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赤隼的傳訊,沈棄微微皺了下眉。他一路尾隨師兄來到花家,剛進花家的地界,就察覺了主屋這邊彌散的那股陳朽衰敗、隱隱沾染了一絲蝕霧的氣息。


    所以他比師兄還要早到一步。


    ——就在金猊被強行奪舍、失去理智滿地打滾的時候,他恰好尋了過來。


    “嘖。”沈棄有些不耐煩看著目光邪異、不斷試圖攻擊他的“金猊”,吩咐赤隼道:“你們設法去將肖觀音引開,拖上片刻。”


    說完又看向“金猊”,不高興地自言自語:“我最後助你一次,若你還是如此沒用,便是死了也與我沒什麽幹係了。”


    他指尖凝起一縷暗芒,無視了“金猊”的攻擊,抵住對方的眉心,將之送了進去。


    “金猊”的動作霎時一頓,怨恨地看著他:“你是何人?為何壞我好事?”


    沈棄後退一步,拿出帕子擦了擦指尖,嫌惡萬分地看著他:“你沒覺得自己都臭了麽?”


    “金猊”臉色一變,神色愈發怨毒。


    他靠著奪舍苟延殘喘這麽多年,原本的身體早就已經化作塵土。後來靠著不斷更換年輕身體,倒也還算湊合。但萬萬沒想三年前他遭了花千重的算計,叫對方逃脫不說,魂體還遭受重創。


    臨時選擇的身體沒有經過靈藥溫養,與他的魂體並不契合,不過短短三年間便開始腐敗,連帶著他的魂體也沾染了除之不去的穢氣。


    想到此處,“金猊”心中恨意怒意大盛,掌中靈力噴薄而出化作無數利刃,就朝沈棄刺來——


    萬千利刃洶湧而出,掀起陣陣氣浪。


    沈棄負手而立,袍袖被氣浪蕩開,卻巋然不動地瞧著那些靈力刃,唯有指間的鎖紅樓暗芒頻閃,已經急不可耐地想要收割——


    但就在靈力刃即將刺中沈棄的那一刻,“金猊”忽而神色一變,痛苦地捂著頭半跪在地上,洶湧的靈力刃亦在一瞬間潰散,化作了氣浪衝向四麵門窗。


    “老、賊。”金猊以手肘撐地,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就在花炎強行奪舍的那一刻,那些因為魂體受損而丟失的記憶紛至遝來,他便都想起來了。


    這世上本沒有金猊這個人,有的隻是花家旁支子弟花千重罷了。


    花家支脈眾多,嫡係卻隻有一支。


    嫡係人丁不旺,又鄙夷旁支,這麽一代代傳承下來,當初如日中天的閬州花氏,到了後來本家連無上天境的強者都沒有一個,隻能重金從外招攬。


    但這到底非長久之計。


    為了壯大花氏的實力,保住花氏在朝中的地位,嫡係這才開始從旁支挑選天資出眾的子弟進行培養。


    每隔十年,旁支挑選出根骨資質最為出色十名子弟送到重閬花家進行培養。而其中最為出色的子弟,則有可能被選中繼承羽衣候的衣缽。


    ——嫡係有一門秘法,每一任的羽衣候在臨終之前,可以灌頂之功,將畢生功力傳給下一任繼承人。但前提是下一任繼承人需拜前任羽衣候為師,與之修行同一門功法,還需要以特殊的靈藥調養身體。


    到了他這一代時,正逢羽衣候壽元將盡,需要選人繼承衣缽。


    而他正是那一批被選中的子弟中資質修為最為出色的那一個,毫無意外地被選中,成為了下一任的繼承人。


    他拜花炎為師,修千花功,日日以靈藥沐浴浸身,以為自己將會是光耀花氏的第一人。


    卻不知所有的一切隻是一個彌天大謊。


    嫡係精心挑選的繼承人,不過一個容器罷了。


    第45章 花炎


    花氏西遷之後,花氏當時的族長花炎扶持姬氏為帝,得封羽衣候,尊為國師,地位超然。


    花氏一族亦雞犬升天,成為黎陽皇室之下的第一大族。


    但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末法時代靈氣稀薄,修士境界難以提升,再強大的修士亦有壽元終結之時。未曾見證過“霧蝕大災”之前修真界繁榮昌盛、長生飛升景象的新一代修士們尚且能接受現實,但如花炎這般親眼見證過前輩長生甚至飛升的修士,卻難以認命。


