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阮靈萱已經眼尖看見了他們兩人,對蕭聞璟搖了搖小手:“呀!你好了!”


    薛貴這才留意身後有人,又羞又憤地扭回頭,“怎麽偷聽人講話了還!”


    謹言連忙擺手解釋:“可不是偷聽。”


    “沒時間跟你玩兒了,你快走吧!”見自己等的人來了,阮靈萱都懶得和薛貴掰扯,抖了抖裙子,兜著的青李子劈裏啪啦往下掉。


    薛貴抱頭逃竄。


    他尖聲道:“阮靈萱你個潑猴!我要告訴夫子去!”


    阮靈萱抱著樹幹邊往下爬邊撇嘴,嘀咕道:“哦,夫子又逮不到我,你告狀有什麽用。”


    這次來書院,阮靈萱隻是想看看蕭聞璟的情況,但又拿不準他身子好了沒,會不會來,於是就派雲片去書院前麵等,自己則溜到李子林藏著,沒承想就給薛貴看見了,追著她還想扳回一局。


    “那天拙園走水,我家後院都給飄進來的火星子燎著了木堆,阿娘就嚴禁我再靠近後院,所以沒法爬牆去看你了。”阮靈萱在地上站定後,拍了拍手掌,好奇道:“所以你的園子究竟是怎麽走水?”


    她瞟了瞟自覺走開的謹言,又小聲問:“果如外麵人說,是有歹徒?”


    “是下人未滅燭火,不慎點燃帷幔。”蕭聞璟並不願意和她細說這些,垂下眼睫,就看見阮靈萱鞋尖上的銀珠十分精巧,鏤著蓮花紋,裏麵還有一粒可以滾動的小金珠。


    能讓他看的如此清楚,說明兩人的距離十分之近。


    他一抬睫,視線就徑直撞入阮靈萱清澈明亮的眸光裏,就連她濃翹的睫毛都曆曆在目。


    阮靈萱把手攏嘴邊:“小沈妃娘娘要知道你在臨安這般危險,肯定會很擔心的吧!”


    想起蕭聞璟孤孤單單站在冒著濃煙的屋子前,阮靈萱覺得他雖然討厭,但也是真的可憐,不像她即便重生到了小時候,爹娘卻都在身邊護著她。


    可他卻隻有一個人,孤零零的。


    可誰知蕭聞璟絲毫沒有被她的關心打動,反而打量她一眼:


    “你來了書院為何不去書堂溫習,反而藏身樹上,與人爭吵鬥毆?”


    阮靈萱心裏剛升起的那點同情就好像一豆燈火被咻得一下掐滅了,她往後退了一大步,站住自己的立場:


    “要不是為了看你,我才不會來書院,你不領情就罷了!”


    “我並未要求你來看我,所以也不必領你的情。”蕭聞璟聲線一如既往的平穩,就像山海經裏的弱水,扔塊石頭都砸不出個響。


    阮靈萱氣鼓了臉,可是卻沒法把氣撒出來,因為蕭聞璟說的沒有錯。


    來看他是自己一廂情願,所以他不想領情也無可厚非。


    隻是他的話還是忒傷人了。


    阮靈萱重重哼了聲,提裙就往林子外跑,才跑了幾步又覺得自己表達生氣還不夠重便急刹車轉回來,扔下自己的狠話:


    “好!既是如此,往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誰也別管誰好了!”


    他先不仁,就別怪她不義。


    他們兩隻螞蚱要拆夥!


    蕭聞璟不為所動。


    阮靈萱繼續道:“我們以後也不必見麵了!”


