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莫西北一行人初到京城,四處遊玩,貪吃的莫西北自然要品盡京城的美食。美食吃的多了,自然又犯起了饞懶病。她重金收購了一家酒樓,命名為春風如意樓。每日在此逍遙,打發時光。


    此時,她正在二樓的一個雅間裏,倚著窗子,手裏執了一隻雕刻歲寒三友的象牙酒壺,自斟自飲。一身淺水綠的綢緞長袍已經皺了一片,因已有了三分醉意,隨著身子微微晃動,束發的緞帶夾雜著三兩絲的頭發飄出窗外,若不是樓下忽然的一陣吵鬧,她此時的姿態,頗讓人擔心,下一刻,她會不會因為醉酒,而摔到窗外去。


    其實這一日,莫西北興致很好,請了如今春風如意樓裏最好的琴師休問來給自己彈奏,她遇到休問的過程很……該怎麽說呢,很偶然,或是很必然,誰知道呢。


    休問的名字有趣,休問、休問,說白了就是休相詢問,用莫西北的話來說,他取這個名字,就是希望什麽都別想從他嘴裏問出來的意思,因為她確實什麽都沒有從休問的嘴裏問出來。


    休問是自薦而來的,春風如意樓開張的前一天,因為人手招聘得差不多了,莫西北已經吩咐人把貼在門前的招聘廣告撕下來,結果他就來了。懷裏抱著琴,穿一身洗得薄到一戳就會破洞的粗布衣衫,踩著一雙草鞋,就這樣翩然而來,也不問人家請不請自己,開口就要先預支一千兩黃金的工錢。


    門口的夥計當休問是瘋子,拿起掃把就要趕人,可巧莫西北這一天起得比平時早大半個時辰,正來到門口看新做的匾額。雖然就看了個背影,不過她還是覺得此人雖然一身粗布衣衫,但是難掩風骨傲然,就留了心,叫人請進來一看,莫西北就首先對自己的眼光暗暗得意了一回。


    眼前的男子,居然是個眉目俊美,再優雅不過的青年,二十多歲的年紀,舉手投足,都看得出良好的教養,眉目之間,自然的流露出遺世獨立的風華,這樣的男人要麽處江湖之遠,要麽就該居廟堂之高,莫西北想,他唯獨就不該流落風塵,不過人生各有際遇,在傾聽了休問彈奏的一曲之後,她當即就拿出一千兩黃金,算是預支了工錢,在眾人的驚愕、豔羨之下,請下了這位天價琴師。


    休問的琴同他的人一樣,優雅高華,不過莫西北覺得自己眼前最適宜的,卻是略有頹廢的放縱,所以,休問一起手,就被她製止了,“我不要聽高山流水、陽春白雪,今天來點俗的,對了,將進酒就不錯,適合喝酒的心情。”她滿飲了杯中酒後,如是說。


    如果這是在一樓大堂,如果有人在休問準備彈琴時如是說,得到的答複就是,休問會拂袖而去,絕不多停留一秒鍾,但是,此時此地,休問卻連眉頭也沒皺一下,手指在琴弦上輕輕劃過,琴聲錚然。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


    莫西北聽到盡興處,隨手抓起筷子敲著眼前的杯盤,輕聲吟唱。


    隻是,琴聲卻忽然停在了高xdx潮部分。


    對此,莫西北略顯錯愕,而休問隻是停了手,曼聲道,“此曲隻為知己而奏,閣下若是想聽什麽曲子,還請到樓下大廳稍坐。”


    “打擾了先生的雅興,實在是在下的過錯。”門外果然有人接道,“想不到先生的技藝居然更勝先人,在下稍一駐足,先生的琴音便有異響,實在是讓人佩服。”


    這個聲音莫西北並不陌生,此時也不過略搖搖頭道,“楚大俠今天這麽清閑,何不進來坐坐。”


    門外的人,正是楚俊風,一身月白色的長衫,整潔如故,眉眼中的笑容也同往日一樣,隻是臉色略顯蒼白,人似乎瘦了幾分。同平時一樣,來訪莫西北的客人,休問一概懶得理會,隻是抱起琴,連莫西北也不知會,轉身就出去了。


    “打擾了你聽琴。”楚俊風笑笑,似乎略有歉意,瞧著休問的背影道,“這位先生的琴藝,當世怕是找不出能出其左右的人物了,你是怎麽請到的?”


