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些話,蕭途終於是安靜了下來,他知道他確實不能舍棄這些東西不顧,所以亦是不能再為長星做些什麽。


    長星是被北岐人用馬車帶回他們的居所的。


    北岐人在青州裏邊駐紮了軍營,下馬車的時候,軍營外邊正有士兵操練,長星粗略瞧了一眼,人數不算太多,停在這兒的應當不是北岐的主要軍力。


    賀蘭穆文將長星帶到了一處還算寬敞的營帳中,然後還算客氣道:“姑娘在這兒稍事歇息,將軍還在前邊議事,待會會召見您。”


    長星點點頭,賀蘭穆文便退了下去,隻是走到門口的時候沒忘記用長星聽不懂的話跟守在門口的兩個士兵吩咐了幾句,見那兩個士兵應下,他才放心離開。


    見賀蘭穆文離開,長星便四處瞧了瞧這營帳,正當她的目光被放置在案格上的獸骨擺件吸引的時候,外邊傳來了腳步聲響,守在門口的兩個士兵低頭用北岐語說了些什麽,那人便掀開簾子走了進來。


    這一瞬,長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裏,她自然能猜到此次前來的人到底會是誰,無非是賀蘭穆文口中那位備受他尊重的將軍罷了。


    對於這位將軍想見她的事,賀蘭穆文一直也是不曾隱瞞,這自然也讓長星對這位北岐將軍越發好奇。


    她從不曾去過北岐,更不曾認識過什麽北岐人,這位北岐將軍因何相見她呢?


    等他終於進來的一瞬,長星大著膽子抬眼看向他,看清他容貌的一瞬,長星頓時呆在了那兒。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位北岐將軍,竟然是他……


    第54章


    ◎我們成婚吧。◎


    魏清嘉……


    是了, 她突然想起,賀蘭穆文可是喚那位將軍作“魏將軍”,北岐哪裏有“魏”這個姓氏?


    那位魏將軍, 原本就應當是個大周人。


    長星還處在震驚中不曾回過神來,卻已經被走到跟前的魏清嘉死死的擁入懷中,他近乎貪婪的埋在她的脖頸處,久久不曾將她鬆開, 就仿佛想將她融入骨血中。


    長星的心情卻是極為複雜的。


    能再次見到魏清嘉,她自然高興, 可她卻從不曾想過二人再見麵會是如此景象,魏清嘉竟是已經成了北岐的將軍。


    他……背叛了大周。


    周景和或許有千萬般不好,可大周總歸是大周,這卻是不能混為一談。


    等魏清嘉終於鬆開,長星便已是忍不住將滿腹疑慮問出了口, “你為何會突然成了什麽北岐的將軍?這才不到一年光景,到底是發生了什麽?”


    “竟然才不過一年。”魏清嘉苦笑:“於我,卻好似過了十載。”


    麵對長星,他並沒有什麽好隱瞞的,便將這些時日發生的事兒盡數說了。


    “那日宮中一別, 我便一路向北而去,我知若有報仇之心, 便不能繼續留在大周,大周是周景和的天下,我便是竭盡所能, 也怕是無法與他相抗, 所以我投入北岐軍中……”


    北岐表麵臣服大周, 實則早有不臣之心, 而北岐人也一向看不上大周人,覺得他們軟弱可欺,魏清嘉初入北岐軍中,便被不少北岐將士盯上。


    北岐人眼睛小而有神,須毛旺盛,又大多樣貌粗獷,身高體壯,而魏清嘉眉目清秀,站在其中,自然顯得格外突兀,所以那些北岐人想辨出他的身份來並非是難事,更何況他那會兒剛學會北岐語,說話間還帶著大周的口音,那些北岐人幾乎一聽就能聽出名堂來。


    他們本就怨恨大周壓在他們頭上,雖說不敢去找那些大周人的麻煩,可如今這大周人已是送到了他們眼前,他們自然不會客氣。


    初時隻是讓他浣洗髒臭的衣物,外衫褲子也就罷了,還有褻衣褻褲,甚至還有穿了好幾日的襪子,魏清嘉從前是宮中雲妃的侄子,亦是尚書府的嫡子,不管去到那兒都是眾星捧月的存在,後邊雖說魏府落魄了,他受了不少羞辱,但卻也不曾被這樣折辱過。


