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兒有氣無力地輕聲拒絕:“我又?不是?醫生……”她甩甩腦袋, 讓自己更清醒一些,然後看向女王:“你們贏了?”


    比起他們是?不是?贏了, 女王知道黛兒更關心的是?威廉是?不是?輸了, 於是?歎了口氣:“他們已經撤退了。本來?想拿你當人質談判,現在看來?已經沒有必要了。”


    “你的丈夫明知道你在我這裏, 還?是?撤退了。”女王的語氣無慈悲,眼神裏卻?又?充滿憐愛。


    “不然留下來?送死嗎?”黛兒語氣淡淡的, “我可不是?多愁善感的少女, 避其鋒銳, 擊其惰歸,這個時候撤退是?最明智的選擇。”她用手指卷著一側的頭發, 聲音低沉:“我隻會感歎我的命不好,要遭此劫難。”


    “你的命不好?”女王打?量著冰肌玉骨,看上去養尊處優的黛兒,輕聲重複道,不是?疑問的語氣,反而帶著點若有所思。


    “我有說過嗎?我真的很羨慕你。”黛兒彎起眼睛笑了起來?,“羨慕曆史上所有掌權的強大的女性。你們有力量有勇氣衝破牢籠,反叛命運,你們是?自由的。而我隻會逞口舌之勇,卻?還?在那一隅小天地裏打?轉。”


    “我之前問你為什麽要起來?反抗,你說,如果一個人努力工作,卻?還?是?無法養活自己,那這個社?會就病了。我要說,不隻是?這裏,霧都也是?這樣的。金錢流向有錢的人,苦難流向受苦的人。向上的通道封死了,不論人們付出多少的努力都難以跨越一個階級,那還?會有誰,隻有我們這些愛幻想的人願意去賭,但終歸是?少數,除此之外整個社?會都是?沒有希望的!”


    黛兒的頭腦昏昏沉沉的,忍不住向女王傾訴起來?。“但是?賭不贏啊!階級之間的隔閡如同?銅牆鐵壁,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比人與野獸還?要大。就好像我們生來?血和骨頭裏都帶著劣等的基因,而女人更甚。我到頭來?,還?得來?到這個遙遠的大陸,去求一個男人活著!否則我現在擁有的身份,擁有的生活都會被收走!哪怕兩年的時間我讓卡斯邁莊園增值了一倍,但也從來?不是?我的,一分一毫,都是?活在那個男人的陰影下麵。他一死,我就一無所有!”


    黛兒說著,激動地站了起來?,火光照耀下,眼中淚水打?轉。


    “所以你才冒著生命危險來?這裏嗎?”女王養著頭,愣愣地看著她。


    黛兒沉默了,低下頭吸了吸鼻子,別開視線,紅著眼睛輕聲道:“如果我是?個男人,有自己的一番事?業,那我就可以……有更純粹的理由……”


    我的愛也不用摻雜那麽多的算計與權衡,以至於把自己都騙了……


    “你想留在西印嗎,留在我身邊,我會照顧你的。”女王拉起黛兒的手,露出溫柔和善的笑容。讓黛兒想起十幾年前艾姆霍茲夫人也是?這麽對她說的。


    “我不想再當別人的附屬品了……要麽放我回?去,要麽殺了我,我不可能留在這片土地心安理得地生活。”黛兒抽出手掌,含著淚搖搖頭。


    女王猶豫起來?,棕色的眼眸忽明忽暗。


    一旁歡聲笑語的女官之一旋轉著跳著舞走來?,見黛兒站著還?以為是?也想加入自己,於是?將手裏的手拍鼓遞給?她。


    “娜塔……”女王剛想製止,告知黛兒身體不舒服,黛兒卻?大大方方地接了過來?。


    “那個男人對你很好嗎?”女王想起了被自己手刃的丈夫,完全不理解黛兒為什麽一會清醒一會又?迷糊。


    “一個看幾十遍愛情喜劇都會感動到哭的笨蛋,哪怕知道我在利用他也壞不到哪去。”黛兒眨眨眼睛笑道,輕輕拍了拍手鼓,試了一下音。接著一連串歡快節奏的音樂傳來?。


    這是?她陪著看了幾十遍愛情喜劇的成?果,她已經學會如何去演奏第一幕的開場樂了。


    威廉最喜歡的愛情喜劇中經典的兩個橋段——一見鍾情與英雄救美。在這部戲劇中合並?在了一起,隨著歡快的樂聲緩緩拉開帷幕。


    周圍的人第一次聽來?自霧都的新?奇音樂,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這首異國他鄉奢靡浪漫的樂曲緩緩降臨在滿麵塵灰狼狽不堪的士兵麵前。