    “不是我請的,是他自己出現的。”莫西北拍拍手,早有夥計另外送上了一壺好酒並幾個下酒的小菜,“倒是你,不去找寶藏,怎麽這麽閑來我這裏消遣?”


    “我是離開了京城幾日,卻不是在找寶藏了,早和你說了,我要的不是寶藏而是鑰匙。”楚俊風苦笑道,“西北,我要怎樣說,你才肯信我。”


    “我隻知道行重於言,你總是讓我信你,可是,你做的事情,讓我怎麽信你呢?”莫西北舉起象牙酒壺,徐徐的向酒杯中倒酒,這酒是江南遠道送來的桂花陳釀,還是她初開四樓時,請師傅專門蒸釀了存在酒窖中的,如今隔了幾年取出來,桂花的清甜與酒的濃香早已完美融合,聞一聞,人也似乎要醉倒了。


    楚俊風似乎也被芬芳的酒香所引,並不說話,隻是自己舉壺也斟滿了一杯,仰頭飲下。桂花酒性子溫和,然而,不知怎的,不過一杯酒下肚,楚俊風就忽然劇烈的咳嗽起來,整個身子都微微的顫抖,臉色一瞬間變得更加蒼白。


    “你這是怎麽了?”莫西北放下杯,有點詫異的看他。


    “喝得急了點,沒事。”楚俊風趕緊搖搖頭,斟酌了片刻才說:“自從慕容鬆濤被東廠通緝消失無蹤後,最近幾個月江湖上群龍無首,很出了幾宗大事,先是南少林遭人血洗,繼而武當、峨嵋幾派的多位弟子先後遇害,我這幾個月,就是為了這個往返奔走。”


    “哦!”莫西北一聽又是江湖事,本能的不大有興趣,隻是隨口應承道:“那你查出什麽來了?”


    “確實是有些發現,”楚俊風點點頭道:“南少林地處沿海,這幾年倭寇在海上時有滋擾,海盜船常在他們那邊的沿海停泊,南少林的不少俗家弟子,都分別出頭訓練當地的漁民,招募了一些鄉勇守望互助,抗擊倭寇,狠殺了倭寇的氣焰。”停了停又道,“隻是南少林一派之力,終究微薄,我在查探中偶爾聽聞,南少林主持在出事之前,曾發出了一批英雄貼,邀請了些其他門派的弟子前去相助。”


    “這也是平常事,難道中間還有曲折?”莫西北皺眉,目光在楚俊風身上一轉,最後落在他緊緊握著的拳上。


    “這回出事的幾派弟子,都曾經接到英雄帖。”楚俊風說,“我開始時懷疑是倭寇得到了消息,暗中潛伏進中原,偷下殺**手,可是,後來又覺得,這事情很蹊蹺。”


    “怎麽個蹊蹺法?”莫西北見他神情有異,不由自主的問道。


    “我找到了峨嵋派其中一名被害弟子的家,在他書房的一個角落中意外的發現了這個,”楚俊風自懷中拿出一隻荷包,遞到莫西北手中,示意她打開。


    荷包裏是一封燒掉大半的信,信紙上隻有南少林的印鑒清晰可辨,而所剩餘的聊聊數字中,奸細兩個字,讓人隻覺得心驚。


    “難道南少林的這封信,是說,有人是奸細?”莫西北按照正常邏輯推理,得出結論。隻是一想又覺得,這個結論得出得太容易,心裏想著事情,手就不自覺的給自己倒了酒,順便也給楚俊風倒滿,然後舉起杯子,一口飲下。


    “咳……”楚俊風也沒拒絕莫西北的酒,隻是一喝下去,就又咳了起來。


    “你怎麽了?”莫西北覺得奇怪,伸手去按楚俊風的手腕,這回楚俊風並沒有閃開,他單肘支在桌上,另一隻手用力按在嘴上,咳得厲害,莫西北於醫術上沒什麽知識和常識,但是,楚俊風淩亂的脈象,還是讓她大吃一驚,“你到底怎麽了?”


