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項龍心中大喜!他和二弟背對背綁在木樁子上,他雖無法割斷自己手上的繩子,卻可以先割斷二弟的繩子。


    果然,那短劍鋒利無比,隻消幾下二當家手上的繩子便被切斷。而二當家僅剩下一條胳膊,掙脫得也就更為方便,他的手甫一恢複自由,便去幫大哥也切斷綁手的繩子,然而在此時卻有眼尖的人發現了他的動作,大聲提醒:“侯爺,當心身後!”


    夏罡驟然回神,轉身時方項龍手上的繩子正好被割斷,方項龍從二弟手中接回短劍,猛虎下山一般躍下台子,直撲向夏罡!


    而夏罡年輕時到底也曾領兵上陣過,縱是如今養尊處優了多年,至少還能做到臨危不懼,冷靜應對。就在方項龍朝他飛撲而來的瞬間,夏罡將身子仰躺,讓方項龍從自己身上躍過,落地時撲了個空。


    而當方項龍立定轉身時,夏罡已然離開他數步,與此同時禁軍包圍了上來。方項龍情急之下,隻得拿短劍挾持了離自己最近的夏鸞容。


    冰涼的刀刃架上脖頸的同時,一個壓得極低的聲音也傳來夏鸞容的耳邊:“別怕,我隻是作作樣子,嚇退他們,絕不傷你一根寒毛。”


    夏鸞容倒是信他的話,同時也覺得這舉動於自己有利,畢竟這樣一來,更沒人能說她和山賊是同夥了。


    “你、你別殺我……”她佯作緊張,逼出幾滴淚來,淚眼汪汪地看向父親:“爹爹救我~”


    二當家雖有些意外大哥竟劫持了夏娘子,不過總算是得了手,便趕緊跑來大哥身後。一邊像模像樣的給夏鸞容嘴裏塞了塊布,一邊趁機小聲提醒:“大哥,現在山下也全是他們的人,咱們得讓他們準備一輛馬車,帶著夏娘子一路逃離同水縣才成!”


    經了提醒,方項龍便高聲厲喝:“安逸侯你給老子聽著!若想你的這個女兒不死,你就讓人在山下準備好一輛馬車,讓老子安全下山離開,自會放她回來!不然老子就——”


    “就殺了她?你舍得嗎?”一個作山間農婦打扮的小娘子,悠閑地抱著胸從禁衛的包圍圈擠進來,好整以暇地打量著方項龍。


    方項龍還沒將人看仔細,倒是更遠一些的夏罡一眼便將自己女兒認了出來,“囡囡……囡囡?你還活著……”


    夏罡揉了揉眼,才篤定自己不是在做夢,大步便朝夏蒔錦走了過來。有弓箭手的掩護,方項龍不敢再多心思,隻能眼睜睜看著夏罡走向夏蒔錦。


    夏罡走到女兒跟前,雙手扶著夏蒔錦的肩,眼中帶著笑又帶著淚,上下打量,“真是爹的囡囡回來了……”


    待離近看仔細了,夏罡才放心的將夏蒔錦摟進懷裏,悲聲問:“發生了什麽?爹的囡囡到底發生了什麽?”


    “爹爹,我沒事!”夏蒔錦笑著將夏罡推開,然後在他麵前轉了一圈兒:“您瞧,我這不是全須全尾的,一點事兒也沒有?!”


    夏罡哭得模糊了眼睛,趕緊擦擦,又仔細看了一遍,不住地點頭:“是,是,爹的囡囡好好的。”


    這時段禛也走了過來,“安逸侯。”


    方才他見父女相認場麵感人,便不忍打斷,故而直到現在才現身。夏罡一見他,連忙要行禮,段禛伸手攔住他:“處理當前要緊,這些虛禮不作也罷。”


    段禛的現身,讓夏罡很快恢複了冷靜,問起正事來:“殿下和小女這是發生了何事?剛剛他們說你們跳崖了。”


    “嗯,孤和令愛的確是被人逼的跳崖了。”說這話時,段禛半笑不笑的瞥向方項龍和夏鸞容那邊。


    夏鸞容當即打了個寒顫。心知自己和這幫山賊的關係很快父親就要知道了,那麽方項龍再挾持著自己也沒用了。


    一旁的崔小娘也怔忪不已。她剛才扯謊時,隻想著山賊不揭穿她便萬事大吉,打死她也想不到夏蒔錦和段禛竟還活著!


