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盛羅又是染發又是打人,一下給了老陳雙重刺激兩種口味,那幾個高三的是又抽煙又打架,估計都得記大過。陸序,你怎麽看?”


    寒假的時候一部狄仁傑斷案的電視劇大火,一句“xx你怎麽看”一度風靡全國,到現在已經大半年過去了,時尚潮流變了又變,他們班也就隻有宮原還把這句話用得樂此不疲。


    陸序不想看,陸序沒理他。


    拿出了要用的物理課本正要打開,陸序突然聽見外麵一陣嘈雜。


    “盛羅,你怎麽這麽快就被放回來了?你真跟高三的幹架了?揍了幾個?”


    “那可是高三的,我哪打得過呀?正好老陳把我救了,我可是受害者,本來就是想逃個操,真倒黴。”再再再次成為全校談資的盛羅語氣輕快。


    秋季校服卷起來夾在胳膊底下,一頭張揚的黃色短發有些淩亂,女孩兒踩著別人的笑聲和異樣的眼神從七班門前經過,垂著眼,極為無害,隻是指節上泛著微紅。


    陸序收回視線,翻開了課本。


    老師在講台上講著電荷,教室外麵有人匆匆走過,是老陳又從九班把盛羅叫走了。


    盛羅的聲音裏透著無奈:“陳主任,我就是逃個操正巧碰上了,我們班體委能給我作證的,我真的是逃操,沒有故意要打架。”


    逃操好歹也是違反校紀,竟然讓她說得理直氣壯。


    中午放學的時候,大家已經知道了上午打架事件的處理結果。


    幾個高三的男生都被發配回家了,看樣子記大過是少不了了,還有九個月就要高考,按照一中一直以來的風格這個處分他們是要背到大學了,如果能考上的話。


    至於盛羅,寫檢討。


    “據說要寫一萬字檢討,竟然連家長也不用叫。”騎著自行車去肯德基的路上,宮原語氣有些奇怪,“就算她是女的她也是跟人打架了,老陳是不是收錢了?這是盛羅第幾次打架了?換別人早就讓老陳開除了吧?”


    陸序騎著他黑色的自行車默不作聲。


    淩城新區成片的新門麵房連玻璃門都是亮的,映著他幹淨的臉頰、俊秀的五官和修長的肢體。


    因為他的存在,整條街的影子在那些玻璃門上都淡成了水墨。


    有其他的學生路過,無論穿著哪個學校的校服,幾乎都看向十字路口上等著紅綠燈的少年。


    “看看看,那就是陸序,淩城一中校草,比海報上的韓國明星還帥!”


    陸序一直看著前麵的路,他從來也不需要在意別人。


    紅燈熄滅,綠燈亮起,另一個路口,拎著校服外套的盛羅晃晃悠悠走過馬路。


    淩城以前是靠煤炭起家的,高大的老楊樹下麵早幾十年全是國企煤場下屬棉紡廠的地盤,先是棉紡廠改製,後來煤礦又封了,老街一排瓦房從做頭發的到通下水的應有盡有。


    盛羅走進了中間的一家小飯館,因為屋簷低矮,連個門頭都沒有,隻有一個牌子立在店門口,寫著:“八塊十塊吃飽吃好。”


    中午正是忙的時候,一堆人舉著塑料盤子圍著十幾個四十厘米長的不鏽鋼大盤轉圈夾菜,一個六十多歲的老爺子端著幾個空塑料盤笑嗬嗬地招呼她:“西西回來啦?”


    “嗯,姥爺你們吃飯了嗎?”


    “吃了,早上十點就吃了,你姥姥給你加了小灶在後頭。”


    把校服掛在冰箱後麵,洗了手,女孩兒抽出一條圍裙走到了後廚,“姥姥,我看前麵粉蒸肉快吃完了,是要炒回鍋肉嗎?”


