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恩·亞當斯,這個名字我從一開始就知道。她就是和阿基拉一起吃晚餐的出版商,那天晚上阿基拉·安諾還威脅過理查德·普萊斯。理查德·普萊斯被殺的當晚,她和道恩在一起,至少她自己是這麽說的。阿基拉還告訴我們,道恩離婚時,丈夫的代理律師也是理查德·普萊斯。差點忘了,格雷戈裏·泰勒去世前剛好買了“末日世界”係列第三卷 。也許他隻是想要一本適合長途旅行的大部頭。我突然想到道恩·亞當斯必須參與霍桑的調查,盡管霍桑還沒有說要見她。


    好吧,至少此行還是有些收獲的。當然,好運並未止步於此。希爾達的態度和緩下來:“也許我可以找詹姆斯談談。”


    “哪個詹姆斯?”


    “敦特書店的詹姆斯·敦特。他知道你寫書,也許我們可以讓他相信這中間有誤會。”


    “這不是誤會!”


    “不管是什麽吧。還有,你真的應該繼續寫簽給獵戶星出版社的第二本書。關於莫裏亞蒂,你有什麽想法嗎?”


    “我正在構思。”


    “好吧,如果我是你,就會停止思考馬上動筆。”


    “謝謝你,希爾達。”


    “我就不送你出去了。”


    *


    他已經騎了三天,他那匹高傲的黑駿馬艱難地踏著蹄子,穿行在這片被時間遺忘的大陸上,穿行在瘋長的野花、盤繞的荊棘和茂密的黑色森林中間。一輪銀月為他指明方向,北風輕輕在他耳旁低語。他有些餓了。自從去佩拉姆國王的宮廷赴宴以後,他就再沒吃過東西。但是現在他的旅程被迫中斷,因為一種更深層的、更原始的饑餓吞噬了他。他停下,忠實的駿馬悠閑地站在一旁。


    這女孩可能隻有十來歲,但已出落成一個令人傾慕的少女。他看到她的時候,她正彎著腰,俯在潺潺的溪流邊,用雙手掬起一捧水,啜飲起來。現在她則倒在他身下,仰麵躺在柔軟的草地上。他傾下身,撕開她的羊毛套衫,露出她成熟、豐滿的乳房,乳頭與她的嘴唇一樣鮮紅。看到她的皮膚,她腹下若隱若現的絨毛,他四肢癱軟。


    “你是我的,”他喃喃地說,“我對圓桌和魔法起誓,梅林,你是我的。”


    “是的,大人。”她伸出雙臂,全身發抖,等著迎接他。


    他幾乎控製不住自己,猛地脫下鎧甲、腰帶和其他衣物,赤身裸體地俯視著她。


    *


    在去見霍桑的路上,我在皮卡迪利街的水石書店停下,拿起一本《血囚》,這是“末日世界”係列的第三本。在圓形入口大廳的一張桌子上,馬克·貝拉多納的書放在最顯眼的位置,我站在那兒讀了幾頁。我不得不提醒自己這本書太差了:語言讓人惡心,滿篇陳詞濫調,還有充滿色情意味的描寫。這些書一定讓道恩·亞當斯賺了一大筆錢。而我從霍桑那兒學到,金錢和謀殺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我敢肯定他很快就會訊問這個出版商。畢竟,她是阿基拉不在場的唯一證人。同時我開始好奇,這兩個女人之間到底有什麽共同點,才能讓她們成為朋友?畢竟,她們的文學品位相去甚遠。我又看了看《血囚》,希望從中找到部分答案。然而並沒有。


    我放下書,走了一小段路到格林公園車站,想起了我告訴卡拉·格倫肖的推測。阿德裏安·洛克伍德是凶手,這個可能性越來越大。我對格倫肖說的都是事實。他有作案動機。據阿基拉說,他知道第一百八十二首俳句。而且我在他家裏看到過這本書。會不會是他把數字寫在了蒼鷺之醒的牆上,作為某種奇怪的複仇宣言呢?


