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溫廷舜,溫廷安有些發怔,打從龐禮臣前一日來府上尋她,自那時起,她就再沒見到過他。這也尋常,那日她差王冕去文景院給書童臨溪遞了話,說她不去書苑了,要為?他挪個清淨地方?養傷,這連著幾日,讀書習字,溫廷安皆是待在濯繡院的書房裏,鮮少去外院走動?,也未留意文景院那邊的動?靜。


    溫善晉問道:“你們?可是發生?了什麽?連日都沒說上一句話,你也總待在這兒,不去書苑,怎的我感覺你倆有事?”


    溫廷安正吃著檀紅端呈來的芡實糕,聞罷,無可自抑地噎了一口,小臉漲得染了一層薄紅,縱然如此,她容色仍舊是溫暾的:“二弟喜靜,慣於獨處自居,本不願同我棲於同一屋簷之下,可受老太爺之委托,方?才在課業上照拂我一二。眼下升舍試落下尾聲,我自不願再去叨擾他,此則其一。其二便?是,二弟因救我受重傷,我心中有愧,想著二弟要靜養才能痊愈得更快些,便?將書苑讓出,給二弟留一份幽謐。”


    溫善晉拿起放置在杌子上的玉骨折扇,不輕不重地敲了敲溫廷安的腦袋,斂了斂眉心,挑破她的話,凝聲道:“安兒,你這是油腔滑調,若真擔慮舜哥兒的安危,就不當以他懨嫌你作為?逃避之由。合適的做法,就當是親自去文景院一趟,好生?看?一看?他,予以關?切。”


    溫善晉頓了頓,又道:“再說了,若舜哥兒懨嫌你,便?不會?替你捱箭,你身為?長兄,捫心自問下,爹說得沒有道理?”


    溫善晉這番教誨,講得不無道理,溫廷安仔細思忖了一番,自己藏在濯繡院,對溫廷舜不聞不問,縱使是聊表關?心,諸如送老火鴿子湯,送新裁的暖衣裳,也請檀紅瓷青王冕代?為?行之,這一舉止有些欠妥,她也覺得自己做得確實不厚道。


    方?才溫善晉說了,溫廷舜若懨嫌她,便?不會?替她捱箭,溫廷舜替她捱了一箭,那意味著,他是不是待她沒以往那般憎惡了呢?


    溫廷安捋不順思緒,也索性不去想了,速速換了身常服,沒讓丫鬟傔從跟隨,徑直往文景院去了。


    迫近晌午,日頭明媚如碎金,洋洋灑灑鋪了一地,明明空氣暖和如棉絮,沿著蜿蜒如腸的鵝卵石小道,溫廷安甫一跨入文景院時,卻覺入隻?身墜冰窟之中,冷清鋪就了這座院子的底色,此處是溫廷舜住的棲所,隻?有臨溪一位掌事的青衣書童,沒有丫鬟傔從,也沒種些碧植綴飾門麵,光是遠遠看?著,便?顯得冷寂寥落,留白太多。


    唯有中庭處一株瘦桐,形單影隻?,是畫卷之中為?數不多的水墨寫意,臨溪本來要灑掃地麵上的落英,少年卻道:“讓其留著,可以做慢火烹茶之用,不能煮茶的落花,可以晾幹,做成牙黎簽。”


    溫廷安在文景院的門檻處,望著中庭處的白衣身影,佇立良久,適才走了進去。


    “二弟,我來看?看?你。”溫廷安走至了溫廷舜麵前,數日不見,少年的傷情療愈了許多,不過容色還有些冷白便?是了,眼下日頭轉暖,她身上隻?穿著直裰,溫廷舜身上還披著絨氅,身影迤邐在桐樹之下,襟袍之上遊弋著斑駁的雪光,模樣看?上去是有些畏冷的。


    溫廷舜看?著突然造謁的人兒,神?態淡淡,其實,她輾轉在戟門外時,他便?知?曉了,有意裝作沒看?見,但他叮囑臨溪將落花拾起來時,思緒卻飄散了些許,心想,她來文景院做什麽?