    可他還是硬生生忍了下來。


    那些北岐人見他一聲不吭的按著他們的吩咐做事,卻也並不滿意,總在一些可笑的事情上邊挑他的毛病,嘲笑羞辱打罵都是常有的事,最嚴重的一次,是魏清嘉替旁人背了罪過,在雪地裏生生受了三十軍棍,差點送了命。


    他這樣一日日的苦熬著,想著魏府無辜枉死的人,也想著長星,他知道想要在北岐軍中尋一個出頭的機會何其不易,可若是不撐到那一日,從前的一切努力便也就付諸流水了。


    所以他無論遇上什麽事,都告誡自己要忍。


    可他終究不曾忍到最後。


    那日夜裏,他忙完所有事,像往常一樣從懷中摸出半塊冷硬的饃用力的咬了下去,他來到北岐算來其實已經有幾月光景,可這北地的食物他依舊很是吃不慣,他努力的咀嚼了兩下,到底還是選擇就著水囫圇咽下,然後放輕腳步從一眾打著震耳欲聾呼嚕聲的北岐士兵身邊穿了過去,好不容易到了他自己那張幾乎不能稱之為床的簡易榻上,疲累了一整日的他剛躺下,卻有一雙手從邊上伸了過來,魏清嘉猛地清醒過來。


    借著窗邊微弱的月色,他瞧清楚那人模樣,正是平日裏欺淩他最狠的北岐士兵賀蘭虎成,傳聞他的舅舅是北岐的將軍賀蘭穆文,有著一層關係在,他在軍中的地位自然非同一般,就連負責帶領他們的那個小頭領都要看這位的臉色,就更別提尋常士兵。


    在這待了幾月的魏清嘉當然也能瞧出來這些名堂,自然也從不曾得罪過他,可此時,這賀蘭虎成卻正躺在他的床榻上,伸手要往他的身上摸索。


    魏清嘉咬牙壓下心頭的怒氣問道:“不知賀蘭兄此舉何意?”


    賀蘭虎成見魏清嘉辨認出他來,倒也不覺得羞恥,隻嘿嘿一笑道:“魏小兄弟,咱們在軍營一呆就是幾個月的時間,都是氣血方剛的年紀,這樣忍著豈不辛苦?我這幾日瞧了幾本新鮮書,聽說男子與男子的滋味也是不錯……”


    見魏清嘉不曾應答,賀蘭虎成便以為他已是應下,便有許諾道:“你放心,今日你若是好生伺候我,往後再怎麽說,你也算是我身邊的人了,軍營中定不會有人敢再欺負你。”


    他一邊說著,一邊往魏清嘉身上貼近,就在他的手要撫上魏清嘉腰身的前一刻,魏清嘉將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北岐軍營裏的這些士兵每人正式入營那會兒就配發了一把佩刀,訓練也好幹活也罷都是不離身的。


    夜裏歇息的時候,也都是在手邊放著。


    方才魏清嘉不曾說話,除卻真被賀蘭虎成這一番惡心人的話氣到了之外,也在努力想著解法,直接拿刀子了結了他自然是最容易的法子。


    可這賀蘭虎成哪裏是尋常人,若是魏清嘉真將他殺了,恐怕自己的下場也好不到哪裏去。


    幾月的努力付諸流水不說,更是連這條命都保不住。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他自然不會這樣做。


    他還不曾想到萬全之策,那賀蘭虎成就已是急不可耐的靠近,這一瞬的魏清嘉腦中根本來不及思索,握住刀柄的手已經抵在了賀蘭虎成的脖子上。


    賀蘭虎成也不曾想魏清嘉竟有反抗自己的膽量,畢竟從前他做過的欺淩魏清嘉的事兒實在不少,讓他端茶倒水,浣洗髒臭的衣物,替人受過都是常有的事,可他卻從來都是忍氣吞聲,不曾有過半句怨言,所以賀蘭虎成自然以為他是天生便逆來順受的性子,不管對他做些什麽,他都不會有反抗的心思。


    可今夜,他卻仿佛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將刀抵在他脖子上。


    賀蘭虎成碰到那冰涼的刀鋒,原本是被唬了一跳,可等回過神來,他又覺得魏清嘉定是不會有膽量真的敢對他做些什麽,這會兒拔了刀也不過是被他嚇唬得狠了,實在沒了辦法方才如此。


    想到這兒,賀蘭虎成便笑道:“魏小兄弟,我隻是想與你親近親近,你又何必拿這刀子來嚇唬人呢?”


