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姑娘一聽見“離家”兩個字, 兩隻手就微微地抖起來。她忙將手裏的畫塞給丫鬟, 深吸了兩口氣:“正是如此。”


    “那……姑娘不在家的那些日子, 是住在什麽樣的地方?和姑娘一起的還有沒有旁人?”


    柳青問這話,心裏也捏了把汗。


    孟姑娘聽見她問這,即刻抓了身旁丫鬟的手,也才片刻的功夫,一張小臉已經白得像紙。丫鬟趕忙攙著她坐下,一下一下地撫她的背。


    她張了張嘴, 也不知想說什麽, 卻終是沒說出口。


    “……姑娘別怕, 現在隻是……”


    柳青正想著該怎樣安慰她,一直在廊下坐著的孟太太卻幾步跑了進來, 緊緊握住女兒的手。


    “柳老爺, 依民婦看, 小女這個樣子怕也是答不出什麽了,要不等過些日子,小女好些了,再讓她給您回話?” 她滿臉的心疼。


    柳青有些失望,若是能問清孟姑娘被困之時所處的環境,比如光線或是聲響,在瓊樓裏探查之時就更容易圈定範圍。


    不過孟姑娘能做到這個份上已是不易,她也不好再強求,便謝過了這兩位女眷,離開了孟家。


    她從瓊樓那條街上雇來的車馬就停在孟家門口,可車夫卻不見了蹤影,想來是內急去如廁了。她隻好靠在車上等他回來。


    然而車夫還沒等來,孟家門裏卻跑出來一個小丫鬟。


    “……柳老爺,” 那丫鬟一臉興奮地跑過來,“幸虧您還……沒走,奴婢還以為……得跑到驛館去找您呢。”


    柳青見她跑岔了氣,笑著讓她慢慢說。


    “我們小姐說,” 小丫鬟好不容易把氣倒勻了,湊到她耳邊,“隻記得那地方挺黑,一直點著燈,也分不清白天還是夜裏,有時候會聽到頂子上咚咚的聲響。和小姐在一起的還有七八個姑娘,聽說話的聲音,遠一點的地方應該還有幾個男孩兒……其他的小姐實在是說不下去了,讓我先將這些轉告老爺您。”


    柳青連連點頭:“你家小姐高義,柳某不勝感激。另外柳某有句話,勞煩帶給她——人常言,女為悅己者容。依柳某看,倒是未必,女子愛惜容貌實是為自己。孟姑娘良善,不該為過去的事為難自己……趁著傷痕留下得不久,還是及時用藥為好。”


    這是她身為女子對另一個女子的勸慰。若說得太深,又怕人家起疑,便隻有言盡於此,希望孟姑娘能早日想明白。


    丫鬟點點頭:“我們小姐說,這些事她原本不願再提起,不過柳老爺要抓歹人,她想助柳老爺一臂之力,願柳老爺早日將歹人捉拿歸案,不要再讓無辜的姑娘受累。”


    柳青微微紅了眼眶,鄭重向孟家的院子行了一禮。


    她心裏惦記著瓊樓的事。回去的路上,經過自己的驛館也不叫停,直接到了沈延所在的客棧。


    時辰已過了戌正,沈延的屋裏仍是燈火通明,想來是在等她回稟瓊樓的事。


    她才輕敲了幾下門,喚了聲大人,便被叫了進去,麵前還擺了一盞新沏的龍井。


    “大人是在等下官說瓊樓的事吧,” 柳青向沈延行了一禮,“下官原還擔心大人已經休息了。”


    “嗯。” 沈延口是心非地應了一聲。


    瓊樓的事明日再說也是一樣,他隻是盼著她來,再好好地看看她。


    一整日了,他心裏一直有個疑惑。他昨日覺得她的眼神很像那人,會不會隻是一時瞧差了。又或者原就隻是他太想念那個人,才影響了判斷。


    柳青看了看手邊的茶盞,她雖有些口幹舌燥,卻苦於茶湯太燙,喝不了,幹脆先將今日所見講給沈延聽。


    “……那孟姑娘在離家之前從未夢到過那樣的樓閣,而依下官所見,在金陵城內與瓊樓相似的樓閣也極為少見。下官判斷,孟姑娘原先極有可能就是被藏在裏麵,她之所以對那裏有印象,卻又不覺得恐懼,或許是因為她被運進運出的時候,意識模糊。這也是自然的,若下官是人牙子,也不會放任擄來的人在意識清醒時看清自己被困在何處。”


