的點頭。


    點完頭,她忽然又想起來一件事情,好奇的追問:“那之前在村子裏搗亂的鬼修,也和魔族有關係嗎?”


    徐存湛攤開雙手,歪著腦袋神情無辜:“我怎麽知道?”


    陳鄰:“……可是你也管了那件事情耶!”


    徐存湛歎氣,又去戳陳鄰額頭:“對啊,所以說修道還是要老老實實聽老祖宗的話,不要去亂管閑事。我如果不去多管閑事,也不會種下惡因,得出惡果。”


    他沒有直說什麽是‘惡果’,但被他戳得東倒西歪的陳鄰感覺徐存湛在指桑罵槐——在罵她。


    她鼓了鼓臉頰,不太高興,但也沒有反駁。陳鄰也不知道自己於之徐存湛到底算‘善果’還是‘惡果’,但她覺得徐存湛對她來說肯定是‘善果’。


    如果徐存湛不留在村子裏多管閑事的話,陳鄰覺得自己落地第一天就會被鬼修抓進那個大爐子裏超度了。


    徐存湛好像很喜歡戳她,剛剛還在戳額頭,現在看她臉頰鼓鼓的,又換成戳她臉頰了。


    陳鄰一邊在心裏唾棄他的幼稚,一邊又忍不住好奇的問:“那我們現在是要回鷂城嗎?這裏的鮫人和魔族有關係?”


    徐存湛:“不確定,所以要回去看一趟。”


    “鮫人族獻祭新娘的囚牢裏不是有紅色符文陣法嗎?那些符文是用魔族文字寫出來的,我暫時看不出陣法的用處,但想來應該是和魔族有關。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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