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說了下午四點可以見到人,卻一直又拖了半個小時才終於有個偶人來請。


    他們在石門處和楚晴、衛順成碰了頭,一道往後院去。


    後院並不算太大,但建構比前麵精巧了許多,有些像傳統的應朝園林。


    兩旁是回字形的長廊,廊頂上纏著三角梅的藤,隻是大都枯敗了,葉片掉落下來,呈現出一片頹靡的景象。


    長廊左邊是一排平房,右邊是個塔樓的建築,中間的花園裏長著些歪脖子樹,樹中間胡亂牽著繩子,上麵搭著些衣物。


    偶人一直將他們帶到了那排平房的最尾端,門虛掩著,能聽見男人斥責打罵的聲音。


    衛順成皺眉,伸手便要去推門,門卻從裏麵被一道重力撞開了,出於慣性前後扇了兩下,又虛虛地掩上了。一個人從裏麵滾出來,撞到前麵的花壇才停下,後腦勺被花壇的尖角撞破了,凹進去一塊,但並沒有出血,是劉三。


    傅寧辭靠得近,伸手想拉他一把,劉三避開了。自己從地上站起來,很習以為常的樣子。


    “你怎麽了?”楚晴看他可憐皺眉道。


    “聽錯話了。”劉三咕噥一句,再不肯說了,替他們推開了門道,“大老爺在裏麵等著了,星君進去吧。”


    便轉身吩咐了兩個偶人去端茶來,就往前院去了。


    門裏麵光線很暗,沒有窗戶,隻要微弱的燭火。


    他們走進去,等眼睛適應了黑暗之後,才看清圈椅上盤腿坐著一個男人,手裏拿著一杆老式的煙槍,正吞雲吐霧。


    “我算是知道為什麽不和外界接觸了。”衛順成對他們傳音道,“他和尋常的鬼仙在一起,我都分不清哪個更像鬼。”


    那男人雖然坐著,也能看出來他身量還算高,隻是很瘦,像根蘆葦杆。一張臉極其白,宛若塗牆的漿糊,嘴唇已經不是烏青,是徹底的黑色,淡黃色的瞳孔比常人的大出一倍,正陰冷地打量著他們。


    “你是鍾家這一代的家主?怎麽稱呼?”那男人坐著也不說話,他們各自揀旁邊的椅子坐了,楚晴開口問道。


    那人瞥了她一眼,吐出一口煙來,把手裏的煙槍在桌子上敲了兩下才道,“鍾斯毅。”


    答完,他又不說話了,一口一口地抽著大煙。


    “我們的來意,鍾霄應該也都通知過你了,就是個例行的檢查。”衛順成很看不上他這副樣子,不過總算見著了人,也勉強壓著氣沒有發火。


    楚晴也道,“你也不用緊張,我們就大致問問情況......”


    鍾斯毅既不搖頭,也不點頭,一副神遊在外的樣子,隻是擱在桌上的那隻手握得有些緊,整個人透著一絲戒備。不管楚晴問什麽,都不回應。鍾霄不想答還知道打打太極,他直接一派愛答不理的樣子,衛順成青著臉催的急了,才極不耐煩地說兩句,也是答非所問。


    傅寧辭心道這多半是問不出什麽了,不過他們原本也沒希望一次能讓他吐幹淨,到了這裏多半還得自己去查。隻是這問話弄得跟扯皮一樣,空氣又不好,他頭隱隱都疼起來。況且有他倆問著他一時也沒什麽可插話的地方。想著不如先去看看周圍的情況,便借口出去透透氣,轉身出去了。


    剛走沒兩步,就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扭頭一看容煬也跟上來了。


    傅寧辭正想笑話他是不是不放心,容煬卻對他道,“你有沒有覺得鍾斯毅態度不對勁?”


