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單手撐著自己發燙的臉頰,手指不自覺繞著垂到掌心的紅繩末端。


    “嗯……喜歡的吧?就算排除他為我做的那些,我也覺得徐存湛是個很好的人,很值得被喜歡。”


    “我應該不會像現在喜歡他一樣,再去喜歡別的人了。”


    陳鄰心想,等她以後回現代了,大概永遠不會在遇到比徐存湛更讓她心動的人。


    在那個文明時代,以陳鄰的活動範圍,就算她跑去環遊世界,也不會再遇到第二個能用木劍轉瞬間殺人無數,又會在孤僻陋巷裏默不作聲為一群乞丐取暖的美貌少年了。


    何止是現代。


    哪怕是在這個殘酷的世界裏,徐存湛也是獨一無二的徐存湛。他強大,漂亮,壞脾氣底下卻是一副正兒八經的好心腸。


    陳鄰簡直找不出比徐存湛更好的人了。


    所以她忍不住又補充了一句:“因為徐存湛真的很好很好。”


    “他特別特別特別好。”


    休息了一會兒,陳鄰感覺自己體力回複許多,於是又重新起身走樓梯。白光安靜的給她照明,自始至終都擔任著引路燈的角色,非常盡職盡責。


    陳鄰是不太能適應安靜的性格。在察覺到白光的無害後,她就很難忍住不和白光搭話。


    陳鄰:“你一直在給來酆都的人照明嗎?”


    白光晃了晃,否定:“不。”


    陳鄰:“你是鬼魂嗎?還是妖怪呀?”


    白光:“是鬼魂。”


    陳鄰嘀咕:“那你一定是個好鬼,以後肯定會投個好胎的。哦對了,你們這的鬼魂會去投胎轉世嗎?”


    白光沉默了一會兒,搖頭:“我不知道。”


    “你身為鬼也不知道啊?”陳鄰有些詫異。


    白光回答:“我不是酆都的鬼。”


    這回答有點超出陳鄰的預估。她撓了撓頭,瞎猜:“哦哦,我懂了,你是不是才死啊?”


    白光:“……我死了快兩年了。”


    陳鄰不禁感慨:“兩年?死了這麽久才飄到酆都?那你死的地方是不是離南詔很遠啊?”


    白光:“嗯,特別遠。”


    陳鄰安慰它:“沒事,你現在已經飄到酆都了。等我們走完這個要命的樓梯,我們就都可以休息啦!”


    “到時候你就去投胎吧,有緣分的話,說不定我還可以看見轉世的你呢!”


    白光沒有回答,隻是飄在前麵給陳鄰帶路。陳鄰一個人也很能說,主要是她不說話的話就會覺得害怕,這地方雖然有了照亮,但總體還是陰森森的。


    隻有用自己的聲音壓過陰風裏那些若有若無的低語,陳鄰才會覺得不那麽可怕了。


    白光雖然話不多,但偶爾會接兩句陳鄰的話,居然也一路陪著她聊了好久。一人一鬼終於走到階梯盡頭,陳鄰看見前方隱約有幽綠的光。


    那光也陰森得很,反正非常符合陳鄰對酆都的某種幻想——鬼氣森森的。


    她加快腳步往前走,還不忘催促白光:“快快快!勝利就在前方了!”


    這次沒有得到回應,陳鄰以為是自己跑太快把白光落在身後了。她回頭看,卻沒有看見什麽霧蒙蒙晃動的人形白光,隻看見一截樓梯沒入黑暗中。


    陳鄰愣了愣,猶豫的站在原地:那個引路燈去哪了?


    正當她發楞的時候,忽然感覺到自己手腕上傳來一陣牽扯的力道,正往她身後扯。陳鄰跟著轉過去,看見那片鬼氣森森的綠光裏麵,徐存湛正懶洋洋站著。


    他神色有些無聊,單手撥弄著自己手腕上的那截紅繩尾巴。


    陳鄰跑到他麵前,聲音輕快:“徐存湛!”