    臨溪也沒料到溫廷安會?來,臉上的震愕之色藏也藏不住,“大少爺,您……”


    溫廷安心裏到底也不自在,感覺溫廷舜一直在看?著她,那撲麵而來的壓迫感讓她十分拘謹,隻?得明麵上佯作鎮靜,反客為?主道:“去備茶吧,我就來這裏坐坐。”


    臨溪反應過來,一臉稀罕之色,馬不停蹄地去堂廚煮茶去了。


    為?聊表關?切,溫廷安便?主動?替溫廷舜攏了攏氅衣的合襟,把他裹嚴實了,“此處風大,吹多了容易犯頭疾,咱們?去暖廳生?個爐子罷。”


    到了暖廳,生?了紅泥炭爐,兩盞桐花茶也適時端了上來,茶液色澤乳白,香氣玉潤醇膩,滋味淡中裹藏著一絲綿長甜意,煞是沁脾醒神?,茶過兩巡,溫廷舜輕叩著茶幾,靜靜等著溫廷安的話。


    可溫廷安也在候著溫廷舜說話,她剛剛都說來看?他了,問了吃什麽做什麽,兩人一問一答,中規中矩得很。眼下,不論怎麽著,他合該說句客套話,但他沒說,連客套都省略了。


    偏生?溫廷舜這時而悶葫蘆般的性子,她若不主動?說些什麽,他可以一直任由氣氛冷凝下去。


    溫廷安最怕尷尬,袖裾之下的指尖輕輕攏了攏,視線落在了垂花門外的書房處,沒話尋話道:“聽聞二弟有集書的雅好,二弟最近在看?些什麽?”


    溫廷舜薄唇抿成了一條細細的弧,淡淡道:“近日在看?《青丘雜俎》,看?了一小部分,這兩日不能看?了。”


    溫廷安訝異於溫廷舜竟也會?看?坊間流傳的誌怪小說,好奇之餘,道:“我還以為?你隻?會?看?一些嚴肅的經子史集。”


    溫廷舜道:“書中不應隻?有顏如玉與黃金屋,也有鳥獸蟲魚與花光草色,讀經史可窺世相,讀雜俎可略人情,我讀雜俎,有何不可?”


    溫廷舜很少會?對溫廷安這般正色說話。


    溫廷安恍神?了一番,以拳抵唇,別扭地輕咳一聲:“你說的在理,為?何你不能看?了?”


    “用眼多了,犯了眼疾,自昨日起不宜看?書。”


    溫廷安下意識道:“你若實在想讀《青丘雜俎》,我這兒有個法子,我可以念給你聽,這樣你也聽書了,”


    此話一出,她便?是惚然了一陣子,後悔得咬舌,這般說話會?不會?有些逾矩了,萬一溫廷舜不同意怎麽辦,那豈不是更尷尬?


    殊不知?,溫廷舜邃眸淡寂地看?著她,口吻帶著隱微的起伏,“好,有勞長兄了。”


    溫廷安:“……”


    臨溪不時往扶幾上的銀鴨薰爐裏添香,溫廷舜便?吩咐他將《青丘雜俎》取來,臨溪眸底有惑色,但什麽都沒問,去將古籍去了來。


    這一本古籍殘留著濃鬱的木樨香氣,可見是教日頭曬過的,書頁清脆而婆娑,透著一抹薄涼的沁意,溫廷安信手翻至了其中一頁,挑挑揀揀,揀了比較短的一篇,試念道:“貢生?周洪言,寶曆中,邑中十餘人,逃暑會?飲,途中遇匪,不敵遭縛,一紅衣娘救之……”


    大致上是妖狐化?形成美人救下書生?、書生?愛上妖狐後、遭遇各種曲折與癡纏的人狐戀故事,有前世的聊齋那味。


    前邊的情節溫廷安讀得還好好的,算是聲情並茂,但隨著情至濃時,多少會?有些活色生?香的描寫,這讓溫廷安又開?始窘然了,不念也不是,跳過也不是,這些字段是隻?可意會?,不能言傳的,她掌心滲出了一絲細汗,彷如手上執著的不是書牘,而是一本燙手的山芋。


    覺察溫廷安停了下來,溫廷舜便?看?了她一眼,她的耳根透著一抹粉霞般的暈色,儼似打翻了的半奩水粉胭脂,粉得仿佛可以掐出水來。


    隻?見溫廷安麵無表情,將那些大篇幅的描寫濃縮成了一句話:“周洪言與紅衣娘同榻而眠,一夜好夢。”接著,隱隱舒了一口氣,念剩下的內容。


    “慢著。”溫廷舜偏著頭看?著她,口吻狀似純粹的提醒,“方?才那一個情節,好像不是長兄念得這般?”


