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想都知道,自己給張慧慧錢的時候讓姥姥看見了,她就來貼補自己了。


    把錢重新塞回去,她低著頭繼續走。


    礦已經封了這麽多年,淩城的老街卻好像是被煤灰給浸透了,地磚縫兒是黑的,古力井蓋的邊兒也是黑的,連樹幹的顏色都比別的地方深,像是一切固有的都被抹上了一層灰黑的底色。


    此處的陽光似乎都是從老照片裏借來的。


    唯有人是鮮亮的。


    一抹又一抹。


    路過一家美發店的時候,盛羅停住腳步轉頭看了一眼。


    太陽透過疏落的楊樹葉子照在她淺淡的金色短發上,隨著微風,偶爾燦爛。


    剛到學校,想繼續睡覺盛羅被教導主任陳老師給叫走了。


    “高方圓他家長中午的時候又來了,你給人把門牙給磕沒了,兩顆門牙!人家家長讓你賠錢呢!”


    拎著盛羅一路到了辦公室,陳學正看著這個讓人不省心的學生:“盛羅啊盛羅,要不是你高一的小同學來跟我說今天高方圓讓他帶著錢去五樓,我至少給你一個留校察看!”


    盛羅還是那一套說辭:“主任,真的就是誤會,我就一個人,我一進去他們就打我……”


    “行了!”陳學正打斷了她的話,隻看著麵前的這個小姑娘。


    黃頭發,瘦,白,脖子細。


    乍一看和高一(四)班有白化病的左一梵還真是離奇得像。


    正好左一梵因為身體原因不能跑操,正好他跟高方圓約的五樓衛生間,偏偏今天剛染了頭的盛羅就碰上了。


    就是這麽巧!想要勒索高一新生的高方圓就是磕掉了門牙。


    陳學正盤算著這件事的蹊蹺,壓低了聲音對盛羅說:


    “這個周六放學,我和你們班主任上你家家訪,你自己想好了還有什麽沒交代的。”


    盛羅歎氣,她知道自己的目光嚇人,耷拉著眉毛悶聲悶氣地說:“主任,我和高三的打架我圖什麽呀?”


    “盛羅你別跟我裝,你去年和八中那些人在校外鬥毆!”


    盛羅苦笑:“主任我都解釋了好多次了,我那天隻是路過,是他們非說我在挑釁,衝上來就打我。”


    “別人都沒事兒!咱們整個淩城一中就你一個,跟外校打完了跟自己學校高三的打,怎麽什麽事兒都攤你頭上了?”


    “報告,老師,我來送學生會的名單。”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打斷了陳學正的話。


    “進來吧!”


    頎長清俊的少年拿著兩張表格走了進來。


    少年的頭發是整齊的純黑,服帖乖順,和盛羅一頭明晃晃的金色亂毛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


    “你看看陸序你再看看自己!盛羅,你們已經是高二了,你看看你的同學在幹什麽?他們都在好好學習為考大學做準備,你在做什麽?啊?染發、打架,一次又一次,你說你坐在教室裏不覺得難受嗎?你不覺得自己在浪費時間嗎?”


    盛羅順著老師的話看過去,垂下眼笑了笑,表情既不生氣也不難過。


    陸序放下表格,看見一隻手輕輕動了動。


    他見過這隻手指節微紅的樣子,是剛打完架的時候。


    兩個人擦肩而過,是淩城一中名聲最好和最差的兩個學生入學一年來僅有的一次接近。


    第3章


    《校草突然用好人卡攻擊我》


    三水小草


    淩城一中雖然從上一屆畢業生就開始取消了“火箭班”,可學校的老師還是那些人,師資分配也跟以前區別不大,有資深老師帶班、各科骨幹教師圍繞的高二(七)班自然好過班主任剛畢業沒幾年、師資分配也平平無奇的高二(九)班,對學生的各種要求和學習氛圍也自然而然地天差地別,一樣是課間,七班裏麵靜悄悄隻偶爾有人說話,九班就鬧哄哄,幾個男生拿了個紙團就當籃球一樣在班裏投了起來。


    坐在中間的一個女孩兒原本在看書,忍了又忍,終於忍無可忍:


    “你們能不能別鬧了,你們不學習別人還得學呢!”


    女孩兒黑亮的頭發綁成了一個馬尾辮,露出了高高的發際線,白淨的臉蛋像個剝了殼的雞蛋,憤怒的眼神掃射幾個男生。


    一個男生笑著把紙團投了出去,嘴裏敷衍:“好了好了,不打了,咱們別影響咱校花學習。”


    其他幾個男生都笑了。


    小姑娘的臉蛋氣成了紅皮雞蛋。


    “你們再這樣我告訴老師了!”