    傅寧辭剛剛也隱隱有些怪異的感覺,容煬這麽一提,倒像是抓住了一個線頭,挑挑眉,示意他繼續講。


    “寧辭,你看。”容煬從大衣兜裏拿出那張羊皮地圖放在一塊青石上,“這個地圖畢竟時間太久,也不準確。如果按照這上麵的線路,我們其實更大的可能是走到旁邊的山頭去,就算找到這裏,說不定也是明天了。劉三一路上雖然看起來古怪,但的確是沒繞路拖延時間。鍾斯毅既然專程讓他來接,其實是方便了我們到這裏來。”


    傅寧辭明白過來,抬手敲了敲鼻梁,接上去道,“可是他回答楚晴的問題太敷衍了,甚至可以說連敷衍都不屑,如果來接代表同意,現在就是完全的抗拒,兩種態度是對不上的。如果說是怕得罪咱們,所以派人來,可如今的態度豈不是更得罪人?你看衛順成分分鍾要炸掉的樣子。”


    容煬點頭,又輕聲問他,“你記不記得剛才劉三說鍾斯毅打他是因為他聽錯話了。劉三回鍾府以後,鍾斯毅天黑才起來,然後咱們又過來了。這麽短的時間,劉三能聽錯什麽話,犯了什麽事,鍾斯毅這樣打他?還是他的錯,就是把咱們帶過來了?”


    “你的意思是,這個家裏其他的人冒了鍾斯毅的名義叫劉三來的?”傅寧辭摸摸下巴,覺得還真是有這個可能,恰好看見前麵曬在花園裏的衣服,心念一動,“過去看看有些什麽。”


    花園裏曬著的衣服和偶人身上的差不多,也是什麽年代的都有,隻是看起來幹淨整潔了不少,做工也都還算細致,應該不是給下人的。


    “男人,女人,小女孩兒.....這裏還有尿布。”傅寧辭從衣服的間隙穿過,“所以鍾斯毅結婚了,還有兩個孩子?哪個姑娘這麽想不開嫁到這裏來,”


    他話音戛然而止,容煬奇怪地看他一眼,傅寧辭衝他使了個眼色,盯著他背後,過一會兒才道,“剛剛塔樓上有個人。”


    他回憶著剛剛塔樓上的人影,那應該是個男人。不知在那裏站了多久,許是發現了傅寧辭在看他,身形一閃,便躲開了。


    傅寧辭和容煬又在園子裏看了一圈,大致記了下線路,正準備回去看看楚晴他們的情況,卻見鍾斯毅走了過來。他鞋也沒好好穿,腳後跟踩著,走起路來吊兒郎當的,後麵衛順成怒氣衝衝地要追過來,楚晴正攔著。


    他們對視一眼,不知道事情怎麽變成這個樣子。鍾斯毅看見他們冷哼一聲,也沒有要打招呼的意思,傅寧辭隻好伸手攔他一下。


    “星君,貪狼星君是吧?”鍾斯毅瞥他一眼,“我和那兩個星君也說了,你們問的我都不知道,你們愛怎麽檢查怎麽檢查,如果要借著檢查的名義給我們平頭老百姓亂扣帽子,那我也沒辦法不是?我身體不舒服,也就不多陪了,星君自己隨意吧。要想在這兒住也行,隻是我們家底薄,隻怕招待不周了。”


    “鍾先生這話說笑了,怎麽感覺我們還有借機斂財的嫌疑?民研局正規機構,自然檢查完就走了。你要是身體不舒服,就先休息吧。”傅寧辭溫和地笑道,看鍾斯毅要走,又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問,“這邊塔樓是幹什麽的?我剛好像隱約看見上麵有人,也可能是看岔了,天太暗了。”


    他留心觀察著鍾斯毅的神情,倒並沒有躲閃,隻是有一絲明顯的厭惡,“我弟弟住在那裏,他小時候掉到火堆裏全身皮都燒掉了,見不得人。”


    傅寧辭想到劉三稱呼他大老爺,原來是有二老爺在,便恰到好處地表達了遺憾之情。


    鍾斯毅卻在不理會他,揚長而去。


    衛順成趕了上來,氣急敗壞地罵了句髒話,“你怎麽讓他走了,我醒過來這麽多年了,還是第一次看見敢和我這麽狂的。”


    “你不要急。”楚晴也是一臉無奈,“現在也沒查清楚,寧辭把他扣在這裏又怎麽樣?局裏有規定,不能動手。”


    “先回去吧。”衛順成氣得那一頭黃毛都立起來,傅寧辭雖然也不想,但場景的確有些好笑,隻能死命憋著,容煬伸手拍拍他的背,開口道,“在這裏站在也不是辦法,去我房間商量吧。”


    回去的路上,容煬簡單提了下他們的想法,傅寧辭想到大家都還餓著肚子,又去把事先準備的食物拿了過來。


    “倒是有可能,他的態度的確很蹊蹺,這樣一說倒通些。”楚晴手支著腮道,“我剛剛也問了下他家裏的情況,他嘟嘟嚷嚷的我也沒怎麽聽清。應該是結婚了,說夫人身體不好,床上躺著的,有一個孩子......”