    溫廷安正兒八經地道:“我省略了,你還太小,還沒到成事的年紀,讀這些隻?會?攪渾你的眼睛。”


    “長兄不比我大不了少,”溫廷舜輕輕叩著扶幾上的爐身,莞爾道,“秦樓楚館不也一樣照樣光顧?”


    溫廷安一時語塞,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的水準,溫廷舜絕對是連中三元的水平。


    她捏緊了書頁,決定作出退讓:“我已經很久沒去過了,你怎的還提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


    溫廷安不知?道自己一拘謹,便?會?有捏緊東西的毛病,她身子稍稍前傾著,溫廷舜的視線不經意挪到了她的脖頸間,後頸處的那一顆美人痣,在燭火的籠罩之下襯出了潦烈的色澤。


    他剛欲說什麽,眼下晃了一下神?,沉默了片晌,手掌撫緊了膝頭,也自行做出了退讓:“長兄下回遇著此類描寫,就按方?才的法子念便?好。”


    吹落疏桐滿地,亦是裹挾來了初春的沁涼氣息,窗影幢幢,兩個少年靜坐齋下,從晌午一直待到了日暮,溫廷舜視線偏了偏,日色微茫,靜靜地打在了溫廷安身上,在地上形成斜長的陰影,除了她的聲音,還有撲在顱頂處的淅瀝雨聲,以及彼此均勻的呼吸,不知?是誰先開?始亂的。


    接下來連著三日,溫廷安都來文景院給溫廷舜說書,放榜前日,待溫廷安走後,臨溪終是按捺不住惑意,低聲問道:“二少爺,您這些時日讀得明明是《大鄴紹聖通鑒》,為?何卻跟大少爺說是《青丘雜俎》?”


    溫廷舜一麵將書牘還了回去,一麵道:“長兄習慣讀些話本子。”他麵容淡到毫無起伏,但輪廓的棱角,卻隱隱添了些軟意。


    臨溪恍然大悟,難怪這三日,二少爺讓他去書肆裏采買些時興的誌怪小說還有話本子,原來是給長兄飽眼福的。


    這一日夜,鬱清也來了,將這三日在龐太保府所觀察的事,細細稟述了一遭,“就如少主所料的那般,龐衙內尋龐樞密使對峙,龐樞密使對此事並不會?諱認,且命龐衙內與溫大少爺斷了往來。龐禮臣之後做了一件事,與少主的計劃無甚牽扯,但卑職覺得古怪,也不知?當不當說。”


    溫廷舜左手指腹慢慢摩挲著右手指腹:“但說無妨。”


    “龐禮臣去尋了龐夫人曲氏,也不知?說些甚麽,龐夫人命管事兒打探起溫家大小姐溫畫眉的畫像與帳籍來,且商議了一事,說要待明兒放榜,若溫大少爺中了,便?親自上崇國公府道喜。”


    一抹異色掠過溫廷舜的眉庭,龐夫人尋人打探溫畫眉,十有八-九是替龐禮臣相看?姑娘,洛陽嫡出貴女絡繹不絕,若是要替四?子覓良緣,庶出的溫畫眉其實並不是最好的人選。


    除非這人是龐禮臣主動?相中的,龐夫人縱愛兒子,自然不會?拂了兒子的心意。


    可溫畫眉這一段時日皆未出府,與龐禮臣並不相識,而龐禮臣來府中,隻?來尋找溫廷安,更是連溫畫眉的麵兒都沒見過。


    除非是——


    溫廷舜望著庭院之中煢煢孑立的瘦桐,止住動?作,麵色極淡。


    龐禮臣心悅於溫廷安,大抵是發覺了她的身份,才心生?慕意。


    龐禮臣並未向?龐夫人告知?真相,故此,龐夫人誤解了他心悅於溫畫眉,便?有意打探溫畫眉的生?平。


    溫廷舜摩挲著《青丘雜俎》上的紙頁,上端駐留著溫廷安的體溫,他想著溫廷安的出路,她要升入內舍、上舍、參加春闈,若是爭氣些,還會?參加殿試,按她的抱負,將來入朝為?官,有很多事等著她去做。


    又怎能困囿於深閨一隅,安分守己做個少夫人?


