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考慮了一會兒:“這很有意思,你找到出版商了嗎?”


    “我和蘭登書屋的塞琳娜·沃克爾簽訂了三本書的合同。”


    她點點頭。“塞琳娜人很好。隻是不要讓她拿截稿日期欺負你。”她轉向霍桑,“我現在回答你的問題,首先,阿基拉從沒威脅過理查德·普萊斯。那天我們在德勞奈餐廳吃飯,她看見他在房間的另一邊。我們不免開始談論他,發現我們竟有相似的經曆。我們可能是喝多了,阿基拉想把事情鬧大。她走到他的桌旁——普萊斯和他丈夫在那兒,阿基拉拿起一杯酒,從他的頭上倒了下去。這樣做真的很愚蠢,我不得不承認這一點。但與此同時,我也感到非常痛快。”


    “她還威脅說要用酒瓶子打他。”


    “沒有。她是說他很幸運沒點一整瓶酒,否則她就會用一整瓶,我猜她的意思是她會把一瓶酒都倒在他身上。”


    “但你不覺得,僅僅過了一周,他就被一個酒瓶子砸死,未免太巧合了嗎?”


    “我覺得這可能就是巧合。你有沒有想過這種可能性——餐廳裏的人可能偷聽到了她的話?”


    我從未這樣想過。阿基拉·安諾很可能無意中為別人提供了這種殺人方法,而那個人認識理查德,又碰巧目睹了這一切。他們甚至還可能是故意陷害她。我不知道霍桑是否查過那天晚上在德勞奈餐廳所有顧客的名單。


    “至於阿基拉周日晚上在我家這事,”道恩繼續說,“這也沒什麽奇怪的,我們是老朋友了。”


    “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在迪拜的書展上,我們在洲際酒店住了一周。那是個認識人的好地方。”


    “她在你家待了多久?”


    “霍桑先生,你真的認為這條線索值得深究嗎?好吧!那天她大約六點鍾來吃晚飯,我們又喝了很多。你可能會覺得我們是一對老酒鬼,但事實並非如此。我們沒有喝醉。我們一直在工作。但是阿基拉喝了兩三杯酒,我覺得讓她開車回去不太明智,所以留她在我家過夜。”


    “你說你們在工作,她為你做什麽?”


    道恩·亞當斯猶豫了一會兒,我覺得她挺生氣,所以她接下來說的話很有可能不全是真的。“她在文學劇本方麵給了我一些建議。”她說。


    “你給她錢了?”


    “當然。”道恩看了看手表,那是一塊非常精致的卡地亞手表,表帶又薄又細,是金色的,“我在電話裏說過,恐怕我沒有太多時間和你聊。”


    霍桑對此不予理會。“既然和你在一起,阿基拉·安諾又為什麽要撒謊?”他問道,“和一位出版商老朋友一起吃晚飯……這有什麽好隱瞞的?”


    “我不知道,這個你得問她。也許她覺得你的詢問方式令人不快,所以故意帶你繞彎子。”


    “對警察撒謊可是犯罪。”


    “據我所知,你不是警察。”


    我不得不佩服道恩·亞當斯,她肯定不怕霍桑。但是如果她更了解霍桑一點兒,可能就不會對他那麽粗魯。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憤怒,這讓我想到了從泥裏爬出來的鱷魚。


    “你說安諾女士在給你提供文學劇本方麵的建議。”他說道,“實際上你出版的文學作品有多少呢?”


    這個切入點很好。在樓下的櫥窗裏,我看到有一兩部德高望重的作家的作品,但是道恩辦公室書架上的書就沒有那麽高雅了。架子上有一本兒童繪本、兩本機場驚悚小說、三本“末日世界”係列和一本維多利亞·希斯洛普寫的希臘食譜。


    她有點遲疑,但很快就恢複如常。“還沒有多少文學作品,但我非常想進入文學領域。我們收到了很多提交來的材料,阿基拉還把這些材料讀給我聽了。”


    “那你為什麽不出版她的作品呢?既然你們兩個是這麽好的朋友……”


    “我提議過。但是阿基拉已經和維拉戈公司簽了合同。我們今天就先到這兒吧,好嗎?”咖啡桌上有個電話,道恩拿起電話撥了一個號碼。“湯姆,”她說,“我的客人要走,你能到辦公室來嗎?”


    “事實上,我還沒有問完。”霍桑的聲音很冷。她猶豫了一下,電話還拿在手裏。“沒事,湯姆。我一會兒再打給你。”她放下了電話。


    霍桑頓了頓,根據以往的經驗,我猜他要發表一些不同尋常的見解了。即便有所準備,他接下來的話還是讓我大吃一驚。“我想和你的作家談談。”他說。


    “哪一個?”


    “馬克·貝拉多納。”


    她盯著他:“恐怕馬克絕對不可能和你說話。”


    “為什麽呢?”


