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小滿,要出門嗎?”


    一樓客廳的沙發上坐著一位留了及肩短發的女人,此時,她抬頭看著陳濯,說話時還衝他彎唇笑了一下。


    她的長相很有親和力,笑起來顯得很溫柔,身上總有種溫婉的書卷氣。她喜歡叫陳濯的小名,小滿,這是她取的名字,是陳濯出生時的節氣,也包含著一生美滿的祝願。


    在看見她、聽見那個稱呼的一瞬間,陳濯的腳步就頓住了。


    他瞳孔微顫,張了張嘴,好半天才找回聲音:


    “……媽。”


    太久沒用過這個稱呼,開口時,陳濯的聲音有些發澀。


    他鼻尖有點酸,很努力才忍住湧上眼底的那股溫熱。


    他不敢多看她,隻有些慌亂地將目光落向腳下的地毯花紋,解釋道:


    “嗯,和夏子澈。”


    “和阿澈啊。”蘇楠沒發覺他的異樣,隻點點頭,若有所思道:


    “好久沒見你跟他一起了。”


    陳濯微微一愣:


    “有嗎?”


    蘇楠聽了這話卻笑了:


    “你不是總嫌人家幼稚?”


    少年時的故事離陳濯實在太遠,很多事他也想不起來了,比如,他不記得,在少年時的某個夏天,他有沒有應夏子澈的約,是不是嫌他煩,是不是很久都沒有跟他好好聊過天。


    陳濯有點恍惚,他跟蘇楠告了別,走到門口,穿好鞋子,抬手按開了門。


    門外的陽光有些刺眼,不知是不是巧合,開門時,院子裏正好有一陣風路過,將陳濯額前的碎發帶起了些。


    他微微眨了下眼,抬眸時,他看見不遠處站著個高挑清瘦的少年。


    夏子澈像剛才約定的那樣,站在他家小院門外等他。那家夥衣服和頭發上留著一片片的灰土,手臂甚至蹭破了皮,估計都是剛才摔那一跤弄出來的,整個人看著髒兮兮,又有點慘。


    他靠在陳濯家的小院門邊,抬頭不知道在看什麽,隻任陽光穿過樹葉在他身上落下斑駁的影子。


    後來,大概是聽見了門鎖開合的聲音,他回頭看了一眼,在對上陳濯視線的那一刻,他揚唇,衝他笑了一下。


    -


    熙江路那家新店的燒烤似乎確實味道不錯,因為陳濯和夏子澈到時,店裏生意格外火爆,他們的桌椅從店內擺到店外,即便不是飯點,餐位也是幾乎全滿的狀態。


    不過他們兩個還算幸運,去的時候剛好有客人離開。夏子澈一上桌就點了不少菜,陳濯沒什麽心情參與,隻坐在他對麵,垂眸慢慢轉著桌上盛滿水的玻璃杯出神。


    身邊的喧鬧好像離他很遠很遠,直到聽見對麵人試探著叫了一聲“陳濯”,整個世界的聲音才重新逼近,令他回了神。


    “嗯?”


    陳濯抬眸看他,應道。


    被他看了這麽一眼,夏子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挪開了視線,有些不自在地笑了一下:


    “哎,陳濯,我之前找你,你不是都不樂意跟我玩嗎?這次你怎麽答應得這麽痛快。為啥啊?是我幹了什麽事兒嗎?哥們兒心虛。”


    陳濯不太明白這人的腦回路,隻隨口答:


    “沒什麽,本來就欠你一頓。”


    “啊?”


    夏子澈聽了卻有些茫然。


    “……”


    見他這個反應,陳濯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因此有一瞬的停頓,半秒後,他稍稍蜷起手指,不知道怎麽跟他解釋,隻說:


    “不是你自己說,我之前答應請你吃飯?”


    “呃,其實也不算吧,我就隨口這麽一……算了,良心不安,這頓我請,我請!”


    陳濯並不怎麽在意:


    “沒事,一頓飯而已。”


    頓了頓,他想起了夏子澈剛說的話,於是猶豫一瞬,抬眸看向他,問:


    “我哪有不樂意跟你玩?”


    要說起這個,夏子澈底氣可就足了。


    他看著陳濯,撇撇嘴:


    “你經常拒絕我的好吧,現在不認了?”


    “經常拒絕?”