    不知?不覺,就想了這般多,連他自己都未曾覺察,視線朝著濯繡院的方?向?凝了很久。


    他的母親驪皇後,被昏聵君主戕害了一生?,母親嗓腔極好,本可以做個冠絕天下的唱伶,在大晉,唱伶是受尊重的行當,母親憑本事可獨善其身,但驪家為?了宗族門楣,將母親送去選秀,把她扔入食人不吐骨頭的深宮春闈。


    溫廷舜知?曉,除了皇後,沒有任何一位女子真正願意留在深宮。母親縱然登上後位,她的命運亦是底色悲涼,疇昔天下人都是她的聽眾,而今,她的聽眾隻?有帝王家,最終山河破,囚鳥泣了血,美人枯了骨,宮闕做了土。


    溫廷舜將胸臆之中的一團鬱氣,緩緩壓回肺腑,他道:“龐禮臣素來慣於出入花街柳巷,風月場上紅顏頗多,風流債不少,不一定是溫大小姐的良配。”


    鬱清眼神?動?了動?:“少主的意思是,卑職將這些人尋來,截了明日龐夫人相看?姑娘的好事?”


    不過,龐禮臣到底是不是溫畫眉的良配,同他們?有何牽扯?


    鬱清匪夷所思,並未給多問。


    溫廷舜也沒多做解釋,少時,臨溪端了一盤覆著禮綢的餃子上來,道:“大少爺,明兒便?是放榜的日子了,裏邊有個餃子藏了銅錢,預示著吉兆。”


    溫廷舜看?了一眼,邃眸躍光,夾起了其中一隻?餃子,吃的時候,裏頭果真有一隻?圓形方?空錢幣,上邊鏨刻大鄴通寶四?字。


    臨溪心下驚呼,好準,這隻?藏著錢幣的餃子,可是大少爺親自包的呢。


    第46章


    未放榜的前一夜, 洛陽城內的生員近乎徹夜難眠,明明不是三月春闈,但近乎所有人都輾轉反側, 一麵差人去閬尚貢院打探消息, 一麵焚香祈福, 如坐針氈地等待放榜。


    溫家亦是差人多番打聽?,家中有四位參試的少爺,溫青鬆不擔心溫廷舜,也不會太掛慮溫廷猷與溫廷涼, 畢竟兩人有底子,看起來是能穩操勝券的,讓人心中有個定數, 溫青鬆唯獨憂慮溫廷安, 旁人有多焦灼,她?看起來就有多閑情雅致, 也看不出是胸有成竹,還?是妄自菲薄, 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升舍試放榜可是牽動洛陽的一樁大事,天蒙蒙亮的光景,還?沒卯時正刻,一夜未眠的呂氏匆促起身, 便?遣王冕去看榜。


    開春了, 昨夜下?了一整宿的春雨,通往閬尚貢院的青石板道上,鋪了一地胭梅荼蘼, 空氣裹滿了沁涼濕甜的暖涼氣息,經殘雪細細洗濯, 落英像是一簇一簇寫意的映山流火,燃遍了廊坊街巷,指不定是個高中的吉兆。


    王冕算是來得較早了,可一到閬尚貢院的南院東牆處,那一處已是沸反盈天,端的是車馬駢闐,目之所及之處,盡是熙來攘往的士子,紅紙金榜之下?滿是攢動?的人頭,這些人多半是貴胄顯貴之家的傔從,專門替自家少爺公子來看榜的,也有少數是出身於寒門的生員,自個兒來觀望。


    這東牆足有一丈之長,榜文以黃紙淡墨書寫,喻有喜慶吉祥之意,遂稱金榜,不光是士子關心自己的名?字有沒有在榜上,就連東廊坊內的黎民百姓,也紛紛來瞎湊熱鬧,看看今歲是哪路的神仙斬得了升舍試的魁首,那人便?有望是未來的狀元郎。


    一片鼎沸嘈雜的人聲之間,王冕見到臨溪也來了,不光有臨溪,二房的梁傔從、三房的書童阿玦也前一腳後?一腳的來了,四位少爺讀得不是同一個學目,自然名?字也不在一張榜上,大家都在各自分開尋找。


    王冕決計從金榜的中間位置開始找,大少爺才?學了五日,要在五日能學會過去一年的學識,還?要考得好,簡直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但大少爺明顯是有讀書的天資的,過去五日皆在刻苦學讀,此些情狀,王冕俱是看在了眼底,心裏?覺得大少爺是不會考得太差的,可他苦苦尋索中間的位置,將上邊的名?字都觀摩了好幾回,竟是沒瞅見大少爺的名?字。


    不會吧,連腰眼的位置都沒考著?