    他們以各種秘法苟延殘喘下來,試圖與天爭一分生機。


    而花炎所掌握的秘法,卻是一門奪舍轉生之術。


    這門秘法隻能在血緣親族之間使用,卻若想延續壽命,就必須要挑選資質根骨好的少年人,這樣方能在奪舍轉生之後繼續修煉,延長壽命。


    而且奪舍轉生之法太過霸道,若是被選中之人的身體太過脆弱無法承受,極容易失敗。因此在奪舍之前,被選中之人需要日日以靈藥沐浴浸身增強體魄,又要修煉與花炎同出一源的千花功,才能使魂體與容器更加契合。


    但資質根骨上好、適宜修行的子弟,乃是一個家族未來的根基。花炎此舉無異是斷了花氏的根基,對於當時尚且十分強盛的花氏而言,根骨上佳有無限可能的年輕子弟,自然比一個壽元將近行至末路的無上天境強者要珍貴。


    花炎心知族中取舍,故而精心編造了一套“灌頂傳功”的謊言。言他壽元已盡,但曾僥幸得到一門灌頂傳功的秘法,可在臨死之前將畢生修為傳給族中子弟,好為花氏再添一名無上天境強者。


    花氏一族聽信了他的說法,按照他的要求挑選了族中最為優秀的子弟接受“灌頂傳功”。


    而花炎則借此奪舍轉生,頂著對方的身份活了下來。如此到了壽元將盡之時,又效法“前人”,挑選繼任人選“灌頂傳功”。


    數代下來,便在花氏族中形成了約定俗成的“規矩”。


    花氏一族一開始並未發現他的謊言。


    隻是隨著時間推移,修行越發困難,即便花炎挑選的奪舍人選已經是資質絕佳的天才,但蝕霧海的威脅日益嚴重,即便有之前的積累,花炎的修為境界終歸不如從前。


    修為境界一旦低了,奪舍轉生之法就更容易失敗了。


    能被選中接受“灌頂傳功”的花氏子弟,皆是嫡係中十分出色且出身尊貴的子弟。“灌頂傳功”的折損太過,終於引起了族中眾人的質疑。


    而花炎的謊言也終於被戳破。


    隻是這個時候花氏已經大不如前,族中優秀的弟子折損,眼看著後繼無人,強者又已至暮年壽元將了,更還有皇室在側虎視眈眈。內憂外患之下,無人願意與花炎撕破臉皮,隻能默許。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花氏嫡係開始重視旁支,從旁支之中挑選資質出色的子弟培養。


    最為出色的那一個,留給花炎做“容器”,餘下子弟,則成為花家的臂膀,為花家賣命。


    以至於這麽多年來,從未有人發現過真相。


    “老賊,苟活了這麽多年,你也該去死了!”


    金猊側頸青筋突起,雙掌撐住地麵,一點點地直起腰背來。兩道魂體在身體內爭奪主導權,讓他的表情顯得十分扭曲猙獰。齒關用力咬合、下頜緊繃、雙眼充血,叫他看起來比惡鬼更惡三分,再不見平日裏的純然。


    身體內還有另一道魂魄在爭奪控製權,以致他的動作極其緩慢滯澀,似被無形之物拉扯束縛著。他拚盡全力,才挺直了腰背,右掌五指成爪,按在了自己的天靈穴上。


    “天道不饒你,我亦不饒你!”


    當年他察覺“灌頂傳功”的陰謀時太晚,已經沒有時間逃離花家,隻能硬生生地受了花炎的奪舍,將自己的魂體撕裂偽造成被奪舍的假象藏匿起來,這才僥幸逃過一劫。


    之後一年間,花炎接管了他的身體,繼任羽衣候。而他則失去意識渾渾噩噩。直到撕裂的魂體逐漸在身體之中滋養得以補全,他才恢複了意識。趁著一次花炎受傷不備之時,以最簡單粗暴的方法,將他的魂體從天靈穴抽了出來。


    但也正是因為太過簡單粗暴,他的魂體亦受傷不輕,這才導致境界跌落又失了記憶,逃出閬州之後誤打誤撞地拜入了玄陵。


    但這樣的結果比起奪舍而言,實在好上太多。


    想起玄陵,金猊短暫地笑了一下。他失蹤這麽久,大師兄他們必定已經找他找得著急了。


    比如花千重,他更願意做金猊。


    即便再次抽魂可能會跌落境界失去記憶,甚至變得癡傻,但師尊和大師兄總不會不管他的。


    金猊唇間溢出鮮血,低喝了一聲,掌中靈力匯聚,驟然發力,五指仿若抓住了什麽無形之物般,一點點往外拖拽。


    ——一道灰色的魂體被拉拽出來,喉間發出不甘的尖嘯聲,掙紮著仍然想要往裏鑽,占據金猊的身體。


    金猊麵上青筋暴凸,連眼白都浸染血色。手臂因為發力顫抖著,手指卻沒有半點鬆懈,即便艱難,即便承受著撕裂般的痛苦,仍然堅定無比地將花炎的魂體一點點抽離。


    “現在倒像了點樣子。”


