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過了幽州遼河,踏入璋德府之後,祖父的金葉子就很難再換到糧食了。


    將近兩年未降雨的幽州北部,更是連水井河流都幹涸了,再難找到一處水源。


    齊萬山跟他的手下弟兄們同樣隻剩下了一些饢餅,水的話湊一湊,估計還能勉強再湊出半隻水囊。


    可半隻水囊的水又能頂什麽事呢,都不夠一人一口喝的!


    齊萬山也顧不上生氣罵娘了,隻能親自帶著兩名兄弟,打算跟林曄亭他們一起去尋找水源。


    林歲晚抱著一隻幾乎有她身高那麽長的牛皮水囊,跌跌撞撞地也要跟著一塊去。


    林歲午伸手拿過水囊,一把將妹妹抱回馬車上,笑著勸道:“你人矮腿短,就莫要跟著了,乖乖在這裏等著啊。”


    林歲晚像個牛皮糖似的緊緊扒在她親哥身上,任由她哥怎麽撕擼都撕擼不下來,隻可憐巴巴地耍賴撒嬌道:“我要去,讓我跟著去麽!我能跟上的,不會給你們拖後腿的!”


    原身自幼在母親趙華瑩身邊長大,雖然大多時候都是奶娘和丫鬟在照顧伺候,可與住在外院不能隨時見麵的兄長和祖父相比,原身確實要更親近生母一些。


    在原本劇情裏,原身在抄家下獄的時候受了不小的驚嚇,流放路途上十分依賴生母趙華瑩。


    可惜,趙華瑩並沒有照料和看顧孩子的耐心跟本事,原身在流放路途上大病小痛不斷不說,後來更是得了風寒肺熱之症。


    病懨懨堅持到幽州璋德府青岷縣的時候,原身終於熬不住了,徹底高燒昏死了過去。


    之後,原身的記憶便不再完整。


    隻渾渾噩噩記得祖父背著她去縣城求醫,迷迷糊糊被灌了好幾回苦苦的藥。


    等到原身勉強清醒過來的時候,卻發現陌生的高牆宅院裏就隻剩下她自己一人,父親阿娘和祖父兄長全都不見了蹤影。


    原身害怕又無助,小小的女孩哭得撕心裂肺,嘴裏“阿娘、父親、二哥……”地不停哭喊。


    她踉踉蹌蹌、病病歪歪地摔下了床,在陌生的宅院裏像倉皇小獸一般四處亂竄。


    通往前院的木門被人用木棍栓死了,她拍打著木門哭喊得啞了嗓子,腫了手,卻還是沒人來應她。


    原身絕望又恐懼,發現牆根處有個小小窄窄的排水洞後,她想也沒想就硬擠了出去,擠得臉頰手臂都擦破了皮。


    災民肆虐搶劫的巷道裏,無助的女孩彷徨哭泣,茫然無措地四處尋找著自己的家人。


    最後自然是沒有找到的。


    原身的結局之前便已經說過……


    她到死都不知道父母親人為何要拋下她一人在陌生的地方。


    林歲晚作為旁觀者,卻清楚地知曉前因後果。


    原身病弱垂危的時候,林曄亭背著她一路狂奔去青岷縣縣城醫館求醫。


    等到原身脫離危險後,林曄亭才抽空帶著林歲午去縣城糧鋪裏搶購一些路上吃的糧食。


    他離開時曾細細叮囑過趙華瑩夫妻要寸步不離地看著孩子,還拜托了秦雍叔侄父子三人在醫館前院看守護衛。


    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


    青岷縣縣城外的災民在有心人的煽動下發生了/暴/亂/,殺了城門口看守粥棚和維持秩序的衙役兵士後,像蝗蟲似的湧進了城,一路燒殺劫掠。


    天災受害人轉眼就變成了人禍製造者!


