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瑾趾高氣昂的麵容僵在了麵容上,容色一變再變,原以為自己勝得毫無懸念,卻不想最終的輸家竟然落在他身上!


    鍾瑾的臉色十分不好看,憑溫廷舜的實力,他斷不可能會輸給溫廷安,他是故意為之的麽?


    溫廷安亦是在納罕此事,她一直以為,溫廷舜的箭會射穿她的箭,將她的箭擊落,他的箭將會穩中靶心,但他並未這般做,他分明是故意讓著她,讓了她三分。


    這廂雖識破她的策略,卻讓她得逞了。


    “你輸了!”龐禮臣才不管這一場比試之中的籌謀算計與彎彎繞繞,遙指著鍾瑾道,“嗬,鍾王八我命令你,趕緊給小爺我下跪行歉禮,喊我一聲爹!”


    鍾瑾自當是不肯應的,縱使他認賭服輸,也斷不可能做出這等自取其辱之事,兩人眼看快要再生爭端,溫廷安給呂祖遷遞了一個眼色,呂祖遷悟過意,他心中攢著要緊之事,忙遣散了看熱鬧的生員,走上前道:“鍾兄,我們本次來,是有一要事,尋你問清楚。”


    鍾瑾乜斜了溫廷安一眼,將弓囊箭囊擲在了雪地上,昂著下頷道:“教唆龐禮臣同我比試,迫我立賭為誓,且命溫廷舜在我這裏混淆視聽,這一切,皆是你親手布的局罷?”


    溫廷安隻承認前半截話,隨後看了溫廷舜一眼,撇清二人關係道:“二弟會成為你方盟友,我身為長兄,並不知情,這件事兒鍾兄您得問他。”


    殊不知,卻聽溫廷舜道:“鍾兄好眼力,我確乎是長兄派來渾水摸魚的。”


    “……”溫廷安差點背過氣去,這一出栽贓陷害,委實是妙不可言,每逢對峙,他必參她一本。


    鍾瑾挽著胳膊,看定了她:“你們此番尋我,看著也不像是要報複尋釁,到底尋我何事?”


    溫廷安笑問:“今日怎的沒見著梁庚堯梁師兄?鍾兄可知其下落?”


    龐禮臣沒聽聞過此人,問他是誰,溫廷安道:“據聞這位師兄同鍾兄來往甚善,昨日二人去了一趟文庫,按理來說,你們本該為著三日後的私試作籌備,但今日梁師兄倏然告病,此事頗為可疑。”


    鍾瑾觳觫一滯,他迅疾左顧右盼了一番,低聲問道:“你們是如何得知此人?莫不是從楊淳那處聽聞的罷?”


    “這師兄就甭管了,聽聞他去了趟文庫三樓的禁地,結果今日便是告假回鄉,鍾兄,這天底下,怎會有如此巧合之事?我們在衙房遭審之時,不但是衙房,還有呂博士,也要替你隱瞞。”


    眾人俱是看著鍾瑾,鍾瑾太陽穴脹脹直跳,覺得這一幫人委實不好糊弄,隻得道:“茲事體大,都是院長的意思,與你們無涉,不該問的就別多管。”


    溫廷安目不轉睛地凝視他:“那好,今兒我們一並去禁地查個究竟,探查梁師兄的下落,若是我們出了事,一並把罪咎推至鍾兄身上。”


    “你!”鍾瑾見著溫廷安要走,忙伸臂堵住她去路,容色掠過一番躑躅,最終無可奈何,壓沉嗓音道,“此處人多而雜,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待到雍院學舍裏,鍾瑾四顧無人,並無伏寇,這才緩緩地開腔,倏然問起一件毫不相幹的事:“一年前的元祐議和案,你們可有印象?”


    龐禮臣瞬即道:“你是指我祖父帶八十萬禁軍北上,駐紮元祐城,大渡燕雲江,討伐金人,斬獲首戰大捷之事?”


