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兒抬眼看看荒涼的廢墟空無一人,紅色的太?陽從地平線露出一個頭,將世界都變成?血色。“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嗎?我們小時候……”


    “我們小時候見過兩次……”黛兒露出哭似的微笑:“那個時候我在馬戲團是?走鋼絲的,沒有任何安全措施,腳一滑就會狠狠摔到地上。誰也不會幫我,他們隻會笑我,打?我,不讓我吃飯。”


    “有一次表演,我又?踩空了,這次我抓住了鋼絲,鋼絲嵌在我的手掌裏,我掛在那裏,觀眾不愛看,老板有些煩了,比口型讓我掉下去。這時候一個男孩子跑了上來?,衝我伸出手,說別害怕,我接著你。”


    再之後,就是?在霧都巡回?表演時,她被困在箱子裏的那次,箱子打?開的瞬間她又?看見了那頭火紅的頭發,命運的荒誕浪漫抓住了她,隻是?那個時候,他們並?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威廉發出細微的聲音,好像哼了一聲,又?好像隻是?吐出了肺裏最後一口氣。黛兒沒有聽見似的,自顧自地接下去:


    “我一直記著你的紅色頭發,直到我們在打?獵的聚會上碰到,我踩到了木橋上腐朽的木板,你一把攬住我的腰,將我抱了上來?。你知道嗎,我恐高,我害怕下墜的感覺。”


    “我有多害怕,我就有多愛你。”


    黛兒說完了靜靜地等著,威廉沒有發出聲音。


    “好了,我說我從一開始就愛上你了,是?你贏了,你可以站起來?歡呼了。”黛兒眼裏含著淚,不敢低頭去看威廉蒼白的臉。


    寂靜。


    可怕的沉默。


    甚至連呼吸聲都消失了。


    黛兒終於崩潰了,抱緊威廉還?溫熱的身體號啕大哭起來?:“你到底聽沒聽到啊!我愛你!你不是?最怕輸了嗎?你贏了!你贏了啊!”


    太?陽出來?了,哭聲貼著地麵隨著陽光傳得很遠。


    但是?冬天的太?陽是?假太?陽,看上去暖洋洋,卻?讓人如墜冰窟。


    鑽出井口的一瞬間,明亮的陽光灑下來?,好像一下失去了視覺,置身於純白的世界。


    兩人不約而同?地眯起眼睛手擋在麵前,恍然隔世。


    好一會適應了光亮,兩個人爬到地麵上,打?量起了周圍。


    這個出口的位置正好在一個建築的背麵,附近看不到一個人,連槍聲和炮火聲都離得很遠聽不真切,隻覺得像是?白日裏隱隱的雷鳴。


    老約翰站在梯子上,笑著衝他們揮揮手,然後一步步退回?陰影之中,蓋上了井蓋。


    雖然老約翰感謝他們提供了這個遮風擋雨的住處,但是?安塞爾的心情卻?更加沉重。底下的流浪漢自嘲是?老鼠,活得開朗樂觀,然而這分明是?他們這些住在地麵的人的責任。


    應該被感激的不是?地下修建得如何好如何貼心,而是?讓底下的每個人都能走出來?,生活在陽光下。


    維恩將安塞爾從地上扶起來?,那身製服不論怎麽說畢竟也算是?羅科的遺物?,已經在進入地下之前找個地方放好了,安塞爾想羅科不願意家裏人知道,於是?將製服上繡著名字的那塊布裁了下來?放在口袋裏,打?算在未來?的哪一天帶到他的葬禮上,將這小塊布和青年熱烈的夢一同?埋在泥土之下。


    他們從小徑攙扶著走到大街上,看著快速支援的武.裝部隊,前往各處鎮壓反抗的街壘。報童們拿著報紙,到處叫喊著:“號外!號外!先皇駕崩!國喪!”


