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掌管天下的樹木,可親手養大的這棵,卻沒管好。


    這算不算一種失職呢?


    她剛教會他自瀆,學會欲望和愛一樣正當,她要是出事了,他恐怕又要自閉了。


    說不定富貴兒說的會成真,他會發瘋,變成一棵失去理智的樹。


    ——它的靈體本身就帶著幾分邪性。


    -


    富貴兒睡到半夜,發現一整個別墅都崩塌了,巨大的樹木刺破天穹,枝葉像是利刃一樣生長,劈開阻攔的一切障礙物。


    巨大的力量像是水波一般向四周擴散,周圍所有的生物都被壓得奄奄一息。


    貓咪從睡夢中驚醒,驟然躍出窗戶,夜色頓暗,血一般的圓月掛在中空。


    它咆哮著化作混沌巨獸,然後撕開一個足夠的空間將他塞進去。


    或許差一點,扶桑就能把周圍的空間全部絞碎。


    陸地上的別墅已經徹底坍塌救不回來了,如果桑洛在,或許可以複原,但現在誰也無能為力。


    扶桑徹底失控了,大概才會把本體完全釋放在人界。


    富貴兒飛到半空,落在貓咪身上,有些擔憂地說:“今晚景春有點不對勁,我正擔心她會不會出事呢!但看她的反應,應該不會這麽快才對。不會真出事了吧?”


    貓咪擰著眉沿著扶桑樹身往上跳,企圖找到景春在哪裏。


    但它生長的速度太快了,而且能量越來越強,它在對周圍一切的生物表達不滿和排斥,就連貓咪也爬得越來越艱難,最後被甩出來十幾公裏,撞在一堵牆上


    。


    “他現在身上有桑洛和春神的力量,基本無敵,我都近不了身。”貓咪從地上翻身爬起來。


    貓咪身上的力量來自於混沌之力,非三界的力量,大多數情況下是沒有人可以匹敵的,但它現在麵對扶桑都有點力不從心,甚至真的無法靠近了。


    “我靠,景春不會真的死了吧!”富貴兒嚷了句,這要是真的,豈不是三界又要大亂。


    貓咪皺眉,耳朵上幾撮白毛抖了抖:“應該不會,春神沒那麽容易隕落,你太小看她了。”


    -


    花、草、樹木……


    它們無時無刻不在呼吸,植物的生命也很堅韌和熱烈。


    景春的靈體散落各處,她望著這夜色,俯身麵向大地,發出謙卑的請求:“請賜予我一點力量。”


    大地在嗡鳴,纖弱的草莖,從靈體上撕下一片綠色的微光,虔誠地貼在春的身上。


    “大地祝福你,春。”


    那聲音逐漸匯聚成千萬聲。


    微光匯聚成綠色的海洋。


    “大地祝福你。”


    祝福你……


    伴隨著古老的吟唱,像是回到了古戰場,夜晚靜寂的荒野,篝火隨風飛舞,她渾身浴血,扶桑神劍插在身旁的土地上。


    生靈從泥土裏探出頭,在戰爭的陰影下瑟瑟發抖,但大家都不怕她。


    她身上,總有種溫和而堅韌的生命力。


    “您為什麽而戰?”


    “我為生命而戰,為了大地、子民,萬物可以繁衍生息。”


    春生萬物,萬物為春。


    這盛大而燦爛的春天,為景春重塑了不死之身。


    她睜開眼的時候是扶桑失控之前。


    扶桑正雙目赤紅地抱著她,他跪坐在那裏,輸送靈力完全輸不進去,看著她的靈體一點點潰散,他也終於逼近崩潰。


    他的身體開始瘋狂的長出枝丫,枝丫長出葉子,枝丫再生枝丫,他把她捆起來,一圈一圈地纏繞起來,枝丫穿透她的身體,像是要分食掉她的血肉,然後長在她的身體裏,從此筋脈連著筋脈,生連著生,死連著死。