    “受傷了?”莫西北的手指輕輕敲著桌子,“傷在哪裏,我看看。”


    “皮肉傷,不礙事。”楚俊風搖頭,手趕緊抬起,擋住了莫西北伸過來的手。


    “沒事了還咳成這樣?”莫西北一挑眉毛,“給你兩條路選,要麽痛快的讓我看看傷成什麽樣,要麽馬上在我眼前消失,這麽別扭,我看著心煩。”


    “嗬嗬……”楚俊風搖頭笑道:“我來就是提醒你一聲,江湖最近多事,你這裏雖然能在東廠的監視下,不過反而可能更安全一些,隻是慕容姑娘,她和江湖羈絆太深,怕有人會來找麻煩,你得多留點神。好了,我話說完了,就此告辭。”


    想不到你這麽關心連雲。莫西北說不出這一刻自己心裏是什麽感覺,忽然就很想說這樣一句,不過話到嘴邊,終於還是狠狠吞了下去,隻是白了楚俊風的背影一眼。


    “其實我是關心你。”楚俊風倚著門站穩身子,回頭看向莫西北,扔下這句話便消失了。


    慕非難是傍晚來春風如意樓的,他也是走了幾個月方才回到京城,想不到走的時候門庭破落的一排小樓如今變成一片金碧輝煌,以至於走到這條街看到眼前的情形時,他首先做的是轉身走回到街口,隻當自己走錯了路。


    莫西北仍舊同每天一樣,在自己的雅間裏喝酒,楚俊風的到來讓她心情有些差,脾氣大得驚人,已經嚇跑了三個夥計,她也覺得是自己的占有欲在作祟,所以,此時,她正請了自己樓裏擅長歌舞的幾個女孩換了新舞衣在這裏研究如何跳她改良的胡旋舞,算是給自己找點正當的事情做做。


    慕非難敲了敲門,裏麵曲子正高xdx潮,莫西北根本就沒聽到外麵的聲音,所以,當慕非難等了又等終於忍不住推門而入時,迎頭就挨了一酒杯。


    “你的待客之道還真是特別。”順手捉住破空飛來的酒杯,慕非難說了一句。


    “對不請自來又在門口鬼鬼祟祟的人,這樣已經算是客氣了。”楚俊風說了有人會來找麻煩之後,莫西北發現自己的神經居然會有些緊張,隻是此時嘴上卻絕對不服軟,此時見慕非難站在門口並不進來,便抬了抬手,讓屋子裏其他的人退出去,這才站起身,算是迎接的意思。


    “幾個月不見,還是這樣,身邊這麽多千嬌百媚的女子,你怎麽就一點也沒學會溫柔。”慕非難感慨的歎了一聲,室內無人,他已經習慣了一把摘下麵具,眼睛故意向外溜了溜。


    “你尋寶回來了,怎麽樣,找到什麽了?”莫西北被他逗得好笑,語氣也緩和了下來。


    “別提了”,慕非難搖頭,走到桌旁,一見深陷木料中的酒杯,微微詫異,手不輕不重的往桌上一拍,一邊說:“是誰得罪了你,可惜了這好好的桌子。”話音落時,杯子也嗖的蹦了出來。


    “我就是覺得這樣滿好玩。”莫西北自然不肯承認自己生過氣,隻是看看桌子無故出了個小圓洞,也覺得看這別扭,就又把酒杯按進去。


    “我還以為是那個姓楚的來了惹你不高興呢。”慕非難眼波流轉,忽然冒出了這樣一句。


    “他為什麽會惹我不高興,你這話真奇怪,”莫西北哼了一聲道,“你既然來了,就在我這裏試試菜吧,如果吃菜不夠,醇酒美人,甚至美男,我這裏也算應有盡有,看在你救過我一次,這回算我請你好了。”


    “好菜就足夠了,至於醇酒美人,還是等下次吧,今天我是沒這份豔福了。”慕非難一甩袍角坐在莫西北身邊,湊近了兩寸才說:“我可是有傷在身的人,胡亂喝酒可是和自己過不去。”


    “尋寶的路這麽艱險嗎,怎麽你也受傷了?”莫西北聽慕非難說受傷,不免驚訝。


    “我也受傷,還有誰受傷了?”慕非難媚眼一斜,嘴角似笑非笑的說:“楚俊風來過了吧,怎麽樣,他還沒死?”


    “等等,你知道他受傷了,你們一起受的傷?難道是分贓不均,打起來了?”莫西北皺眉,“誰勝誰負,還是半斤八兩?”