    溫廷安與溫廷舜並未開口,沉寂地看著他。


    隻聽鍾瑾道:“十八年前,軍閥蕭景胥叛變,向大金借兵十萬,廣積糧,滅舊朝,建立大晉政權,作為回饋,晉太子繼位後,割讓元祐十六州給金人,這元祐十六州,亦被世人稱為關北之地。”


    “十五年前,大晉亡了朝,晉太子被放諸流徙,而先帝創立了大鄴王朝。收複元祐十六州,一直是先帝的夙願,過去十年,設封樁國庫,儲戰略物資,欲尋金人討回失地,而金人一直以取回關北之地為由,頻頻發兵南侵。早年,先帝偃兵修文,戰事接連失利,北上征伐之役數番無功而返。”


    “去歲,大金又一次大舉南下,來勢尤為凶猛,金國聖宗與太後禦駕親征,直撲元祐城北河,軍情自北疆邊關急遞至洛陽大內,危機迫在眉睫,按我爹的意思,是舉朝震駭。參知政事權知太保龐漢卿主動請纓禦敵,但朝中也有主和派,那便是開國元臣溫青鬆,與右相溫善晉,主和派認為單憑武力,未必能夠抵禦百萬金軍,並且戰事將持續至少五年十年,元祐城是大鄴與大金的分界線,若是起了戰事,誓將民不聊生。”


    “當時,依官家的意思,趨向於主戰一派,但也希望戰後主和,遂是讓龐漢卿率領鎮遠將軍蘇清秋先行北上,溫善晉作為議和使臣,三日後再行北上議和。後來龐漢卿率領的八十萬禁軍殊死一戰,中了金人詭計,深陷燕雲冰河,溫善晉持官家信函,主動休戰議和,答應金人,每歲給金帛三十萬匹,銀子十萬兩,軍費計值三百萬,金人交換國書,這才同意偃武止戈,收眾北歸,放了城內所劫掠的老幼。”


    鍾瑾所述之事,溫廷安在原書之中皆有涉獵,元祐議和落幕,茲事傳遍了大鄴,民怨載道,官家看過誓書,對和談之事大為不悅,稱溫善晉辦事不力,不僅未能收複關北之地,且讓大鄴國庫連歲損失慘重,溫善晉上折子自稱萬死莫贖,罹患肺疾一場,愈後,免去宰執與編纂修律官一職,在資政殿領了份閑差,編纂史書去了。


    而龐氏捍國有功,拔擢三階,權傾朝野。


    不過,這些事體皆是當做背景而存在,她開腔問道:“元祐議和案,與梁庚堯失蹤有何牽涉?”


    鍾瑾一副諱莫如深的神色,“我最近聽我爹說,雖說元祐議和之後,大鄴與大金處於議和期間,但金人覬覦大鄴疆域遼闊,過去一歲,暗中派遣不少諜者潛入洛陽,三法司一直在暗中追查諜者據點,前七日,我爹命我假借送名冊之機,給呂黿送去密信,呂黿看後,命我設計一出闖禁地借書冊的戲碼,說要讓梁庚堯引去文庫禁地。”


    “昨夜,我爹才跟我透露,說那個梁庚堯,早在洛陽蟄伏三年之久,此人的路引證函俱是偽造,他是個大金諜者。”


    第21章


    溫廷安淡淡地揪起眉心,沒料到自己頗費周折弄清楚一樁事體,居然牽涉到了國是,她心中升起一絲異樣,凝聲問,“梁庚堯是大金諜者?此話怎講?”


    鍾瑾點頭應是,“我起初也是不大相信他是諜者,但後來我爹跟我說,派去的暗樁覺察到,梁庚堯此人過去數日,常在夜半三更天悄然離舍,在寰雲賭坊南牆近處留下題壁詩,但這些辭句歪歪扭扭,也不像是大鄴書文,後經查證,此則大金密文,專用於諜者與諜者之間通信。”


    溫廷安狀似無意地問道:“題壁詩背後掩藏的密文是什麽?可曾破譯?”