    沈延點點頭:“正是。我記得你說過,那孟家姑娘被人發現時還昏迷著,想來就是這個緣故。”


    “這瓊樓……” 柳青嗓子幹癢,隻得停下來清清嗓子。


    沈延抬手指了指她的茶盞:“差不多了。”


    柳青觸了觸盞壁,感覺不太燙了,便道了句“多謝大人”,端起盞來飲茶。


    這龍井尚未泡透,還有幾片細細薄薄的葉片浮在水麵上。


    這些漂浮的葉子最是麻煩,總是粘到牙上或是唇上。許多人是喝一口吹一口,或者用蓋子將葉子撇開,也有人會先喝進去再吐出來。


    柳青總是口渴了才想起喝茶,所以極少有耐性一口一口地吹或是細心地撇葉子,她更不肯將入了口的東西再吐出來,所以常常是連湯帶葉一起吞下去。


    她白中透粉的兩腮微微鼓了鼓,幾片葉子就被嚼碎,連同茶湯一起進了肚子。


    渴勁已解,她將茶盞放回小幾上,才發現沈延的目光定在她臉上。


    “……下官實在是渴極了。” 柳青尷尬地笑了兩聲。


    她都渴成那樣了,他就不要嫌她牛飲了吧。


    沈延的目光並未因此而移開,反而顯得更加留戀了。


    不是他的錯覺,這二人就是特別的像。從前他沒留意,今日仔細一瞧,其實這二人不僅眼神相像,神態也像,連喝茶的習慣都像。他心裏明明知道這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人,卻還是有些貪戀麵對柳青的這種感覺。


    “無妨,慢慢喝,當心嗆。” 他又給她重新注了水。


    他的口氣很是溫柔,全不是平常那種上司對下屬說話的態度,柳青一瞬間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大人,” 她也顧不得想這些,“不如下官明日進到瓊樓裏麵去看看。按孟姑娘所說,他們所處的地方應當是個地牢或是某個密閉之所,下官進去也好找找有什麽可疑之處,日後讓人來搜查的時候,也有的放矢。”


    她見沈延看她的目光裏有種少見的執著,不禁疑惑地看回去。


    “是了,我與你同去,兩個人也有個照應。”


    沈延好不容易才將目光移開。


    他得保持清醒,保持克製,眼前隻是他的下屬在向他匯報查案的進展。昨日之日不可留,昨日之人也再不會回來,他不可任自己沉迷於這些虛妄的東西,即便隻是為了防微杜漸。


    他覺得他現在就像是一個饑餓的人偶然嗅到了遠處食物的香氣,那味道雖是異常的誘人,但若任由自己沉迷其中,隻會愈發覺得饑餓難耐。


    ......


    柳青性子比沈延急,再加上她還惦記著洪芳的事,所以翌日下午就恨不得去瓊樓探個明白,可沈延說必要等到晚上。


    “人累了一整日,到了傍晚,警惕之心會稍有鬆懈,利於我們探查,” 沈延說,“再者,這種地方到了晚上娛興的表演才多,客人也多,我們若要做什麽便不太顯眼。”


    “......大人,” 柳青抬頭看了他一眼,“一般這種地方,都有什麽娛興的表演啊?”


    沈延一邊整理書案,一邊隨口回她:“也沒什麽特別的,不過就是吹拉彈唱、各類舞蹈而已......”


    他說到一半,忽然意識到這是個不該回答的問題。


    他猛地看向柳青,發現她雖然神色如常,眼睛裏卻泛著詭異的光。


    “......我是在都察院的時候為了辦案才去過兩回。”


    在柳青那種目光的注視下,他就忍不住替自己解釋。


    可是話一出口,他又覺得他何必跟一個下屬解釋?他即便真是去喝花酒了又與他何幹?


    “你......你先回去,” 他抬手一指槅扇外,“晚上再出發……往後莫要如此急躁!”


