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 五爺身後那漢子往前一步,湊到書案旁。


    他拿起書案上洪敬的畫像,神色冷肅。


    “爺,這畫像上的人……”


    次日中午,陽光明媚,暖風襲人。


    柳青和洪芳從鎮江到金陵走得一路通暢,二人因為不同的原因歸心似箭,興奮不已。


    洪芳看柳青待她不錯,話也漸漸地多起來,問柳青她爹爹現在是什麽樣,過得好不好。又跟柳青說她爹爹最愛吃她炒的蔥油麵,來了南方以後很難找到和京師一樣的蔥,他爹爹胃口都小了。


    “你們原先為何從京師搬到這麽遠的地方?” 柳青趁機問道。


    “……我那時還小,” 洪芳想了想,“隻記得爹爹說他已經掙夠了銀子,想帶我去南方暖和的地方過日子。我記得當時走得還挺匆忙,前日說走,第二日爹爹就帶著我出發了。”


    柳青點點頭,怎麽聽都覺得這父女倆像是為了躲避什麽,才逃到南方來的。


    洪敬住的地方殘破寒酸。洪芳下車見了那些破敗的景象,又驚訝又難過。她也顧不上到處看,進院以後就連聲喊爹,跑過去敲房門。


    門根本沒上拴,一推就開了。


    洪芳剛進屋就呆住了,柳青隨後進屋,也嚇了一跳。


    房梁上懸下一截粗繩子,洪敬的脖子掛在上麵。他似乎已經吊上去有段時候了,直直地垂掛在那,一蕩也不蕩。


    柳青反應快,看四周沒什麽能割繩子的銳利器物,便將他腳下的凳子立起來踩上去,想把他抱下來。


    但是洪敬比她高不少,她力氣又小,一下子弄不下來。


    她好不容易才把呆愣在原地的洪芳喚得清醒過來,給她幫忙。二人一個推,一個抱,才將洪敬從上麵弄下來。


    柳青伸手一探,他早已沒了氣息。


    她一屁股癱坐到一旁,真好像五雷轟頂一般。


    第47章


    洪芳不信, 又是用力搖晃洪敬,又是一個勁地喊他爹爹,就好像她搖晃得再用力些,聲音再大些, 洪敬就能醒過來似的。


    柳青覺得心累得不行, 也沒力氣安慰她, 隻探手去壓了壓洪敬的胳膊和腿。看這個僵硬的程度, 他應當是昨晚上就喪了命。


    她心裏說不出有多後悔。昨日她若是馬不停蹄地趕回來, 說不定洪敬就不會死, 說不定她此時已經知道了當年的真相。


    洪芳抱著洪敬哭了好半晌,淚水把洪敬的衣裳都浸濕了,哭到後來淚也幹了,人也疲了, 兩眼空洞洞地跪在地上叨念。


    “大人, 您說......我爹他怎麽也不等等我, 就這麽急著走?”


    柳青歎了一聲:“他不是自盡的,是被人害死的。”


    洪芳一驚,一下子沒跪穩,倚到了身後的破門上。


    “還有人要害我爹?......可我爹在金陵都不認識幾個人,還能跟誰有過節?”


    柳青沒有直接回答她:“我之前見過你爹,他整日什麽都不做, 就各處去找你, 你丟了三年多, 他找了你三年多。你想想看,你剛丟的那些日子他都沒有尋短見, 怎麽會在此時尋短見。再者, 我已經告訴他我會把你找回來, 這種時候他更不可能自盡。


    “還有,你看看這院子裏的樣子,你爹之前真是得過且過,除了你他什麽都不在乎了。若他真要輕生,找幾件舊衣服打幾個死結,一樣能用,怎會為了這事特地跑出去買截新繩子?”


    “......”洪芳反應了一下,突然跪直了身子,蹭到洪敬身旁仔細瞧他,“他難道不是自己吊上去的?您看他這脖子上的印子都發紫了。”


    柳青兩手撐地蹲起來,指著洪敬的脖子給她看。


    “先不說旁的,你看他這條印子,平著往後延伸。若真是自縊死的,這條印子應該從這裏開始,朝這個方向延伸。”她在洪敬的舌骨後輕輕點了點,在空中往他頭頂的方向劃了一劃。


    “......那......我爹這是被人勒死的!”


