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哲說?:「我那邊實時監測著,有兩三個公開發聲了。不是有名的人物。還沒太多人關?注到。但,這是在預熱。」


    黎裏心頭一緊:「什麽意思?」


    「明天晚上,最遲後?天,營銷會開始推#業內人士評價燕羽目無尊長#這種負話題。」


    黎裏:「他這是要拉幫派潑髒水?」


    「燕羽走?出這一步,跟他們撕破了臉,絕對水火不容了。他現在的成就和地位、未來?必定會到的高度,誰都清楚。這個位置的人,不僅不是他們陣營的,現在還明確了是敵人,怎麽能忍?」


    黎裏發寒:「我們不能做什麽嗎?我現在沒空想什麽圈子、勢力。那些都是他認識的人,這麽給?他捅刀子,他怎麽受得了?」


    唐哲:「別太擔心,也有同行為燕羽發聲,說?他人品好。他人緣很?不錯。宮政之跟幾位教授都說?他禮貌尊師。不過,如果持續發酵,變成兩方陣營對攻,影響會不好。他可?能會變成一些人眼?裏‘惹事’的那個。這也是為什麽各類圈子裏被欺壓的弱勢者不會發聲;發聲會成為公敵,被驅逐,為整個圈子不容。」


    他說?:「目前還是盡量降熱度。在對我們最有利的時候迅速收兵。但陳家名譽損失太慘重,他們想往回拉,會持續下黑水打長期戰。就怕燕羽精神撐不住。畢竟一百萬個真網友裏哪怕隻有一兩成反對辱罵,那也是一二十萬人呐。普通人都難以承受。」


    黎裏還想說?什麽,聽?到浴室開門聲,反扣手?機,看向書本。


    燕羽出來?後?,倒進了沙發。


    黎裏假裝看了會兒書,才回頭。他蜷在沙發上看手?機,白光印在他臉上眼?底。


    “燕羽……”


    他眼?珠看向她,明白她意思,將手?機屏幕轉過來?:“我在看譜。”


    黎裏放下筆走?去沙發旁,坐在地毯上。


    燕羽將手?機放下,看著她:“怎麽了?”


    因他躺著,黎裏稍稍歪頭與他對視。燕羽的眼?睛很?清澈,很?安靜,像沒有雜質的湖水。他這幾天話少了許多,比話更?少的,是睡眠。


    “吃藥了嗎?”


    “嗯。”


    “但還是不想睡。”


    “嗯。”


    “看過網絡是不是?”


    他不想騙她,點了點眼?皮:“就看了一點,不多。”


    其實,黎裏每天都截圖給?他看那些支持的留言:“好吧。那你要記住,有很?多支持你的人在。不能隻記著罵你的人。”


    “我知道?。”他說?,“別擔心,我沒事。我隻是在等。”


    這幾天,有一些受過類似傷害的人開始發言。但跟陳乾商有關?的,沒有。


    黎裏一下不知該說?什麽,他眼?神漸漸放空,有些發呆。他這幾天睡眠太少,稍一不經意,眼?神就變得又直又愣。


    “燕羽?”


    “嗯?”


    “你在想什麽?”


    “我在安慰自己……”他輕聲,“就覺得,這個世界和我想得很?不一樣。”他很?淡地笑一下,“不過,這個世界從來?就跟我想的很?不一樣。”


    “又想去玻璃世界了嗎?”黎裏問。


    燕羽沒講話了。她又喚了他一聲,他很?輕地搖了下頭:“你不是說?,玻璃世界裏沒有你嗎?”


    黎裏一下就說?不出話來?。


    她伸手?過去,手?掌輕撫他的臉頰。


    他拿麵頰貼了貼她的手?,轉頭將眼?睛埋進她手?心。下一秒,黎裏感覺溫熱的淚淌進她手?心。


    他其實本不想落淚,可?她的手?太溫柔。


    黎裏心如刀割:“都會過去的。他們攻擊你,是因為害怕你。你已經很?厲害了。知道?嗎?”


    他起先沒做聲,過了會兒:“黎裏。”


    “嗯?”


    “你能不能抱我一會兒?”