    “你就不能有點創意,想想我是為了救他而英勇負傷的?”慕非難不滿的白了莫西北一眼,“看來,他還真沒和你說發生了什麽事情,挺衝硬漢。告訴你吧,我在回京城的路上遇到他,當時他渾身是血,被十來個黑衣人圍攻,傷得那叫一個慘呀,我一想,楚俊風是你的朋友,你是我的女人,這樣想,他也勉強算我半個朋友,不能見死不救,就衝過去救他,幸虧我救他,不然他想活著回來,很難呀。”


    “也不知道你說的真的假的,”莫西北心裏一動,臉上卻仍舊笑著,夾了一筷子的嫩滑雞柳給慕非難道,“那,這個獎勵給你。”


    “真沒誠意,也不關心一下我的傷勢。”慕非難啼笑皆非,大口吃下雞肉,嘴裏卻忍不住抱怨。


    “好,我關心,你傷在那裏了,傷得重嗎,要我幫你重新包紮嗎?”莫西北順口說道。


    “好呀,我等你這句話半天了。”不想慕非難立即放下筷子,唰的挽起了衣袖,將左臂湊了過來,上麵居然真纏著一層白布,隱隱的透露出血色。


    “好像很厲害,”莫西北也放下筷子,拉著慕非難坐到窗前的小茶幾前,伸手往傷口上一按,耳聽得慕非難“嘶”的抽了口冷氣,這才解開了白布,一道半尺長的傷口綿延在慕非難的左臂上,傷口周圍仍有淡淡的黑色未退淨,傷口不見得很深,但是形態卻很猙獰。“周圍為什麽發黑,傷你的兵器有毒嗎?”


    “不僅有毒,而且很厲害,”慕非難自懷裏拿出一小瓶藥遞給莫西北,“要不是找到解藥,我也不能回來見你了,不過楚俊風傷得更重,兩處傷都在心口,恐怕到現在毒也未清呢。”


    對於慕非難的話,莫西北半信半疑,還是拔開瓶蓋,將藥粉小心的倒在慕非難的手臂傷口之上,聽他這樣說,不免想到楚俊風血色全無的臉,和一杯酒過後,撕心裂肺的咳嗽,手上不由得輕輕一顫。


    慕非難一直看著她,不錯過她的任何一絲表情和動作,這時也不免輕輕一歎,莫西北臉上神色平淡,仿佛並沒有聽到他的話,也仿佛他說的人根本就是陌生人,但是她的手卻還是出賣了她的心思,對於楚俊風,她並不似她表現得這樣無所謂,於是,他毫不遲疑的說,“那家夥應該是住在斜對麵的興隆客棧,你若是擔心,就去看看吧。”


    “我又不是大夫,為什麽要去看他,如果你摘下麵具的時候總是這麽多話又多事,那我勸你還是戴上的好。”莫西北已經找來新的白色細棉布,輕輕纏繞在慕非難的傷臂上,這時驟然用力一緊,直勒得慕非難“嗷”的叫了一聲,才滿意的用細布條打了個美美的蝴蝶結。


    “我弄痛你了?”她故意讓自己的笑臉更加沒心沒肺一些。


    慕非難的傷其實也不輕,這時被莫西北一折騰,疼得越發狠了,隻是他麵上卻不露,深深的吸了口冷氣後,依舊是用略有譏諷的口吻說著。


    “嘴上的便宜占起來就這麽有趣,真以為我不敢動手是不是?”莫西北舉手,隻是沒有決定落點的時候,慕非難人已經嗖的閃了出去,足躲出了三五丈遠,“有種你就站那裏別跑呀。”


    “你的手那麽重,不跑是傻子,為了你將來不至於守寡,我必須要跑。”慕非難嘴上的便宜占不停,眼見莫西北身子微微一顫,就連忙換地方,兩個人一追一逃,在屋子裏就轉了兩個圈了。


    莫西北對自己的輕功一向很自負,沒想到幾下起落,居然真的沒有撈到慕非難的衣角,心裏不免有了幾分爭勝的心裏,腳下加快了速度,這間雅座麵積不算很大,兩個人在屋子裏跑開,衣袂沾風,卻難得沒有磕碰到任何一件昂貴的擺設。