    她這樣瞧著他,就好像他心尖上的那個人也在這樣瞧著他似的,讓他有種莫名的煩惱。


    日頭漸已垂落,殘陽鮮豔如血,時辰已到了酉正,正是一日中最令文人騷客感慨萬千的時候。柳青現下卻是躊躇滿誌,全不在意這些。


    她已經差不多認定,這瓊樓即便不是藏人的地點,也是重要的中轉之所,若今日能圈定幾個可疑的地方,或許很快就可以救出被困在其中的受害者,有了這些受害者做為證人,抓捕賊首的日子也就不遠了,到時候救出洪芳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她還特意讓來福一路跟著他們,說不定今日有用得上它的時候。


    瓊樓分兩座,他們二人大概都覺得去象姑館會渾身別扭,就不約而同地往青樓走。這裏與柳青在京師去過的楚韻閣相比,在內裏的布局上稍有不同,但也是在大堂裏設了散桌。恩客若是肯多花銀子的話,便可進樓上的雅間。


    他們二人為了打探消息,自然是哪裏熱鬧就往哪裏去。


    有個聲音嬌軟的紅倌人扭著細軟的腰肢領他們坐到了大堂裏的一張圓桌旁。那紅倌人扶了沈延坐下,身子一軟,順勢就往他懷裏倒下去。


    沈延微一皺眉,抬手推了她一把,讓她站好。


    那紅倌人像沒事人似的,扶了扶頭上的珠花,轉身就去接旁的客人了,隻留下一團濃鬱的花露香。


    柳青四下環顧,發現大堂裏幾乎已經坐滿了。眾恩客圍坐在團花地毯上,偎紅倚翠的,耳邊樂聲伴著調笑聲不絕於耳。


    圓桌另一側坐著一個穿茄色長袍的中年人,正在看台上的姑娘跳舞。他兩眼亮晶晶的,還和著絲竹的旋律,在桌沿上輕輕打拍子,看上去很是愜意。


    這一曲一過,柳青往那人身旁湊了湊。


    “這位兄台,看您的樣子是本地人吧?我們是外地來做生意的,回鄉前想逍遙快活一番。我們問客棧的掌櫃哪裏好玩,他讓我們到這來。可是這裏看上去好像也沒什麽特別的,姑娘嘛,好像也不如秦淮河上的那些好看。你們怎麽都來這,不去秦淮河邊上的那些地方啊?”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們片刻,頗有深意地笑了笑:“你們外地來的是不知道,秦淮河邊的那些地方雖也好,卻有一樣不如這裏。”


    第37章


    “這裏還賣姑娘。”那中年人道。


    “可別家也賣啊, 看上了哪個姑娘,贖出來不就行了。”柳青一臉好奇。


    “誒,”那人一副內行笑外行的神色,“這裏的姑娘不一樣。這裏賣的姑娘還是‘新’的。”


    那人說著, 給了她一個“你明白否”的眼神。


    柳青稍微反應了一下, 被他這麽一暗示, 便明白了。


    她立時就泛了膈應, 卻還得壓著那陣膈應勁, 裝作被挑起了興趣。


    “竟是這樣......可這也不算特別吧, 跟人牙子也能買啊。”


    “人牙子手裏才有幾個人?不一定有你看中的。這就不一樣了,每隔幾日他們就來新人,其中還有不少教養好的,人牙子手裏哪有這麽好的姑娘啊?”


    柳青和沈延對視了一眼。


    青樓裏賣姑娘, 她從未見過。自她記事起, 劉家的下人大多都是家生子, 偶爾有買進來的丫鬟也都是人牙子領到家裏來給母親看。母親覺得合適便留下,不合適便讓人牙子改日送別人過來。


    正因如此,有時候一個月過去了,也沒找到看得上的丫頭。


    “兄台,他們老能弄來這麽多人,你不擔心來路不正啊?萬一你買回去, 官府來查怎麽辦?”


    “這個你放心, 人你當日就能領走, 不出兩日就給你補上身契,你拿了身契, 還有什麽好怕的?”


    柳青聽到身契的事, 心下一動。


    身契並不是隨意就能造出來的東西, 買賣雙方和中間人要各執一份,還要在官府備案才能生效。官府憑著這身契征稅,但買主也可憑身契請官府追捕逃跑的奴婢。


    瓊樓做這買賣不是一兩日了,給買家的身契若是無效的,想必早就被人告到官府了。即便官府不處理,坊間也早傳遍了,誰還敢來買姑娘。


    如果瓊樓賣的的確是拐來的人口,卻還能提供有效力的身契,它一定和南京衙門有所勾結。


    柳青想到這一層,又看向沈延。


    沈延手扶著茶盞,正輕輕敲著盞壁。


    他感覺到柳青的目光,也抬頭看了看她,神色雖沒什麽變化,眼中的寒光卻又犀利了幾分。


    那人見柳青他們二人對視,以為他們也有興趣。


    “你們若也想買,算是趕對日子了。我今日就是特地來看人的,過一會他們就在前麵這台子上賣姑娘,你們不妨看看,若有中意的可以帶回你們家鄉去,做個丫鬟做個妾都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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