    謹言看著阮家姑娘像隻靈活的野兔子,幾步就竄出林子去了,不由走到上前,感慨道:“公子難得有個朋友,怎麽就把人說跑了……”


    蕭聞璟瞟了他一眼,“我們不是朋友。”


    謹言連連點頭,“屬下說錯了,那樣飛揚跋扈又不學好的小姐怎麽能做公子的朋友。”


    書院第一輪鍾響了,提示著眾學子抓緊時間回書堂,蕭聞璟帶著謹言亦轉身往外走。


    對於剛啟蒙不久的孩子來說,這兩年的課都是認字背書。


    夫子教一個,學生認一個,十分枯燥乏味,卻又是不能跳過的一環。


    學堂有人認真學字,自然也有人敷衍了事,還趁著夫子撚著胡子轉身之際,和同窗互丟起紙團,忽然一個紙團飛出了直欞窗,外麵有一聲低低的驚呼。


    幾個坐在窗邊的學生伸頭去看,頓時又交頭接耳起來,直到被夫子皺著眉頭嗬止方止。


    蕭聞璟並沒有關注這些事情,他獨自坐在一個角落裏,旁邊甚至還有矮屏風擋著,一般人看他這樣的架勢就不會來招惹他,更別提和他分享那些無聊的閑話。


    一堂課結束,夫子下去喝茶休息,學堂上的小公子們就徹底鬧了起來,幾個腳快的已經衝到了外頭。


    蕭聞璟以指腹臨摹著自己六歲時寫的字,他那時候年紀小,手腕虛浮無力,寫出的字工整有餘,尚缺形骨。


    謹言進來給蕭聞璟換茶,聽見窗外的吵鬧聲,不由敬佩公子穩重,這還能看得進書。


    “蟲鳴雞叫罷了,不值得留神。”


    “是,公子自然是和他們不一樣,他們說什麽都不必留意……”謹言話剛說出口,隻聽外麵有人高聲道:“那阮靈萱……”


    蕭聞璟抬起右手,止住了謹言的話。


    半扇直欞窗推開,外麵的鳥語花香伴隨著那幾個孩童的聲音一並傳了進來。


    “那阮靈萱給你撐腰你就不把我們放在眼裏了是吧?”


    “明明是叫花子,夫子看你可憐才把你收到書院裏當個掃地小廝,你憑什麽和我們一起讀書學字!”


    “踢掉他寫的字,踢掉!”


    幾個六歲左右的孩子合力把一個瘦高的少年擠開,把他用樹枝寫在地上的字亂踩亂踏,胡亂抹去。


    那骨瘦如柴的少年穿著粗麻短褐,洗得發白的袖子下兩隻拳頭緊握。


    可無論是被人推搡還是被人踢踹,他始終不發一言,直直站著,猶如一簇被春雨吹生的箭竹,沒有什麽風雨能阻礙他挺拔而立。


    他是誰?又為何與阮靈萱扯上關係?


    饒是蕭聞璟再聰明,從前沒有注意過的事,現在也想不出緣由。


    幾個錦衣玉食的官宦子欺負一個小小仆役,大家見怪不怪,隻有幾名小姑娘麵露不忍之色。


    可她們膽兒小,不敢和薛貴一行人對著幹,隻能麵麵相覷,直到看見學堂門口忽然出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靈萱妹妹你來了!你快去看看,薛二他們又去欺負那個小廝了!”


    阮靈萱去而複返,才進門就被一隻軟乎乎的小手拉著,她扭頭定睛一看。


    好像這是臨安縣縣丞的女兒姚朵朵,是她兒時的玩伴。


    “之前你不是和薛貴說,你不讀書,讓給那個乞兒,可他們還是趁你不在就逮著他欺負,真過分!”姚朵朵給她解釋。


    “什麽!還有這事!”阮靈萱自己也想起了事情的前因經過,頓時都忘記自己回書堂的目的了,腦子一熱就提起裙子登登登跑到牆那頭,踩著個蒲團探頭往外看。


    “薛富貴!你這個小人!”


    阮靈萱雖然已經是個大姑娘了,但是歲月並沒有磨礪她心性。


    所以譬如蕭聞璟所擔心的,她會難以模仿出五歲阮靈萱性格習慣一事是杞人憂天。


    無論是十六歲還是五歲,阮靈萱這個衝動的性子從沒有變過。


    “你才是騙子!”薛貴被抓了一個正著,還讓阮靈萱當眾喊出自己那俗氣的小名,登時惱羞成怒,“你不是說你不來學堂了嗎?”