    鍾瑾搖搖頭,忖量了一會兒才道:“金人密文長得花裏胡哨的,委實難以勘破,不過,應當是諜者與諜者之間的暗號,我爹和龐指揮使抵今為止僅破譯了前一部分,說是擬定於翌日夜晤麵,但具體在何處交接,做些甚麽,尚不清楚。梁庚堯如今都被押禁了起來,金人那些醃臢的陰謀詭計,估摸著也不太可能得逞。”


    眼下,隻聽龐禮臣嗤笑一聲,抱臂哂然道:“既然梁庚堯是大金諜者,你幫你爹辦事,那昨日為何要尋楊淳的麻煩,這人可是無辜的。”


    鍾瑾訕訕地道:“誰叫我前一腳剛把梁庚堯引入禁地,這人剛好出現在了巷口,致使我以為楊淳與梁庚堯乃是合謀同黨,我這不是警惕著嘛,哪裏知道瓜田李下,橫豎我也不是故意的,還不是為了大局著想。”


    龐禮臣鄙夷地嘁了一聲,呂祖遷心中有惑尚未結開,忙問道:“溫龐兩黨相爭與元祐議和,與我爹有何幹係?我爹不過是個龍淵閣律學博士了,為何如今刑部與樞密院抓諜者之事務,會落至我爹頭上?你說話不說全,根本說不通。”


    鍾瑾頭疼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可知道,當年溫家主和,龐家主戰,呂博士身為太子東宮的經筵官,太子心係官家,呂博士自當是心向著官家,官家為了製衡溫龐兩黨,走得是先主戰後主和的路子,呂博士固然如是。當年的請戰帖、議和的誓書,皆是出自他之手。而今,刑部在三舍苑追查出大金諜者的下落,舉舍上下,唯有呂博士與元祐議和案有極深牽連,捉拿大金諜者一務,呂博士責無旁貸。”


    呂祖遷容色稍霽,舒了一口氣。


    話至此處,鍾瑾麵露沉穆之色,頗為審慎地囑咐幾人:“這些事兒都是密中之密,本來我當是守口如瓶的,但你們問起了,我也不好不說,但你們切勿為外人道也,畢竟這是關涉大鄴大金兩國之間的國事,假若鬧得人心惶惶,便就不大好了。”


    溫廷安忽然心中冒出了一個念頭,沈雲升是不是早就知曉了大金諜者蟄伏於三舍苑這件事?


    她與沈雲升其實還不算熟絡,但第二次見麵,他帶她去文庫,有意囑告過她,切忌去三樓禁地。那時,她明晰地記得,他提醒過她兩次,


    其實倒不必詳問,依據原書劇情,溫廷安也大抵能明白當下的風雲時局。


    一年前,大金率百萬兵卒犯禁於元祐城,龐漢卿險勝,卻中了金人誘敵深入之計,存亡危急之刻,溫善晉以議和使臣身份,與金人進行議和,擬定了元祐之盟。溫家是主和派,不欲長年征戰,再令百姓深受塗炭,欲救萬民於倒懸之中,但議和回朝,誓書條款卻被官家視為喪權辱朝。


    當今聖上寵信左黨,也就是龐家太保,以及同一站位的刑部與樞密院,龐父龐瓏與鍾父親鍾伯清乃是京朝同僚,崇尚武德,掌司諜報亦是列屬左黨的卒務範疇。


    反觀之下,溫家專於文治,在時局之上清正保守,敦促後生一心科舉,不治外事。


    呂家持中庸之道,危難之中求生存。


    依循進度,眼下僅是進展到春闈應考的情節,金人諜者還是根本沒影兒的事,怎的就提早出現?