    安塞爾一把拉住一個報童,報童抱住懷裏的報紙,狡黠地眨眨眼睛:“先付錢。”


    安塞爾出門出得匆忙,外套也脫掉了,身上一點錢沒有。幸好還?是?維恩有在口袋塞點銅板施舍乞丐流浪兒的習慣,才買下一份。


    安塞爾急匆匆地打?開報紙,卻?發現是?昨天沒有賣出去的日報,再回?頭,報童已經嬉笑著逃開了。


    不過也已經沒有再看的必要了。


    “法瓦爾答應過我不會殺托雷的……”安塞爾目光放空,看向遠處的皇宮,那裏黑壓壓地圍著新?皇的軍隊。


    手中的報紙一下被攥成?一團,街壘炮轟的聲音也漸漸停了下來?,一切都接近了尾聲,那些昨天還?意氣風發遍布各個階層職業的青年們都化作了了無生氣的屍體。


    “他騙了我……”安塞爾琥珀一般的眸子在陽光下,好像怒火在其中熊熊燃燒著。神情冷硬似鐵,碎發擋在眼前,聲音低沉壓抑:


    “他騙了所有人!”


    第120章 維恩(尾聲)


    動亂平息,千瘡百孔的霧都重又恢複了平靜。


    先皇托雷駕崩,並無子嗣又無親屬。無奈之下隻能迎回愛德華三世之孫——亨利四世。


    羅切斯特家族護衛亨利四世有功,被加封為公爵,從城外的莊園遷到皇宮附近,由家主法瓦爾·羅切斯特協助年幼的皇帝處理政務。


    登基大典前一天,正在莊園中修養的維恩突然被批捕,一大早,警督就來到了艾姆霍茲莊園,為首的是他們很熟悉的奧弗斯警督。


    “我能問問為什麽嗎?”安塞爾攔在維恩麵前,神情嚴肅地詢問道,他金色長發鬆鬆地紮了個低馬尾,身上穿著睡衣,看上去才剛剛起床。


    “據抓捕的街壘成員供述,我們懷疑他涉嫌殺.人,需要暫時關押審訊。”奧弗斯握著手杖,耐心解釋道。


    維恩本來聽到街壘心猛地揪了起來,因為現在的局勢,街壘是非常敏感的問題,但凡牽扯其中都是不死也要蛻層皮。但是聽到奧弗斯說他涉嫌殺.人,反而鬆了一口氣。


    他有沒有殺.人難道自己還不清楚嗎?整個街壘他就開了兩槍,打中了休的手臂,根本沒要了對方性命,更何況當時除了安塞爾也沒有別的目擊證人。安塞爾不可能舉報他,那那個說親眼目睹的成員就是空穴來風。


    維恩和安塞爾對視一眼,發現對方緊繃的表情也稍稍放鬆了一點,於是大著膽子跟著他們走。臨上馬車,他突然想起來什麽,扭頭問跟在他身後的小警員:“對了,你們懷疑我殺了誰?”警員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科林·科波夫。”


    維恩甚至沒有考慮過這個答案,因為街壘成員或許會搞錯,但警督怎麽會發現不了?科林明明是當著他的麵,被警督擊斃的,身上的槍孔都是警督特製的子彈留下來的,口徑比市麵上流通的大一圈,一檢查就能知道。


    “怎麽可能,你們沒有驗屍嗎……”維恩疑惑地反問道,隨即臉色一沉,和警員冷漠的目光對視,意識到了不對勁。距離街壘事.變已經過了差不多七天,人員清點與屍檢應該都已經收尾了才對。我又被陷害了!


    是了,不然街壘這場混戰死傷無數,比科林更有地位權勢的死者大有人在,為什麽偏偏清算他?和前世一模一樣,亨利登基,大麵積清算大公和托雷的勢力,隻不過這一次故技重施時,安塞爾被卷入其中。


    維恩猛地轉頭,看向被刻意喊到遠處交談的毫不知情的安塞爾,一下甩開警員,大喊聲就要出口:“安——”


    一左一右兩個警員十分有默契地捂住他的嘴巴,將他按進了馬車中,維恩還想掙紮,警棍一下搗在他的腹部,瞬間所有的聲音都被疼痛吞噬,維恩吐出一口酸水,雙眼失神地躺在馬車地板上。


    安塞爾聽到動靜,轉身,卻隻能看見重新恢複平靜的馬車。他皺了皺眉頭,終止了和奧弗斯的對話,就想向馬車走去,他要查看一下維恩的情況並且囑咐一些事情。


    但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奧弗斯警督攔住了他,正色道:“男爵,您知道的,馬上就要開始調查問話,恕我不能讓你們過多交流。”