    “我、我是……來監督你的。”阮靈萱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馬上就理直氣壯地叉住腰,“我們不是說好了,我把我的位置讓給他,你們不許阻撓他旁聽!”


    “你都不愛讀書,你管這閑事做什麽?!”


    薛貴很無語。


    本來好男不跟女鬥,可是他身後還跟著一群對他馬首是瞻的小弟,他若是敗下陣來,豈不是丟了麵子。


    “我不愛讀書,但是也不會妨礙別人讀書!”阮靈萱雖然個子矮,但踩在矮蒲上一蹦一跳,活像是一隻嗷嗚叫的小老虎。


    薛貴就被她一吼,下意識就閉緊嘴,唯有一張胖臉還因為生氣不住顫抖。


    阮靈萱目光轉向他旁邊的少年。


    她以前見過他縮在窄窄的屋簷下,忍受著風吹日曬,偷聽夫子講課。


    偶然考問過,才發現這個少年能把她記不住的文章輕鬆背誦。


    阮靈萱佩服之餘又十分惋惜他沒有進入學堂的機會,彼時的她又隻有五歲,隻能天真地想到把自己的位置讓給他,反正自己也不好學。


    “我才不會把自己不喜歡的東西都踩到泥巴裏,就好像你喜歡算學,能把錢銀算的清清楚楚,我也覺得是件很了不起的事,並不會因此而看不起你啊!”阮靈萱又對薛貴大聲道。


    她不解,為什麽薛貴不喜歡讀書,卻想要把喜歡讀書的陳十四趕走,好像他讀書就是什麽很不好的東西。


    薛貴本來還生氣的臉,刹那就憋紅了,他往後倒退一步,“你、你怎麽知道我喜歡算學……”


    阮靈萱不但知道,還大大方方誇他“很了不起”,她居然會誇他了不起!


    要知道算學再好對仕途毫無幫助,在許多人眼裏這就是一不入流的雜學,就算你是算學的天才,日後也隻能去管管錢糧,升遷無望。


    這根本不值得誇獎。


    “那麽複雜的數字你都能理得清清楚楚,就好像陳十四可以把《千字文》背得順暢流利,所以你幹嘛非要去為難他呀!”


    阮靈萱目光澄澈,望著他們二人,仿佛他們一個高山一個是大河,各有千秋,應該和平共處才是。


    薛貴往旁邊看了一眼陳十四,陳十四的臉剛抬起一些,又低低壓了下去。


    他本就是低賤到不行的人,如何敢在這麽耀眼的人麵前抬起那張窮酸的臉,就是薛貴這會都覺得阮靈萱那張臉會發光一般,讓他不敢直視。


    “原來是這樣。”


    謹言正聽的目瞪口呆,忽聽見旁邊的蕭聞璟低聲說了一句,他緊跟著臉皮一紅,羞愧道:“屬下誤會阮小姐了。”


    誰知阮靈萱不上學裏頭還有這麽多彎彎繞繞的事,固然不讀書逃學是不對的,但她的心腸又十分好,讓謹言為自己曾經誹謗過她而慚愧。


    “咳——”


    門外齊夫子清了清嗓子,滿室的學子作鳥獸散,紛紛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


    阮靈萱這次鼓足勇氣,去而複返折,是有求而來,所以沒有像往常一般第一時間逃了出去,反而東張西望開始找空位。


    功夫不負有心,終於給她找了一個空位。


    她喜不勝收地走過去坐下,剛鬆了口氣,理了理裙擺袖子,就發現旁邊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你怎麽這樣看我?”阮靈萱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蕭聞璟那像是探究新鮮物件的目光跟個剔骨刀一樣,刮得她後背發涼。


    莫不是因為她先前那些話?


    阮靈萱清了清嗓子,理直氣壯道:“我不是故意要出現在你麵前的,我來是有正事!”


    人一旦有了正當理由,就不畏懼變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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