    黎裏爬上沙發,將他抱住。燕羽摟住她,閉上眼?睛:“你不用擔心我,我就是有點累,睡一覺就好了。”


    可?那一晚,他又沒能睡著。精神疲憊急需睡眠,但身體根本不聽?使喚。


    黎裏也失眠了。


    忽然之間,她像回到了那個冬夜,江州的台球廳。就是當初那種感覺,你以為隻要努力,隻要勇敢,隻要堅持,隻要咬著牙吞了血地先前走?,就能掙紮出一個豁口來?。可?實際上,這世界的渾濁遠超你預料,總有人拿棒子砸向你、髒水潑向你、鞋底踩踏你。


    在當初的台球廳,她可?以發瘋,一顆台球狠狠砸回去。


    可?如今,找不到網絡的噴髒對手?;即使有,也無能為力。因為你不能跳進滿是髒汙的泥潭裏跟那些垃圾撕扯滾打。


    來?帝洲這麽久,她竟懷念江州了。


    ……


    陳家宅子所?在小區位於帝洲東邊繁華地帶,隱匿於大片綠林人工湖中,儼然世外桃源。豪宅別墅,草坪花圃,入住之人非富即貴。


    六點鍾,晚飯時間,傳來?門鈴聲。保姆楊姐去開門,見到站在門口的年輕女孩,愣了:“您找哪位?”


    黎裏微笑:“陳乾商。”


    楊姐從未見過登門之人直呼老板大名,疑是桃色問題,道?:“我去問下。”


    “不用問。”黎裏鞋都不換,踩上了幾萬一平的法國地磚。


    她順著人聲走?到餐廳,一家四口正準備吃飯,兩個保姆在一旁添湯倒酒。幾人見她突然冒出來?,都驚了驚。


    楊姐為難:“她直接進來?,說?找陳先生,攔不住。”


    章慕晨皺眉:“你有什麽事嗎?”


    黎裏不理她,走?到長桌另一端,坐到陳乾商的正對麵,眼?神利利迎視:“想蹭口飯吃,陳老師趕我走?嗎?”


    陳乾商笑笑:“楊姐,來?了都是客,添飯。”


    黎裏冷看他演戲,同時吸一口氣,將發抖的膝蓋摁下去。


    楊姐盛了飯來?,跟另外幾個保姆離了餐廳。


    章儀乙不喜歡丈夫這處置方式,皺了眉:“你怎麽找到這兒,怎麽進來?的?”


    這小區安保很?嚴,進外人必須電聯業主?。


    “找你們家挺容易,跟著放學的陳慕章就行。”


    這話一出,幾人臉色稍變,可?黎裏接下來?的話更?刺激:“至於這上等人的地方,我怎麽進來?的……你們這兒有個保安是我哥哥獄友的親戚,打個招呼就進來?了。”


    陳乾商淡定些,從容道?:“開門見山吧。小姑娘,我知道?你為燕羽鳴不平。但我的確沒做過任何傷害他的事。他那時高燒,腦子糊塗,強.暴他的人確實是司機,你不能隻聽?他一麵之詞……”


    “啪!”


    黎裏抄起筷子砸向桌麵,杯盤砰響,湯汁四濺。


    幾人皆變色,沒料她這麽瘋。


    熱湯飛濺到陳慕章袖子上,他嫌惡開口:“這是事實!他有病你也有病?”


    “你真信你老子的屁話?”黎裏一句話刺激得陳慕章嘴角抽搐,“你對外還聲稱是燕羽騷擾你,你才反擊,這話你自己信嗎?”


    陳慕章沒料心思被看穿,臉色驟變,而陳乾商跟章儀乙同時盯向兒子。


    黎裏涼笑:“看來?你爸媽你妹還不知道?呢,你喜歡燕羽,癡戀到騷擾他。父子倆一樣齷齪,怎麽不湊一對呢。”


    陳慕章一聲不吭,他父母臉色緊繃;章慕晨憤怒至極:“你聽?燕羽瞎編,他忘恩負義,我爸爸我哥哥都沒有……”


    黎裏冷道?:“所?以你是見過你爸遊泳穿比基尼露腹股溝了?”