    金猊的注意力全都在和花炎的爭奪之上,並無暇分神注意其他。沈棄負手旁觀半晌,見金猊已有力竭之態,但那散發著惡臭的灰色人影仍在掙紮不休、還有小半截未被抽離。他轉著指間的鎖紅樓思索片刻,指尖在鎖紅樓表麵輕敲——


    灰色的汙穢之線霎時蔓延而出,織成密網將那道灰色的人影完全包裹,輕而易舉地拉扯了出來。


    花炎的魂體在網中發出哀嚎之聲。


    沈棄嫌吵,指尖燃起一簇火苗彈向密網,霎時間便將之燒成了灰。


    金猊隻覺得渾身一輕,頓時脫力地跌坐在地上。雖然將花炎的魂體抽離出來,但他亦遭受重創,此時頭疼欲裂。卻還要強打著精神看向沈棄:“多謝閣下相助,不知閣下是何方高人?我乃玄陵無妄峰謝辭風座下三弟子,今日閣下救命之恩,來日必當重謝。”


    說完還勉強站起身,端端正正朝沈棄一揖。


    若不是他始終謹慎地保持著距離,虛弱至此掌中都還凝著一縷靈力未散的話,沈棄都要信了他的說辭。


    “虛偽。”


    沈棄看破他的戒備,輕嗤一聲拂袖離開。


    金猊被他衣袖帶起的靈力餘波撞到,那一絲強撐凝聚的靈力徹底散去,霎時間天旋地轉。


    *


    不遠處傳來刀劍相接的錚響,肖觀音知道那是大師兄在為自己爭取時間,不敢耽誤,當即收起子母劍,將戴在胸前的一麵銀鈸取了下來。


    那銀鈸隻有半掌大小,鈸上刻著繁複花紋,極薄,平日都藏在衣裳裏麵貼身帶著。


    肖觀音雙掌運起靈力,托起銀鈸,小巧的銀鈸在靈力的拍打下飛快旋轉起來,發出穿透力極強的鳴聲。


    三響之後,隻聽四麵八方都傳來簌簌之聲。無數藏匿起來蛇蟲鼠疫紛紛朝著主院湧來,按照肖觀音的指示去搜尋金猊的行蹤。


    刀劍聲、蟲蟻穿行的簌簌聲匯集在一處,然而整個主院卻沒有任何人靠近。


    肖觀音閉目細聽著四麵八方的反饋,拍打銀鈸的幅度越來越大,鳴聲也越傳越遠。


    然而沒有,主院沒有金猊的行蹤。


    肖觀音疑惑地睜開眼,在靈力拍打下轉得越來越快的銀鈸已有了脫離掌控之勢,她隻能收斂心神專心控製銀鈸,開始第二次搜尋。


    還是沒有。


    肖觀音驟然收力,徒手抓住了快速旋轉的銀鈸。銀鈸發出激越的鳴響,猶自震動不休。肖觀音嘴角沁出一絲鮮血,神色卻絲毫未見退縮,而是直接以掌擊鈸,發出沉悶的催聲。


    她不再原地等待,而是邊走邊擊鈸,側耳仔細地辨認著什麽。


    片刻之後肖觀音陡然睜眼看向左側,收鈸拔劍,豎劈而下:“結界。”


    紅風一時不察險些被她斬中了翅膀,怕被她發現行蹤,隻能放棄結界退開。


    無人守陣,肖觀音很快破了結界而出。


    結界內外的景象一般無二,遠處能感受到大師兄磅礴的劍意,但近處……肖觀音目光一凝,頓時鎖定了方位,朝著金猊氣息所在疾奔而去。


    見她找到了地方,紅風正猶豫著要不要現身去攔,卻忽覺翅膀發燙,扭頭就見羽毛燒了起來,頓時大驚,隻能先著急忙慌地撲火。


    沈棄冷眼看他:“攔個人都攔不住,本尊養你何用?”


    紅風抖了抖焦黑的羽毛,生怕他生氣再放一把火,隻能諂媚討好道:“我道行微末,自然比不得尊上。而且那小娃娃怎麽說也是尊上名義上的師姐……”他說著見沈棄麵色發沉,趕忙又找補道:“若是我下手重了將人傷了,慕首席平白擔心,恐怕壞了尊上大計。”


    這倒是說得不錯,一個金猊已經占了師兄太多心力,若再來一個肖觀音,還有他的容身之地?


    沈棄輕飄飄瞧他一眼,這才有閑暇問道:“不是叫你們去給陳破引引路,怎麽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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