    這個意思很明確,就是懷疑安塞爾會跟維恩串供,隱瞞真相。


    “我理解。”安塞爾溫和地點點頭,後退一步,目送著警督們登上馬車依次離去,眼眸深沉,若有所思。


    熟悉的監獄,熟悉的布置,維恩坐在地上,背靠著床,又無奈又想笑。要不是和前世一個朝南一個朝北,他或許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呢。


    他撩起衣服下擺,看了看腹部已經顯現的淤青,嘶了一口冷氣,搓熱掌心放在上麵敷一敷,希望能減輕一些疼痛。晚飯時間到了,看守端來一份食物放在窗口。維恩神情複雜地看了晚飯一眼,然後果斷地躺到床上背過身去,大被蓋頭,閉目養神。


    安塞爾沒有來之前,他哪怕餓死,也不要吃一口牢飯,重走上輩子的老路。


    維恩就這樣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養精蓄銳,直到第二天晚飯之後,看守像往常那樣走進來,隻不過這一次身邊多了一個全身籠罩在鬥篷之下的人。


    維恩餓得沒有力氣,聽到聲音眼皮都沒抬一下,但是一個熟悉的溫柔的聲音傳來:“維恩。”維恩猛地坐起來,滿眼驚喜地看向門口緩緩摘下兜帽的金發貴族。


    “安!”維恩緊皺的眉頭一下舒展開來,眼中的星光點亮整個臉龐,明亮鮮豔,他跳下床,撲到欄杆上,雙手握住安塞爾伸過來的手緊緊按在心口,那裏的心髒正因為驚喜猛烈跳動著。


    前世安塞爾來看他都是白天,也沒有像現在這樣遮遮掩掩,所以他一時沒有認出來。


    安塞爾心疼地看著有些憔悴的維恩,輕聲道:“我聽看守說你不吃飯……為什麽不吃飯?那我給你留的紙條你也沒有看見嗎?”


    維恩瞪大了眼睛那些飯是安塞爾送來的嗎,裏麵還有安給他的紙條?“我沒看……也沒吃……”維恩結結巴巴地回答。


    他嘴巴撇成三角形,臉頰鼓起來,好像委屈極了,煞有其事地找人告狀:“我怕他們毒死我!”安塞爾被他的表情和語氣逗笑,眼睛彎出好看的弧線,忍不住捏住他的臉輕輕拉了拉:“你呀,我都不知道你小腦袋裏都想的什麽……”


    維恩也有點不好意思地紅著臉跟著笑了起來。


    “不過警惕點也好……”安塞爾壓低聲音,手抓住鐵欄杆,將身體貼上去,湊到維恩耳邊:“他們不讓我來見你……”


    這句話語氣軟軟的,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埋怨與想念,但維恩還是捕捉到了,淺淺地笑著,也壓低聲音,好像夜間的切切絮語那般輕柔繾綣:“我知道……您在外麵也要主意安全……”


    “你再堅持一下……”安塞爾垂下眼睛,語氣堅定溫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等我。”多麽熟悉的一句話,維恩眼中的柔情幾乎實體化成水滿溢出來,隻不過這一次他分得很清楚。他貼過去,親吻安塞爾的手指。


    安塞爾的耳朵紅了起來,猶豫了一下,手鬆開順著他的臉撫摸過去,又緩慢地向下,指尖劃過胸膛,最後紅著臉拉起維恩的手。


    維恩輕輕地打開他的手掌,強硬又緩慢地擠進指頭與指頭的間隙,與他十指交扣。“我等你。”


    皇宮書房裏,萊昂站在法瓦爾麵前,捏著手上的帽子,神情古板嚴肅。


    “對不起,我不會出庭這場審判的。”萊昂打破沉默,開口道,從他那個用了五年多的已經掉皮的公文包裏掏出一份資料,鄭重地放在書桌上。


    “這可不像你。能告訴我理由嗎?”法瓦爾的筆頓了一下,眼睛都沒有抬,氣定神閑地問道。“您說過不幹涉我的……”萊昂很執拗地看著他,隻是重複道。


    “我沒有幹涉你,你隻需要按照資料上的證據口供去審判就可以了,把它當作一個普通的案子,就好像過去的四年做的那樣。”法瓦爾冷冷地開口,警告地看了一眼萊昂。


    萊昂沒有被他的氣勢嚇到,依舊是木訥的樣子,幹巴巴地說道:“我明知這些證據都是假的,還有什麽出庭的必要?”


