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嶽大帝沉思,單手支著下巴。


    片刻後,他又問:“你覺得他與沈潮生另外三名弟子相比,如何?”


    三庭垂眼皺眉,想了一會,才回答:“若論天賦,徐存湛當為第一,連他師父也不及他,若論脾氣,他是倒數。沈潮生四名弟子中,最討人喜歡的莫若大弟子列鬆。”


    “積石如玉,列鬆如翠,其人如名。”


    東嶽大帝:“看來三庭你很喜歡列鬆啊。”


    三庭板著臉,回答:“我隻是實話實說。”


    東嶽大帝笑了笑,擺手:“算了,你下去吧。”


    三庭欠身,捧著那盞油燈離開宮殿。偌大宮殿霎時隻剩下東嶽大帝一人,他單手支著臉頰,腦海中卻回憶起那少年一劍破開迷障,抬著下巴望過來的模樣,倨傲又含帶幾分笑意。


    甚至就連他身後探頭出來湊熱鬧的少女,都能和當年那位年輕劍修身後的人重疊上,變成兩幅一模一樣的畫卷。


    “雖是初相識,卻如故人歸。”東嶽大帝自言自語,緩慢闔目養神。


    *


    離開酆都,原路返回仍舊沒辦法走同一條路。


    陳鄰走上台階不過兩三步,再回頭時已經看不見徐存湛身影。不過有了上一次的經驗,這次陳鄰沒有那麽害怕了,打算摸黑前進。


    在黑暗中摸索著階梯,她還沒來得及跨出去第一步,眼前便有白光霧蒙蒙亮起。陳鄰愣了下,抬頭往前看,又看見模糊白光組成的人影,安靜的立在半米之外。


    陳鄰睜大眼睛:“你怎麽還在這裏呀?”白光:“我為什麽不能在這裏?”


    陳鄰被它自然而然的反問,給問得愣了一下。她摸摸自己後腦勺,道:“我還以為你去投胎了呢。”


    白光:“現在還不投。”


    有了白光照明,陳鄰爬樓梯就方便了許多。她踩著台階往上走,白光仍舊與她保持著不遠不近的一段距離。


    陳鄰好奇打量著白光——白光的身形也很模糊,糊得讓人沒辦法判斷出它是胖是瘦,是男是女。


    就和它的聲音一樣,模糊的,不分明的。


    陳鄰:“你就一直在這樓梯上徘徊嗎?”


    白光:“偶爾。”


    陳鄰:“徐存湛說這些路雖然看起來一樣,但其實每次踏上去,我們都走得是不同的路。”


    “我連續兩次都遇到你了,我們還挺有緣分的。”


    “嗯。”


    白光大部分時候都沉默寡言,隻偶爾回複一個單音節。


    陳鄰絞盡腦汁想著和它多搭話,迂回的問:“既然這麽有緣,那我們也算是朋友了吧?我叫陳鄰,你叫什麽啊?”


    白光晃了晃,回答:“不告訴你。”


    陳鄰:“做鬼不能這麽小氣!”


    白光:“嗯,我是小氣鬼。”


    陳鄰:“……”


    “我都告訴你我的名字了!”


    白光回答:“是你自己說的,我並沒有問你。”


    陳鄰氣惱,臉一皺,加快了腳下步伐。她一加速走,白光也加速,一人一鬼之間始終隔著半米距離,就像兩塊磁鐵互相排斥的距離,死活沒有辦法拉近。


    跑了一段之後,陳鄰累了。


    當代女大學生體力有限,她擺擺手大喘氣,一屁股坐到台階上。白光沒有說話,隻是默契的停下,立在陳鄰身後。


    陳鄰卷起袖子自己給自己扇風,身子後仰靠著台階,上目線望向白光。


    “你一直在樓梯上徘徊,也不去投胎,是不是在現世有放不下的人啊?我看小說傳記裏都是這樣講的,鬼魂如果不肯去投胎,那就是有餘願未了。”


    白光:“嗯。”


    一聽白光承認,陳鄰頓時來勁了。


    她翻身麵朝白光坐著,“那不然你和我說說?”


    “你看嘛,你都死了,就算有執念也沒辦法做什麽。但我就不一樣啦!我是活著的人,你有什麽遺願就告訴我,等我離開酆都之後去幫你達成,這樣你完成了遺願,不就可以去投胎了嗎?”


    白光垂眼看她——那一層霧蒙蒙的光披撒在少女身上,連她那頭淺色的頭發都好像在發光一般,顯出幾分不真實的虛幻。


    “你已經在幫我完成願望了。”白光回答。


    這句回答卻讓陳鄰感到莫名其妙,完全摸不著頭腦。


    她指了指自己:“我?我已經在幫你了?什麽時候?”


    白光:“要繼續走了嗎?”


    陳鄰感覺自己確實沒有那麽累了。她站起來,小跑追上白光——但白光也加快速度往前晃了晃,仍舊與陳鄰保持半米的距離。


    陳鄰好奇,小嘴巴巴不停的追問:“所以你的願望是什麽啊?和我認識的人有關係嗎?等等……”


    她腦子靈光一閃,睜大眼睛:“你不會是徐存湛的父母吧?!”


