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克莊忙道:“喬大人,宋慈說話雖然直,可他行事一向不偏不倚,此前所查的嶽祠案和西湖沉屍案,哪怕涉及當朝權貴,他也是公正不阿。劉太丞一案若是交給他查辦,他必會持心公正,明辨是非,絕不會徇私廢公的。”


    “劉太丞一案,我自會秉公查處,桑氏父女若沒殺人,我自會還他們清白。宋慈,我昨日便到了臨安,城裏城外走訪了一日,市井百姓說起你,都道你奉旨查案,不畏權貴,敢將韓太師之子下獄,對你是交口稱讚。倘若你當真有心查案,”喬行簡朝停放枯骨的草席一指,“那這具無名屍骨的案子,便交由你來查,如何?”


    宋慈看了看那具無名屍骨,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拱手應道:“宋慈領命。”又道,“不知我可否以同鄉身份,去獄中探視桑氏父女?”


    喬行簡點頭道:“這個自然可以。”當即吩咐文修,帶宋慈前去提刑司大獄,監督宋慈探視過程的同時,也將發現無名屍骨的經過講給宋慈知道,以便宋慈接手此案。他吩咐完後,獨自離開了偏廳。


    文修道:“宋提刑,我叫文修,是喬大人的書吏,請吧。”說著,領著宋慈和劉克莊離開偏廳,很快來到了提刑司大獄。


    桑老丈和桑榆分別被關押在兩間不相鄰的牢獄中,宋慈先見到的是桑老丈。


    桑老丈原本佝僂著脊背,蹲坐在牢獄的角落裏,見宋慈和劉克莊來了,顫巍巍地起身,渾濁的老眼中泛出一絲亮光,道:“宋公子,劉公子,是你們……”


    宋慈道:“老丈不必起身,你身子可還好?”


    桑老丈歎道:“一把老骨頭了,好與不好,不打緊……隻是可憐了榆兒,她真沒有害過人,她是被冤枉的啊……”


    “昨天桑姑娘去過劉太丞家道謝,還送去了一盒親手做的糕點,當真有此事?”


    桑老丈聽宋慈提起這事,不由得唉聲歎氣,道:“都怪我,是我用了劉太丞開的藥,身子有所好轉,便想著讓榆兒上門去道謝。我們拿不出多餘的錢財,榆兒便說做一些糕點送去。若不是我叫她上門道謝,她又如何會惹上這等禍事?都怪我啊……宋公子,聽榆兒說你是提刑官。榆兒沒有害過人,她是無辜的,我求求你,你救救她吧,我給你跪下了……”說著老淚縱橫,顫巍巍地跪了下去。


    宋慈忙道:“使不得,老丈快請起。新任浙西提刑喬大人,一向秉公查案,桑姑娘隻要是無辜的,喬大人必會還她清白。”


    劉克莊也道:“老丈趕緊起來吧。你放心,有宋慈和我在,桑榆姑娘一定會沒事的。”


    桑老丈連聲道謝,扶著牢柱,吃力地站起身來。


    宋慈離開了桑老丈所在的牢獄,轉而來到了關押桑榆的牢獄外。


    與桑老丈不同,桑榆看見宋慈後,並未起身,仍舊抱著膝蓋,側身坐在獄床上。


    宋慈見了桑榆這般模樣,不由得想起昨晚桑榆突然告別離開的樣子,道:“桑姑娘,你昨晚在保康巷口同我告別,是打算離開臨安,與我再也不見的意思嗎?”


    一旁的文修聽了這話,有些詫異地瞧了宋慈一眼。他雖然知道宋慈與桑榆是同鄉,卻沒想到兩人昨晚竟見過麵。


    桑榆一動不動地坐在原處,沒有回應宋慈,甚至沒有轉過頭來看宋慈一眼。


    宋慈有一種感覺,自打昨晚提起蟲達後,桑榆整個人仿佛變了個模樣,往日她身上洋溢的那份靈氣,好似全然消失了一般。他道:“桑姑娘,你這般樣子,是因為劉太丞的案子,還是因為你昨晚問我的事?”


    劉克莊想起昨晚留宋慈與桑榆獨處的事,又想起今早鬥射時宋慈心不在焉的樣子,心想:“這兩人昨晚到底是怎麽處的?定然又是宋慈的直脾氣壞了事。”想到這裏,暗暗搖了搖頭。


    桑榆仍舊沒有回應。


    文修忽然道:“此女自打進了大獄,便一直這般默然坐著,不管喬大人問她什麽,始終沒有任何回應。宋提刑是她的同鄉,我以為你來探視,說不定她會有所改變,想不到依然如此。試想她若是無辜的,麵對你和喬大人的問話時,怎麽會是這般樣子?”