    “一個孩子?”傅寧辭有點疑惑,難道其它孩子是他弟弟的,要是他弟弟也結婚了,這個宅子裏到底住了多少人,怎麽一點動靜也聽不見?


    他這邊正想著,那頭喝了半瓶水把火氣衝下去一點的衛順成又開口了,“現在還有個問題,我們來是想再找到更直接的證據,或者是他們用鬼魂煉製法器的方法。但是按鍾霄的說法,現在是接一個單子煉一個,現在咱們來了,鐵定是不會煉了。按今天那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說不定其它玩意兒都銷毀了,篤定咱們啥都查不到。”


    “那就更得找出是誰讓劉三來接咱們的。”傅寧辭嚼了顆巧克力,想著容煬不愛吃甜的,又翻了塊蕎麥餅幹給他,“這個人既然希望我們來,肯定是有所求,應該也能知道什麽。”


    楚晴想了想道,“直接去問劉三他肯定也不會說,現在鍾斯毅剛剛被盤問了也還警覺著。我們再等等,晚一點兒分頭去找找其它人都在哪裏。”


    一時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都同意了。傅寧辭吃過東西又有點困,靠著椅背打起了瞌睡,讓容煬到時候叫他。


    朦朧間,他似乎聽見女人的哭喊,一個激靈醒過來。


    “容煬!”


    門開著,容煬皺眉從門外進來,“好像出事了。”


    那並不是夢,楚晴和衛順成已經衝到了樓下,傅寧辭他們也跟著趕了過去。


    一路上那淒厲的女聲越來越清晰,撕心裂肺,像在黑夜裏爬出來的厲鬼。


    他們循著聲音,一直到了內院那排平房。其中一間門大開著,裏麵有一個女人,半跪著,披頭散發,臉上還有淤青,她一直在驚恐地哭叫,看見他們了也還是沒停。


    敞開的門邊有一隻鞋,另一隻還套在主人的腳上,腳後跟踩著,那是鍾斯毅的腳。


    鍾斯毅躺在地上,眼睛大大地睜著,幾個小時前還見過的人,現在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他的身下是一灘血,衣服上也是斑駁的血跡。


    傅寧辭走在最後,還沒見到具體的情況,容煬湊過去看了一眼,神情一下子嚴肅起來。


    他轉過頭對傅寧辭說了一句話。


    那女人叫的聲音太大了,傅寧辭沒聽清楚,但他看懂了容煬的嘴型。


    “他的心髒被挖了。”


    第49章


    女人哭叫得神智不清,滿臉都透露著驚恐。


    聽見動靜的劉三也跑過來了,見到那女人叫了一聲“大夫人。”緊接著,他又看見了一旁倒著的鍾斯毅的屍體。他像被釘在了原地,那張死人臉上的神情在一瞬間變成了空白。嘴張得極大,縫在右臉上的粗麻線都被撐得斷掉了兩根,但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那是恐懼到了極點造成的。


    許久,他沙啞的聲音才找回來,他喃喃著,“詛咒,詛咒又來了,一個都逃不掉,都逃不掉......”


    他一麵說一麵不住地門外退,傅寧辭皺眉想攔住他問個究竟,那原本半跪在地上的女人卻像受了什麽刺激似的,衝上來扭打劉三。


    “你胡說!”她哭叫著,狀若瘋癲,“什麽詛咒,你胡說!咒也該咒他鍾家人不得好死,憑什麽咒我的孩子......”


    劉三也不還手,一直抱著頭躲閃,嘴裏還不住地呢喃著,“詛咒,是詛咒......”