    徐存湛立刻站直了,歪過頭,嘴角上翹,目光自上往下掃視,確認了一遍陳鄰的安全。他手臂靠過去,握住陳鄰的手:“我還以為你會不敢下來,那個台階很黑,不太好走。”


    陳鄰皺了皺臉,為自己找補:“我有那麽膽小嗎?”


    徐存湛點頭:“有啊。”


    陳鄰:“……”


    雖然對方說的是實話,但陳鄰聽著就是莫名的惱。她氣呼呼用肩膀撞了下徐存湛,但被撞的徐存湛一點也沒有要鬆開陳鄰手的樣子,反而笑得更明顯了。


    他興致勃勃的提議:“你可以膽子更大一點,下次我說你壞話,你別隻撞我一下,你還可以罵我。”


    陳鄰:“……?”


    徐存湛晃了晃陳鄰的手,眼睛彎彎的給她提建議:“你踩我我也能接受。不過你不會用劍,不然把問罪劍借你,你捅我兩下也行。”


    陳鄰驚恐的捂住他嘴巴。


    “我沒有那種癖好!!!”!


    第89章


    陳鄰沒有詳細展開的說是哪種癖好。但徐存湛看她表情就能看出來,陳鄰並不想做他所建議的事情。


    他聳了聳肩說好吧,神色間露出幾分微妙的遺憾。最讓陳鄰無語的也是徐存湛的表情——因為他的遺憾非常的真情實感,能看得出來他剛才的話並不是開玩笑。


    這家夥居然真的在期待自己拿問罪劍捅他幾下!


    陳鄰懶得理他,反正徐存湛腦回路清奇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她道:“雖然下來的樓梯很黑,但是有個好心鬼魂一直在幫我點燈,所以一路上還挺順利的。”


    徐存湛:“好心鬼魂?”


    陳鄰點頭:“嗯,一個死了蠻久的鬼,應該是來酆都投胎的吧。”


    徐存湛:“但是酆都的入口一次隻能走一個人。”


    “即使我兩前後腳下去,其實走得也不是同一條路。”


    “……難道因為它不是人?”陳鄰不太了解這些,聽徐存湛講,也隻是感覺一頭霧水。


    徐存湛蹙眉,微微垂首沉思片刻。


    趁著他想事情的時候,陳鄰又回頭看了一眼。此時她和徐存湛已經走出好遠一段路了,再也看不見那段階梯,也完全看不見白光的影子。


    陳鄰:“其實我也不確定那個鬼魂是不是真實存在的。它隻有在階梯上才出現,我走完階梯之後,就再也找不到它了。”


    她語氣裏帶有幾分遺憾。雖然白光一路上話不多,但對陳鄰的廢話卻每個話題都有所回應。


    之前因為獨自走在黑漆漆陰森森的樓梯上,十分害怕,所以沒有心思細想,隻是覺得那樣的對話模式莫名熟悉。現在跟徐存湛待在一起,懸著的心放下來後,陳鄰再去回憶那段路上的對話,很輕易便找出了熟悉感的源頭。


    這不就是她平時和陳法官聊天的風格嗎?


    陳法官是人大的優秀畢業生,從小就把‘資優生’三個大字刻在臉上——成績名列前茅,說話言簡意賅。


    能用一句話回答的事情,她絕對不會說兩句話。所以有時候陳鄰躺在她腿上嘀嘀咕咕,陳法官就說陳鄰性格完全隨她父親。


    總是有很多讓人舒服的廢話,能從早上說到晚上。其實陳鄰也不知道自己性格到底是像誰更多一些。父親去世的時候她年紀還很小,沒什麽記憶,偶爾翻家裏的老照片,翻到那位年輕卻又打扮出格的青年時,陳鄰才勉強從模糊記憶裏找出一些與其相關的邊角料。