    原先緊張且澎湃的思緒淡去不少,王冕不由替大少爺重?重?捏了一把虛汗,今歲雍院外舍生參考,攏共兩千四百餘人,循照五十取一人的嚴苛規矩,溫廷安要升入內舍的話,至少要在前五十名?,才?能勉強穩妥。


    腰眼便?是五十名?上下?的位置,往下?是第五十一第一百名?的生員名?單,超出一百名?以外,不予勘錄,故此,沒到謄錄到名?字的律學士子占了絕大多數,將榜單翻看幾遍,還?是沒有自己的名?字,便?是垂頭喪氣地走了。形成互襯地是,雍院是三舍苑六大書院之中,競爭最為?激烈的,若能成功升舍,那將將是值得喜大普奔之事,有人哀慟涕淚,說翌年再搏一搏,也自然有人振臂高呼說了句“中了中了”,如瘋了般,開懷大笑。


    那一瞬間,王冕悉身哆嗦著,感到周身極是冰冷,他是有些不敢往上去看的,可還?忍不住粗略看了幾眼,上頭二十行內仍舊沒有大少爺的名?字,倒是瞅見一個有些熟稔的,竟是楊淳,這人是名?副其實的寒門子弟,在學齋裏?坐最後?一排,名?不見經傳,課業常墊底,數番受簪纓子弟的嘲笑與謔辱,呂黿呂博士也是不大看好他的,任誰也料想不著一個無名?之輩,竟會考著第三十七名?!


    簡直驚掉所有人的下?顎!


    王冕瞠目結舌,大少爺可是能夠跟齋長呂祖遷同榻而坐的人,怎的可能連楊淳都考不過?


    莫不是此番科考,大少爺發揮失利了?


    王冕心中五味雜陳,額庭上冷汗潸潸直下?,那一顆心真真如燙油來回炙烤了般,隻?得往下?繼續搜尋大少爺的名?字,這一回看得除了細致,還?是細致。


    那頭,梁傔從見狀,眉頭一挑,便?是袖著手擠過人潮,遙遙衝著他揶揄道:“不若從最後?一名?開始尋罷,指不定能快些找著,不過,你尋了這般久,仍未找著的話,指不定就是不中咯……”說著,便?是幸災樂禍地笑起來,可見三少爺是取著了不錯的名?次,這廂才?敢叉著腰膀,有恃無恐地說盡荒唐辭話。


    也不見得梁傔從會看輕臨溪或阿玦,臨溪是溫廷舜的貼身童仆,溫廷舜是崇國公府裏?最受溫青鬆器重?之人,本是受人敬仰的魁院上舍生,此番科考必是能中的,名?次絕對在前三甲,溫廷涼難能望其項背,梁傔從是個慣會見風使舵的,隻?會一昧奉承臨溪,來日好拉攏人心。阿玦是溫廷猷的書童,溫廷猷與溫廷涼水平差不多,名?次大都差不離,梁傔從隻?會同阿玦抱團取暖。


    王冕聽?得可謂是一通臉紅脖子粗,也不知是不是梁傔從一語成讖,他在五十名?開外的名?單裏?,搜尋來搜尋去,竟是遍尋無獲,難不成大少爺這回真的落第了?


    一股愧色如陰霾般攫住了王冕,悉身如墜冰窠之中,他想著大少爺這般勤奮苦讀,焚稿繼晷,縱然不能成功生舍,也不應當掉出百名?榜內!


    適時,一道淡冷醇和的嗓音,自身後?不疾不徐地傳來:“溫廷安的名?字在上麵。”


    王冕觳觫一滯,下?意識回頭一看,竟是沈雲升。


    沈雲升穿著一身青鶴紋廣袖常服,儀姿卓爾不群,像極了一塊質感薄寒的寶玉。


    他是寒門子弟,但那一身造相,愣誰還?以為?是哪戶高門貴胄的少爺,圍觀的仕子不敢讓他身邊擠搡,下?意識讓出了一道細道出來。王冕見著沈雲升也來看榜,一時有些窘迫。


    風雪夜出城搭救二少爺時,他還?曾竊自冷嘲沈雲升無禮,殊不知,對方並未計較茲事,反而替他尋起了人來。


    沈雲升是太常寺上舍生,平素溫廷安會去族學的文庫搭把手,兩人也算是有些交情的,沈雲升會照拂一下?後?生,亦屬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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