    桌上死一般安靜。章慕晨羞恥道?:“你講話真下流!”


    “下流的是你們。”黎裏扭頭看章儀乙,“師母清楚吧,當年是你把?他送去奚市醫院國際醫療部,找你家的世交鄭天齊抹掉了醫療記錄。”


    陳慕章和章慕晨聽?到世交伯伯的名字,又看父母親神色,察覺了不對。


    而章儀乙眼?見髒汙在孩子麵前揭開,又發現兒子竟也是同性戀且糾纏燕羽,刺激跟教養在她身體裏衝突,既想撕破臉又撕不破,一下根本做不出反應。


    唯獨陳乾商風波不動?:“編造這種東西,就想給?我定罪?你今天來?,如果是為了講這些,不歡迎。請回吧。”


    “讓你的那些人,你的同僚朋友學生,你的公關?水軍,都停手?。”黎裏說?,“你明明知道?他抑鬱自殘,是想逼死他?”


    陳乾商拿紙巾擦了下手?,微笑:“小姑娘,我和我妻子辛苦付出,培育他成才。他不說?報恩,轉投別的師門;還恩將仇報,汙蔑我,給?我的名譽造成這麽大的損害。”


    他說?到這兒,眼?中閃過一絲恨意。原定於最近的幾個活動?跟會議,竟有半數的主?辦方委婉表示,怕現場有人鬧事,為他安全考慮,希望他“保護自己”——暫不出麵。等風浪過去下次再合作。


    “我稍稍反擊,是正當防衛……”他話音未落,哢!哢!哢!刀片一格格出鞘。


    黎裏手?中一把?壁紙刀,刀刃寒光直閃。


    “我這一年脾氣好了很?多,很?久不生氣,不發瘋了。但你說?的每句話都在逼我發瘋。”她捏緊壁紙刀,在那意大利手?工的名品餐桌上一刀切割下去,劃出深長的刻痕。


    章儀乙怒斥:“你什麽素質教養?陳慕章,叫保安來?!把?這垃圾趕出去!”


    可?陳慕章沒動?,發著呆。


    黎裏看她一眼?,抬起刀,劃第二道?深痕:“師母,我剛進小區的時候想,難怪上等人有素質有教養。住這麽好的地方,怎麽會沒素質?可?我有個混子朋友說?,有錢人的教養是虛偽的自保。因為底層人什麽都沒有,逼急了,可?以為了一口氣,舍掉一條命。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但有錢人就不一樣了。”


    她起了身,刀刃劃上精美?的牆紙、餐邊櫃,所?到之處留下一串翻裂的刻痕,“房子、車子、別墅、字畫……擁有太多。沒了命,就無福享受。所?以在外頭得扮出個好人樣兒,免得撞上瘋子,劃不來?,對吧?畢竟,窮人什麽都怕,就是不怕死。偏偏有錢人什麽都不怕,就怕死,怕死了。”


    章儀乙竟一聲沒吭。


    陳乾商居然還能吃菜,道?:“你不也舍不得燕羽嗎?”


    “是啊,所?以他沒了,我就光腳了。”


    陳乾商筷子一頓,抬眸。


    黎裏停在桌邊,盯著他。


    這大概是她這輩子做的最瘋的一件事,比砸台球還瘋。可?被逼到絕路,走?投無路了。害不害怕都顧不上了,像忽然就有了黎家的瘋血。


    以前她覺得不值。發瘋沒用,做什麽都沒用,然而你又是個人,有血有肉的人。哪怕低頭無數次,忍耐無數次,也終究有低不下去的頭,咽不下去的氣。旁觀者說?,多大事兒啊,放下就好了。可?活人放不下的,能放得下是死人:都躺棺材裏了。


    她隔著長桌,看陳乾商一眼?。就是這一眼?,她眼?裏的瘋狂絕望和仇恨,讓他莫名生寒,讓他信了,她說?的是真的。


    他沒說?話,陳慕章像突然醒過來?,嘲諷:“的確,不值得跟你這種人一般見識。”


    黎裏:“偏偏就是我這種人,能往你頭上澆屎。糞水好喝嗎陳慕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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