    他眼神渙散,本體逐漸顯露,顯然已經失去理智了。


    景春試


    圖控製他,第一次發現這小樹渾身蠻力。


    固執、暴躁、蠻橫。


    不過好在,他排斥一切靠近的生物,破壞了所有的障礙物,唯獨攥她攥得緊,不舍得丟開半分。


    景春放棄掙紮了,就那麽看著他變回本體。


    她試圖跟他交流:“小樹,注意胎教。”


    她儲存的力量還沒徹底轉為自己的,而且她也不想浪費,怕桑洛的出生不夠消耗,這會兒控製住一棵發瘋的上古神樹,對她來說竟然很吃力。


    “好吧!今天你不是小樹,你是大樹了,怎麽這麽暴躁,一會兒沒注意,你就搞破壞。”景春有些懊悔,晚上應該先告訴他的。


    哪怕真的要走,也需要一個正式的告別,或許能安撫到他。


    “小樹?剛不是故意拒絕你的,我隻是很疲憊,怕你看出端倪。”景春想起來了,他低聲問她是不是做錯什麽了的語氣不停在她腦海裏轉。


    “我其實很喜歡的,春天是躁動的季節,春神也是。”


    這傻樹,怎麽這麽呆。


    -


    當他是桑尋的時候,他的眼裏好像隻能看到她。


    可當他變成本體的時候,三界都匍匐在腳下,他的眼睛裏好像還是隻能看到她。


    他太喜歡她了。


    怎麽會這麽喜歡呢?


    天道講究平衡,萬事萬物相輔相成相生相克,或許他的愛太極端了,所以不被允許。


    可很多事都能控製,唯獨愛藏不住。


    他很努力地藏過,藏起自己蠻橫的占有欲,裝得像個正常樹一樣麵對她,站在雲崖上,沐浴天光和雨露,守望著她回家的路,那時候在打仗,三界在經曆一場巨變,滄海頃刻被填平,高山驀然夷為平地,天降流火,地麵塌陷……


    他無能為力,隻是靜默地看著。


    那是他唯一關心三界安危的時候,他由衷祈禱和平,隻是因為盼望她能平安。


    愛是最無力也最沒有的東西。


    他記得自己有一次對她說:“能不能,讓我重新做你的劍。”


    他想陪著她,是生是死都沒有關係。


    但他身上有邪靈,她不許,就算她允許,別人也不會允許。


    好像,總是這樣差一點,總是事與願違。


    他恨過嗎?


    大約是恨過的。


    可即便最恨的時候,也記得她說過的話。


    她說:“我這一生,俯仰無愧天地。”


    她說那句話時微笑的麵容刻在他的腦海裏。


    他永遠,也不會去做她神生裏的汙點。


    好想和她在一起。


    什麽也不做,就看著她就好。


    想和她一起上學,一起看電影,一起吃飯、逛街,絮絮叨叨說無聊的話。


    想一起看著孩子長大,哪怕總有一天孩子會離開。


    離開父母是每個孩子的使命,而學會放手,是每個父母的使命。


    他想他會目送孩子離去的背影,在孩子受挫的時候,隨時準備接住她。


    他可以做到那些,卻做不到,少愛她一點。


    更做不到不去愛她。


    不愛她,他可能會死。


    他的愛是不理智的。


    可不理智也愛,枯等三萬年也愛,被輪回折磨千百遍也愛,粉身碎骨,神魂俱裂也愛。


    太難過了。


    渾身像是被撕裂了。


    好疼,疼得感官都模糊了。


    突然,心髒像是被人攥住了。


    好熟悉的動作,又疼又悶,可莫名讓人安心。


    因為是她,所以痛也是甜蜜的。


    是她……


    春神的翅膀大開,她很少展開自己的翅膀,青色的羽翼懸在半空。


    景春低著頭,俯瞰他,她抬了手,虛空拽住他龐大的靈體,然後用翅膀包裹住他,給了他一個擁抱:“好了,小樹,沒事了。”


    扶桑的神智終於回籠一點,筆直的樹幹朝著她傾倒,密集的樹葉托住她,像是回了她一個擁抱。


    沉甸甸的壓著她,像是抓住了溺死前最後一根稻草。


    “我永遠不會再離開你,別怕。”景春告訴他。


    桑尋的不安此時根本無法消弭,他把她團進身體裏,完完全全包裹住,然後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抱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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