    眼前這狀況,叫崔小娘委實難收場了,縱是再給她八張嘴,她也圓不上這謊了。侯爺若知道是她娘倆勾結著山賊害他的寶貝女兒和太子,隻怕她娘倆就都沒活路了!


    崔小娘知道自己不能再等夏蒔錦和段禛說出更多來,她得抓住這最後的一點機會,占據主動才行。


    是以崔小娘一邊故作驚喜的說著:“三姑娘,您沒事啊?這可太好了,你不知打從你跳崖後這兩日我都擔心的合不上眼……”,一邊快步向夏蒔錦靠近。


    這些年夏蒔錦已習慣了崔小娘的作戲,並未當回事,隻是驚訝她的厚顏無恥,這時候了還能演。一旁的段禛卻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他雙眼微覷,鷹隼一般盯在崔小娘的右手上。


    崔小娘的右手縮在本不長的袖中,像是在刻意掩藏什麽。而隨她走動時袖擺晃動,依稀可見輕薄絲料下她的手握成了拳,像是攥著一根細長的東西。


    “小心!”段禛出聲的同時,一把將夏蒔錦扯到自己身後!


    就在崔小娘即將靠近夏蒔錦,右手剛剛舉起的一瞬,一把沒看清何處飛來的匕首突然刺穿了她的胸膛!


    崔小娘的身形頓住,虛假的熱情還掛在嘴角,瞳孔卻已漸漸擴散……“咚”一聲,人重重倒在了地上,而右手裏的那根鐵簪,依舊緊緊握著。


    夏蒔錦從段禛的身後探出腦袋來,正看到汩汨鮮血從崔小娘的胸前湧出,接著便有一隻手擋在她的眼前。她不滿的抬頭看段禛,段禛柔聲對她道:“不要看這些,你會做噩夢的。”


    夏蒔錦過去的確怕極了血,甚至一見血就要暈,可是經過這幾日,她已習慣了,不以為然道:“這幾天都看了多少回了。”


    段禛卻依舊執拗的遮著她的眼:“以後不會再讓你看見了。”


    夏蒔錦也說不清這句話有什麽魔力,竟讓她瞬間麵紅耳赤,然後乖巧的縮了回去。


    而這時,遲來的一聲“阿娘——”才從夏鸞容的嘴裏喊了出來!


    方項龍剛剛拿走她口中的布,同時也沒攔她,由著她跑去崔小娘的身邊。盡管他明白,這意味著他和二弟徹底斷了逃生之路。


    方才射向崔小娘的那一刀出手太快,許多人都沒看清楚是誰擲的,可他是習武之人,眼力也有過人之處,自是看得分明,是段禛!


    他和二弟的身上都背著數不清的人命,被捉住便是死罪難逃,可若是在死前能替亡妻和幹娘報了仇,也算無憾了!


    隻可恨這些弓箭手,讓他難近段禛的身……


    “二弟,”方項龍回頭給二當家遞了個眼神,兄弟多年早已心有靈犀,隻一個眼神二當家便明白他想做什麽,點了點頭。


    短劍隻有一把,他又沒了一條手臂,眼下唯一能幫大哥的,也就隻剩下這副身板了!是以二當家高呼一聲,便當仁不讓衝在前頭,吸引了所有弓箭手。而方項龍緊隨其後,以其身為盾,快速逼近段禛!