    宋慈也是不解,以往桑榆臉上常掛著笑容,對他比畫各種手勢,握著他的手掌寫字交流,如何突然變成了這般模樣?他見桑榆始終默然不應,自己問得再多也是無用,想了一想,道:“桑姑娘,你既然不願回應,我也不再勉強你。我隻問你一件事,你到底有沒有殺害劉太丞?有你便點頭,沒有你便搖頭。”


    宋慈說完這話,一動不動地站在牢獄外,就那樣目不轉睛地看著桑榆。他剛剛才說不勉強桑榆,可看他的樣子,似乎桑榆不給出回應,他便不打算離開大獄。


    過了好一陣子,桑榆終於給出了回應,搖了搖頭。


    宋慈得到了想要的回答,轉身便走,離開了提刑司大獄。


    宋慈沒有忘記接手無名屍骨案一事,從大獄裏出來後,向文修道:“我聽提刑司的差役說,偏廳裏那具無名屍骨,是在淨慈報恩寺後山發現的。個中詳情,還請文書吏告知。”


    文修記得喬行簡的吩咐,即便宋慈不問,他也會說起無名屍骨的事,道:“喬大人此次來臨安赴任,其實昨日一早便已抵達,隻是喬大人素來有一習慣,但凡調任一地,都是讓家眷在後慢行,帶著我和武偃先行一步,趕到當地後,先不去官署,而是就地走訪,打聽當地有哪些貪官汙吏、窮凶極惡,過往幾年間有什麽糾紛爭端、冤假錯案,心裏有了底,這才去官署上任。此次亦不例外,喬大人昨日一到臨安,便在城中四處走訪,今早又去了西湖一帶走訪,路上遇到了幾個府衙差役。那幾個府衙差役行色匆匆,似乎出了什麽事,喬大人便帶著我和武偃跟了上去。原來是一個叫葛阿大的勞力,在淨慈報恩寺後山掘土之時,挖出了一具無名屍骨,趕去府衙報了案,叫來了那幾個差役。”


    突然聽到葛阿大的名字,宋慈和劉克莊忍不住對視一眼。兩人都記得,此前雇傭挖土葬墳的幾個勞力當中,便有此人。


    “喬大人雖然官居高位,可但凡有命案發生,他總是親至現場勘驗,此前在淮西提點刑獄任上便是如此。他在現場初檢了屍骨,命幾個差役將屍骨運來提刑司停放,又聽說劉太丞家發生了命案,便趕往劉太丞家,卻發現韋應奎查案草率,於是當場接手了劉太丞一案。”文修說起喬行簡,滿臉皆是敬仰之色,“喬大人一到臨安便遇上了兩起命案,他派武偃將桑氏父女抓了回來,又派差役去淨慈報恩寺一帶查訪無名屍骨的身份,原本是打算兩起命案一起查的,這也是他多年來的習慣,從不放心將案子交給他人查辦,遇上再多的案子都是親力親為。昨日在城中走訪時,喬大人聽說了不少關於你的傳聞,私下與我和武偃談論時,曾多次提起你,如今他將其中一件案子交給了你,足可見他對你寄予厚望,還盼你不要讓他失望。”


    宋慈沒有過多的表示,隻是點了一下頭,應道:“我會盡力而為。”說完便向文修告辭,與劉克莊一同離開了提刑司。


    “我叫你來見喬行簡,主動爭取查案之權,爭的是劉太丞一案,最後卻爭來了什麽無名屍骨的案子。”一出提刑司,劉克莊忍不住道,“你那臭脾氣啊,別說是喬大人,換了是我,我也會當場拒絕你的請求。”


    宋慈默不作聲。


    “事已至此,光明正大地查案是行不通了。”劉克莊道,“既然喬大人不同意你查案,那我們便偷偷去劉太丞家,私下裏查個水落石出,絕不能坐視桑姑娘受冤替罪。”


    宋慈抬頭看了看天,正午已過,天空依舊陰著。他道:“走吧,去淨慈報恩寺後山。”說罷向南而行。


    劉克莊一愣,道:“桑姑娘還關在牢獄裏呢,你是真不打算管了?喂,你等等我,你還真要去查那什麽無名屍骨的案子啊?”他嘴上念叨個不停,腳下追著宋慈去了。


    出錢塘門,行經蘇堤,宋慈提著一個布裹,來到了淨慈報恩寺外。


    在這裏,他遇到了許義。許義和幾個差役在寺門外奔來走去,逮住一個個香客打聽詢問,花了近半個時辰,仍是一無所獲,不免有些垂頭喪氣。


    宋慈將自己接手無名屍骨案的事告訴了許義,問許義是怎麽打聽走訪的。許義應道:“小的見人就問,最近幾年這一帶有沒有什麽人失蹤,得到的回答要麽是沒有,要麽是不知道。”


