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浩的傷勢真的很嚴重,嚴格說來,他已經有將近七天沒有清醒過來了,如果不是蕭子君一路上,經常去大的藥材鋪偷些人參、靈芝之類的藥物給他,也許,他根本回不到這裏。


    隻是,蕭子君的情況,現在卻也並不比他好太多。


    女人的意誌有多堅強,往往是不經曆風浪難以看出來的,蕭子君的傷勢由於得不到妥善的治療,寒熱交替的症狀出現的頻率也是越來越高,不過身上的傷,卻還抵不過心裏的煎熬。


    距離明月山莊的距離越近,蕭子君的心情就越是忐忑惆悵,曾經以為,自己可以一輩子不再回到這裏;曾經以為,關於這裏的一切,都已經永遠的埋葬在了時間的角落裏;曾經以為,一切都可以當作是沒有發生過……但是,當空間的距離逐漸縮短的時候,人往往會發現,時間的距離,也在同步的縮短著,很多往事,總是在人最脆弱的時候,如同潮水般的湧上心頭……


    當又一陣寒熱交替的痛楚襲來時,蕭子君帶著昏昏沉沉的司馬浩,已經來到了明月山莊外的山腳下,這裏已經算是山莊的勢力範圍了,本來想一鼓作氣的爬上山,但是剛剛一接近山腳的樹林,她就發現,這裏的機關全部開啟了,而且,和她過去所知的一點竟然完全不同。


    明月山莊這些年可以始終在江湖上保持著自己的神秘莫測,除了山莊裏的人往往來去無蹤之外,很大的原因還在這裏的無數機關上,明月山莊四周究竟有多少機關和陷阱,恐怕隻有每一代的莊主知道,而且經過了幾代人的不停改進和新增,不識得厲害的人,在這裏根本是寸步難行。


    惟一讓蕭子君有些不懂的是,這許多年裏,明月山莊從來沒有這樣大規模的開啟全部的機關,而楚飛揚其人,又是如此的倨傲,目空一切,如果不是真的出現了很大的危機,這種情況,簡直就是不可能發生的。


    不過,看著讓自己寸步難行的樹林,她也隻能停下來,等等看了。


    內傷發作的總是不看時間和地點,一陣寒熱襲來,蕭子君失去了支撐自己的力道,隻能倚著樹坐下,運氣勉力支撐。


    風唰唰的吹過樹林,天上卻有很好很美的月亮,一輪寒熱的攻勢過後,蕭子君沒有動,隻是保持著這樣的姿勢,抬頭看著天,看著頭上的樹,這一生不算很長,卻也不曾如此狼狽過,一個殺手,原來也是很難適應這樣的亡命天涯生活的,她無聲的笑了,不然,又怎麽會回到這裏?


    一直以為,自己的人生早已生無可戀,但是,到了關鍵的時刻,竟然也這麽不甘願拋棄,甚至寧願放下自己的堅持,回到一個她那麽不想回到的地方。


    明月山莊,她在很多不同的地方看過天上的明月,可是不知為什麽,竟然始終覺得,月亮隻有在這裏看,才最皎潔也最明亮,難怪這裏要取這樣的名字了。


    身後,樹葉在風中飄落,在墜地的瞬間,發出了極輕微的沙沙聲,那聲音,隱在風與樹親密的接觸聲中,顯得細微的幾不可聞,但是落在蕭子君的耳中,卻也不亞於一聲驚雷。


    月亮依舊是那樣的明亮,坐在這裏,眼前浮現的,卻是遙遙站在月下的青年,頭帶束發冠,長眉入鬢,麵如冠玉,如果不是月光落入那雙透著凜人氣息的眼睛,閃爍著奪人的光芒,也許就一如那古時書卷裏走出的俊秀男子了,原本以為自己忘記了,卻原來,沒有。


    又一陣風從身後掠過,蕭子君麵上露出了一絲苦笑,千辛萬苦走到了這裏,卻沒想到,還是掙不脫,命運的束縛,這一瞬,方雲天和楚飛揚的身影相繼在她心中晃過,終究,還是都消失了,留下的,隻是一片澄淨與通透。她的手,悄然的捏住了自己的長劍,隻在等待,這最後的一擊了。


    身後,一個人影正無聲的接近她,這些年裏,她經曆的戰陣實在是太多了,對手大都是能手,每一戰總是含著巨大的風險,但是,她從來沒有過恐懼這種感覺,這些人,她應付起來實在是揮灑自如極了,隻是這次,也隻有這次,她感到了恐懼,她的對手,對於她的攻勢,那種了然,以及出手前,不經意產生的,那種如今環繞在她四周的淩厲殺氣,都讓她覺得絕望,並不是每一次都會有運氣可以水遁的,那麽,除了放手一博之外,還真的看不出其他的辦法來。