    頭發花白的老太太擺手:“你先去吃飯,我給你燉了豬蹄,哎哎,你別擠我。”


    盛羅把自己姥姥從灶前擠開,接過了大炒勺,垂著眼笑著說:


    “我還不餓呢,先讓我炒個菜活動活動唄。”


    整條的豬後腿二刀肉有二斤多重,已經被人煮好之後切成了極薄的片。


    盛羅點了灶上的火,用寬油潤了鍋,拿起一個不鏽鋼盆把裏麵的紅辣椒先倒了進去,接著挑了半勺花椒粉。


    香味兒被煸出來,她把肉都倒了進去,又用勺子勾了半勺豆瓣醬,勺柄在鍋邊一磕,一聲脆響,豆瓣醬應聲落進鍋裏把油染紅了。


    剛剛還在灶前執掌大權的老太太隻能退居二線,去看蒸鍋裏的菜。


    她外公路過,小聲跟她說:“西西啊,回鍋肉今天用大頭菜炒,蒜苗和青椒都漲價了。”


    盛羅點點頭,抬手從一邊架子上拿了一塑料盆撕好的卷心菜扣進了鍋裏。


    滋滋啦啦,熱氣翻騰,碩大的鐵鍋被她顛了起來,鍋裏的淡綠素白豔紅立刻成了香辣的一片。


    回鍋肉的香氣刺激了一眾食客,還在那兒夾菜的幹脆不動了,都探著腦袋等著新菜。


    不一會兒,一滿盤的大頭菜回鍋肉被端了上來,好幾個鐵夾子立刻伸了過來。


    號稱“八塊十塊”能吃飽的小店有隨時十幾道炒菜讓人隨便吃,比起什麽肉末豆角、麻婆豆腐、韭菜炒雞蛋還是能讓人吃到大片肉的菜最受歡迎,三道大肉菜輪著鎮場子,粉蒸肉剛吃完幾分鍾這就換了回鍋肉。


    從人群裏退開,摘了手上的手套,盛羅隨手收了兩個髒盤子又擦了擦桌子。


    “西西,現在不忙了,你先去把豬蹄吃了,再燉就爛鍋裏了。”


    說著話,她姥姥把裝米飯的碗塞進她手裏。


    “好嘞。”女孩兒笑著答應了,她垂著眼睛,連一頭不羈的金發都顯得乖巧。


    第2章


    豬蹄是在小煤爐上用微火燉的,又耙又糯,從砂鍋裏撈出來連皮帶筋顫顫巍巍。


    用筷子一夾,一個蹄尖尖就掉了下來。


    盛羅用蔥花香菜醬油調了個料汁蘸著吃,一口豬蹄一口飯,還有一碟韭菜炒雞蛋拚酸豆角炒肉末,這是她從前麵自選菜那拿的。


    淩城雖然隻是大北邊的一座小城,因為從前煤礦的緣故卻是一座實實在在的“移民城”,老百姓喜歡吃豬肉燉粉條也喜歡吃回鍋肉,她姥姥也就在這做了幾十年的川菜。


    韭菜炒雞蛋是家常菜,吃的是火候,雞蛋和韭菜都要沾足了火氣才能香而不爛,酸豆角拚的是材料。


    她姥姥用火候的本事不用說,按照一些食客的話,羅老太太手巧,炒個拖鞋底子都好吃。


    酸豆角也是老太太買了豆角自己回來醃的,整把豆角堆在醬菜缸裏醃足了一個月,酸辣爽脆,前幾天還有個孕婦來花錢買了一把回去給自己開胃。


    小飯館後麵的小院子裏有一半地方是各種醃菜壇子,另一半有個水泥砌的水池子,裏麵堆了些洗菜的盆,整體卻不髒亂,一棵柿子樹長在向陽的院角,青色的小柿子藏在稀疏的樹葉中間對著過牆風迎來送往,像是些小鈴鐺。


    盛羅就坐在柿子樹下麵的桌子上吃飯,兩個老人連同店裏的幫工路過,看見她吃得香都笑了。


    “西西,吃完了你先回家眯一會兒,以後可不能和我一塊兒上貨了啊!”


    她姥爺走過來,從手心掏出一個鹹鴨蛋放她麵前。


    “就著吃。”


    盛羅笑嘻嘻地拿過來,說:“我在學校睡過了,今天要不是我和您一塊兒去你哪搬得動那麽多帶魚?”


    淩城離海不遠,離這幾裏地遠的大菜場冷凍的帶魚按五十斤的大箱賣,算下來一斤才一塊錢多點兒,弄回來切段炸了再用豆瓣醬炒炒,成本低賣相好,一頓就能賣三大盤十幾斤,堪稱他們這種小自助館子的賺錢神器。


    唯一的問題就是五十斤的冰坨子實在不好搬,他們這種進貨的小散戶也不好讓人幫忙裝車,從去年開始每次盛老爺子去買帶魚盛羅總會跟著,她力氣大,手腳又輕快,一個人就能把幾箱帶魚都放在自家姥爺的小三輪上。


    可是去進貨就得三點起床四點到市場,老爺子自己是已經習慣了,又哪舍得自己十幾歲外孫女吃這個苦?