    眼見方項龍借刺蝟一樣的二當家掩護,朝自己衝了過來,段禛倒也不慌,隻管護好身後的夏蒔錦。他身後登時閃現幾道黑影,淩空躍過仍在放箭的禁軍,踩著那二當家的腦袋一踢,便將方項龍身前這道肉盾卸去了。


    一時間箭雨齊射到方項龍的身上。他跪倒在崔小娘的身前,閉眼前低聲說了一句:“幹娘……項龍答應你的事……沒有做到……”


    他聲量極低,除了崔小娘的魂魄,大抵隻有離得最近的夏鸞容聽到了。


    登時兩串淚水劃落。


    她知道,方項龍說的是照顧好她這件事。


    夏鸞容無聲落著淚,她知道這裏沒有一個人在意她有沒有哭,有多難受。


    不,不隻是這裏……是這天底下,都沒有在意她的人了。


    夏鸞容抬起頭來看向段禛和夏蒔錦時,麵目扭曲到猙獰,巨大的悲憤令她不知該做出何樣的表情,她整個人都是擰巴的。


    “你們、”她暗咬著銀牙,字字擲地有力:“逼死了我阿娘、逼死了這世上所有想要對我好的人!”


    第76章 阿兄(三更)


    事到如今, 夏鸞容倒覺得自己沒以什麽好畏懼的了。


    她撿起阿娘手裏握著的那支鐵簪子,夏罡和段禛都以為她是想對夏蒔錦不利,雙雙擋在夏蒔錦身前。


    夏鸞容苦笑一聲, 卻將簪子指向了自己。


    “容兒,你到現在還死不悔改!”夏罡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激憤口吻:“你娘做了那麽多錯事, 她是死有餘辜!難道你也要步你娘的後塵?”


    “嗬~”夏鸞容一邊哭一邊笑, 聲嘶力竭道:“父親你別騙我了, 我便是現在認錯跟你們回去, 也照樣是死路一條!我勾結山賊, 意欲逼死皇儲,就算你肯放過我,府衙肯嗎?官家肯嗎?!”


    “那你、那你也得伏法認錯, 為父自會為你求官家從寬發落!”


    “從寬?流放沙門島麽?那我寧可現在就去見阿娘!”夏鸞容將鐵簪尖銳鋒利的一頭死死抵住自己的脖頸, 邊說著,邊往後退去。


    夏罡一時竟不知還能再勸什麽,隻睜大著眼, 看著夏鸞容越退越遠,不知她想做什麽。


    夏鸞容自然不是真的要死, 她還要賭最後一把。


    禁軍們將寨門,和所有能下山的方向都堵得密不透風,可有一處他們卻忽略了,那條通往牢房的道, 他們並沒把守著。


    夏鸞容退到足夠距離後, 轉身發足狂奔!人在生死一線時,往往能跑出奇速, 身後的禁軍緊追不舍,可卻始終還差她一步。夏鸞容越過牢房的門, 直接跑到了懸崖峭壁邊,未作半分猶豫,就直接跳了下去!


    她要賭的,便是能像夏蒔錦和段禛一樣運氣好,能跳下懸崖而不死。


    ……


    夏罡得到此噩耗,心情極其沉重,即使夏鸞容罪孽深重,可到底還是他夏家的女兒。


    夏罡命禁軍去崖下找,夏蒔錦因著對那條路已頗為熟悉,主動畫了一張地型圖交給帶隊的禁軍頭目。然後其它人,都護送著太子回京。


    下山時,因著寨子裏隻找到一副滑竿,段禛便讓人先抬著夏蒔錦下去,自己則同安逸侯一並走下去。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問夏罡:“安逸侯方才搜查,可有發現孤的內侍陳英?”