    洪芳突然明白過來,臉色刷地白了。


    “可為啥呀?我爹老實巴交的,很少得罪人......他們為啥要害他?”


    柳青也不知要如何回答她,隻有強打精神,仔細將洪敬的屍身查看了一遍。


    他的小臂和下肢在死前曾經受到輕微的撞擊,撞擊的位置主要集中在手臂外側和小腿前側。


    想來是他死前被人勒住脖子,亂踢亂打,碰到了周圍的硬物。


    他的頭部腹部完好,背部靠近肩膀處有死前形成的淤青。


    看這個淤青的位置,殺他的人應當是一邊以肘部抵住他的背,一邊往後拉繩子,從而讓他斷氣。


    此外,洪敬左手的食指、中指、無名指的指甲裏有些幹了的血漬和碎屑。柳青將那些碎屑撥出來細瞧,覺得像是人的皮屑。


    這樣看來,殺了洪敬的人應當和他差不多高且力氣極大,下手幹脆利落,不像是普通人。洪敬在掙紮時抓傷了那人,而抓傷的位置恐怕是上臂,至於是左臂還是右臂就不好說了,畢竟有許多人是左利手。


    “......大人,您這是在做什麽?”


    洪芳看柳青擺弄她爹的屍身,不大明白她要做什麽。


    柳青也沒心思解釋:“......先不說這個了。你看這屋裏被翻得亂七八糟,或許來殺他的人是要找什麽東西。你知不知道你爹一般會在何處藏東西?”


    洪芳想了半晌,抬頭往房梁上看了看。


    “爹爹藏東西的時候都不讓看的,但是有兩回,小女一進屋就看見他在擦椅子……”


    柳青立馬明白了她的意思,旋即往四下找能墊高的東西。


    洪敬吊起來的位置下倒著個圓凳,想來是凶手故意擺在那掩人耳目的。這圓凳高度不夠,她們又尋了一把藤條編的椅子,再將圓凳放上去。柳青戰戰兢兢地踩到圓凳上往幾根房梁上望。


    幾根梁上都積滿了厚厚一層灰,柳青爬上爬下,仔仔細細地將每根梁都觀察了一遍,才發覺靠後牆的那根梁上隱約有幾條橫平豎直的細縫。


    她伸手上去感覺了一下,發現此處其實是一塊割出來的薄板,薄板一掀開,露出下麵一個淺淺的凹槽,大約有男人手掌那麽大。


    凹槽裏躺著個粗布袋。


    柳青一把將那布袋抓到手裏,身子卻是一歪,差點摔下去。


    好在洪芳及時扶了她一把,才算是有驚無險。


    她從椅子上下來,將袋子裏的東西全都倒出來——


    隻有一卷銀票和一個塞了東西的信封。


    柳青有種感覺,那個信封裏的東西一定和她們劉家有關。


    她將那信封打開,從裏麵抽出一張折好的紙,展開一看,頂頭是四個楷書大字。


    “絕賣文契”。


    她心頭一顫,急忙往下讀後麵的小字。這些小字寫的是買賣的背景,寫得很詳細,柳青一目十行,撿著重要的看。


    賣方劉聞遠,買方鍾福,所賣是京南白紙坊幹麵胡同的一間南貨鋪子,成交時間是五年前的四月初五。所有的內容都和卷宗裏收錄的那份文契一模一樣。


    然而價格是——


    一百兩紋銀。


    柳青緊緊地捏著這張文契,兩隻手已經抑製不住地抖起來。


    這就是五年前她看過的那張轉讓文契,按規矩,洪敬應當將它和當月的賬本放在一起,在那個月的月底交給她核賬、歸檔。


    隻是當時還沒到月底,劉家就出事了。


    這張文契居然一直在洪敬手裏。


    那卷宗裏的那份兩千兩的文契是哪來的?