    林曄亭祖孫以及齊萬山等人被搶劫糧鋪的災民拖住了腳步,守在醫館門口的秦雍叔侄父子三人以及林歲曉也在跟災民對峙。


    林紹年躲在醫館後院偏房裏被喊打喊殺聲嚇得魂不守舍,貿貿然就要去前院正門處查看個究竟。


    白瑞荷不離不棄地想要跟著,趙華瑩同樣不願意被單獨拋下。


    最後就隻剩下原身一人被留在了醫館後院偏房裏,為防止原身醒來後亂跑,趙華瑩還用木棍將後院偏房之間的單開木門給順手栓上了。


    原身從排水洞爬出去後沒多久,林曄亭就帶林歲午趕了回來。


    認真說來,原身如果沒有亂跑的話,其實也不會那般慘死。


    可她隻是一個剛滿六歲的孩子,並沒有臨危不亂、鎮定自若的本事,任何人都無法苛雜於她。


    林曄亭在找到孫女的時候,捧著孫女的頭顱恍惚憤怒得赤紅了眼,手腳顫抖著直直噴了一口心頭血!


    他化身為殺神閻羅一般將害死自己的孫女幾十名惡魔亂民都砸成了泥!


    更是頭一回動手重重扇了兒媳趙華瑩一巴掌,還一腳將林紹年給踹斷了腿!


    自己離開時明明就已經交待得清清楚楚,讓他們呆在後院守著孩子,哪兒也不要去!


    可他們呢?!他們把自己的話當成了耳旁風不說,竟然還將孩子獨自一個人丟下!


    林歲午即使在被大姐姐連累得抄家流放時都未曾遷怒過任何人,彼時卻實實在在地恨上了林歲曉與白瑞荷,更是十分怨憎林紹年與趙華瑩的自私任性!


    至於林歲曉、秦雍叔侄父子、以及趙華瑩夫妻等人,是愧疚也好,埋怨也罷,彼時已無任何意義。


    林歲晚的慘死,讓林家人原本就岌岌可危的關係,瞬間分崩離析。


    ……


    憑著原身的記憶與經曆,林歲晚從一開始便知道誰才是最靠得住的人!


    原身與祖父其實算不得十分親近,敬畏倒是非常有餘。


    在禁衛軍大牢裏的時候,林歲晚因為玉米窩頭以及張灶頭大徒弟做的燒雞和祖父十分自然地親近了起來。


    後來又一起扛過鐐銬,相互分享了鞋底藏錢的秘密,兩人的關係更是近了一大步!


    流放路上,林歲晚幾乎時時刻刻都賴在祖父、二哥身邊,便是夜裏歇息的時候也要依偎在祖父或者二哥懷裏。


    林曄亭和林歲午將年幼的孫女(妹妹)看顧照料得很好,路上無病無災不說,還能蹦蹦跳跳地逗人開懷。


    因無需為照料體弱的林歲晚而刻意放慢腳步,所以林曄亭一行人得以在還未聚集太多逃荒災民的時候就提前到達了青岷縣縣城。


    彼時雖還沒有發生/暴//亂/搶劫,但青岷縣的糧價卻還是漲得很高!


    林曄亭用兩片金葉子才換到了一百二十斤摻雜著麥麩的粗麵。


    那四十六個饢餅就是用青岷縣買的粗麵烙的。


    林歲晚已經躲過了原身慘死的時間地點,但此時卻還是不願意離開祖父和二哥身邊。


    那些快要餓瘋了的災民離著矮坡並不算太遠,林歲晚心裏依然不安得很。


    趙華瑩嘴唇已經幹裂起皮,嗓子眼裏也癢疼得厲害。


    見女兒還在耍賴歪纏著兒子,耽誤公爹他們去找水源的功夫,趙華瑩當即便陰著臉斥責道:“夠了!你也不是三歲孩子了,怎麽還這般不懂事,也不瞧瞧現下是如何情形,是能由著你這般胡鬧的時候麽!”