    疾走之間,慕非難猝然停住,猛的轉身。


    莫西北收不住勢,又不甘心撞在慕非難身上,隻能伸手就推,手腕卻被慕非難握住,輕輕向身後一帶,她整個人再也站不住,直撞入他的懷中。


    慕非難的衣料是質地輕柔的雲羅,貼在臉上,柔軟而光滑,流淌在掌心,幾乎難以把握,莫西北連忙想要後退時,慕非難已經將手環在了她的腰上,“西北……”他輕輕歎息,喃呢般的呼喚她的名字,微微合上了雙眼。莫西北身上總是帶著這股好聞的淡淡香甜,不是熏香,也不是尋常的花香,有些類似陽光下某些山野花草的清淡味道,隻要湊近,總能感覺到那其中蘊藏的勃勃生機。


    莫西北並沒有用力掙紮,微微動了兩下見慕非難不但不肯鬆手,反而加大了力量,仿佛要勒斷自己的腰般的用力,也就停住不再動了,隻任由他將臉埋入她的發間。


    “你怎麽不掙紮?”他的聲音略有沙啞,似乎有無限的幽怨。


    “我掙紮你就會馬上鬆手?”莫西北打了個哈氣,滿臉的無所謂。


    “不會。”慕非難回答得很坦蕩,但是一接觸到莫西北那要殺人的目光,還是趕緊回避到一旁。


    “那不就得了,就是抱抱而已,你不知道吧,這在西方是很正常的社交禮儀,我也不會少一塊肉,何必費力氣掙紮。”莫西北聳聳肩退開兩步,有些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慕非難說,“何況你長得這麽好,在我這樓裏,別人花錢也抱不到,我也不算吃虧。”


    “你——”這回輪到慕非難火冒三丈了,如果目光能殺人,莫西北想,自己身上此時少說也得有三五十個大洞了。


    明明占了便宜,還在這裏擺出一張臭臉,莫西北忍不住回瞪了他一眼。


    慕非難一甩頭,似乎再不想看到莫西北,徑自走到桌前,也不管菜已經變冷,抄起筷子就大吃了幾口,隻是這菜吃到嘴裏,心裏也不是滋味,終於忍不住問道:“西方是什麽地方,什麽叫社交禮儀,還有誰這麽抱過你嗎?”


    “哈……”莫西北瞧見慕非難臉上陰雲密布,忍不住哈哈大笑,笑過之後,一本正經的說,“我不告訴你,哈哈……”


    因為飯沒有吃痛快,晚飯過後,慕非難遲遲不肯離開,隻冷冷的對莫西北說,“今天我就睡你這了。”


    “為什麽要睡我這?春風如意樓裏有都是房間,都是我親自設計的,睡哪間不好偏睡我這?”


    慕非難一頭栽在床上,翻了個身。


    “西北,這張床可真舒服。”慕非難倒似乎真的很累,這時側了側身,也不蓋被,就將頭埋在柔軟的被子中,閉緊了眼睛,隻小小的嘀咕了一聲,片刻後,呼吸就平穩而綿長,竟睡著了。


    莫西北悄悄的退出了房間,自己找了間客房也睡下了。


    午夜,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一個丫鬟跑了上來,氣喘籲籲的道:


    “樓下有個,有個叫田心的男人說找你急事。”


    莫西北下了樓,隻見田心苦著張臉,見到莫西北似乎看到了希望似的。


    “莫公子,我們家少爺快不行了,你快去看看吧!”


    莫西北一驚,隨著田心急急的趕了去。田心推開門的刹那她驚呆了。地上都是沾滿血的布和棉花。楚俊風仰躺在床上,麵無血色。田心匆忙的收拾了一下,臨出門前對莫西北說:“大夫已經給少爺上過藥了,剛止了血,我現在去和大夫拿藥,公子勞煩您幫忙照顧一下我們少爺。”


    莫西北對他揮揮手。田心關好門後,莫西北走到床前,搬了把椅子坐下,楚俊風的臉上還在細細的滲著汗珠。她拿出帕子,為他輕輕的拭了去。坐了一會竟不知不覺的睡了過去。居然還做了個夢。


    夢裏楚俊風攬著她的腰,兩人幸福的在河邊散步。突然,楚俊風從背後抽出一柄長劍刺向她,她慌亂中揮手應對。


    “西北——”楚俊風握著莫西北的手,“醒醒,西北。”


    莫西北恍然從夢中驚醒。發現楚俊風正握著她的手,她慌忙抽了回來。“都怪你,做夢都不讓我安生。”


    “怎麽?做噩夢了?”


