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起司馬浩的情形,屋裏服侍的丫頭就有些為難了,他們說:司馬少爺回來之後,就一直昏迷不醒,雖然中間主人去了幾次,也輸了不少內力給他,卻依然不見好轉。


    她記得,司馬浩怎樣瘋狂的揮舞著兵器和蒙麵人對攻,她記得他怎樣不顧一切的擋下了那一掌,她當然也還記得,這許多年中,發生的點點滴滴,一個每天隻會製造不同笑料的司馬浩,一個坦然承認出賣她的司馬浩,一個身上有很多難解的秘密的司馬浩,哪個,才是他本人呢?


    不知為什麽,這一年多的事情就一點點的在腦海中穿了起來,她一次次的遭遇伏擊,雖然出手的人不同,但是,從前後的種種跡象看,卻總是有某些東西將他們聯係著。殺手的仇人多,這是事實,但是,明月山莊,不,是整個江湖,誰又是幹淨的呢?誰沒有殺過人?仇家的報複,不是十分說得通。


    再有就是那個蒙麵人,他出手襲擊她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而且,似乎每次的目標都隻是她一個人。


    究竟是那一次的任務呢?竟招惹了這麽一位可怕的仇家?


    蕭子君靠在床邊,仔細的想著,這些問題她早該去想的,不過,卻始終沒有想到問題的關鍵,也許,司馬浩身上,就有這問題的關鍵,不過,每次稍有涉及,司馬浩總是立刻顧左右而言它,她相信,司馬浩是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很重要的東西的,隻是,卻迫於某種情勢,不能言明,她不相信司馬浩會有意害她,卻也不明白,當年,他為什麽要有意無意地暗示自己,一直下令狙擊她的人是楚飛揚。


    楚飛揚,回來好些日子了,也不過在清醒的那天見過他一麵而已,但是,蕭子君卻覺得,一直壓在心裏的沉重,終於放下了,‘不是楚飛揚,不是他下令狙擊我,還好’。


    為什麽有這樣的篤定,蕭子君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是從他那裏感受到的從來沒察覺的溫柔和祥和嗎?是因為他最終還是出手救了自己嗎?也許兼而有之吧。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院子裏的腳步聲讓她警醒,腳步沉穩有力,足見來人內功紮實,放重了腳步聲,是在提醒她,客人來了。


    果然,片刻,門被輕輕的敲了兩下,到這裏來,又這麽有禮貌的人,山莊裏除了諸葛翱翔,幾乎是再找不出第二個了,像是司馬浩他們來,往往是要刻意掩藏自己的腳步聲,然後忽然敲門,給她“驚喜”,當然,結果總是,驚喜沒有,直逼麵門、閃亮的寶劍就有一把。


    “請進吧,諸葛。”蕭子君笑著站起來,歡迎這個許久沒見的朋友。


    門被輕輕推開,諸葛翱翔站在那裏,風從身後吹來,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頗有臨風獨立,悠然孤寂的感覺,不過,臉上平靜的笑容,卻始終是不變的。


    “一直想來和你聊聊,不過你傷的重,來了幾次都在睡著,如今,可大好了?”他問。


    “差不多全好了,怎麽你來過嗎?我竟然不知道。”蕭子君微微驚訝的說。


    畢竟,即便是熟睡中,有人進出,也是該有些察覺才對,怎麽會全然沒有知覺,如果進來的人懷有惡意,那有幾條命,也都送掉了。


    諸葛翱翔隻是笑笑,隨意的走了進來,說:“怎麽,客人來了,茶水也不招呼一杯?”蕭子君現在的傷勢,恐怕比他和楚飛揚兩個人想象的要來得嚴重,隻是,沒想到就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發現自己說漏了嘴,諸葛翱翔也隻好差開話題了。


    “有,怎麽會沒有。”蕭子君倒茶,上好的烏龍,清香醇厚,自己剛剛才泡的。


    “真是好茶”品了一口之後,諸葛翱翔稱讚道,“想不到,你還有這樣的本領。”的確,茶對他們而言,不過是解渴罷了,很少有心思花在上麵,不過,好茶入口,感覺還真是不一樣,即便是對一個外行人來說。


    蕭子君還是在笑,不過,心裏卻是苦澀一片,她又何嚐懂得如何去泡上一杯好茶呢?過去她的精力,是全部放在研究如何殺人上邊了,如果不是冷家的一段日子,這種精雅的工作,是她永遠不可能觸及的呀。


    隻是,那段有家的日子,帶給她的快樂,留給別人的,卻是痛苦,姐姐的死,那殷紅的血,仍然時時在夢中出現,如果不是她的出現,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


    還有,方雲天,這些日子,她努力的讓自己不去想他,從她離開西湖精舍的那一天,不確切的說,是從他離開的那一天開始,就注定了他們人生的軌跡,從一個點交叉而過,從此漸行漸遠。她每走一步,就距離他更遠幾分。


    現在,她重又回到了人生的起點,明月山莊,不就是意味著她的脫軌生涯已經結束了嗎?她要完成她的諾言,哪怕那不知究竟是對是錯。她還是一個殺手,別人殺人的機器,今生,都是。


    “隨便弄著玩的,你什麽時候也能分辨茶的好壞了?”再多的苦也隻能放在心裏,這條路,是她當初的選擇,不是嗎?