    林歲晚無所謂地瞥了趙華瑩一眼,低聲不安道:“二哥,我好害怕,我不要和你跟祖父分開,帶上我一起去麽……”


    林歲午還未答應,林曄亭便先開口分派任務道:“行了,二郎背上晚晚,跟著一道去找水源,其他人就在此處等著,切記莫要單獨亂跑!……秦雍,這回又要勞煩你們叔侄三人留下,幫著看顧一二了。”


    “將軍放心,此處交給在下便是。”秦雍握著匕首,笑著應道。


    第18章


    高城縣外赤地千裏,就連四季常青的鬆柏樹都因幹旱缺水,而枯黃掉光了針葉。


    “依照山勢走向,那邊應該有條河道,咱們過去瞧瞧斷流了沒有。”


    林曄亭喉嚨裏幹渴得說話都變成了煙嗓,領著一行人穿過一片針闊葉混交原始叢林後,果然看見了一條狹窄的山間小河。


    小河流水似乎早就已經斷絕,河床上裸露的泥沙岩石被曬得幹燥發白,隻有在極少處的沙石縫隙裏還能尋到一絲絲水汽,這大約是山川河流之神最後的仁慈。


    齊萬山找到一處低窪又背陰的河底淺坑。


    他跳下去將坑底青白的碎石搬開後,當即便驚喜招呼道:“老將軍!這裏碎石底下的泥沙竟然還是濕潤的!咱們往地底下刨個七、八尺深,說不定就能見著水了!”


    “……”


    林歲晚此時已經從二哥背上轉移到了祖父的臂彎裏。


    她摟著祖父的脖頸,默默估算了一下七、八尺大概有……,將近三米深?!豁,好家夥!您這是打算在幹涸的河床上刨口井出來麽?!


    齊萬山興奮抓了一把濕潤的泥沙湊到鼻尖底下使勁兒吸了一口,仿佛是要將泥沙裏蘊藏的水汽給吸到嘴裏似的。


    他自欺欺人地砸吧了一下幹裂的唇,滿臉的絡腮胡子裏似乎都藏著幾分陶醉。


    有了目標和希望後,齊萬山“唰”地一聲抽出佩刀,撅著屁股就開始動手刨坑。


    金屬與沙石相碰撞,不斷地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音。


    林歲晚聽得有些牙酸,心說這不是你的寶貝搭檔小夥伴麽?


    之前借來砍個煙熏豬腿骨你都不肯,如今倒是舍得這般謔謔了?!


    林曄亭瞧了眼這不可能聚水的漏鬥形地勢,心想齊萬山多半是要白高興一場。


    不過人家正帶著兄弟刨得起勁兒呢,他老人家也不好打擊人,隻能假模假樣地幫著捧了兩捧泥沙,勉強也算是出了力。


    齊萬山的刨井工程隻進行了不到一小半,就被迫爛尾停工了。


    不到一尺深的泥坑越往下越是幹燥,最後連表麵的那半分水汽都被挖沒了。


    齊萬山嗆了一嘴的灰,錘頭喪氣地擦拭撫摸著佩刀,心疼又後悔道:“哎呦喂,沒傷著我的寶貝吧,都怪哥哥一時頭腦發昏糟踐了你,下回再不這樣衝動了啊……”


    “……”


    林歲晚表麵無辜懵懂,內心“ hetui!你個猥瑣變態大叔!”


    林曄亭忍住了想要抽人的衝動,運了運氣後,才建議道:“老夫觀那處山勢如倒立葫蘆,河道又正好繞過葫蘆嘴,是出水聚氣的好位置,咱們不如去那邊看看。”


    齊萬山心裏很是不得勁,看著林曄亭十分真誠道:“老將軍,您見識廣博,下回再有這般見解,您早些說,成麽?”


    ……就這麽眼睜睜看著咋們兄弟白辛苦一場,您當真不是故意的麽?


    ……


    葫蘆嘴那裏果然是出水聚氣的好位置。


    林曄亭他們趕到的時候,此處已經有人了。


    一共四名,應該是一起的,模樣神態瞧著都不像是逃荒的災民。


    其中一人大概有三十歲左右,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藏青色綢衣,上嘴唇留著兩撇八字胡須,模樣端正,氣質風流,眼裏藏著一股子精明與圓滑。


    另外還有兩名穿著青灰色勁裝的青年護衛,五官都隻是普通,屬於瞧一眼記不住長相,瞧第二眼還是記不住長相的路人容貌。


    最後一人倒是特別,瞧著隻有七、八歲的年紀,容貌五官卻生得很是不凡,一雙上挑的鳳目神態飛揚,如峰的眉宇間透著十足的聰慧與伶俐。


    小男孩穿著一身竹青色勁裝,腳下踩著一雙狼皮小靴,頭發編成數十根小辮披散在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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