    鼓聲慢慢加快,烘托出緊張的氣氛。戲劇中此時初出茅廬的騎士男主角隨著最後一聲定場鼓點一躍而出。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發燒讓她也變得遲鈍起來?,她竟然有一瞬間希望自己也在戲劇中那樣,自嘲地笑著睜開眼。


    她以為會看到冰冷尋常的現實?,卻?看見——


    騰躍在空中的戰馬上一抹鮮豔的紅色,天神下凡一般,明亮的橘紅色的星星簇擁著,周圍的士兵露出或驚恐或茫然的表情,呈現躲避的姿態。


    威廉冷臉一鞭子抽散篝火,引得眾人四散逃開,雙腿夾緊戰馬衝來?,側彎下身子幾乎和馬身形成?一個直角,遠遠就伸出右手向黛兒摟過去。


    濺起的火星點亮黛兒的雙眸,她的大腦甚至沒有反應過來?,身體已經先一步踢開女王放在手邊的步.槍,讓反應過來?的女王摸了一個空,然後鬆開拉著領口的手,在迅風亂火之中褪去披風,露出裏麵單薄的紗裙輕輕一跳,撲到威廉的手臂上。


    威廉在駿馬飛馳之中將黛兒撈到懷裏,緊緊摟住,手掌撫摸著她柔順的長發。


    然後一刻不停地策馬奔馳,衝進黑夜的樹林之中,身後傳來?氣急敗壞的叫罵聲與密集的槍響。


    威廉的手指輕輕按住黛兒的耳朵,在逃亡之中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張揚瘋狂,甚至歡呼起來?。


    他想著自己反正受了傷,命不久矣,不如冒險一下,卻?在偷偷摸摸潛到周圍時,突然聽到了熟悉的樂聲。


    在看到演奏的人時,他一下欣喜若狂,就直接這麽隨著旋律衝了出去。


    他好像突然想起坐在火車上準備出發時,黛兒來?送他。


    ——“您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如果作為你黛兒,你是?什麽想法?”


    黛兒看著他,眼睛紅紅腫腫的,黑色的長發被風吹在臉上,她看著他好像有無限的話想說,最後隻是?輕聲道:“我回?答過你了……”


    她回?答了什麽?


    她在蠟燭熄滅的那一瞬間,撲進了他的懷裏吻住了他。


    她愛我!


    威廉心中恍然道,就好像幾年前的一次午夜夢醒,他明白了自己愛她。


    威廉想到這裏,忍不住哼起了第一幕的旋律,黛兒趴在他的懷裏,聽著胸腔裏振動的聲音,蓋住外界的槍聲與嘈雜,竟意外地安心。


    他們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身後的聲音漸漸消失不見,他們才穿過森林,到了海邊,這個時候天黑星垂,月亮不見蹤影。


    威廉停下來?,扶著黛兒先下馬。


    黛兒站到沙地上,腳上的鞋不知何時掉了一隻。沙子的表麵涼涼的帶著寒氣,陷進去卻?又?是?溫熱的感覺。  黛兒仰起頭,看向威廉,等著他也下來?和自己站在一起。


    但是?威廉就這麽騎在馬上,笑著彎下腰,在黛兒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吻,用那些愛情喜劇裏常有的腔調深情款款地低聲道:  “say you love me every waking moment……”(說你愛我,在每個夢醒時分。)


    黛兒瞪大了眼睛,好像一下墜進最深最恐懼的夢中,她眼睜睜地看著威廉捂住腹部的傷口,從馬上摔落在她的麵前,僵硬地低下頭,身上的裙子已經被威廉的血浸透。


    “……my dear countess.”