    按都察院的一貫做法,應當是查過劉家賬簿的,所以那份文契應當是從劉家歸檔的東西裏找到的。


    也就是說,當年洪敬偷梁換柱,將這份一百兩的文契換成了那份兩千兩的文契歸檔。


    柳青忽然覺得眼前一陣眩暈,身子一歪,靠在了藤椅的腿上。


    就因為這麽一份假造的文契,父親含冤而死,母親和妹妹病死在流放的途中,而她淪為逃犯,冒名頂替偽裝成別人,過著不能見光的日子。


    “大人您沒事吧?”洪芳見她神色不對,推了推她的胳膊。


    “......我沒事。”柳青搖了搖頭,神色淒然。


    “沒事就好,大人您看,我爹爹居然存了這麽多銀子。他日子過得那麽窮,怎麽就不用這些銀子呢?”


    洪芳將銀票擺出來,似乎對她沒什麽戒心。


    柳青看向她手裏的銀票,一百兩一張的大概有十幾張,還有一些零散的十兩二十兩的銀票卷在一起。


    她大致能揣測出洪敬的心思。他當年收了兩千兩,拿出一百兩入賬後,其餘的自己留下,帶著這筆銀子逃到了南京。結果他們來了沒兩年,洪芳就走失了,他興許是良心有愧,覺得這是老天報應,其餘的錢便不敢再用了,隻花些原有的積蓄。


    不然誰會有銀子不用,寧可窮著呢。


    洪芳從裏麵撿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十分誠懇地遞到柳青手上。


    “大人,您相救之恩,小女感激不盡。這些錢一來是還您贖我的銀子,二來是小女對您的一番謝意。請大人一定收下。”


    柳青捏著她遞過來的銀票,癡癡地望了許久,不覺間竟笑出來。


    笑著笑著,眼淚就湧了出來,怎麽都止不住。


    洪芳在一旁瞧得有些害怕,一個勁地問她怎麽了。


    她一口氣憋在心裏,哭不出聲,又說不出話,幹脆把頭埋進膝蓋裏,連連跟她擺手。


    午後天陰,整個金陵城好似凝了個沉甸甸的大氣團,壓得人難受。


    柳青一個人坐在馬車上,心裏憋悶極了。


    她臨走的時候告訴洪芳帶著銀子搬得遠一些,又囑咐她日後行事小心,別露富。雖然這些銀子本不該給洪家人,但她暫時還說不得這銀子的來由,而且洪芳一個孤零零的女孩也需要銀子活下去。


    若是洪敬當初沒做那些事,她是很願意把洪芳帶回京師,略加照應的。但她既然知道了當年的事,就實在沒法把洪芳當成熟人的子女看待了。


    若洪敬還活著,她其實很想問問他,他當初知不知道有人要害劉家,還是隻是一時貪財,受人蠱惑?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洪敬當時一定是感到了恐懼,才會匆匆忙忙地跑到江南,隱姓埋名。


    那麽當初讓他恐懼的,會不會也是昨晚上殺他的那人,或者是和凶手相關的人?


    她跟前後的鄰居打聽過,他們昨日睡前都沒見過什麽外來的人,那凶手應當是特意挑了夜裏來行凶的。這樣的話,凶手的身份一時還是難以確定了。


    而光憑著手上這份文契,恐怕還難以為父親洗刷冤屈,畢竟人證已不再,難以證明兩份文契的真偽,二來,還有鍾瑞謀反的事要了解清楚。


    柳青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很想找個熟悉、親近的人說說話,隨便說點什麽都好,談公事也行。


    她最先想到的就是沈延,雖然他最近有些陰晴不定的,但是沒關係,哪怕被他數落幾句也好,至少能讓她覺得,她還是活在此刻的,過去的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


    她讓馬車停在了沈延的客棧門口,穿過院子去敲沈延的門。


    開門的卻是個老爺子,看他胡子花白的樣子,足能當沈延的爺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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