    她一直覺得,陳法官總說自己更像父親,其實是在以另外一種方式懷念死去的父親。她總是會在某些時刻——在陳鄰站到畫架麵前的時候——她看向陳鄰的目光,有片刻的恍惚。


    然後那種軟弱的情緒,飛快的,就像牽牛花的花期一樣,迅速從陳法官臉上褪去。她扶了扶眼鏡框,又若無其事低下頭看書。


    之後陳鄰就給自己打了耳洞,高二分班的時候和陳法官說自己想去當美術特長生。


    她那時候其實文化課成績挺好,成績不好的話也沒辦法通過跳級考試。就算成績真的差——家庭條件也能幫陳鄰申請到很好的國外大學,去外麵呆幾年回來,拿一本漂亮的畢業證。


    突如其來的決定叛逆得不像話,班主任連著給陳法官打了七八次電話,約談,客客氣氣說沒有必要去擠那條路。


    陳法官是個氣勢很強硬的女人,班主任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在她麵前也不太有抬頭的勇氣。開完個人家長會回家,陳法官也隻回給陳鄰一句話。


    “你真的喜歡畫畫?”


    “真喜歡的話,我去聯係北方那邊的畫室。”


    陳法官說話一貫是這個調調。她不會說‘那我去幫你做什麽’,而是會換成‘你要嗎?那大概xx時候就可以拿到了’這樣的表達句式。陳法官話最多的時候,是在跟陳鄰表達愛意的時候。


    明明是很嚴肅的人,唯獨在跟陳鄰說‘我愛你’這件事情上格外黏糊,好像是生怕父親位置的缺失會讓孩子產生心理問題,所以著急忙慌用雙倍的愛和表達去填補空缺。


    短暫的回憶結束,陳鄰感覺到徐存湛捏了捏自己手背。她抬頭困惑不解的看向徐存湛。


    徐存湛道:“你很好奇?”


    “那我們折回去再看看就知道是什麽妖魔鬼怪了。”


    他的語氣輕快,好似在說午飯菜單,隻要陳鄰點頭,他就會折回去幫陳鄰弄明白那個引路鬼魂的一切事情。


    陳鄰不禁失笑。


    她搖了搖頭,道:“算了。那個鬼走了兩年多才走到酆都,很不容易的。”


    “它還給我帶路了呢,就別去打擾它了,讓它好好的投胎吧。”


    徐存湛對此無所謂,陳鄰說什麽就是什麽,牽著陳鄰繼續往前走。


    往前是條直通的大路,到處都陰森森滾著一層慘綠煙霧。在煙霧格外密集,密集到無法視物的地方,則會傳出各種隱約的哀嚎聲。


    陳鄰左顧右盼,臉上強裝鎮定,腳步卻很誠實的往徐存湛身邊挪,整個人都快貼徐存湛身後了。她身上的鈴鐺從進入酆都後就開始不響了,不過陳鄰自己卻沒有察覺到這點,隻顧著警惕四周慘綠色的濃霧。


    “你說那些霧裏麵都有什麽?”


    徐存湛回答:“一些沒什麽戰鬥力的廢物。”


    這個回答令陳鄰安心,她挺直背稍微往外挪了兩步,從貼著徐存湛後背慢吞吞的挪,變成自信大步往前走。


    當然,以她的個子,就算是自信大步往前走,行走速度也不會比徐存湛快到哪裏去。隻是徐存湛垂眼一看她頭頂發旋,垂在身側擺來擺去的手,便不自覺露出一個很淺的笑。


    旋即,他目光又落到陳鄰發辮間編進去的那段紅繩,麵上笑容迅速淡了下去。


    陳鄰隻換了衣服,頭發仍舊是斜編成辮子垂直胸口。徐存湛送給她當護身符用的那條紅繩,陳鄰一直將它編在辮子裏。


    淺藍色發色,遊走一線鮮紅,格外醒目。在發繩收束的地方,別著兩朵鵝黃色毛線小花。


    徐存湛對這花也有印象。有段時間陳鄰無聊得很,經常一個人做手工,用繩子編一些小飾品;她編東西時徐存湛就蹲在暗處看,眼睛可以很久都不眨一下。


    當然,陳鄰並不知道他蹲在暗處看。她還以為徐存湛是出去忙了——具體忙什麽陳鄰也不清楚,反正徐存湛總是有事情可忙。


    徐存湛牽著陳鄰的手,腦子裏卻浮現出大祭司的話。


    千機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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