    說著,他又探手要去摸魏清嘉握住刀柄的那隻手,魏清嘉臉色發冷,終於在他的手撫上來的前一刻以極快的速度割破了他的喉嚨。


    鮮血噴湧,賀蘭虎成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便已經是沒了氣息。


    他將賀蘭虎成的屍身簡單的用染血的被子裹了壓在了床底下,想著趁守衛鬆懈的時候再將屍身拿去埋了。


    雖然他將這一切收拾得幹淨,也不曾驚動那些睡得極沉的士兵,可賀蘭虎成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生生不見了若是無人覺察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隻是這賀蘭虎成與尋常軍營士兵不同,尋常士兵需要守著軍營裏的規矩,若無命令不得擅自外出,可賀蘭虎成借著他舅舅的名頭,做些違背軍令的事,軍中的頭領也多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之前他也並非不曾有偷跑出去消遣的時候。


    軍營駐紮在山中,若是要跑出去消遣倒也去不了別處,無非不過是到這附近林中獵些野味打打牙祭罷了,左右不過幾日便會回來。


    軍中頭領知曉他這性子,所以也不曾將這事放在心上。


    魏清嘉心中卻很是擔心,他知道賀蘭虎成消失個幾日沒人會在意,更不會想到他已是出了事,可若是十日,二十日,那便不可能不在意了。


    賀蘭虎成是北岐將軍賀蘭穆文的侄子,若是被那賀蘭穆文知曉他這侄子不明不白的消失在了軍營中,定不會輕易讓這事就這樣了了。


    而那賀蘭虎成的屍身如今卻還藏在魏清嘉的床底下,也幸虧北岐一年四季都如同隆冬臘月,便是六七月的暑天也能飄雪,否則這屍身恐怕早就腐臭,到那時想藏也是藏不住的。


    按照魏清嘉原本的想法,隻要尋了合適的機會便要將這屍身處理,那這樁事應當還有轉機,他在人前向來乖順,一般人都想不到會是他動手將賀蘭虎成殺了。


    可他連著幾日都不曾找尋到將賀蘭虎成屍身處理的機會。


    軍營裏夜夜都有人值守,防衛的幾乎可以說是密不透風,若他隻是兩手空空的混出軍營倒還容易,可他這卻是需要帶著一具成年男子的屍身一同離開,這動靜實在不小,而一旦被發現,那可就真被抓了個正著。


    所以一直不曾將這事處理妥當。


    眼看日子一天天過去,魏清嘉也能偶爾在軍營中聽到有人嘀咕賀蘭虎成的事,說他這回出去消遣的時日有些久了,是不是有些古怪。


    每回聽到有人議論,魏清嘉雖說麵上不顯,依舊在動手做著自己的事,可心中的不安卻是已經到了極點。


    好在仿佛連上天都是眷顧他的。


    在他以為已經無路可退的時候,卻突然有消息傳來,說是北岐邊境的烏蘇部落來犯,原本派去處理此事的軍隊竟是全軍覆沒,而他們這支小隊恰好駐紮在不遠處,於是北岐王臨時下了調令,說讓他們這支小隊連通一塊兒駐紮在這的另外幾隻小隊先去迎敵,又派遣賀蘭穆文帶領援兵前來支援。


    這命令聽著冠冕堂皇,可這些士兵也不是傻子,心裏都明白北岐王這是要拿他們當作炮灰來使。


    北岐國土不算遼闊,可卻多山多水,北岐國度到邊境紮瑪城若不需繞過數座高山,不出十日便能到,可因著有這幾座山在,便是不眠不休的趕路,也得要十五日方能到達。


    紮瑪城又是重要關口,北岐王自然不想讓紮瑪城失守,便唯有讓他們這幾支新入營士兵組成的隊伍先去拖一拖時間,能拖到幾時便是幾時了。


    那些個士兵聽了這突如其來的噩耗,都紛紛抱怨起來,有人想起前幾日便消失不見的賀蘭虎成,如同醍醐灌頂般道:“難怪這賀蘭虎成前幾日便消失得了無蹤跡,原來是提前得知了消息,便偷偷溜走了。”


    邊上幾個士兵聽了這話,也紛紛點頭道:“他舅舅是賀蘭穆文將軍,消息自然是比咱們要靈通些,他不想白白送死,可不就提前溜了?”