    “這搞什麽?”傅寧辭上去把劉三拖開,楚晴也攔住了那個女人,接過容煬遞來的裝了清心符符灰的水,灌進了她嘴裏。


    那女人的眼睛逐漸聚焦,落在了楚晴臉上,許久才回過神來,顫抖著問,“你是,是.....”


    她情緒處在崩潰的邊緣,遲遲想不起來,又大哭起來,“我不管你是誰,你救我,救救我......”


    楚晴點頭,溫柔道,“好好,你不要慌,發生什麽了,你先告訴我。”


    “幫我報警好不好,幫我報警......”那女人用力抓著她的手,指甲快要掐進楚晴的肉裏。


    楚晴微微吸了口氣,神色不變,“到底發生什麽了,你慢慢說……”


    容煬站在旁邊,擋著那個女人的視線,以免她再看見鍾斯毅的屍身。傅寧辭和楚晴半哄半扶著,把她到了門外的回字廊邊坐下。


    那女人一直在哭,“求你們救救我,我不是這鬼地方的人……”


    這女人自稱叫林雅,是充華鄰近一個市的大學生,不過那也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那年五一假,她和幾個登山社的同學約好出來爬山。為了省錢,也順帶追求所謂的挑戰,他們沒有去景區,而是決定找野山爬,最終一個家在充華的同學,提議到這座山來。


    他信誓旦旦地說這裏人少,風景又好。實際上自己也沒有來過,哪裏真的知道風景怎麽樣,不過是充麵子。但偏偏又略去了關於這座山那些古怪的傳說不提,其實仔細想想,就算真的說了,大家八成也不會信的。


    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紀,多讀了兩本書,覺得自己就是佼佼者了,哪裏知道要敬畏和害怕呢?


    但林雅顯然不這麽認為,她十句講述中,伴隨著八句對那個男同學的咒罵,用最惡毒的語言質問為什麽不是他淪落在這鬼地方。


    變故是在上山的第二天出現的,由於頭天除了路陡峭難行以外,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他們決定要向腹地深入。


    其實走出一段路,便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已經是快要立夏的時節,山裏的霧氣卻濃重起來,還是淡黑色。樹林太密,本來光線就不明亮,這樣一來,竟然暗得像是夜晚一樣。


    他們終於有些害怕起來,想回去,卻發現來路也找不到了。於是咬著牙互相安慰,說沒事,走出林子就好了。


    然而那片林子遲遲找不到出路,反而越走越黑。他們一開始還手拉著手,大聲說著壯膽的話。可是慢慢地,聲音不知何時消失了。林雅想問自己拉著的同學,一回頭卻發現手裏牽著的哪裏是什麽人手,就是一段枯萎的藤條,也不知道拉了多久了,同伴的身影早就不見了。


    她覺得全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大聲地叫著他們的名字,沒有任何回答。她這才意識到這片林子靜得詭異,連鳥叫都聽不見一聲。


    林雅不認識路,隻能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路上被冒出地麵的樹根一次又一次地絆倒。在這樣巨大的驚懼中,她不知到底跑了多久,前麵突然出現了光亮。一個老頭提著一盞怪異的紅色的燈,就那樣突兀地出現在她麵前,他張著豁了牙的嘴怪笑著問她,“姑娘,你迷路了嗎?要不要去我家歇歇腳……”


    他蒼老的臉上滿是皺紋,伸手來抓林雅。她縱然已經被這一路上的種種嚇得神誌不清,也知道這個憑空出現的老頭透著古怪。


    林雅尖叫著往回跑,那老頭仍是怪笑著,說“劉三,攔住這丫頭。”


    她看見前麵的樹林裏又鑽出了一個人,那張臉是生平從未見過的恐怖醜陋......


    “我被蒙住了眼睛,再看到光,就到了這裏。”林雅拽著楚晴的手,還是在哭,但是眼淚似乎已經快流不出來了,“我以為我是進了鬼門關......可是這裏連陰間都不如......”


    那老頭把她帶回來,逼她嫁給自己的大兒子,給鍾家傳宗接代。


    她苦鬧,尋死,都沒有成功。她也嚐試過逃跑,但從來也沒有逃出去過,被捉回來又是新一輪的打罵,用手腕粗的鐵鏈子鎖著,把她在暗無天日的房間,一關就是好幾天。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了第二年,她生下了一個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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