    “那可不?你小陳爺對我凶得很呢,就這樣,你看著。”


    說著,夏子澈清清嗓子,眉頭一皺,抬手把桌子一拍:


    “夏子澈,說了多少遍,我對你抓來的蝸牛打架沒興趣,你的青蛙在瓶子裏做倒掛金鉤?你看我信嗎?來,你給我做個倒掛金鉤,我對這個比較感興趣,我看你就像個金鉤。”


    可能是夏子澈的表情語氣太滑稽,也可能是他演的自己太陌生太鮮活,陳濯看著他,沒忍住輕笑了一聲:


    “這話是我說的?”


    “當然!一字不差好吧。”


    夏子澈揚揚下巴,好像很驕傲的樣子,如果他有尾巴,那現在估計要搖到天上去。


    不過很快,他看見陳濯唇角的笑意,突然長鬆了一口氣,身上從剛才起的緊繃感也消失了。


    他伸了個懶腰,邊拖著聲音道:


    “唉,你終於笑啦。”


    “?”


    聽見這話,陳濯愣了一下。


    夏子澈看著他,抬手按住自己唇角,往下扯了扯,解釋道:


    “我感覺你今天好像心情很差的樣子,出什麽事了?有什麽我能幫忙的?或者,如果能讓咱們小陳爺稍微開心些,小的去現學一個倒掛金鉤也不是不行。”


    夏子澈說話總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陳濯抿起唇角,垂下眼沒看他。


    氣氛沉默很久,誰也沒再說話。


    陳濯盯著玻璃杯中水麵倒映出的天空的影子,有些出神,後來,有隻小飛蟲掉進了水裏,它掙紮的動作掀起波瀾,也打碎了杯裏的影子。


    陳濯聳聳肩,開口時的嗓音莫名有些沙啞:


    “也沒什麽,我隻是,好像做了個很漫長很真實的夢。”


    他用指甲抵住柔軟的指腹,在其上留下一道泛紅的月牙形痕跡,有點疼:


    “……現在夢醒了,卻好像墜入了另一個夢,所以一時還有點分不清,哪邊是現實罷了。”


    陳濯有些出神,等氣氛陷入沉默,他才意識到是自己說了奇怪的話。


    他習慣性開口道歉:


    “抱歉,我……”


    “你突然道歉幹嘛?你又沒做錯事。”


    說完,夏子澈收起玩笑神色,認真發問:


    “是美夢,還是噩夢?”


    “……噩夢吧。”


    “嗐。”


    夏子澈擺了擺手。


    他沒嘲笑陳濯的糾結和異想天開,也沒替他力證夢境和現實,他隻是大喇喇地說:


    “讓聰明且知識淵博的夏大帥哥來為您指點迷津。看啊,這樣,如果你經曆的噩夢隻是個噩夢,那有什麽好糾結的,忘了不就行了。反過來,如果噩夢是現實……那更要及時行樂。就算現在是在夢境,即便醒來,你會意識到你眼前的我和這個世界都是假的,可現在你不是還沒醒嗎?至少,當下的感受真實存在過。”


    “感受?”


    “是啊。”


    正巧那時,燒烤上了桌,夏子澈把淹了小蟲的水放到一邊,拿了幹淨水杯,給陳濯重新倒了一杯水:


    “你看,你能感受到這水很燙吧。”


    他把水遞給陳濯,又給他遞了一串烤肉:


    “也能感受到……哇,這串真香,不是吹的。”


    夏子澈迫不及待拿了一串送進嘴裏,結果被肉片燙得齜牙咧嘴,著急去喝水,又被熱水燙得吱哇亂叫。


    他眼淚都快出來了,但還記得抽空跟陳濯說:


    “還有,我現在特開心,你能感受到嗎?能感受到就能被記得,就算你夢醒了要麵對噩夢一樣的現實,嘖,也希望來自你夢裏這位不願透露姓名的絕世帥哥的這份快樂能幫到你一點吧。”


    陳濯看著他那不正經的樣子,不自覺彎了彎唇:


    “你這家夥心態不錯。”


    “那可不嗎,你第一天認識我?”


    夏子澈搖搖手指,鄭重宣布:


    “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事,能讓我夏子澈不快樂。”


    陳濯隨手跟他比了個大拇指:


    “特厲害。”


    “喲,誇我還是嘲諷我呢?”


    “當然是誇你。沒有煩惱、不被任何事影響心情,很厲害。”


    “嗐,一般厲害,你也不差,勉強能與我比肩吧。”


    聽見這話,陳濯微一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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