    霧都,西岸區下水道中。


    說是?下水道,但其實?裏麵十分寬敞,直徑可達十二米,除了中間滾滾流動的水流外,兩邊都有供維修人員行走的小道,此時維恩和安塞爾正在上麵走著。


    老約翰走在前方幾步遠的地方領著他們,嘮嘮叨叨地表達著對他們的擔心與想念。


    安塞爾和維恩對視一眼,都有些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方才他們覺得自己陷入了絕境,隻能靜待死亡,下一秒井蓋打?開,從裏麵鑽出來?一個白發白須的精神老頭。


    “快來?,少爺們,我帶你們出去。”老約翰慈祥地笑著,衝他們招手。


    安塞爾不認得他,但是?維恩反應過來?,激動地從地上爬起來?,然後拉著安塞爾走過去。


    之前工地停工之後,維恩擔心老人找不到工作沒法生活,私下裏偷偷找借口給?他送了點錢,卻?被告知安塞爾已經像對待無法返聘的正式員工那樣也給?他了一份補貼。


    自那之後,老約翰就記住了他們的恩情,在維恩還?在莊園的時候,常常會等在大道的盡頭就為了聊幾句,維恩也樂得看到老人健康開朗的模樣。


    隻是?維恩每次提出自己去拜訪他,不用麻煩他到處跑時,老約翰總是?拒絕告知住址,隻是?說自己過得很好,還?給?維恩看他幹淨整潔的衣服。維恩看他的精氣神也不像受苦的樣子,便也沒有強求。


    現在他們走在下水道中,一路上看到了好多流浪漢在睡覺吃飯,維恩終於有些明白了,忍不住開口:“老人家,您住在這裏嗎?”


    老約翰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憨厚道:“以前住在橋洞下麵,下雨刮風的天冷得不行,還?會被趕走。這裏修建好之後,全城的流浪漢都來?了,現在是?冬天,這裏吹不到風淋不到雪,地上又?幹淨,牆上還?有燈,隻要每周維修的時候躲起來?,其他時候都比外麵好上幾百倍。”


    因為時刻都有流動的水,下水道中的氣味遠沒有到不能忍受的地步,和他們曾經居住的全是?垃圾的地方比起來?也幹淨了很多。


    老約翰說著笑了起來?:“這個下水道不是?你們兩個人主張修建的嗎?怎麽這麽驚訝?”


    維恩苦笑著點點頭,他怎麽會想到這個被大家嫌棄的下水道中也能成?為這些人的理想住所,印象中下水道都是?又?臭又?髒,昏暗不堪的。現在看來?,他們堅持推進的這項改建工程的用處遠遠超過他們預想的。


    不僅給?流浪漢們提供了溫暖的庇護所,也救了他們的命不是?嗎?


    附近醒著的流浪漢聽說修建下水道的少爺們在這裏,一個個跑過圍觀,有些甚至伸手想要摸一下,好像從沒有見過這類人。


    維恩有些緊張地攬住安塞爾,安塞爾卻?好像情緒低落地垂下眼睛不說話。


    老約翰趕走這群好奇的家夥,轉頭看到安塞爾的表情,無所謂地笑道:“是?不是?覺得我們很可憐,就像老鼠一樣住在地下?還?要多虧了你們,現在的生活才算好一點,換做以前更可憐呢!”


    地下的管道彎彎扭扭,老約翰卻?熟悉無比,將他們逐漸向市中心的方向領去。


    路上突然竄出一個小孩,攔在安塞爾麵前,舉起手上一枚彩色玻璃製成?的胸針,黑紅的小臉上是?靦腆的笑容:“謝謝你們,這是?送給?你們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偷偷向一旁瞥去,那邊是?他的其他小夥伴,他們聽說現在能住在這個不漏風不漏雨的地方,都是?因為這兩個人,於是?合計了一番,將他們最寶貝的東西送了過來?。


    至於為什麽是?遞給?安塞爾,而不是?維恩,大概是?他覺得安的心情好像不太?好,而且好像受傷一樣重心靠在維恩身上。


    安塞爾蹲下身子,接過胸針,露出一個溫柔苦澀的笑容,順著孩子的目光看去,遠處陰影中擠著好幾團小小的黑影,看不清臉,隻能看到黑暗中閃閃發亮的眼睛,期待地望著這裏。


    “謝謝……”安塞爾揉揉孩子的頭,鄭重地將胸針刺穿真絲的襯衫,留下一對孔洞別好。


    老約翰也拍拍孩子的腦袋,看他紅著臉尖聲笑著跑遠,無奈地叮囑道:“慢點跑!別掉到水裏!”