    掌,無聲的遞到了她的後心,一個真正的內家高手,出手的時候,周遭竟然感覺不到氣流的異常,這是一種至陰至寒的力道,對武功稍稍差一點的人來說,待到感覺到時,對方的真氣一吐,閃躲或是還手,都已經太遲了。


    蕭子君其實早已經察覺身後有人,當然,對這一掌,也是防備了許久,她故意不動,就是等待一個機會,一個拚著受傷,絕地反擊的機會。


    當那股陰寒的內力猛的一吐時,蕭子君的長劍也恰倒好處的揮出,目標就是這意圖傷人的右臂,這一招最恰倒好處的地方就在於,必死的決心,一條性命換一條手臂,通常即使是一個老到的殺手,也不會使用的賠本招數,今天,她就偏偏使了。


    長劍揮出後,對手如願的急退,以武功而論,他比蕭子君高明很多,沒必要為了一招的意氣,廢了自己如此重要的右臂,這,也正是蕭子君所求的。


    在對手一退的瞬間,她騰身躍起,落到司馬浩身邊,夾起他,幾個起落,衝進了樹林中。


    此時的樹林,因為外人的闖入而啟動了陣法,迷霧升騰,遮住了天上的明月,也讓人再難分辨方向。


    盤根錯節的老樹,無聲無息斜次裏隨時射出的暗器,不停變化的生門的方向,還有最要命的毒物、瘴氣,蕭子君點了司馬浩的穴道,就這麽艱難的帶著他前進,意識漸漸的從體內抽離,好幾次,暗器到了麵前,卻沒有一絲氣力撥擋,她所能做的,隻是用自己的身體,擋在司馬浩前麵,硬生生的接下這些鋒銳的家夥。


    按照經驗,有人闖入外圍的陣內,明月山莊裏很快便會收到信號,然後應該就會有人趕過來處理,蕭子君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到山莊裏其他人到來的時刻,不過,這危機四伏的外圍八卦陣,卻擋住了黑衣人如影隨形的攻擊,眼下的路,也隻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血,一點點的在身上蔓延開來,紅豔的,大團大團的,好象富貴人家最喜歡的牡丹圖,很有寫意畫的風範,蕭子君終於停在了一棵老樹下,開始茫然的打量起自己,雪白的衣衫,如今,繪滿了大多的牡丹,火紅的那種。


    勁風中,一枚鐵蒺藜重重的釘在了腿上,蕭子君隻覺得身子一軟,人終於支撐不住了,一直扶持著司馬浩的手緩緩鬆開了,看著他倒在地上,卻沒有一絲氣力伸手扶上一把,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被一張從天而降的大網兜起,高高的吊在樹上。


    但願,浩可以多撐一會……


    清晨,當第一縷陽光透過窗子,射到床頭時,蕭子君的眼皮輕輕顫動,然後,緩緩睜開,還活著嗎?還是已經死了,這裏是天堂亦或是地獄?


    目光追隨著光線移動,這裏的一切,好熟悉呀,紅木的梳妝台、擦的很亮的銅鏡,還有,窗口背對著她站立的俊朗男子。


    手在被中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正好碰到了一個傷口,傳來鑽心的痛楚,會痛,證明還活著。


    發現了蕭子君呼吸上的細微變化,窗前站著的人,緩緩轉過身來,水色的衣衫,金冠束發,逆著清晨的陽光,周圍都是金色的光暈,卻看不清他的神色,隻是覺得,如水的目光,包圍在左右,這目光,是她從來沒有在他這裏看到的,溫柔而祥和,在她的心底,與另一個影子重疊,又分開。


    沒想到,今生,還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重逢。


    “醒了就沒事了,再休息一會吧。”他隻留下了這樣的一句話,便又在她的視線範圍內消失了。


    這算是什麽?竟然,再見麵,終究也不過如此罷了。


    蕭子君微微合上眼睛,壓下了心底的酸楚,原本以為,心不會再痛了,沒想到,傷口終究是傷口,它長在身體的某一處,雖然外表的裂痕修複了,但是,裏麵的結構卻不同了,遇到風雨來臨的日子,還是酸痛不已。楚飛揚,原來,你早已是這樣的一處傷口,留在了我心的某處。


    養傷的日子裏,楚飛揚沒有再出現,服侍的人,依舊是從前的幾個,蕭子君的傷勢雖然嚴重,不過好在多半是皮肉傷,失血過多,但是,卻沒有性命之憂。


    試著運氣療傷,才發現前些日子,一直折磨著自己的寒氣已經被悉數逼出了體外,幾天下來,除了隱隱覺得自己的內息有一點說不出的奇怪變化之外,卻也沒有特別之處。


    問起司馬浩的情形,屋裏服侍的丫頭就有些為難了,他們說:司馬少爺回來之後,就一直昏迷不醒,雖然中間主人去了幾次,也輸了不少內力給他,卻依然不見好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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