    “……”


    白光沒有回答,陳鄰卻被自己這個想法驚到了。但在驚訝過後,她又覺得越想越有道理。


    “真的假的?你不說話的話我就當你默認了哦?”


    “你是徐存湛的爸爸還是媽媽啊?哦,就是爹和娘的意思——應該能聽懂吧?”


    “你的願望是什麽啊?希望徐存湛開心嗎?”


    “早知道就讓徐存湛先走了,他先走的話就是走這條路,到時候他就能遇見你了!”


    ……


    白光對此保持沉默,並不回複徐存湛相關的問題。陳鄰也不在意,以為對方隻是單純的不想多聊。


    樓梯越走越高,陳鄰對是否接近出口沒有半點知覺。但白光顯然不是——它能感覺到出口就在前方,走出酆都後它將再也無法見到眼前的少女。


    所以它停下了腳步,此時陳鄰在說廢話,沒有察覺,三兩步上前,那半米的距離被拉平。白光晃了晃,虛幻的一隻手輕輕碰到陳鄰腦袋,將她頭頂翹起來的亂發撫平。


    “和徐存湛在一起的日子,你開心嗎?”


    陳鄰愣了愣,回答:“開——開心?”


    白光:“那就很好。”


    “你開心的話,就非常非常好。”


    那句話落入耳中,莫名撥亂心弦,忽魂悸以魄動,恍驚起而長嗟——未等陳鄰反應過來,白光忽然一推她肩膀。


    她往前踉蹌幾步,跌出酆都,一頭撞到徐存湛胸口。


    明明兩人先後踏上出路也沒有多久,但徐存湛每次都要比陳鄰更快出來,然後安靜的在出口處等她;這次也一樣,隻是他扶住陳鄰時,抬眼往那緩慢閉合的酆都入口看了看。


    徐存湛:“怎麽走出來還能摔一跤?”


    他語氣一如既往帶了幾分調侃,輕快又惹人惱的落進陳鄰耳朵裏。陳鄰眨了眨眼,卻不像往常那樣生氣——她的心此刻被另外一種情緒占滿,連徐存湛說那些惹人的話都沒辦法將她從那種情緒裏拉出來。


    陳鄰抬頭看向徐存湛,被她看著的少年微微挑眉,燈火葳蕤映照他那張秀美觀音像,他騰出一隻手摸了下陳鄰的臉。


    “怎麽了?路上撞鬼了?”


    陳鄰回神,拍開他的手,悵然若失,小聲嘀咕:“還不如撞鬼呢……不對,這應該也算是撞鬼了?但它到底是誰呢?”


    徐存湛:“誰?”


    陳鄰:“我撞的鬼啊。”


    徐存湛:“還真……”


    旁邊守候多時的大祭司幹咳一聲,提醒一人:“徐道長,陳姑娘,女媧娘娘還在呢。”


    徐存湛偏過臉去,眼眸半彎就要發言——在他說出某些沒素質的發言之前,陳鄰眼疾手快踮起腳來捂住了徐存湛的嘴。


    徐存湛比她高許多,被她捂住嘴往後拖,像一張被倒掰下去的軟劍,往後彎。


    陳鄰:“謝謝大祭司的幫忙!我們已經拿到想要的東西了!”


    大祭司頗為詫異,目光在陳鄰和徐存湛之間來回掃視,兩個人看起來毫發無損。


    她收回目光,客氣了幾句,走在前麵給陳鄰他們帶路。


    見大祭司轉身出去,陳鄰鬆了口氣,才放開手,上目線瞥向徐存湛。徐存湛咂舌,倒也沒說什麽,隻是牽起陳鄰的手,拉著她快步跟上大祭司。


    在酆都底下不知道時間的流逝,出來之後才發現已經過去兩天一夜。一人告別大祭司回到客棧,店小一告訴他們商枝和明園有事先行一步離開了客棧,並給他們留下了信。


    明園給徐存湛留了信,商枝給陳鄰留了信。陳鄰先拆開了商枝留給她的信封,快速看了一遍。


    信上說太原爆發了瘟疫,百藥穀的弟子都去那邊治理疫情了。她身為百藥穀弟子也需前往,時間緊急來不及當麵和陳鄰告別,讓陳鄰日後有事仍舊用木鳥聯係她。


    看完信,陳鄰把信紙仔細的按照折痕折回信封裏,又把信封放進自己的小荷包內。


    旁邊徐存湛也看完信了,隨手打個響指,靈力燃火將信紙吞噬,隻留下一縷青煙嫋嫋。陳鄰忍不住側過臉看了他一眼:“就這樣燒了?”


    “不然呢?”徐存湛疑惑,“還得找個案板供起來?”


    “我的乾坤袋裏可不裝垃圾。”


    “商枝跟你說什麽了?”


    陳鄰:“她說太原爆發了瘟疫,她得去幫忙……說起來,沈春歲好像也是太原人?”


    徐存湛眉頭一皺,“你怎麽連這個也記得?”!


    第91章


    “……沈春歲在飯桌上和大家一起說的,後麵你又跟我重複了一遍。”陳鄰無語的看著徐存湛,“你不會已經忘記他是太原人了吧?”


    徐存湛眨了下眼。


    那張漂亮的臉迅速切換了無辜神色,他偏著腦袋滿臉乖巧:“當然記得。”


    陳鄰:“……我信你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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