    “……”這次,卻是諸葛翱翔愣了,他從來不在這種事情上留意,是什麽時候,竟然能分辨出茶的好壞了?


    諸葛翱翔的變化,當然是落在了蕭子君的眼中了,他和司馬浩不同,司馬浩的心情,永遠隱藏在笑容背後,諸葛翱翔,他的心很少被外物影響,所以,這樣的愣神,還真是難得一見。


    “看來,我好象錯過了什麽?”蕭子君笑,眼光閃閃,落在諸葛翱翔眼中,卻是鬆了口氣,這個女孩過去總是把自己掩藏在冷漠的外表之下,同齡女孩該有的調皮,她一點都沒有,司馬浩是可以逗她開心,但那笑容之後,卻是更深的寂寞,現在看來,她卻有些不同了,至少,眼睛裏,也有了真正的笑容。


    “不知道你再說什麽,對了,浩醒了,我來找你一起看他的。”很多精彩,其實還沒有發生,所以當然也沒有錯過,是的,真正的“精彩”,也許就要上演了吧,雖然不知道是個怎樣的“精彩”,不過,他們,這些身在局中的人,都躲不掉不是嗎?


    最後的結局,沒有人能夠預期,那麽,就抓緊眼下的分分秒秒吧,少留些遺憾,到時候……


    “浩醒了,你怎麽不早說,還能安心在我這裏喝了這麽半天的茶,快走吧。”蕭子君高興的站起來,當先邁步出屋。


    諸葛翱翔跟在身後,心卻有些了然,似乎這次回來,她對周遭的人和事的態度都有了很大的變化,隻是,她的背影,卻更加的憂傷落寞,她想掩飾什麽呢?


    在她昏迷的時間裏,他不止一次的來看望過,不過他的確是沒有進過屋子,甚至沒有接近過院子,因為,每次來的時候,這裏都已經有人先到了,水色衣衫,迎風獨立,隻在院中。


    一扇薄薄的門,輕易的將這裏分成了兩個世界,門內的人不知道門外的人,門外的人,似乎也不想別人知道自己的存在。


    他是不明白楚飛揚的,這樣一個強勢的男子,對於任何事情,都是勢在必得的,為什麽獨獨麵對蕭子君的時候,卻這樣的閃閃爍爍呢?不過,這終究是別人的事情,他眼下的事情,就是完成任務。


    進了司馬浩的院子,兩個人同時皺眉,屋子裏正傳出殺豬一樣的叫聲:“我說了不吃藥,拿走,拿——走——!”


    司馬浩從小就懼怕吃藥,生病的時候,照顧他總是很棘手的,不過,這些年,應該好一些了,沒想到,還是這樣。


    兩個人不約而同的站住了,考慮這進或不進去,這個時候的司馬浩,難纏得很,加上聽到他中氣十足的叫聲,估計傷好的七七八八了,還不如……


    兩個人很有默契的同時轉身,準備溜之大吉,就當自己沒來過好了。


    “喂,你們兩個,來了也不進來,看到兄弟受苦,也不幫忙,算什麽朋友。”


    轉身的瞬間,司馬浩發話了。


    這個家夥,就知道他是聽見了腳步聲,故意的。


    蕭子君和諸葛翱翔相對苦笑,隻好拖遝著進了屋子,服侍司馬浩的丫鬟正站在床邊,手裏端著大大的一隻碗,碗裏黑黑的東西,一看,就——很苦。


    “去,再拿碗來,老規矩。”司馬浩躺在床上,氣定神閑的吩咐,如果不是臉色還不是很好的話,幾乎已經不像一個病人了。


    苦下去的兩張臉,司馬浩的老規矩就是三一三十一,一碗藥,三個人平均一人一份。


    蕭子君認命的端起碗,一飲而進,這是當年為了勸司馬浩吃藥的方法之一,不過好在自己也在每天喝著同樣的補藥,應該沒問題吧。


    諸葛翱翔則舉起碗,和司馬浩的一碰,兩個人笑著喝了進去,不象吃藥,倒有點拚酒的架勢。


    一時間,三個人都笑了,這樣的場景,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沒有了江湖的血腥和紛爭,流動在空氣中的,隻是不必言傳的情誼相許、生死相交。


    他們都沒有留意,院子裏,一個人影微微停駐,又飄然離去,是聽到司馬浩醒來消息的楚飛揚,這次來,他有些話準備和司馬浩說,一個人,總要有一個自己的選擇,而他,將尊重這個選擇,不過,現在看來,似乎,不那麽重要了,人生的選擇,往往隻在一念之間,而這個一念之間,司馬浩已經給他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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