    “好吧。首先,他和這件事毫無關係。其次,他一直隱居。他住在諾森伯蘭,而且患有很嚴重的公共場所恐懼症,所以他從不出門。”


    “但你們在德勞奈餐廳吃晚飯那晚他也在。”


    “這不可能。”


    “並非不可能,亞當斯女士。這是真的。碰巧他還與另一名男士的死亡有關——格雷戈裏·泰勒。泰勒死前去拜訪過理查德·普萊斯。他們倆已經認識很多年了。離開後不久,泰勒就被推到一列火車下軋死了。但是在那之前,他買了一本馬克·貝拉多納的新書,他買這本書不是因為他想看,而是為了給我們傳遞信息……這就是我來這裏的原因。”


    這些我都是第一次聽說。如果霍桑真的查過在德勞奈餐廳吃飯的人,他肯定沒有對我提起過這件事。但他確實成功地把我的注意力轉移到了《血囚》這本書上。格雷戈裏·泰勒在國王十字車站的史密斯書店買了這本書。“他為什麽買那本書?”霍桑當時就是這麽問的。


    道恩·亞當斯已經無法控製局麵。突然間,她開始扭動身體,好像沙發正在吞噬她一般。“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接著,在所有人都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門突然打開,阿基拉·安諾衝進房間。道恩·亞當斯和我一樣,看到她非常驚訝。“阿基拉?”


    “我一接到你的電話,就直接過來了。”阿基拉惡狠狠地看著我們,“我認識這兩個人。我已經和他們對質過了。我知道他們的手段,也知道他們會用這些手段來威脅、恐嚇你。我不想讓你獨自麵對他們。”


    所以是道恩給她打電話,說我們要來。我覺得她們一定是串通好的……但她們是怎麽串通的?


    “我們剛才在談論馬克·貝拉多納。”霍桑接著說。他完全沒有被打斷的樣子。好像他已經預料到會變成這樣,甚至還挺樂意。


    阿基拉走到第三把椅子前坐下。她還是像以前一樣姿態清高,但突然間她似乎有些不太自信,甚至害怕。


    “我需要他的地址和電話號碼。”霍桑說。


    “我不會給你的。”


    “亞當斯女士,你可以堅持你的做法。那我隻好打電話給格倫肖探長和米爾斯警探,看看如果你拒絕與他們合作又會怎樣。”


    “我不能……”


    “為什麽不能?”


    “你不明白,馬克從不——”


    然後,從房間的另一側輕輕傳來了幾個字:“他知道了。”是阿基拉說的。她的臉色很難看,低頭看著地板。


    他知道什麽?為什麽我不知道?


    “你為什麽不直截了當地說出來呢?”霍桑喊道,“你以為我是個白癡嗎?還是你真的以為我查不出來?”


    他停下來,等著這兩個女人中的一個說話,但她們都沉默不語,霍桑直接說出了答案:“阿基拉·安諾就是馬克·貝拉多納,是吧!根本就沒有馬克這個人。”他轉身麵向阿基拉,“那些愚蠢的書是你的作品。”


    又是一陣寂靜。我不知道該為哪件事震驚:是我從沒懷疑過阿基拉和道恩這一點,還是霍桑竟然猜中了這一點。


    “你還要否認嗎?”霍桑問道。


    我看著阿基拉,她坐在椅子上,看起來像一個被拋棄的木偶,四肢也不協調。沙發上,道恩·亞當斯看起來真的很害怕。“你不能告訴任何人。”她低聲說道。


    “等一下!”我大喊,“阿基拉·安諾寫了《神劍崛起》和《血囚》,還有……”我忘了她第一部 作品的名字。


    “《十二鋼鐵人》。”阿基拉喃喃地說,仍然沒有正視我的眼睛。


    “但是,不可能吧。那些書裏充滿了色情內容。”我拚命想找出最惡毒的詞語來形容,“這些書將女性物化了。”


    “這些書賣出了數百萬冊。”盡管如此,道恩還是挺身而出,為她的朋友辯護。她又站起來,走到書桌前,在另一邊坐下。這樣她就離阿基拉更近一點,可以重新掌控局麵。“這是我的主意。我說過,我在迪拜遇見阿基拉。她是個了不起的作家。她的書獲得過很多獎項,有的甚至被拍成電影。但是安東尼,你知道文學小說——市場很小,幾乎沒有。”


    桌子上有一瓶水,她給自己倒了一杯。“這不是阿基拉的主意,是我的。我不得不說服她,我知道劍與魔法類的題材有巨大的市場。”


    “還有性愛。”我補充道。


    “反正就是這些東西。《權力的遊戲》在電視劇播出之前就已經走紅。我們兩個在泳池邊上喝著雞尾酒,我向阿基拉提議,隻是在開玩笑,真的。如果像喬治·雷蒙德·理查德·馬丁這樣的人都能靠奇幻小說發家致富,那麽像她這麽有才華的作家就更容易了。”


    “但她根本就看不起這些東西!”我堅持道。好像阿基拉不在房間裏一樣。她被趕出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從諾森伯蘭來到這裏的馬克·貝拉多納,還克服了他的公共場所恐懼症。


    “世界上沒有一個作家不想賣書!”道恩反駁道。


    “當然,這是真的!”我表示同意,“但是她!”我指向阿基拉,“她是個十足的偽君子!”