    “是啊,夢見你變成了怪物,要吃人。”莫西北白了他一眼。


    楚俊風歎了口氣,躺好。幽幽的說道:


    “西北,最近發生了好多事,我知道你對我誤會很深,我不奢求你能懂我、原諒我。不管過去怎樣,我現在真的隻希望你能離開這個漩渦,早點回到從前的生活中。其實我也知道,我這樣想本身也是天真了,江湖就是這麽一個泥潭,隻要你一腳踏了進來,除了死,就再別指望能抽身而去,不僅是你,我又何嚐不是。”


    “江湖路也未必如你說的那麽可怕,”莫西北神色略緩,”我隻是沒想到,我是因為一份幹菜鴨而卷入這個江湖中來的,不過既然已經摻和進來了,怕和後悔又有什麽用?既然江湖是用來混的,與其擔驚受怕,不如過得快樂點,沒準也能弄得風生水起。”


    看著莫西北的眼眸在燭光下熠熠生輝,嘴角的笑容滿不在乎,楚俊風一時隻覺得挪不開眼睛,是了,就是這樣的神情,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終自己一生,所求的,也不過如此。


    “西北,我沒想過,會遇到像你這樣的人。”幾乎是不受控製的,楚俊風發出了這樣的輕歎。


    “我有什麽稀奇的?”莫西北被他看得有些發毛,雖然明知自己並無不妥,還是下意識的周身上下檢查了一番。


    兩人對視,楚俊風正欲開口表白,田心捧著個藥罐子走了進來。


    “你怎麽去了這麽久?藥都煎好了嗎?”莫西北有些心虛,笑得格外甜。


    “莫公子,多謝你照顧我家少爺。”田心一邊盛藥一邊說道。


    “客氣客氣,我和楚兄是朋友,幫忙是應該的。”莫西北看著楚俊風將藥喝完。扶他躺下,本欲離開,但發現他還在高燒,田心又要去熬藥,便留了下來。


    這一夜,一劑藥下肚,依然沒有阻住楚俊風來勢洶洶的高燒,莫西北和田心輪流幫助他用毛巾冷敷,仍然不見效果。


    “我去請神醫再來看看,”田心扔下一句話,趕緊跑出去。


    “西北——”幫楚俊風換了快毛巾,莫西北靠在床頭,打起了瞌睡,結果頭剛剛一點,就聽見楚俊風叫自己。


    “我在,要喝水嗎?”莫西北支起眼皮,卻見楚俊風雙目緊閉,根本沒有清醒,一時,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困了,所以在幻聽。


    “西北——你別走,等等我。”停了一會,楚俊風卻又說,聲音含糊,小小的,原來是夢囈。


    “傻子,”莫西北有些好笑,輕輕拿起毛巾,重新浸過冷水,敷在他的額頭上,隻是手卻沒能抽開,楚俊風的手不知什麽時候自被中抽出,滾燙的皮膚貼在自己的手上,他握得那樣牢,莫西北眼見著自己的手背烙上了幾個大紅的指印,心卻忽然柔軟下來。


    自楚俊風住的客棧離開時,街上早已經是熙熙攘攘了,其實清早田心隻帶了一副清火去熱的藥回來,原來楚俊風也不過是解毒過程自然的發熱,是體內細胞活動的結果。


    莫西北本該早些離開,隻是楚俊風一直握著她的手不肯放,坐等他清醒的過程很漫長,莫西北想了很多,終究,趁著他翻身的機會,掙脫了出來。


    於感情,她始終不肯想得更多,不是沒有心動,不是缺少勇氣,而是,她太懶惰了,不想花時間去揣摩別人的心思,不想花時間去討別人的歡喜,不想為了別人而改變自己去迎合,她知道她是自私的,在麵對感情的時候,首先想到的隻是自己,她不知道自己這樣想,算是懂得愛還是不懂愛,也許是不懂吧,所以自己不肯犧牲付出,便也不要別人的犧牲付出。


    在後宅裏睡得天昏地暗,直到有丫鬟來敲門,說前樓的管事一定要見她。


    “出了什麽事情?”莫西北披衣束發,半天才磨蹭著走出睡房。


    “老板,您平時常坐的雅間裏昨夜是不是留住了一位貴客?”管事擦著額頭的汗珠,想起方才那位少爺發脾氣的樣子,隻覺得恐懼。


    “對了,”莫西北拍拍腦袋,想起昨夜慕非難可不是住在了自己的雅間,居然忙忘了這,趕緊問“他怎麽了?”