    “你不妨換一個問法。”宋慈道,“你就問,知不知道有誰斷過左臂。”


    “斷過左臂?”許義不禁一奇。


    宋慈記得無名屍骨的左臂尺骨存在一處骨裂,那處骨裂已有愈合跡象,顯然死者生前曾斷過左臂。斷骨愈合,少說也要兩三個月,那處骨裂尚未完全愈合,也就是說,死者左臂折斷,應該是死前兩三個月內的事。他點了點頭,道:“你隻管這麽問就行。”


    許義雖不明其意,但知道宋慈一向料事如神,於是應了聲“是”,招呼其他差役,按宋慈所言進行打聽。


    宋慈靜靜地等在淨慈報恩寺門外,看著眼前煙氣繚亂,人來人往。他不是在等許義查問,而是在等劉克莊。在來淨慈報恩寺的路上,他讓劉克莊再去把葛阿大找來。葛阿大是最早發現無名屍骨的人,他有一些疑問需要找葛阿大問個清楚。


    宋慈等了約莫兩炷香的時間,劉克莊終於領著葛阿大來了。


    “見過宋大人。”葛阿大一見宋慈,連忙搗頭行禮。他今早挖出無名屍骨報案之後,心想這回依照薛一貫的指點破了黴運,總該走大運了吧,於是又去櫃坊賭錢,不想仍是一通虧輸。正煩悶之時,其他勞力找來了,說是劉克莊有請。他知道劉克莊是有錢的主,以為又有什麽掙錢的活,急忙趕去見了劉克莊,隨後便被劉克莊帶來了淨慈報恩寺。


    宋慈道:“還請帶路,一起去發現屍骨的地方瞧一瞧。”


    葛阿大當先而行,領著宋慈和劉克莊繞過淨慈報恩寺,上了後山,來到一處土坡下,指著地上一處土坑道:“宋大人,劉公子,就是這裏了。”


    宋慈瞧了瞧那土坑,又往四周看了看,這裏離蟲氏姐妹的墳墓很近。他道:“你今早為何到這裏掘土?”


    葛阿大將自己掘土的前因後果如實說了。


    宋慈想了一想,道:“你看見骷髏頭爬坡,是在何處?”


    葛阿大朝前方的土坡一指,道:“就在那裏。”


    那處土坡下有挖掘的痕跡,是昨天安葬蟲氏姐妹和袁晴時,幾個勞力在此取土時留下的。昨日取土之時,幾個勞力曾挖出一塊灰白色的石頭,那塊石頭通體扁圓,扔在了土坡之下。宋慈見葛阿大所指,正是那石頭所在之處。劉克莊順著望去,也瞧見了那塊石頭。


    “這裏沒你什麽事了,你回去吧。”宋慈道,“往後查案若有需要,我會差人來找你。”


    葛阿大見劉克莊沒有打賞的意思,自己跑這一趟沒討著任何好處,便板著個臉,不大高興地下山去了。


    望著葛阿大遠去的背影,劉克莊道:“這葛阿大成天賭錢虧輸,便疑神疑鬼,喝酒喝得醉眼昏花,把好好一塊石頭,看作了什麽骷髏頭,還去相信薛一貫那套冤鬼纏身的鬼話。”


    宋慈將一直提在手中的布裹放在地上,打開來,裏麵是一隻裝滿清水的水袋、一隻碗和一個瓦罐,此外還有一把很小的鏟子,以及幾個皂角。他在附近找來幾塊石頭,就地壘成一圈,將瓦罐放在上麵,倒入一些清水,再放入掰碎的皂角。劉克莊拾來一些幹柴,在瓦罐下生起了火。幹柴畢畢剝剝地燃燒著,如此煮製了一陣,一罐皂角水便煮好了,宋慈將之倒入碗中放涼。


    宋慈將瓦罐清洗幹淨,又倒入一些清水,然後在土坑周圍選了幾個位置,用鏟子各取了一些土,一並放入瓦罐之中,攪拌均勻,好好一罐清水很快變成了泥漿。他從懷中摸出早就準備好的一支銀針,放進泥漿之中,然後將瓦罐封了口。