    霍桑在車站等我,看到他時,我忍不住想問他和凱文的關係——他們兩個是怎麽認識的,他們之間的約定是什麽。他是雇了這個少年為他工作,還是凱文隻是單純地覺得好玩?還有其他的問題:霍桑似乎總是知道我在哪裏、在做什麽。這是因為他善於觀察,還是因為他黑進了我的電子郵箱?


    我想和他對質,但最後決定不能這麽做。我也可以利用凱文去了解霍桑。這要比其他渠道容易得多。


    我們一起出發,朝海德公園走去。雨下得不大,空氣中彌漫著薄霧。現在剛過暑假,還沒到篝火節之夜,是一年中最沉悶的時節。街角的聖誕裝飾還沒掛起。不過這些東西似乎來得一年比一年早。


    “你給我的東西我看了。”他和善地說。


    我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指的是我給他的那幾頁紙,是關於我與戴維娜·理查森的會麵和我發現的那首俳句。


    “哦,”我小心翼翼地說,“有幫助嗎?”


    “老兄,你好像有點怕我。我這麽說,希望你不要介意。”他想了一會兒,然後一字不落地引用了一段:“沒等他來我就進來,他可能會不太高興。他討厭我問問題……”


    “我是真的怕你,”我回答道,“每次我一張嘴,你就盯著我看,好像我是個行為不端的小學生。”


    “不是的,”他有些生氣,“我隻是不喜歡你打斷我的思路。你在嫌疑人麵前說話要小心些,我們不能泄露信息。”


    “我沒有。”


    霍桑扮了個鬼臉。


    “我泄露過嗎?”我有點警覺。


    “希望沒有。實際上,你寫的那些東西很有用。托尼,你的問題是,你自己根本沒有意識到你寫下的東西有多重要。你有點像一個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的旅行作家。”


    “我才不是!”


    “你就是。就好像你描寫了在巴黎見到的那個金屬製成的又大又高的建築(埃菲爾鐵塔),卻沒有告訴別人這個地方值得一遊。”


    這樣說很不公平。我把我看到的以及霍桑說的幾乎所有東西都寫下來了。當然,對於描述的細節,我必須有所取舍——否則這本書會長達數千頁。就拿阿德裏安·洛克伍德的房子來說吧,我提到過他喜歡吃越橘,不是因為越橘一定與犯罪有關(幾乎可以肯定它們與犯罪無關)而是因為它就擺在桌子上,所以似乎值得注意。同時,我沒有提那天早上他刮胡子時劃傷了自己。他的下巴一側有條劃痕。當然,如果這條線索有意義,比如他之所以會劃傷自己,是因為在謀殺理查德·普萊斯後他的手一直在發抖,那麽我就會把這個細節寫進第二稿裏。我就是這樣寫作的。


    “那我怎樣才能幫到你?”我問他,“你可以告訴我,我描寫過,但又不知道其具體位置的埃菲爾鐵塔,到底在哪裏嗎?”


    “好吧,戴維娜沒完沒了地跟你說,生活中沒有男人她就什麽都做不好。我覺得這個有點意思。”


    “她是單身母親,有一個十幾歲的兒子。”


    “我說的不是這個。”


    我們穿過皮卡迪利街,一直走到克鬆街,朝阿德裏安·洛克伍德的辦公室走去。我發現霍桑突然停了下來,盯著正前方一座現代化的六層大樓邊緣的一角。前門上寫著萊肯菲爾德大廈。這就是洛克伍德的辦公樓。


    有一個人站在那兒,抽著煙。那個人頭發濕漉漉地垂著,穿著一件輕薄的石色雨衣,半邊臉上有個印記。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副藍色眼鏡,我們離得這麽遠,他的眼鏡也相當醒目,像是小孩才會戴的東西。看起來很不真實。


    那個人一直在抬頭看三樓,低下頭時,他和我四目相對。我們倆都不知道對方是誰,但很快就意識到了這其中的聯係。我向前奮力一躍。那個人扔下香煙,轉身就跑,而我則下意識地朝他追去。