    阿基拉抬起頭:“一定不能讓人知道。”她低聲說,即使隔著有色眼鏡,我也能看到她眼中的恐慌,“你不能告訴他們!那會毀了我的!”


    道恩點點頭。“如果人們發現阿基拉就是那些書的作者,這可能會對她的聲譽造成巨大損害。當然也會損害我的生意!”她比阿基拉更理性,也更實際。但她是一個出版商,而不是作家。“你不知道我們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就是為了不讓公眾注意到馬克·貝拉多納本人。”她繼續說道,“的確,阿基拉的形象在其他作品中完全不同,但許多作家都用筆名。”她歎了口氣,“當時我提出這個想法,隻是開個玩笑。我們都不知道這個係列的影響力會有多大。”


    這就是斯蒂芬·斯賓塞提到的收入,也就是阿基拉瞞著理查德·普萊斯的那筆收入。當然,道恩是對的。一旦公眾發現他們是如何被欺騙的,阿基拉、馬克和金斯頓圖書公司很可能就都完了。


    但是霍桑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我不確定,”他說,“我認為這很難瞞過格倫肖探長。”


    阿基拉什麽也沒說。


    “安東尼,我相信你了解個中緣由。”道恩決定繞過霍桑,直接向我求助,“我的一生都投入到這個行業裏,‘末日世界’係列是把這一切維係在一起的支點。而且阿基拉也沒有做錯什麽。”她傾身向前,“這係列很火,正在改編電視劇,不要毀了她。”


    “這是一首俳句!”我大聲說道。


    “什麽?”


    “五,七,五。你剛才說了一首俳句。”我朝阿基拉瞥了一眼,她已經把自己蜷成一團,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盡管之前發生過種種不愉快,我還是為她感到難過。“我會盡力的。”


    霍桑在我旁邊動了動:“聊勝於無。”


    我們回到街上後,霍桑大笑。霍桑的幽默總是很含蓄,又有點惡毒。但是我好像從來沒聽過他大笑。


    “你是怎麽知道的?”我問他,“阿基拉·安諾和馬克·貝拉多納的關係?”


    “這很簡單。”他掏出一支煙,我們準備出發,往回走到霍本站,“首先,我們知道阿基拉有隱藏收入——斯蒂芬·斯賓塞告訴過我們。除了寫作,她還能靠什麽賺錢?還有,那天與道恩·亞當斯在一起這事,她也撒謊了。她為什麽要編造那個偏僻小屋的廢話?對一個作家來說,與出版商共進晚餐可是再自然不過了——除非她們在一起做些不尋常的事情。


    “但真正點醒我的是在敦特書店的那一刻。當時你因為偷《血囚》被抓到,你沒看到她臉上的表情嗎?她嚇壞了。我以為她要病倒了,不僅僅是因為你偷了一本書,而是因為你恰好拿了那本書。她一定以為你識破了。”


    這倒是真的。她當時什麽也沒說,甚至都沒看我一眼,一直盯著那本書。


    “這似乎是一個很大的進展。”我說。


    “其實不是。她是一個作家,像所有的作家一樣,她也有點自我中心,所以無法完全放棄她暢銷小說作者的身份。貝拉多納(bedonna)的最後四個字母倒過來就是她的名字(anno)。阿基拉(akira)裏麵取了三個字母變成馬克(mark)。老兄,我挺驚訝,你竟然沒有發現。”


    我也很驚訝,我每天都做《泰晤士報》的填字遊戲。


    我喜歡字謎,代碼,首字母縮略詞……


    我還在努力理解這些新的信息。“你剛才說的,國王十字車站的事,是真的嗎?格雷戈裏·泰勒真的是想傳達什麽信息嗎?”


    “是的,確實是。隻不過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什麽信息?我們剛剛排除了阿基拉·安諾的嫌疑嗎?她和道恩·亞當斯都被理查德·普萊斯欺辱過,她們互相為對方提供了謀殺當晚的不在場證明。另外,普萊斯一直在調查阿基拉的收入問題。


    假設他無意中發現了馬克·貝拉多納的真相呢?這樣她們就有了殺害他的動機。


    我本來已經把嫌疑人的範圍縮小到五個人,而現在又退回到六個人了。


    注釋:


    [1]凱特·莫斯(kate mosse,1961— )英國奇幻、曆史小說家,著有《迷宮》《燃燒的房間》等。


    [2]彼得·詹姆斯(peter james,1948— )英國小說家、編劇,著有《煉金術師》《預言》等。


    [3]邁克爾·莫波格(michael morpurgo,1943— )英國作家、學著,著有《戰馬》《柑橘與檸檬啊》等。


    第二十章 綠色煙霧


    “你知道,阿基拉就是想把我牽扯進來。她想看到我被捕。我明明沒做過那些事!就是她說的那些關於我的話。我不是一個脾氣暴戾的人!我告訴你,如果我脾氣暴躁,幾年前,我早就把她幹掉了。她是我見過的最討厭的人。她簡直是在挑戰聖人的耐心——就我所知,她很可能已經這樣做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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