    “那位貴客……早晨打掃房間的時候,夥計發現了……開始還好好的,不知怎麽後來就忽然發火了,夥計給送了早點沒吃,午飯幹脆丟了出來,夥計沒閃開,被崩起的瓷片子碰了頭……”管事期期艾艾的說著,滿臉的為難,自從春風如意樓開業,還沒有人這樣鬧過場子,第一次有人鬧,偏偏還是老板本人的貴客。


    “這是我的不是,夥計的傷如何,請了大夫看嗎?”莫西北多少想到慕非難為什麽發火,腳下也不遲疑,趕緊就往前樓跑。


    “皮外傷,沒看大夫,就用了點香灰止了血。”管事答。


    “這怎麽行,頭上的傷可大可小的,”莫西北猛的站住腳,轉身對管事說:“去賬房取二十兩銀子給夥計,再給他請個大夫瞧瞧,如果真沒事,也囑咐他回家休息三五天,再回來幹活吧。”


    “那點小傷,哪用這麽多銀子,老板好心,讓他看看大夫也就是了。”管事一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照我說的辦,人在我這裏傷了,我總要給他一個交代,你去辦這件事吧,記住,請大夫或是抓藥的錢,另外支取。”莫西北轉身走開,留下管事在原地,愣了會神,才走開。


    自那天之後,春風如意樓的老板是大善人,在春風如意樓幹活不僅薪水高而且福利好的話長了腿一樣在京城流傳,幾天之內,東西城幾家大館子的掌勺廚師都來自薦求職,原本在那些館子吃慣了的達官貴人也紛紛轉移陣地,就連市場上賣兒賣女的窮人也聽到了風聲,專門帶著孩子到春風如意樓附近,希望能被這裏好心的老板買去,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話說,當日,莫西北來到自己的雅間,進門就險險踩到地毯上散落的一塊碎瓷片子,再往裏走,心痛得火冒三丈,她昂貴的粉彩花瓶,還有七彩琉璃盞,都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幸好沒有被摔破,不然,她鐵定要剝了慕非難的皮。


    慕非難埋頭躺在床上,留一個大大的後背給她,對她的問話不理不睬,等到她氣憤的過去想把他揪起來的時候,才發現,他雙頰通紅,也在發燒。


    請大夫熬藥,她請不到神醫,但是普通郎中也看出慕非難是因為體內在排出毒素而引起的高燒,隻要清熱梳理就好。


    莫西北覺得自己今天極其痛苦,一直在照顧病人,而眼前這個病人還別扭的不肯領情,大手一揮,就幾乎將自己的藥碗打翻。


    “疼!”慕非難的手拂在她的手上後,她順勢把藥碗扔起來,以另一隻手接過,眼珠一轉,大聲抽氣,連連呼痛,兩三聲後,慕非難沉著臉翻身而起,一言不發的抓過藥碗一飲而盡,然後伸手抓過她的手,舉在眼前細看。


    細白如玉的手背上,指痕宛然,青成一片。


    “你去看楚俊風了,這是他弄的?”慕非難目光一瞬間變得森然,惡狠狠的說:“活該!”


    “懶得理你!”莫西北火大,一把挽起袖子,隻見手腕上紅了雞蛋大的一塊,眼見著皮膚就腫了起來,氣惱的道:“就不該管你,鬧著玩也下這麽狠的手。”


    “我弄的?”慕非難一聽氣焰全消。


    “不是你弄的,是狗弄的,行不行?”莫西北沒好氣,手指按在上麵想揉揉,結果痛得眼淚直轉。


    “好好,我不是人,恩將仇報,我是小狗,要不,你打回來好了。”慕非難也挽起袖子,把胳膊伸到莫西北麵前。


    “一點誠意也沒有,你怎麽不把沒受傷的手伸過來。”莫西北發狠要打回來,卻看見慕非難的伸出的胳膊上,還是自己胡亂綁的白布,手指有些微微的發紫。


    “留下好手,好給你塗點藥油。”慕非難另一隻手也伸了過來,手上倒不知從那裏找來了一瓶藥油。


    “無賴!”莫西北好氣也好笑,隻能側頭不去理他。


    “我是無賴,你是無賴的媳婦。”慕非難嘴上逗莫西北,卻趁她不留意,迅速把藥油倒在傷處,用力一揉。


    “你謀殺呀!”這下,莫西北痛到立刻從床上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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