    “他叫什麽名字?”安塞爾問道,臉上的表情柔和了很多。


    “我們都喊他小老鼠,因為他是?在這個下水道中出生的。”老約翰指著遠處的小孩們:“他,他們,都是?。”


    安塞爾還?想說什麽,眼前已經出現一個梯子,順著梯子向上,就是?一個圓形的井蓋。


    老約翰借著投下來?的一點光,找著不知從哪得來?的鑰匙串,維恩悄悄拉起安塞爾的手,捏了一下,好像有些緊張地握緊,一雙濕漉漉的眸子。


    安塞爾安慰似的用力回?握,用氣音道:“別怕。”


    他們仰頭看著圓形的井蓋,好像一個黑色的太?陽。


    “天快亮了,你走吧。”威廉努力想要支撐起壓在黛兒腿上的身體,卻?因為失血過多稍一動彈就渾身發抖。


    黛兒緊緊抱住他,像抱孩子一樣將他摟在懷裏,撫摸著黏在一起不再光亮的紅發,另一隻手用力按著蓋在傷口上的頭巾,鮮血滲出來?,將整個手都染紅。


    “我再陪你坐一會。”黛兒聲音很冷清,但被抽氣聲弄得斷斷續續,她紅紅的眼睛裏似乎流不出眼淚,心卻?在隨著傷口滴血。


    “您……現在愛我啦?”威廉扯出一個笑容,故意說道。他一想到明明黛兒愛他卻?一直不說,讓他暗暗傷心難過了好久,就有些悶氣,忍不住壞心眼地逗她。


    下一秒他又?牽動了傷口,悶哼著將頭埋在黛兒頸間,黛兒能感到滑膩的血液順著鎖骨流下弄濕胸.衣,威廉抱歉的聲音混雜著液體咕噥傳來?:“弄髒了……衣服……內髒……看來?破了……”


    “……您愛我嗎?”


    “好了,不要說了!”黛兒痛苦萬分,卻?騰不出手來?,隻能用脖子和臉龐去磨蹭,試圖擦幹威廉嘴角的血跡,直弄得滿臉都是?,好像流下了血淚一般。


    威廉還?是?要說:“可惜,我們沒有孩子。”


    黛兒點點頭,熱烈地親吻他的額發。


    “您不願意。”威廉輕輕開口,也沒有責備的意思。


    “我沒有辦法生。”黛兒有些崩潰,坦白道:“我小時候在馬戲團天天泡冷水,還?被踢壞了肚子,落下了病,我怕你和夫人知道後不要我。”


    威廉沒有聲音,眼睛半閉著,嘴角繼續漏著鮮血,黛兒害怕極了,輕輕拍拍他的臉:“你還?在聽嗎?”


    威廉呼吸加重了一下,好像從夢中驚醒,聲音近乎歎息:“你應該早點告訴我。那個時候我還?以為……”


    還?以為你,討厭我……


    黛兒將耳朵貼在他的唇邊,生怕聽不清他的任何一個字。


    “我沒有逃跑,我是?戰死的。”威廉的嘴唇微動,嗓子裏又?有血液的湧動聲。黛兒用力點頭,努力打?起精神誇他:“對,你是?勇者,是?英雄。”


    勇者和英雄此刻卻?隻為了妻子考慮:“我不是?逃兵,我的爵位不會被取消。”他的聲音像要窒息的人那樣尖細:“你去領養一個孩子……然後找個情人,但是?不要改嫁……否則爵位無法繼承,每年也拿不到年金。”說到“情人”“改嫁”的時候,小心眼的威廉痛苦地眼睛都要閉上了,但還?是?繼續說下去:


    “我答應給?你尊貴的生活,但現在我的年金和撫恤金是?我最後能給?你的東西了。你有不懂的,去找安,他會教你……”


    黛兒點頭又?搖頭,說不出話來?。


    威廉好像突然有了點力氣,手摸索著覆蓋到黛兒按在他傷口的手上,“天要亮了,你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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