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鍾斯淳建這個做什麽?”他們從坑裏出去,這座塔樓陰冷得像個鬼屋,卻也隻是藏了一個衣冠塚,沒有更多的秘密。


    容煬抬頭看了一眼三樓的臥室,一上一下兩口棺材。下麵裝的是死者的衣物,那上麵睡的呢?算是個活人嗎?


    “或許,他也曾經是他們的一員。”容煬抬手拍拍傅寧辭肩上不知何時掉上去的塵土。


    “應朝離現在三千多年了,那些人但凡不是壞事做盡,隻怕早就投胎不知多少次了,隻有他還留在這裏殺人取心......”傅寧辭說著,腦中倒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隻是還沒來得及細想,塔樓的門卻忽然被一陣大風刮開。


    塔樓外,原本便暗淡的天色已然漆黑一片,狂風卷起枯葉在空中上下紛飛。葉片的間隙能看見無數的鬼魂從四麵八方湧來。


    整個老宅就如陷入了黑色的漩渦中,天心恰在前院的小樓!


    第56章


    傅寧辭與容煬離開不久,楚晴正和衛順成說著話,樓下卻忽然傳來沙啞的嘶吼聲。


    從窗口一看,是劉三。


    劉三自從見到鍾斯毅屍體神色大變被傅寧辭拉開以後,便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他們一直也沒閑下來,更顧不上他。


    如今不過隔了一夜,他卻好似瘋了一般,在院子裏沒頭蒼蠅似地亂竄,嘴裏不住地嚷著什麽,細聽倒像是二老爺。


    二老爺?不就是鍾斯淳嗎?


    衛順成甫一聽清,也來不及細想,便從樓上躍了下去,追著劉三去了。


    楚晴叫不住他,也不敢貿然跟上。轉身推門想進臥室去,裏麵撲地一聲,林雅跌坐在門邊的地上,想來剛才一直躲在門後聽他們談話。


    楚晴連忙將她扶起來。林雅大概是被楚晴下了一次咒,現在有點怕她,也不拉著她的手哭了,抱著孩子瑟縮地坐在床邊,倒弄得楚晴又愧疚起來。


    “鍾斯淳為什麽要殺我的女兒?”她們彼此無言地靜了半晌,林雅忽然問。


    楚晴把畫在窗上的咒又加深了一遍,小心留意著外麵的動靜。頭發披散下來,絲帶纏繞在手中,“其實我們現在也不知道。”


    她想勸林雅節哀,卻也知道這兩個字也隻是對說的人容易,未免勾起她更多傷心事,沒有再開口。


    “不知道?”林雅捂著嘴鼻尖**兩下,又問,“那瘋子是不是還要殺了這個孩子?”


    她指著自己手裏的嬰孩,小孩子不知母親說的是什麽意思,還咯咯笑著來拉她的手指。


    “不會有事的。”楚晴寬慰她道,“我們都在這裏呢。”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星君是神仙嗎?”林雅將泣未泣地看了她一眼,若是個美人,這神情應當是動人的,然而不管她曾經如何,鍾府都已經將她蹉磨成了半個瘋婆子,看上去便隻有一股悲涼。


    “星君並不是神仙。”楚晴其實也說不清楚。畢竟沒有見過神,更遑論區別。隻是杜若恒常常在說,讓他們時刻敬畏,敬畏神,敬畏天道。但也隻是這樣,就算他們再問,杜若恒卻又緘口不言了。


    “不管怎樣,我們肯定都會帶你離開這裏的。”楚晴不知道如何解釋,索性換了話題,“你下山以後有什麽打算?”


    “我現在這副樣子,能離開這裏就好了,還能有什麽打算......”,林雅話說了一半,便被一陣急切的叩門聲打斷。


    楚晴以為是衛順成回來了,卻是那兩個木偶。其中一個手臂也折斷了,前半截拿在自己手裏。


    她們又不能說話,直愣愣地就要往裏衝,被楚晴攔住,又朝她不住地比劃,大意是下麵打起來了,衛順成讓她們上來避一避。


    楚晴正要側身讓她們進去,忽然意識到不對。這偶人是靠符紙驅動,畫符的鍾斯毅已死,她們現在理應是兩堆枯木才對,怎麽會......