    “殿下,臣之前已命人將陳中官送下了山,這會兒想必陳中官已收到消息,在車駕前候著殿下了。”


    “那就好。”段禛略略鬆了一口氣,雖隻是個內侍,可天天睜眼便能瞧見那張臉,要說絲毫不掛心他的死活也不可能。不過一個內侍尚且如此,喪女之痛可想而知。


    說起來,段禛倒覺有件事得同安逸侯提一句:“安逸侯也請節哀,不管怎麽說崔氏還是侯府裏的人,剛剛孤直接將其處置了,有些……”


    “殿下這是說哪裏的話!剛剛若不是殿下及時出手,小女恐會遭其挾持,後果不堪設想。崔氏早已走火入魔,侯府中早已沒她這號人了。”


    段禛點了點頭,心中釋然。若不說開,他倒真怕未來嶽丈,暗暗在心裏記他一筆賬。


    山下,果然陳英已接到消息,一直在車駕前等候。甫一看到自家殿下好端端的回來了,他激動的又哭又喜,趕緊扶著段禛上車。


    嘴裏一邊哽咽,一邊碎碎念道:“殿下這回可真是在鬼門關裏走了一遭……得虧閻王爺不敢收您……不然、不然老奴也不活了……”


    段禛被他的模樣逗笑,棄了車,讓夏蒔錦坐,而自己翻身上了一匹白馬。


    他看著馬車方向,嘴角噙笑:“這趟鬼門關倒也沒白走,收獲亦豐。”


    陳英一怔,“殿下在鬼門關裏能收獲什麽?”黑白無常不成?


    正被人扶著上馬車的夏蒔錦也是聞言一怔,轉頭看段禛。他高踞在馬背上,金陽給他的側臉鍍上了一層金輝,更顯英威燦爛。


    他明明沒有開口,可她卻好似聽見一個“你”字。


    生怕父親在旁看出怪異來,夏蒔錦未再停頓,低頭匆匆進了馬車裏,直到坐下後,心才撲騰撲騰跳個不停。


    不管是在之前在山洞,還是在獵戶村,她和段禛就是單純落難的兩個人,理所應當的相依為命,相互扶持。可如今他們脫險了,回到東京後,他們便不再是單純的兩個人,他們之間隔著許許多多的事,許許多多的人。


    段禛一心娶她,她又該如何回應?


    那個如惡魔一樣會隨時吞噬人命的雄偉宮殿,真會成為她的家麽?


    有那麽一瞬,夏蒔錦倒開始後悔這麽快爬出那座山穀……


    不過這個問題,她暫時沒有時間細想,因為馬車一動,她便隨著那搖搖晃晃的顛簸慢慢入了夢鄉。這像極了小時躺的搖籃,她繃了幾日的心弦,在這一刻終於得到了安撫。


    入城門時,已經過了下鑰的時辰,可太子回京連聖上都在掛心,滿朝文武更是至今候在宮裏,城門官自是趕緊大開城門恭迎太子。


    回京這樣大的動靜,沒有吵醒夏蒔錦。與段禛的馬車分道揚鑣時,段禛特意到車窗外同她道別,亦沒有吵醒夏蒔錦。直到馬車進了車馬門停下後,孟氏響亮的一聲悲哭才吵醒了夏蒔錦。


    夏蒔錦坐起身,揉了揉眼,還沒來及從車裏探出身去,孟氏便已心急地撩開了車帷,眼中含著淚:“蒔錦~你總算回來了……”


    夏蒔錦跳下車,一下便被孟氏攬入懷中,孟氏隻顧哭,她便輕拍著孟氏的後背,反過來勸她:“母親,您別擔心了,我沒事,一點兒事都沒有,不信您瞧!”


    她脫離孟氏的懷抱,又轉了個圈兒,笑吟吟地看著母親。


    水翠和阿露悄悄在一旁抹淚,這種時候她們自是插不上話,不過心裏的高興卻是不輸旁人。


    慧嬤嬤勸孟氏道:“是啊夫人,小娘子沒事了,好端端的回來了。”


    孟氏癟著嘴點頭,“好、好……沒事就好……都過去了。”


    這時夏蒔錦的目光一瞥,倏忽瞥見站在不遠處榆樹下的夏徜,驚喜喚他道:“阿兄!”


    兄妹二人隻短短幾日未見,可今日再見卻是恍如隔世一般。夏徜雖是文人,卻並不矯情,未在人前掉過淚,此刻看著夏蒔錦平安回來了,他的眼裏不自覺就有淚花兒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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