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翊輕歎,轉口問:“乘乘,你何時過生辰,可有想要的事物?”


    乘乘抬起手,輕輕握著蕭翊的手指,像是安慰他那般,認真答道:“翊叔,我也在秋天出生,今年中秋過後就是我生辰。”


    蕭翊五指一顫。


    他忽而蹙眉望向乘乘,不敢置信地顫動嘴角。


    滿滿在中秋出生那日便夭折,而方柔出月後逃離了京都。依照時間推算,難不成她才被裴昭救走,二人便……


    他不敢深想下去,胸口又起了一陣悶疼。


    他害怕確認這醜陋又諷刺的真相,這殘酷的答案仿佛在嘲笑他的自以為是。


    原來方柔這樣不在乎那過世的孩子,隻因那孩子是他的骨血,所以她棄如敝履是麽……


    乘乘並未覺察蕭翊神色異變,她彎腰將落葉捧到一邊,轉眸,見蕭翊仍望著那琥珀掛墜出神。


    她在身後輕輕歎,不免覺得蕭翊十分可憐。


    蕭翊默默靠坐了一會兒,眼見天色不早,這便帶著乘乘下了山。


    二人回到城中約定地點,蕭翊沒見到何沉,心道他與李明錚正事未了,不打算繼續等,以免打草驚蛇,


    他獨自領著乘乘前往繡坊,柳向婉恰好與掌櫃厘清貨品和叫價,收攏了物件在門外告別。


    那繡坊掌櫃上了年紀,舉手投足間風韻猶存。


    她遠遠地瞧見蕭翊,不由暗歎,又打量了柳向婉一眼,笑道:“瞧不出柳娘子已有這般大的孩子,虧我還一口一個柳姑娘地喊你,真是失禮。”


    說話間,蕭翊和乘乘已來到跟前。


    蕭翊隻瞥了眼掌櫃,默不作聲地抬手解栓繩,乘乘則搖頭認真道:“她不是我娘。”


    柳向婉也掩嘴笑:“掌櫃誤會,我尚未婚配。”


    說這話時,眼睛不由自主悄悄望向蕭翊,很快回轉過來,臉上藏著絲羞赧。


    掌櫃心如明鏡,忙道失禮,轉口又說:“你們三人瞧著像一家人,不怪我看錯。”


    又望著乘乘,笑了笑:“尤其是這女娃,與郎君走在一起,瞧著就是一個模子父女倆。”


    柳向婉聽了掌櫃這話,也認真地看了看二人,心中忽覺奇異。


    她低歎一聲,心直口快:“掌櫃一說,我倒也覺著乘乘與蕭大哥真有幾分相似……都說女兒肖父,方娘子生得花容月貌,真不知她那過世的夫君是什麽樣貌?”


    女兒肖父!


    蕭翊心底又是一沉。


    他仔細打量著乘乘,卻不敢妄加猜測,他並不是多疑的性子,凡事沒有證據絕不先入為主下判斷。


    蕭翊直覺方柔有許多事情瞞著他,除了裴昭的生死,還有更多內情待解。他按下未表,扶乘乘坐上馬車,柳向婉也隨即坐定,三人驅車回到寧江。


    他將馬車還到鏢局,柳向婉留下結算,蕭翊沒打算等她,決定先將乘乘送回梨園巷。


    二人一路閑談,乘乘心情很好,甫一走進巷子,甚至還因蕭翊說的某件往事笑彎了腰。


    兩人說笑著往裏走,乘乘一轉眸,忽然瞧見滿臉怒意的方柔,臉上的笑凝在嘴角。


    蕭翊朝她使眼色,低聲說:“我說什麽來著?咱們被逮個正著,你娘親要怪我了。”


    乘乘咽了咽口水,安慰道:“我娘脾氣很好,她不會的。”


    她定了定神,對方柔笑得格外燦爛:“娘親,你今日回來真早!”


    方柔瞥了她一眼,隻說:“乘乘,你先回家。”


    小姑娘一怔,方柔居然沒生氣,語氣雖然有些不滿,可還與平時一般溫柔,好像真不打算怪她,而是……


    她為難地回頭望了眼蕭翊,心道不至於吧?娘親雖然不太喜歡蕭翊,可她的好脾氣人盡皆知,哪至於對外人甩臉色?


    乘乘順從地躲進門,探出半個腦袋瞧瞧看著,又被方柔一眼瞪了回去。


    她不安地撓著頭,縮回了院子,方柔瞧見她關緊門,這才往前走了幾步,停在蕭翊家門外,不讓乘乘聽到他們的對談。


    蕭翊緩步走到方柔麵前,沒說話,靜靜望著她。


    方柔隻說:“你要是再不守諾,我定會將你的行蹤傳揚出去。”


    蕭翊繼續往前踏了一步,方柔警覺地抬眸瞪著他。


    他沉聲:“阿柔,你不會。”


    方柔攥著袖口,抿了抿唇,“到底要怎樣你才能學會尊重我的意願?”


    蕭翊靜望著她:“乘乘來找我,我把她推開。乘乘想與我說話,我冷言冷語。阿柔,這就是你所謂的尊重他人意願?難不成我要傷了她的心,你才能如願?她隻是個孩子,與我們之間的恩怨無關。”


    方柔啞口無言,她張了張嘴,低聲道:“你走吧,你離開就好了。”


    蕭翊蹙眉,聲音一揚:“給我理由。”


    方柔心一狠:“因為我們跟你沒關係。”


    第78章


    ◎本不相配◎


    蕭翊好似並不介意, 他隻是凝視著方柔,這令她心亂。


    方柔以為蕭翊會跟之前那樣落寞離去,可不知為何,他的目光裏帶著幾分試探。


    她很熟悉他這幅神情, 他心中一旦有了猜測, 就會用自己的手段得到答案。可他的猜測究竟與什麽有關, 方柔此刻並不知曉。


    他猜到了裴昭沒死,又或者說, 他已經肯定裴昭沒死,既然話已說出口, 說明他已有了確切的答案。


    所以這一回, 他又有了什麽新發現?