    三個月後便是春闈會試,這個時刻,大金諜者潛入洛陽,縱使不論其籌謀,若消息屬實,後果當真不堪設想。


    溫廷安想起了原書之中,溫廷舜科舉應試未遂,後來,為了一己私謀,擇取臥薪嚐膽之計,與金人暗通款曲,活成了一頭邪魔,構陷溫家,嫁禍龐家,屠遍當朝宰執,讓大鄴徹底陷入萬劫不複的遭際,他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最終同沈雲升於大內城樓之上兵戎相見。直至落入千夫所指萬民討伐的局麵,溫廷舜的真實身份與真正籌謀才公諸於世。


    溫廷安想不通,她救回溫廷舜一命,讓其得以返族學赴春闈,她原以為,自己能夠規避那萬劫不複的宿命,留下一條明哲保身之退路罷了,然而,因她個人宿命的嬗變,乃是牽一發而動全身,迫得原書劇情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溫廷安頓了片刻,指尖微微攏緊了些許,不著痕跡地淡掃了溫廷舜一眼,詎料,一片凜冽的雪風灌麵,碎雪落入後頸之處,激得她起了輕微的寒顫,這一瞬,溫廷舜驟然垂眸,似是若即若離地撇她一眼。


    溫廷安短瞬地出了一會兒神,眸光微微下落,見著少年修長的左手拇指,輕攏慢撚地摩挲著右手食指,她心中一陣惕凜,不動聲色地將視線轉向了旁人這端。


    梁庚堯在寰雲賭坊落下了密文,翌夜,溫廷舜可是會去查探?


    在原書裏,梁庚堯這位諜者戲份極為寡淡淺薄,著墨不多,僅作穿針引線之用,但他是與溫廷舜的命途有所牽涉之人,也是溫廷舜墮入魔道的序曲。


    不知溫廷舜究竟持有何種籌謀,但她誓要阻止他劍走偏鋒。


    具體如何阻止,怎麽個阻止法,她還沒半絲半毫的頭緒。


    回至崇國公府,恰值入夜時分,更深露重,雪又漸漸地落大了,陳嬤嬤服侍溫廷安梳洗,片晌,檀紅與瓷青為她端來補身子的粥膳,還有一碗芣苢堂的飴糖圓糕,長房都知曉大少爺喜歡吃甜,獨衷於南北斜街的芣苢堂,每隔數夜,仆婦都會準備些個甜食,為他打打牙祭。


    溫廷安小口小口慢慢吃完,身子都暖和了不少,去書屋前,呂氏挽簾入內,照例問候今日的習學情況。


    呂氏知曉三日後要進行升舍試,整個人顯得極為提心吊膽,就怕溫廷安給自己施壓。


    就在今日晌午,二房三房的夫人在花廳裏烤暖時,皆在論議各房少爺所作的詩文與策論如何如何,三少爺溫廷涼是算學館的內舍生,算力過人,所做策論,集曆法、算術、卜筮之法之大成,被老先生當堂論議朗讀;五少爺溫廷猷是畫學院裏的畫學諭,承於佛道,工於山水,精於花竹,試畫考課上,被翰墨畫院的待詔郎中一眼相中,譽為器用。


    少爺們皆有可取之處,升舍當全無問題,及至問起嫡長大少爺時,各房都很給麵子的揭去不表,就怕一些話說得沉了,或是重了,怕讓呂氏受了驚,呂氏身子骨孱弱,恐是再難受什麽磋磨了,她們隻提了溫廷舜,畢竟他是長房庶子,最受溫老太爺倚重,平時誇幾句嘴,拉攏人心也是應當。但各房私底下的白眼、嘲謔和冷蔑,呂氏一概納入了眼中,她心中憂思交加,終歸不是滋味。


    溫廷安到底幾斤幾兩,她身為母親,大抵是知根知底的,但也不欲泯滅了溫廷安念書的熱忱,她想念書,那便是讓她去念罷。呂氏也是抱有一絲寬慰的,看著溫廷安連日以來安分念書,在族學裏沒惹禍,在外沒去尋花問柳,沒平白散財,也沒去與狐朋狗友廝混,她看在眼底,蘊藉在心裏,有一種吾家有子初長成的感慨。