    如此靜置了好一陣子,宋慈揭開封口,將瓦罐裏的銀針取出來。銀針上裹滿泥漿,揩拭幹淨後,隻見銀針色澤依舊,並未變色。由此可見,土坑周圍的泥土是沒有毒的。


    接下來就該查驗土坑裏的泥土是否有毒了。


    宋慈見土坑正中央的泥土是黑色的,於是將鏟子插進那裏,挖取了不少泥土。然而就在鏟子拔出來時,他忽然微微一愣,將這一鏟泥土倒在地上,撥尋了幾下,裏麵露出了一段黑乎乎的東西。


    “這是什麽?”劉克莊湊了過來。


    宋慈取來水袋,用清水將那段黑乎乎的東西清洗幹淨,拿起來辨認道:“是一段木頭,看起來有燒過的痕跡。”


    “有什麽問題嗎?”劉克莊見宋慈一直盯著那段木頭看。


    宋慈搖了搖頭。他沒覺得這段木頭有何異樣,隻是這段木頭是在土坑裏發現的,說不定與無名屍骨存在什麽關聯,於是取出手帕,將這塊燒過的木頭包好收起。他依先前的法子,在瓦罐裏倒入清水,再將取來的泥土倒入瓦罐攪勻,然後放入銀針,封口靜置。


    這墓土驗毒之法,是宋慈從建陽縣的仵作行人那裏學來的。時隔多年,他還記得那仵作行人是個姓卞的老頭,曾私下裏瞞著宋鞏,教過他不少驗屍的方法。如今以此法驗毒,他不禁又想起當年背著父親學習驗屍的日子。隻是卞老頭要他不準對外提起教習一事,這些事一直是他心中的秘密,多年來從未對任何人提及。


    在等待的過程中,宋慈拿起鏟子,在土坑裏撥尋起來。這土坑是挖出無名屍骨的地方,他想看看裏麵還有沒有什麽遺漏的東西。如此來來回回地撥尋了好幾遍,除了方才發現的那段燒過的木頭,土坑裏再無任何發現。


    宋慈把目光轉向土坑旁,那裏有一堆土,是最初府衙差役挖掘無名屍骨時,將挖出來的泥土堆在了那裏。他又在這堆土中撥尋起來,一些稍大一點的土塊,也不忘一塊塊地掰開,以免其中有遺漏的線索。這一番尋找下來,果然又有發現,讓他找到了一些散碎的玉塊。這些玉塊很小,裹在泥土之中,便如尋常土塊一般,若非他仔細撥尋,又將土塊一一掰開,絕難發現。


    宋慈用水袋中僅剩的一點清水,將這些玉塊逐一清洗幹淨,發現這些玉塊都帶有裂紋,質地完全一樣,似乎是由一塊完整的玉碎裂而成。他嚐試拚接,劉克莊也來幫忙,沒用多長時間,所有玉塊便被拚在了一起,湊成了一塊完整的玉飾。


    這塊玉飾約莫雞蛋大小,通體呈獸形,看起來是雕刻的獅子,獅口中含著一顆黑色的珠子。整塊玉飾沒有光澤,又遍布裂紋,像是被火燒過。這玉飾是在挖出來的泥土中發現的,也就是說它與無名屍骨埋在同一個地方,說不定與無名屍骨大有關聯。宋慈要來劉克莊的手帕,將玉飾包好,揣入懷中。


    這時時間差不多了,宋慈打開瓦罐封口,取出銀針,將上麵的泥漿揩拭幹淨,定睛看時,不由得眉頭一皺。


    他記得無名屍骨除了尺骨上的骨裂,從頭到腳找不出任何損傷,骨色又透著烏黑,尤其是靠近腸胃的肋骨,烏黑色很深,心中其實早已認定其死因是中毒,之所以用墓土驗毒法加以查驗,隻是為了確保萬全。他之前見土坑正中央的泥土是黑色的,更覺萬無一失,銀針必定會變黑,哪知此時取出銀針一看,其色澤竟毫無變化。


    “怎麽會這樣?”宋慈舉起銀針翻來覆去地查看,的的確確沒有變色。


    劉克莊湊了過來,道:“這銀針絲毫不見變色,那不就是說,今早發現的那具無名屍骨,不是死於中毒?”


    宋慈想了想,將銀針往懷裏一揣,道:“我們回提刑司去,再驗一次骨。”


    劉克莊立刻將沒燃盡的柴火滅了,還不忘去蟲氏姐妹的墳前拜了一拜,然後與宋慈一道下山,兩人不多時便回到了淨慈報恩寺外。


    許義和幾個差役還在這裏尋人打聽,這一次宋慈沒有再去詢問許義打聽得如何,而是徑直朝蘇堤方向走去。


    可是沒走出幾步,宋慈忽然腳步一頓,回頭望著人進人出的淨慈報恩寺,緊跟著眉頭一凝,掉頭朝淨慈報恩寺的大門走去。


    劉克莊一見宋慈的神情舉止,便知宋慈定是想到了什麽。他也不多問,隻管緊隨在後。


    宋慈進入淨慈報恩寺後,徑直去往大雄寶殿背後的靈壇,找到了正在對香客們一一還禮的居簡和尚。此前曾在巫易墓前做過法事的幾位僧人,一如往日那般守在靈壇的兩側。


    宋慈合十一禮,道:“居簡大師,可否借一步說話?”