    也有人一臉不甘,“虧得我這幾個月來日日鞍前馬後的討好他,就差沒認他做爹了,他提前知曉了這事,竟也不和我說一聲。”


    說著,又是一片唉聲歎氣。


    若是平時,他們這些人自然是不會有膽量敢說這種對賀蘭虎成不恭敬的話,可現下他們不日就要趕往紮瑪城,這一去,恐怕就不會有回來的時候了,連命都要保不住了,誰還在意這些?


    就連小隊的頭領也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什麽軍規軍紀都被拋在了腦後。


    這些人當中,唯一為這事高興的人應當就是魏清嘉了。


    他在這軍營當中苦苦煎熬了這樣久,不就是為了得一個出人頭地的機會嗎?


    眼下紮瑪城的事,於他而言便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隻要他能在這次的戰事中好好表現,說不定就能被北岐王所重用,不僅不用再過如今這樣的窩囊日子,報仇的事也終於有了希望。


    軍營中的那些士兵都以為賀蘭虎成是提前從他舅舅那兒得了消息便偷偷溜走,自然也無人再問起他為何消失不見。


    又過了兩日,這支小隊合並了一同駐紮在這附近的另外幾支隊伍一同前往紮瑪城。


    趕到紮瑪城的時候,這座城早已搖搖欲墜。


    烏蘇部落的將領赫連達雙僅以數百名將士將守城兩千將士屠盡,就連土地都染成了血紅色,整座城池散發著極為濃重的血腥氣息,到處可見的斷肢殘骸更是讓人心生恐懼。


    他們這一支隊伍都是剛入軍營訓練了不過幾月的新兵,還不曾上過戰場,自然也是頭一回見到如此駭人的景象,一個個的都是臉色慘白,心理素質更差些的,甚至直接嘔吐起來。


    與他們相比,看似身型瘦弱一些的魏清嘉反而算是冷靜,他邁過這些泛著惡臭氣息的屍骨,一步步往城中走去。


    彼時,沒有人能想到這位一直以來飽受欺淩,他們眼中逆來順受,連反抗的膽子都沒有的大周人,會在抵抗烏蘇部落的戰爭中先是斬殺數十人,後更是親自砍下赫連達雙的首級,在賀蘭穆文的援兵到來之前便已經將烏蘇部落擊退。


    賀蘭穆文到達紮瑪城之時方才得知了這消息,自然無比意外,他甚至已經做好紮瑪城被烏蘇部落占領的準備,唯獨沒想到這幾支小隊中能出一個這樣的人物。


    不過這不管如何這都是一樁天大的喜事,賀蘭穆文將赫連達雙的人頭連同一封書信寄回,跟北岐王說明事情原委,更盛讚魏清嘉是難得一見的將才。


    同夜,紮瑪城中大擺筵席,歡聲笑語連著幾日不曾停歇。


    可也正是這時候,被所有人遺忘的賀蘭虎成的屍身被翻了出來。


    做這件事的並非是旁人,而是從前在軍營中時常跟隨在賀蘭虎成身後以欺淩魏清嘉為樂的幾個士兵。


    原本他們身處紮瑪城困境中,見有人能帶他們存活下來,他們自然是感激涕零,可現在危機過去,他們見魏清嘉被賀蘭穆文所看重,不日應當就能升為北岐將領,心裏卻又開始不安。


    旁人或許不知他們當初是如何欺淩魏清嘉的,可他們自己卻是再清楚不過,他們料定魏清嘉不會輕易饒恕了他們,正是著急上火的時候,卻意外找到了賀蘭虎成的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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