    她越是這樣男生們笑得更大聲了。


    有人手一抖,把紙團投歪了,“啪嚓”一聲落在倒數第一排的桌子上。


    笑聲立刻小了。


    桌子的主人拿起那個紙團,也扔了出去——直接扔到了垃圾桶裏。


    教室裏這下真的安靜了下來。


    本來要接球的男生擰著身子笑著說:“盛獅子你這下真是全校出名,高一那幫小孩兒都知道你了。”


    被叫作“盛獅子”的盛羅眼皮都不抬:“他們知道我了能咋地?給我送錢啊?”


    男生笑得更燦爛了:“要是真給你送錢你是不是得請我們這些小弟吃雪糕呀?”


    “晚上都穿外套了還吃雪糕呢。”盛羅覺得這些話特別沒意思,“你趕緊坐下吧。”


    臉皮還紅著的女孩兒站在那兒看著盛羅一副又要睡覺的樣子,直接將怒氣都撒到了她身上:“盛羅!咱們班這個月的操行分都被你扣光了,你能不能要點臉不要再闖禍了?!”


    這話可真難聽。


    幾個男生的臉色都變得不太好看了。


    雖然盛羅在學校裏的名聲不太好,可在這些男孩繼承自港片老電影的價值觀裏,她出名了以後高二(九)班也有了排麵兒,可比什麽“流動紅旗”、“操行分”有意思多了。


    剛剛叫她“盛獅子”的男生格外生氣,他文理分科之前就跟盛羅是同學了:“尹韶雪你說什麽呢?你讓誰要臉?”


    “誰不要臉誰知道!盛羅剛開學就跟人打架,還帶著你們擾亂班級秩序!”尹韶雪的臉上寫滿了“無畏”,別人怕盛羅她不怕,她就要揭穿她的惡劣行為,不能讓這些男生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有本事也打我呀,怎麽她能做我就不能說嗎?!”


    “她說的對呀!”盛羅懶洋洋地站了起來,把自己前麵的男孩兒摁回到了座位上,“打架這種事確實不對,咱們也別在教室裏亂扔東西。”


    她看了一眼尹韶雪,生怕女孩兒會激動過頭。


    尹韶雪的臉一下就白了,她強忍著沒有後退,隻是聲音小了那麽一點:“盛羅,你不用威脅我!我才不怕你!你敢動我我就敢報警。”


    盛羅:……


    她垂下了眼睛,坐了回去。


    “盛獅子,你沒事兒吧?”


    盛羅沉默了下,說:“……頭疼。”


    晚自習的時候看見一個清瘦的男生悄悄出現在教室後門,盛羅覺得她的頭更疼了。


    這個男生有一頭幹黃的頭發,穿著秋季款校服,看著比盛羅還要白,骨骼纖細,表情有些戰戰兢兢。


    “盛、盛同學,我是高一的左一梵。”


    站在他對麵的盛羅麵無表情。


    “你找我什麽事兒?”


    左一梵從校服褲兜裏掏出了兩張五十塊錢:


    “我是來交保護費的。”


    盛羅:……


    她看了看左右的走廊,要是讓老師看見這一幕,她大概也得回家了。


    左一梵很鄭重,他來之前是認真思考過的,高方圓他們認錯了人吃了虧,打不過盛羅,找他麻煩還是很容易的,與其到時候再挨打,不如先抱了更強者的大腿。


    才上高一的少年也已經有一米七以上的身高,卻像一隻膽小怕事尋求庇護的雛鳥。


    燈光下,麵對麵的兩個人有著相近的發色,卻能讓人輕易地看出不同。


    靠著牆站著的盛羅笑了。


    她笑著的時候垂著眼睛,溫和無害到了極點,甚至有點可愛。


    左一梵被自己心裏浮現的“可愛”兩個字嚇了一跳。


    其實他今天是見過盛羅打架的,甚至可以說教導主任就是被他不小心引去了五樓的。


    如果不是親眼看見了盛羅多厲害,他也不會心甘情願地來交保護費。


    “你兜裏還有什麽?”


    聽見盛羅問自己,左一梵嚇了一跳,連忙去掏自己的兜兒。


    “沒、沒什麽了……”他摸出了兩塊口香糖。


    盛羅從他手心拿過了一塊口香糖。


    “好了,你走吧。”


    再不走巡查的老師上來了,她可又說不清了。


    左一梵傻愣愣的舉著那兩張票子:“保、保護費。”


    “我拿了。”盛羅用兩根手指夾著口香糖,“跟你要什麽‘保護費’的人才不會保護你,知道麽?他們要收錢就要找你麻煩。以後再有人找你要錢,你就說你給我了。”


    她知道左一梵聽懂了,這小孩兒看著挺好欺負,其實也聰明呢。


    目送高一小孩兒爬樓回教室,盛羅站在晚風簌簌的走廊裏打開了口香糖的包裝紙。


    一轉頭,她看見三四米外一個瘦高地少年正看著自己。


    頭發很黑,臉很白,站在走廊的燈下,好看得像是一幅畫。


    畫的還是竹子。


    “口香糖,你吃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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