    我寫過很多追逐戲。畢竟,這算是電視劇的必需品。劇中的人物在房間裏互相交談的場景不能太多。電視劇的情節必須融入一些動作,而最常見的動作有謀殺、打鬥、爆炸或追逐。


    其中,追逐場景可能是最昂貴的。打鬥的場景通常都是相對封閉的,除非在行駛中的公共汽車的車頂上打鬥,或者有許多人參與的那種。而如今爆炸也很容易做到,你看到的幾乎所有的爆炸都很簡單。通過壓縮空氣、灰塵和幾張紙片就能完成。聲音是後期添加的,甚至火焰也可以由電腦合成。但是追逐的場景全部都要移動,人要動,攝像機要動,整個劇組都要動。更麻煩的是,僅僅兩個演員互相追逐是不夠的,因為這樣很快就會變得無聊。所以必須加入一些動作,比如差點被汽車撞上,挨了幾拳,老婦人擋住路,等等。


    上麵這些算是提前跟你們道個歉,因為我不得不描寫接下來的場景。


    我今年五十多了,雖然我認為自己相當健康,但我不是動作派。我正在靠雙腳追逐那個比我瘦的年輕人——雖然吸煙可能嚴重損害了他的身體。他的動作與其說是跑,不如說是跛行。想要把接下來的幾分鍾拍出可觀賞性,必須有一個才華橫溢的導演,甚至要花費巨額資金。


    那個戴藍色眼鏡的男人橫穿馬路,一輛白色的貨車在他麵前呼嘯而過,但離他還有段距離。我左右看看,然後追上他。他跑到另一條人行道上,從好幾個行人身邊擠過去,身體並沒有真正接觸。我感到一陣劇痛,停下來喘口氣。我回頭瞥了一眼,以為霍桑就跟在我身後,但他在原地一動沒動。他就站在那裏,拿著手機。這實在讓我意想不到,也讓我很煩躁。我的獵物沿著一條通往牧羊人市場的通道鑽了進去,那是一個非常有趣的地方:狹窄的街道,小小的廣場,其曆史可以追溯到十八世紀。我看見他匆匆穿過街角的一家酒吧,名叫葉葡萄——我跟在他後麵。他肯定是以每小時七英裏的速度在奔跑,他的風衣以一種很搞笑的方式在身後飄動。


    他又消失在另一條小巷裏,經過了幾個垃圾箱。我在人行道上跟著他,但已經被他落下一段距離了。當看到他跑向主幹道並攔下一輛出租車時,我離他還有一段距離。我開始著急,臉上也出了汗。如果當時還有出租車,我肯定會跳上去,但是沒有。我隻能等,過了大約一分鍾,總算來了一輛出租車。我招呼示意,司機花了挺長時間才把車停在路邊。我使勁拉開車門,爬進後座。


    我仍然能辨認出載著戴藍眼鏡那人的出租車。因為交通擁堵,他離我們隻有一小段距離。


    “去哪兒?”司機問道。


    “跟著前麵那輛出租車!”話語脫口而出,我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一句陳詞濫調,比“末日世界”還過分。“拜托了!”我又補充道。


    交通燈變成綠色。前麵的出租車右轉彎,沿著聖詹姆斯街行駛。我們悄悄地跟著,朝同一個拐彎駛去,但就在我們快要追上他的時候,紅燈又亮了。我的出租車司機沒有做任何危險刺激的動作去追趕的打算。


    “對不起了,夥計。”他說。出租車慢慢停了下來。


    第十八章 垃圾箱潛入者


    霍桑似乎還是沒有動,他仍站在原地,在萊肯菲爾德大廈外等我,直到我坐出租車回來。我坐車兜了一大圈,花了十英鎊,結果卻一無所獲。我下車走到他身旁。


    “你沒有抓住他。”他看著我說。


    “對,他跑了。”我心情不好。這時候雨已經停了,但我全身都濕透了。“你都不幫忙,”我嘟囔道,“你至少應該試著去抓他。”


    “沒必要。”


    “為什麽?”


    “我知道他是誰。”


    我盯著他:“那你為什麽不阻止我?”


    “我大聲喊你,可你沒聽見啊。你就像一頭公牛在狂奔,我一點兒機會也沒有。”


    “那麽他到底是誰?”