    楚晴麵色一沉,開陽綾從手心飛出,朝那木偶額頭上的黃符打去。那兩隻木偶原本死氣沉沉的眼睛上紅光微閃,也並不後退,反倒向她迎來,身形靈活得不像死物。


    他們身上的黃符恐怕不止一張,額上的掉落以後,行動遲緩了不少,卻還是不管不顧地要往臥室裏去。


    裏麵那孩童雖不懂事,卻已經被嚇得哇哇大哭。楚晴隻想速戰速決,一手握住開陽綾朝那兩隻木偶狠狠抽去。


    木偶登時四分五裂,從中間散開。然而滿天的木屑中,卻有一張符紙飄過楚晴頭頂,徑自往窗戶上去。


    楚晴回身不及,那符咒撞上她畫的禁製,閃出刺目的白光,一陣巨大的氣流湧出,整堵牆竟然頃刻塌陷下去,他們遍尋不見的鍾斯淳就從這碎石中躥了進來。


    鍾斯淳徑自往床前去,他雖然腿腳不靈,速度倒不慢,轉瞬間就要觸到床上嚎哭的幼童。


    林雅被嚇得厲聲尖叫。楚晴甩出開陽綾纏在鍾斯淳腕上將他向後一拖,借力翻身過去將鍾斯淳與孩子隔開,衛順成也終於在這時趕了回來。


    鍾斯淳見到他們倆似乎也並不慌亂,反倒冷笑一聲。平心而論,他五官還稱得上清秀端正,麵上雖也是白的,但能看出是常年不見光造成的,相比起被他殺掉的鍾斯毅,他反倒更像個正常人。


    他被楚晴與衛順成兩麵夾擊著往塌陷的牆邊去,雖然表麵上節節敗退,神情陰狠又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鎮定,嘴唇微動,似在念著些什麽。


    眼看要被逼落,他卻忽然一笑,在身前結了一個繁雜的手勢,抬手間,袖子垂落下去,露出皮膚上大片燒傷的印記。


    登時,天上仿佛炸開一個悶雷,有什麽原本沉入泥土的東西被召喚而出。頃刻間風雲巨變,這小小宅子中的一方天地都陷入黑暗之中。


    傅寧辭與容煬趕到時,鬼魂已將小樓繞了個裏外三層。


    傅寧辭硬起心腸,悍然提劍撕開一條口子,充耳不聞鬼魂淒慘的哭聲,與容煬一道衝上二樓。


    鍾斯淳不知召了多少鬼魂來,這鬼魂與那衣冠塚裏所見還有些不同,一出現便自行裂成無數小碎片,再朝前撲來。雖不算難對付,但卻好似無窮無盡十分難纏。


    楚晴和衛順成與這些鬼魂糾纏之間,還得顧忌著林雅與那個孩子,到底束手束腳,一時間竟然不能占了上風。見到天樞劍光,才算鬆了一口氣。


    鬼魂被天樞劍鋒斬落一片,容煬笛聲響起,再被召喚出的鬼魂似乎也漸漸變少,恰在這時空中突然有一隻紙鶴飛來,口吐人言,是蘇姚姚的聲音,“寧辭,鬼族的確有禁術可以讓人跳出輪回投胎,但這禁術也有限製,隻能投胎在有親緣關係的人身上。而且這方法十分殘忍,必須......”


    傅寧辭心想好死不死怎麽這個時候到,伸手想要去接那紙鶴。鍾斯淳卻召去幾隻鬼魂頃刻間將紙鶴撕碎,“還勞星君費心打探,直接問我便是啊,他們做得出那些齷齪事,難道我還說不得嗎?!”


    他說著,卻又獰笑起來,“不過我得先把這個小崽子宰了......”