    方柔那陣力不從心的疲憊又浮現出來, 這感覺實在叫她心生抵觸。


    她要與蕭翊鬥,可二人實力懸殊,哪怕他現在沒有了蠻橫的手段,可這心戰從未停歇。


    她不能急功近利,不能再讓蕭翊瞧出更多端倪,目的太明顯, 難免讓他將注意力都放在乘乘身上。


    方柔咬著下唇想了想, 緩聲道:“我們孤兒寡母, 本來就跟你沒關係。你這樣會讓乘乘沒了防備心,但凡是個慣會偽裝的陌生人對她示好, 她都會輕信。”


    蕭翊皺了皺眉,很意外方柔會耐心與他進一步解釋。


    他默了片刻,沉聲道:“我對乘乘好不是偽裝, 她很聰明, 能分辨出真假。”


    方柔一時無言, 隻歎暫且將這話題緩了過去,過了會兒才說:“總之,我隻望你信守承諾,辦完事便離開寧江。”


    蕭翊神色複雜地望著方柔,沒有糾纏去留的爭執,低聲道:“過段時間乘乘的生辰,我想給她送份心意。”


    方柔一驚,抬眸瞪著蕭翊,嘴角輕顫。


    他知曉了乘乘的生辰,他們說起了何事?難道他察覺出端倪,想要繼續試探出真相不成?


    她良久才道:“不、不必!”


    蕭翊向來沒將她的拒絕放在心上,“京都的風俗,逢五是大年歲,生辰宴辦得很熱鬧,長輩也會送些貴重的生辰禮賀歲。”


    他給出了方柔推辭不了的借口:“就當我離開寧江前給她的一點心意。”


    方柔果然上當:“你、你要離開寧江了?”


    她的臉色登時又驚又喜,蕭翊看了心生不滿,她就這樣盼著他走麽?


    他不直麵回答:“事情辦完總該走的,不是麽?”


    一句話令方柔無從招架,轉身要走,乘乘此刻又推門探出了小腦袋:“阿娘,你跟翊叔說完話了麽?我有些餓了。”


    方柔忙按著她的腦袋往裏推:“說完了,待會兒就開飯。”


    乘乘瞧見蕭翊神色如常,料想二人方才應當沒起衝突,這便放下心來,又道:“要不讓翊叔跟我們一塊吃?他今天帶我去了宿丘山,見了師公的墓碑還幫忙打掃來著!”


    方柔手一顫,不可置信地回頭看向蕭翊。


    他氣定神閑:“舉手之勞。”


    方柔遲疑道:“你、你們去宿丘山做什麽?”


    不待蕭翊回答,乘乘搶話道:“翊叔說想去宿丘山賞秋,我許久沒去探望師公,這便求了他帶我同去。”


    她又壓低了聲音,讓方柔俯身湊近,“阿娘,翊叔今日應當很難過……我瞧見他貼身帶著個琥珀墜子,紀念他過世的女兒。”


    方柔又是一怔,他竟然一直留著那束胎發……


    她在這刹那有些讀不懂蕭翊,她以為當初他的滔天怒火隻因事情失控而起,並非因對那孩子有多眷戀。


    而今所見,她似乎誤會了他。


    方柔暗自出神,乘乘疑惑地拉了拉她的袖子:“阿娘,好不好?我覺得翊叔也怪可憐的。”


    她垂眸,許久沒說話。


    乘乘以為她默許,忽而主動跑出門,見蕭翊仍站在原地,不由一喜:“翊叔,你來!”


    蕭翊被她拉進院裏,方柔來不及阻止,抬眸,二人的目光撞到一起。


    她一怔,下意識別開臉,瞧見乘乘在笑,便板著臉道:“瘋了一天,還不去溫書?”


    乘乘得了便宜不賣乖,衝她作了個鬼臉,腳步輕快地跑回屋裏。


    方柔回過身,一時間不知該與蕭翊說什麽,卻見他已挽了袖子走到木柴邊,抄起斧頭開始劈柴。


    她欲言又止,瞧著他的背影出神,過會兒才默默推門進了廚房。


    方柔專心在摘菜,柳大娘腰傷痊愈今日出攤,順手給她拿了幾板豆腐作人情。本來她與乘乘兩人吃飯,要不了那麽多菜式,如今橫加一個蕭翊,她隻得從地窖取了醃肉和魚幹。


    她提著肉從翻板走上來,便見蕭翊捧著一摞木柴蹲在灶台前生火。


    方柔又是一怔,隻覺這場麵十分滑稽。


    他這五年來到底發生了何事?高高在上的寧王殿下,哪怕被褫奪封號,也不至於真過上窮困潦倒的日子。


    可方柔見他生火的手法像模像樣,想必已實.操.過無數回,這便悄聲合上翻板,坐在水盆前將醃肉魚幹清洗一遍。


    她安靜地坐著,察覺蕭翊走近,“我幫你。”


    他已俯身,溫熱的鼻息靠近她臉側,她想了想,放手道:“好,衝衝水就行。”


    她忙起身避開,蕭翊低笑,撩了長衫坐下,高大的身子被困在矮凳上,瞧著有些局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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