    霍桑向我投來一絲同情的目光。“你這個樣子去找洛克伍德可不行,”他說,“我們先去喝杯咖啡吧。”


    我們走到克鬆街盡頭的一家咖啡館,霍桑點了卡布奇諾,我去了衛生間。看著鏡子,我發現他說得挺對。奔跑了一小會兒就讓我滿臉通紅,雨水和疲憊把我的頭發弄得又亂又濕。我對著鏡子,盡量把自己整理得像樣些,出來的時候,霍桑已經選好了桌子,我看到那裏擺放了三把椅子。


    “我們在等人嗎?”我問他。


    “可能吧。”


    “是誰?”


    “你會知道的。”


    不知怎麽,他看上去興致勃勃,但同時又沒打算告訴我,所以事情顯得更加莫測。幾分鍾後,大門開了,有人走進來,這時我明白了他興奮的原因。那人很緊張,四處張望,看見我們後走了過來。我皺了皺眉。來者正是我剛才見到的那個戴藍色眼鏡的男人,他坐著出租車沿聖詹姆斯街跑掉了。


    “霍桑——”我開口道。


    但是霍桑沒有看我。“你好,洛夫蒂。”他說。


    “你好,霍桑。”


    “來杯咖啡嗎?”


    “不用了。”


    “不管怎樣,你還是買一杯拿過來吧。”


    當然,洛夫蒂並不是他的真名。我再來描述一下出現在我麵前的這個瘦小男人(我發誓這是最後一次了)。他身高隻有五英尺三英寸左右,沙黃色的頭發長及衣領,鼻孔朝上,皮膚蒼白,像一個不常出門或飲食不健康的人,或者兩者兼而有之。他朝我們走過來,摘下眼鏡,露出驚恐的眼神,四下掃視。他的皮膚正如阿德裏安·洛克伍德的接待員和科林兩人都曾提到的那樣,像是得了一種皮膚病,但實際上就是他少年時長痤瘡留下的疤痕。


    “洛夫蒂?”他去給自己點單的時候,我問道。


    “萊昂納德·平克曼是他的真名。但我們都叫他洛夫蒂。”


    “我明白了,他是警察?”


    “曾經是。”


    “那他在這裏幹什麽?”我停頓了一下,想起我剛開始去追洛夫蒂時,看見霍桑一直在打電話。“你打電話給他了!”


    “沒錯,我有他的手機號碼。我叫他來跟我們一起。”


    “他到底是誰?和這一切有什麽關係?”


    “他會告訴你的……”


    洛夫蒂已經點好了茶。他在桌子旁坐下,撕開四袋糖放進杯子裏,用塑料勺子攪拌起來。我們都很安靜,直到霍桑打破這份寧靜。


    “很高興見到你,洛夫蒂。”


    “不,你錯了,霍桑。見到你我一點也不高興。”洛夫蒂的聲音嘶啞,牙齒歪歪扭扭,一點也不整齊。我感覺他就是想讓自己聽起來很生氣,但他也隻能發泄一下而已。他把眼鏡放在桌子上,我仔細看了看,眼鏡明顯是平光鏡。他也脫下了外衣,身上穿著一條不合身的燈芯絨褲子和一件佩斯利襯衫,扣子一直扣到脖子。如果他坐在人行道上,路人很可能會把多餘的零錢施舍給他。


    “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麵了。”


    “還不夠久,兄弟。”他愁眉苦臉地看著對麵的桌子,顯然很害怕霍桑,也不怎麽喜歡他。


    “你能告訴我你在萊肯菲爾德大廈外麵幹什麽嗎?”霍桑問道。


    “不關你的事。”


    “洛夫蒂!”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看在老朋友的分兒上?”


    “去他媽的!”他考慮了一會兒說道,“五十英鎊。給我五十英鎊我就跟你談。不,五十三英鎊,你還可以順便把茶錢付了。”他厭惡地看著麵前這一杯渾濁的棕色液體,“一杯茶他們竟然賣三英鎊?這就是該死的自由。”


    “你真的那麽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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