    鍾斯淳燙傷的皮膚變得透明,現出下麵一道道黑色的傷痕,如同刺青一般。他大吼一聲,那已經漸漸消散的鬼魂,隱約又有重來之勢。


    “這他媽瘋了!”護在床前的衛順成吼道。


    鍾斯淳不管不顧地衝上來,拚掉自己的性命也要置那孩子於死地。不僅衝開了楚晴手中的綾帶,竟還把楚晴逼得退後一步。


    容煬始終用笛聲壓製著蠢蠢欲動的鬼魂。


    天樞劍光驟盛,所過之處,鬼魂灰飛煙滅,如流星一般徑直朝鍾斯淳刺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鍾斯淳卻擋都不擋,眼見劍尖就要刺入他體內,他眸光卻一閃,麵上竟然浮現出一個欣喜的表情。


    容煬眉心一跳,然而已經來不及。


    原本啼哭不止的孩童發出一聲慘叫,緊接著像是忽然按下了暫停鍵,再無聲息。


    血液沿著天樞劍尖落下,鬼魂在一瞬間全都消失了,天地間的黑影終於散開。


    鍾斯淳捂著傷口跪倒下去,卻看著後方低低地笑出了聲音,他說,“星君,你想知道什麽,我現在都可以告訴你了。”


    傅寧辭卻沒有心情聽他說什麽,艱難地回過頭去。


    幾個小時以前,他還抱過的孩子,像個被撕裂的破布娃娃一樣躺在床上,眼睛都還睜著,流到地上的血液也還是溫熱。


    已經從身體中被取出的心髒仍在跳動,小小的心髒被握在一隻手中。


    那是一隻木偶的手,木偶其餘部分早就四分五裂,隻有這隻一開始就被折斷的手臂還保留著。


    不知何時,沒聲沒息地潛進來,殘忍地結束了一個孩子尚未啟程的人生。


    ※※※※※※※※※※※※※※※※※※※※


    不好意思,又晚了。這一卷應該五章之類可以結束,應該......(接下來幾章不用再寫打鬥場麵了,作者長舒一口氣。)


    第57章


    傅寧辭覺得好像喘不過氣,一時也挪不開步,隻是有些發愣地站在原地。時間好像過去了很久,又或者隻是一瞬,直到容煬按住了他的肩。


    “我沒事。”傅寧辭道,說不清自己是什麽心情。很難受嗎?似乎也談不上。他想起自己剛回民研局的時候,杜若恒告訴他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接受死亡,因為自己是永恒的,所以要坦然接受別人的死亡。


    傅寧辭看了一眼那孩子的屍體,還這麽小,抬手捏了捏鼻梁,有一種蒼白的無力感。


    “我沒事。”過了會兒,傅寧辭又重複了一遍,他覺得自己真的緩過來了,畢竟事情還沒有結束。輕輕呼了口氣,拍了下容煬的手,“外麵應該還有殘缺的鬼魂,你超度一下吧。”


    傅寧辭走到床邊,遞給楚晴一張紙。在空中虛虛畫了個符,孩子的屍體上有金色的光影閃過。人死雖不能複生,但沒理由連全屍也得不到一個。


    “如果我......”


    “不關你的事。”傅寧辭打斷楚晴的話,“這不是你的錯。”


    “難道是他的錯嗎?他不過是個孩子,連話都說不清楚。”楚晴低聲道,眼睛紅著,卻看向鍾斯淳。


    天樞劍刺得極深,鍾斯淳隻怕命不久矣,卻還是在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瘋子。”衛順成厭惡地看著他。


    鍾斯淳艱難地往後麵挪了一步,虛弱地倚靠在牆角,抬手抹了下臉,血跡在他蒼白的麵頰上印開。“當然是他的錯。他生在鍾家,這就是原罪。”


    “難道你不是鍾家人嗎?”傅寧辭走近,蹲下來看著他的眼睛,“不管你願不願意承認,被你殺掉的這些人,都是你的親人。”


    “他們不是!”鍾斯淳神色激動起來,重重地咳嗽了兩聲。


    傅寧辭抿了抿唇,“那誰是?!衣冠塚中你祭奠的人?鍾家用他們的鬼魂煉了法器是不是?你為了替他們報仇,造了這三千年的殺戮?”