    但感慨歸感慨,溫廷安的底兒,她還是要摸一摸的。


    溫廷安遣散了陳嬤嬤和檀紅瓷青等人,視線落在了呂氏撚著佛珠的纖手上,她的指腹與掌腹生了不少細紋,在指節與骨腕覆了一層並不算薄的青繭,而盤扣於虎口處的佛珠,因常年的摩挲,被磨盤得烏暗透湛。溫廷安知曉,呂氏是信奉佛道的,皈依佛法,深信業緣與積善,每日都在祖廟裏焚香祈福,她想將自己累積下來的德,都給自己的孩子。


    溫廷安徐緩地自袖袂之下伸出手,一麵牢牢握住了呂氏的手掌,一麵摸出了墨帖與經義,一張一張地攤展開給她看。


    在膏燭酥燈的照耀之下,呂氏撚著卷紙細細看罷,其神態格外精彩,從最初的忐忑,演變到了詫然,再從詫訝漸進至欣喜,最後由欣喜演變到了寬慰:“這律策與律論,當真是你躬自答的?”


    溫廷安笑道:“自當是我親手寫的。”


    呂氏試探道:“沒尋王冕代寫?”


    溫廷安彎彎眉眸:“大鄴刑統選舉一例曰,或代筆,褫奪入場屋之資格,或造弊,發配南地六載。孩兒學律,定不可能知律犯禁。”


    呂氏早年在書院裏念過數年書,與溫善晉乃屬同窗,學的亦是律學,學識教尋常閨閣都要精進一些,她讀了溫廷安的律策與律論,起先是不可置信的,認為是王冕可能助她造了弊,但縱使造弊,也斷不可能造出這般水準。


    論及新律變法,溫廷安凝煉地表達對律學地位的見底:“讀書萬卷不讀律,致君堯舜知無術。”論及新律如何發揚,溫廷安寫:“三尺發安出哉,要必通於古誼。”論及新律之中判法者的裁決,溫廷安寫:“罪疑惟輕,功疑惟重。”


    溫廷安答得太好了,每一句話堪比珠璣雲錦,既未食舊人之牙慧,但又承其古律疏議,她又答得太妙了,將官家的新律以庖丁解牛之筆法,夾敘夾議,陟罰臧否,引經據典。概覽文體總篇,堪稱驚豔絕倫,除卻瘦金體寫得中規中矩,若是拿去升舍試,當全無問題,甚至拿去春闈會試,亦是可拿出手的好文章。


    呂氏又是震駭,又是幸喜,眼眶微微濡濕了去,疇昔,溫廷安在族學裏表現平平,眼下,卻在課試裏博得了頭籌,甚至連呂博士之子呂祖遷都要遜其三分。正所謂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溫廷安比當年的她還要出類拔萃,若是持續發揮這般水準,去參加三日後的升舍試,定能入圍。


    看著墨帖與經義,呂氏頓覺自己的脊梁骨跟著拔直硬挺了些許,她恨不得拿著這些墨紙,示之以各房夫人,她的孩兒並非全無可取之處,溫廷安隻不過是蒙塵了明珠,拂去了塵靄之後,她便是一枚如琢如磨的璞玉。


    呂氏喜不自勝,想要拿著墨紙去書房尋溫善晉,她對溫廷安語重心長地道:“這可對你父親好好說一說,你在過去的時日裏,不過是溺於玩樂,荒於嬉,毀於隨,現在你逐漸精於勤,課業趕了上來,你的真材實料,得讓你父親知曉,還應當讓溫老太爺知曉。”讓崇國公府上下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孩兒絕非一介玩世不恭的打馬紈絝,溫廷安全然有升上舍、赴春闈之可能!