    看自己姥爺還想勸自己,盛羅對著他身後說:“姥爺,又來人了,是不是上次那個弄壞了咱們風扇的?”


    老人立馬腿腳利索地去迎客,盛羅繼續嗦她的豬蹄兒,還磕開了那個鹹鴨蛋,把油晃晃的蛋黃拌了米飯。


    皮糯肉嫩骨酥湯鮮,蘸料的滋味也足,盛羅吃得心滿意足。


    她蹲在水池邊上洗碗的時候,有人走到了她身後,小心翼翼地說:“盛羅你頂著這麽個頭發去學校老師沒罵你吧?”


    “你放心,老師們都長大了,知道罵人解決不了問題。”


    盛羅轉過頭,手裏多了兩個小蘋果,她遞了一個給身邊兒陪她蹲著的女孩兒。


    女孩兒不好意思地擺手:“我把你頭發弄成這樣哪好意思吃你蘋果。”


    “你情我願的事兒,你想練手我想染頭。”盛羅直起身子,靠著那棵柿子樹站著,“你那咋樣?把你留下了嗎?”


    女孩兒握著蘋果,搖了搖頭。


    她不像盛羅這麽白,額頭上是小城裏現在流行的厚劉海,顯得整張臉隻剩下了眼睛鼻子嘴,還有臉頰上的青春痘。


    略厚的嘴唇顫了顫,她深吸了一口氣才說:“店長嫌我最笨,我媽讓我去批發市場賣衣服,等我賺了錢我給你買染發膏把頭發染回來,買好的。”


    “不用,我還挺喜歡這頭黃毛的。”盛羅垂眼看著手裏的蘋果,“你在理發店當學徒一共花了多少錢?”


    “買了那個漂的藥水,花了二百,還有點別的產品,我把洗發水給我媽了……我還講了價,一開始要我一千,我總共給了六百八。盛羅,人家沒要我,我媽說我是讓人騙了。”


    理發店說是收學徒,結果人去了一個禮拜不光沒有工錢還整整齊齊買了一堆產品回來,誰看了都知道這是理發店找借口刮錢呢。


    盛羅看著地上的影子沒說話。


    女孩兒眨眨眼,啃了一口蘋果好懸沒哭出來:“我媽說我都畢業一年了,還到處被人騙。”


    沒考上高中,她家裏不願意再給她花擇校費,就讓她出來找工作。


    正規的工廠不要沒成年的,她像個被人追趕的耗子在城裏鑽來鑽去,最後隻是一次次被拒之門外。


    她對著盛羅說過很多次“等我有錢了如何如何”,卻越來越沒了底氣。


    低著頭,嘴裏的蘋果怎麽也咽不下去了。


    “給我弄頭發那個藥水,算我的。”盛羅在褲兜裏掏了掏,摸出了幾張十塊二十的票子,隻有一張是綠瑩瑩的五十元大鈔,被折成了個細條,也不知道放了多久,“我也不光是買了藥水,你得送我服務,等我這兒長出了黑發根了你再給我漂。”


    “那不行,說好了你幫我練手……”說著說著,女孩兒都要哭出來了。


    “你在理發店留下當學徒,給我弄頭發是練手,你不是沒留下嗎?”


    “那也不行!”


    聽見反駁,盛羅抬眼看她。


    女孩兒在她可怕的目光裏閉上了嘴,眼淚卡住了。


    盛羅哪兒都長得好,就是這個眉眼兒,真的是嚇人。


    “收錢。”


    “哦。”


    “這個錢你拿回去給你媽,就說你是把漂頭發的都轉賣了。”


    “……嗯。”


    打發走了張慧慧,午休的時間也沒剩多少了,盛羅洗了把臉就往學校走。


    熱氣還是有的,好歹有了風。


    說不定再過幾天一早一晚就得穿外套了。


    身上穿著秋季的校服,盛羅隨手一揣,從上衣口袋裏摸出了一張二十的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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