    “你發現了啊?”鍾斯淳左側眉毛一挑,壓低聲音,“隻是星君,你猜錯了。不是法器,是丹。知道為什麽鍾斯毅一副死人像嗎?為了維持陰陽眼他們一直在吃用鬼魂煉的丹。”


    傅寧辭覺得好像明白了什麽,頓了一下又問,“鍾家祖上有鬼,後代陰陽眼難道不該是天生?”


    “血緣傳承的東西是靠運氣的,有的強,有的弱,弱的怎麽會甘心呢?”鍾斯淳麵上忽然浮現出一個神秘的表情“星君,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吧。人是怎麽和鬼生下孩子的......”


    楚晴聽到這裏,惡心得捂著嘴出去了。


    “是奸屍!”鍾斯淳放聲大笑起來,“你看這個家族,從起始就這麽肮髒......”


    衛順成忍無可忍地衝過來想要重重給了他一巴掌,傅寧辭伸手攔他一下,“你不要衝動,還是先去看看楚晴怎麽樣,把林雅也送到隔壁去吧。”


    衛順成陰沉著一張臉,惡狠狠地看著鍾斯淳,又順便瞪了傅寧辭一眼,將昏迷的林雅帶出去了。


    傅寧辭這才皺眉把倒在一旁的鍾斯淳又扶正,“不用試圖激怒誰,這對你也沒有意義。我勸你先說正事,否則你可能撐不到說完。”


    鍾斯淳擦掉嘴邊的血跡道,“星君是為了鬼魂煉器一事來這裏的吧。這些事情,星君要是想聽,我都可以告訴星君,隻是想和你做個交易怎樣?”


    “不怎麽樣。”傅寧辭平靜地看著他,“這些事情你不說,我就算掘地三尺,也有辦法弄清楚。擺正自己位置,現在是你求我,沒資格談條件。”


    鍾斯淳眯起眼打量他,“那星君會答應我嗎?”


    “我不保證。”傅寧辭起身,“你也可以不說,帶著進墳墓。我們收拾完這堆爛攤子,會做好事把你埋了。”


    傅寧辭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要走,鍾斯淳忽然伸出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衣擺道,“你會答應我的。”


    傅寧辭沒有再動,從衛順成說鬼魂煉丹開始,他隱約意識到鍾斯淳這樣固執地殺人取心,或許不止是為了報仇,他的理由,恐怕就是要求的事。


    傅寧辭心想自己可能真的會答應,不過麵上神情還是漠然的,也沒有回答他。


    鍾斯淳收回手,從身上摸出一本小冊子,“鍾家煉製鬼魂的方法都在這裏了。這一本,是我這三千年來一點一點收集的,原件應該是在鍾斯毅那兒,我不知道他藏在何處。不過也不重要了,鍾家人都死光了。不會有人再用這些巫邪之術了。”


    他緩了一口氣,“這玩意兒,是從鬼族來的。那個鬼仙,不知是我的高祖母還是天祖母,哦,我是說我有記憶的第一世,星君神通廣大,我數次輪回的事,你已知道了。她除了借一具屍體誕下了鍾家的血脈,還留下來一本書。人可以為了折磨同類發明那樣多的刑罰,鬼也不例外。但起初那本書並沒有人重視過,一直就放在裝雜物的屋子裏墊櫃子角,直到我那一代。”


    傅寧辭將那冊子接過去,沒有立刻打開,卷成筒在手裏上下敲著,聽鍾斯淳繼續說,“因為有了鬼族的血,所以鍾家人從一出生就是陰陽眼。靠水吃水,靠山吃山,鍾家既然能通陰陽,幹的自然就是靈媒的勾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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