    “哪裏是假的了,所有取證過程都是合乎規定的,有跡可循的,那這就是真的證據。”萊昂沉默了,法瓦爾靜靜地等待著。


    好一會萊昂才推了推眼鏡,低聲問道:“如果……我真的判了他有罪,你接下來要怎麽處置他和艾姆霍茲莊園?”


    法瓦爾以為他有一瞬間的動搖,有些得意地勾起嘴角:“這可不像你,會擔心判決之後犯人的結局。”


    “我知道答案了。”萊昂苦笑了一下,從懷裏掏出標誌他身份的徽章,按在桌上,然後緩慢地推向法瓦爾:“那我不幹了!”


    這本是一個向新皇投誠,揚名立萬的好機會,但是萊昂卻主動放棄了。他身為年輕一代最有威望的法官,拒絕出庭,很容易讓民眾懷疑這場審判有黑幕,也會導致法瓦爾的威信受損,所以他拒絕的時候就已經下好了離開這個行業的決心。


    “為什麽?因為維恩是你的朋友嗎?”法瓦爾盯著他的眼睛,試圖在裏麵尋找一絲猶豫。“艾姆霍茲男爵不是您的朋友嗎?”萊昂反問道。


    法瓦爾一下啞口無言。


    萊昂將壓抑在心口的話說出來,頓時渾身輕鬆,也不考慮之後是不是會丟了工作,就這麽驕傲又輕快地轉身走了出去。


    法瓦爾目送他離開,起身走到窗前,看向皇家花園,這裏距離大公府不算遙遠,依稀能看見他們小時候玩耍的那個山坡。


    現在冬天草地枯黃,但是當年卻有著無限的樂趣。隻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這些美好的記憶開始崩壞,直到現在覆水難收……


    四個人中有一個人永遠地離開了。


    他該如何解釋他真的放了托雷一條生路,他解釋不了,那群憤怒的平民出現在那裏一定是經過授意的。安塞爾說得沒錯,就算不是他做的,也和他脫不了關係。


    何況他能解釋又如何?他現在還不是為了鞏固權力動了清算安塞爾的念頭,也就是重傷昏迷的威廉暫時躲過了一劫。


    他看著遠處的山坡,眼中漸漸泛起春天般的綠意,懷念吞沒他的思緒。


    他抬起手一把拉上窗簾,轉過身,但是記憶中綠意盎然的山坡投映在窗簾上,像一個溫柔的夢境。


    由於證據不足無法開庭,維恩被關了七天後就被保留訴訟釋放觀察。一個月之後徹底宣判無罪。同年十一月,“通用計算機”研究成功正式投入西印戰場,收複哈明那,取得階段性勝利。


    沸石止血劑逐漸由軍隊特用擴大生產,推廣全國,用於緊急手術,各大醫院均有儲備,使用反饋良好。


    亨利四世沿襲前任皇帝托雷的政策,從民間通過考核大量選拔人才組成下議院,與貴族組成的上議院共同議事。


    至此貴族的權力開始削弱,隨著技術發展,新興的資產階級乘著工業革命的浪潮快速發展,逐漸與貴族分庭抗禮,其中最典型的代表便是靠沸石起家後續轉投礦石加工的維恩·懷特。


    次年三月,泰晤士河西側三個大區下水道改建工程正式竣工並迅速投入使用。


    六月,鼠疫再次大爆發,但因為藥物儲備充分,並沒有引起大麵積的恐慌。人們驚訝地發現,霧都西部患病傳染概率驟減,死亡病例隻有個位數。這種奇跡般的表現讓他們開始意識到下水道改建工程的真正作用,工程更加如火如荼地進行。


    七月,從鼠疫中生還的謝恩貝爾醫生從屍體上提取到了致病的杆狀菌,並研究出了真正意義上的


    第一支鼠疫疫苗,並在豚鼠身上接種成功。人體接種研究還在進行中。謝恩貝爾醫生因此獲得大英終


    身榮譽與獎金不計其數,可隨意進出定居大英。


    十一月,為表彰“霧都下水道改建工程”對消除瘟疫做出的巨大貢獻,亨利四世親自接見了包括巴特爵士,艾姆霍茲男爵以及維恩先生在內的六個發起人,並授予榮譽勳爵的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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