    溫廷安卻摁住了呂氏的腕子,輕輕搖了搖頭:“我拿出課試成績,隻想讓母親寬下心,若是此番對外告知,可能隻會突生猜忌與流言,各房女眷眾多,眾口鑠金,屆時反倒會給您徒增困鬧與煩擾,距離升舍試還有三日,眼下藏拙與收斂方為上策,再者,升舍試將由大理寺與吏部主持,選榜結果也更有份量,我若能升舍,不消您去證明什麽,各房也會知曉風聲,前來向您恭賀此禧。”


    真難得嫡長子會為長房的遭際這般著想,呂氏心中寬慰更甚,摸了摸溫廷安的鬢角,覺得她真是長大了,不論是心智還是思慮,都更加周全了,她柔聲道:“縱使不讓溫老太爺與各房知曉,但總得讓你父親通曉此情罷?你父親平素對你管教甚鬆,你做什麽他都不會阻攔你一句,府內免不得有人說他有失父職,你這幾日去族學,他卻比誰都關心你,昨日還是他親自接你下學。”


    呂氏不知曉溫廷安在族學裏與鍾瑾等人打架的事,溫善晉昨日沒有同她說,也未與溫老太爺稟告,這是溫廷安最喜歡溫善晉的地方,就是不會將什麽事都跟府裏的人說,溫善晉視她為朋輩,而非父女,對她授之同等尊重,這令溫廷安當下舒了一口氣,若是她與鍾瑾打架之事給呂氏曉得了,且將溫廷舜牽累入內,那還了得?


    溫廷安視父親如兄,讓他知曉她底細,也沒什麽顧忌,剛巧她也有事要尋他。


    昨夜請求他為她在大內閤門內覓求抄手一役,他說今夜等消息,她此番欲去尋他。


    溫廷安拾掇好了書篋,問國公爺回來了未,今夜的話,她就暫且不去書屋了。


    陳嬤嬤從外頭進來了,容色極為凝重,附耳道:“府外剛剛來了一位紫袍大人,頭頂獬豸冠,身披緋青魚袋,說是造謁老太爺,大老爺是陪同著回來的,連氅子上的雪都未褪幹淨,當下陪著這位大人去了崇文院,二老爺三老爺也一並同去了,看樣子,是要商議什麽要緊之事。”


    溫廷安凝了凝眉。


    在大鄴,官階三品之上,公服皆用漿紗紫,身上居然戴有獬豸冠與青魚袋,身份定當屬於大理寺寺丞及以上級別的人物。


    如此深的夜了,竟有大理寺的人物來造謁溫家?


    溫善晉與二叔三叔與之攜同,且在崇文院深夜晤談,如此,這位大人所要造謁的目的,定是匪然。


    不知與鍾瑾所述的大金諜者,可有相關?


    溫廷安步出濯繡院,先讓檀紅與瓷青原地候著,她淡掃一眼,發覺舉府上下氛圍極為凝肅,各房各院戶門緊鎖,平素會在庭院裏遛彎抓羊拐的女眷,亦是杳然無蹤,看樣子是給使喚回院子裏了。


    溫廷安換下了青圓領衣袍,披上了暖和的梔藍繡紋雲氅裘衣,穿過銀裝素裹的竹苑,此處距離崇文院很近,隱隱約約地,隔著雪風,風裏傳來了一陣細微的異動,她側耳細聽,聽清了些許,似是爭吵之聲。


    異動是從崇文院的正廳裏傳來的,雖然是勉力地克製沉抑住,但到底還是讓溫廷安覺知到了一絲端倪。


    主要是有二人在對話,其中一道嗓音遒勁沉穩,聽著教人覺其精神矍鑠,溫廷安辨出此人是溫青鬆。


    另一道嗓音陌生且溫沉,聽起來很年輕,應當是那位紫袍大人的。


    溫廷安正欲細聽,行前幾步,卻是不甚踢著了一顆石子兒,長貴和墩子守在外院,立時惕凜,提著風燈來捉拿隔牆的人。


    溫廷安觳觫一滯,正欲轉身便走,但她的腳程與身手到底不敵長貴,眼看就被抓住了,倏然之間,一隻勁韌結實的胳膊捂住了她的嘴唇,一舉將她連人拽入了陰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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