    “阿彌陀佛,原來是宋施主。”居簡和尚認得宋慈,此前曾來淨慈報恩寺找過他兩次,一次是為了查問楊菱的事,另一次是打聽彌苦被燒死一事,“不知宋施主此次前來,所為何事?”


    宋慈抬手相請,將居簡和尚請到一旁僻靜之處,道:“大師應該還記得,初五那天一早,我來找過你,問起過貴寺僧人彌苦之死。”


    居簡和尚點頭道:“記得。莫非宋施主仍懷疑彌苦未死?當年本寺僧眾都曾見過彌苦的屍體,不會有假的。”


    “我此次來,不是為了查問彌苦之死。”宋慈道,“彌苦死於一年前的大火,我是想知道當年那場大火是如何燒起來的。”


    劉克莊聽宋慈這麽一問,一下子恍然大悟。宋慈在挖出無名屍骨的土坑之中,發現了一段燒過的木頭和一塊燒過的獅子玉飾,下山時恰好路過淨慈報恩寺,看見隻重修了一半的寺院,不禁想到一年前將整個淨慈報恩寺燒毀的那場大火。燒過的木頭和獅子玉飾,與無名屍骨是在同一個地方發現的,無名屍骨不是死於中毒,那會不會是死於大火呢?無名屍骨掩埋在淨慈報恩寺後山,而淨慈報恩寺曾在一年前遭遇過大火,二者會不會有所關聯?正因為想到了這些,宋慈這才突然入寺,尋居簡和尚打聽當年那場大火的事。


    被問起一年前的大火,居簡和尚忍不住低聲誦道:“阿彌陀佛。”他看了看不遠處重建起的大雄寶殿,眼前浮現出了當年火光衝天、哭號四起的慘烈場景,臉上猶有驚怖之色,道:“當年那場大火是在半夜裏燒起來的,我記得最初起火的是本寺住持德輝禪師的禪房,很快蔓延至其他僧人居住的寮房,然後是廂房、偏殿、慧日閣、大雄寶殿和其他殿宇,最後整座寺院除了藏經閣外,全都被燒毀了。因是在半夜,寺中僧人都已入睡,不少僧人來不及逃離,被活活燒死在了房中,連德輝禪師也……”說到這裏,搖了搖頭,歎了口氣。


    “火是從德輝禪師的禪房燒起來的,那事後可有找到起火的原因?”宋慈問道。


    居簡和尚應道:“禪房被燒成了廢墟,連德輝禪師也圓寂了,照顧德輝禪師的道隱師叔也死於大火之中,哪裏還找得到起火的原因?”頓了一下又道,“當時正值中秋,天幹物燥,道隱師叔熬燈守夜地照料德輝禪師,興許是火燭引起的吧。”


    “熬燈守夜地照料,德輝禪師是病了嗎?”


    居簡和尚點頭道:“那時德輝禪師身患重病,長期臥床難以下地,是道隱師叔不分日夜地守在禪房加以照料。我記得起火那晚,道隱師叔還特地差彌音去城北請來了劉太丞,為德輝禪師診治……”


    “劉太丞?”宋慈和劉克莊幾乎是異口同聲。宋慈追問道:“你說的可是城北劉太丞家的劉鵲?”


    “劉鵲施主那晚是來了,不隻是他,還有劉扁施主。”


    “劉扁是誰?”


    “劉扁施主便是劉太丞。”


    宋慈和劉克莊聽得有些糊塗。居簡和尚見二人似乎沒太明白,道:“劉扁施主是劉鵲施主的兄長,曾在宮中做過太丞,他開設的醫館便是劉太丞家。”


    “我知道劉太丞家,”宋慈道,“可我沒聽說劉鵲還有一個叫劉扁的兄長。”


    居簡和尚歎道:“劉扁施主那次來為德輝禪師看病,說病情太過嚴重,他不放心回城,便留宿於寺中,劉鵲施主也留了下來。那場大火燒起來後,劉鵲施主逃了出來,劉扁施主卻沒有……劉扁施主死了已有一年多,二位施主沒聽說過他,也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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