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一定,慕容連雲便如海綿浸水一樣,迅速恢複了勃勃生機,催促著莫府裏的人很快就行動起來。有錢好辦事,第二天晌午莫西北起身,竟發現院子裏四處紅燈高懸,彩綢飛舞。她懶懶的搬了椅子坐在屋簷下,呆呆的望著院子裏的一切,她不知道自己這麽做是對是錯。


    下午,錦繡織坊送來了兩套鮮紅的吉服,衣裳的下擺用金線繡著龍鳳呈祥的圖案,華貴到了極處。


    “聽說這原是錦繡織坊為一位什麽王爺迎娶王妃特意繡製的,沒想到,王爺還沒用上,就壞了事,衣裳製作太精致,作價高得離譜,加上兆頭總是不好,一直閑置著,想不到今天倒送來了這裏。”慕非難伸頭看來眼桌子上的吉服說道。


    “我也不知道,這衣裳怎麽就到了這裏。”莫西北苦笑,拎起衣裳細看,下擺的龍腳都被人剛剛改動過。


    “也好,做戲就做足全套,來把衣裳穿來看看。”慕非難倒對龍爪不趕興趣,一把搶過衣裳,就往莫西北身上披。


    因為莫西北衣裳的尺碼要比正常北方的男子小,所以織坊在送衣裳前來時已經進行了修改,此時穿到身上,倒別有一番英挺俊秀,風姿颯爽。


    “真好,要是穿在我身上,你做新娘子,就更好了。”慕非難連連讚歎,嘴上依舊不忘占便宜。


    “大白天,你就做夢了,你準備的事情如何了?”莫西北一腳看似無意的往慕非難腳上踩個正著。


    “沒問題,露麵一準抓到他。”慕非難用力把腳抽出來,聳聳肩。


    “希望到時候,連雲不要太恨我才好。”莫西北黯然的歎氣,自己為了自保,無所不用其極,明知是錯,居然也一路任自己錯了下來。


    “她不該恨你的,”慕非難將莫西北拉到身前,“你給過她機會選擇,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她沒有選擇你,所以,你也不必顧忌她。”


    婚禮前夜,莫西北悄悄帶著一件東西來到慕容連雲的的房間,按照風俗,這一夜他們本來是不該見麵的,所以慕容連雲對莫西北的到來很驚訝,乍一開門,瑩白的臉頰上,燭光也掩飾不住悄然紅成一片,聲音更如蚊蠅一般,細細輕輕的問了聲,“這個時候你怎麽來了?”


    “明天就成親了,我一直沒有找到合適送給你的禮物,幸好想起了一件東西,我先拿出來給你看看。”莫西北聲音也壓得極低,進門後自內將門栓好,這才輕輕將包袱打開,層層疊疊後,直到一把鏽跡斑駁的短刀出現在慕容連雲麵前。


    “你是怎麽得到了,你把爹他……”慕容連雲瞪大了眼,一直在看莫西北的手,此時一見短刀,卻受到了極大的驚嚇一般,幾乎立時腿一軟,人就跌在了地上,眼淚在眼圈中滾動,眨眼間就潸然落下。


    “你別這麽激動,慕容鬆濤不是親口承認,他不是你親生父親嗎,怎麽見著把刀,還是反應這樣大,早知如此,我就不拿這個出來了?”莫西北伸手拉起連雲,懊惱不止的安撫她止住哭聲。


    “莫大哥,人不都說,生親不如養親,十幾年裏,爹一直待我如親生一般無二,我總不能相信,他說的是真的。”慕容連雲伸手小心的摩梭刀鞘,“這刀,你是怎麽的來了,他真的死了嗎?”


    “你想太多了,傻丫頭,當時你爹他雖然墜崖,但是我也掉下去了,我沒事,估計他也沒事,至於這刀,卻是我無意中買回來的,前些日子,一個當鋪收了當,覺得不值錢,正在抱怨,我恰巧經過,冷眼瞧著熟,仿佛在什麽地方見過,那老板又抱怨不止,我就贖了回來,也瞧著像是你爹當時用的那刀,隻是我雖見過兩次,但是都沒看真切,你再看看,真是你爹的嗎?”莫西北問。


    “是,我不會認錯。”慕容連雲拿起刀又前後左右上下的仔細看了幾回,回答時語氣已經是斬釘截鐵,隻是抬眼再看莫西北時,眼角卻流露出淡淡的悲傷與絕望,她的目光長久的停留在莫西北臉上,仿佛想用力記住什麽,最後徑自癡了。


    莫西北也一直留意慕容連雲的神情,眼瞧著她眼神中不可遏製的浮現出的傷悲,心裏也是一陣難過,輕輕抬手,抱住了連雲一直顫抖的身子,低低的說“連雲,你一直在發抖呢,怎麽了?”


    “我害怕,莫大哥,我明天就要嫁給你了,我真幸福,可是我擔心,我抓不住這幸福。”慕容連雲輕聲說,淚水卻迅速濡濕了莫西北的衣衫。


    “傻孩子,別想太多了,早點睡吧。”莫西北的手輕輕拍在她的身上。


    “是呀,我還真是傻,居然高興得哭了,”慕容連雲退開兩步,用手指胡亂的抹了抹眼睛,對莫西北說,“我爹即便還活著,也是不可能參加我的婚禮的,這把刀是我爹最愛的東西,大哥,你能讓這柄刀到時代替我爹,把它放在主位上,我們拜天地的時候,就對它跪拜,對我來說,就和跪我爹一樣,行嗎?。”


    “刀是凶器,你不覺得不吉利的話,我也沒有意見,這本來就是要送你的禮物。”莫西北一笑,“好了,小花貓,去睡覺吧。”


    翌日,慕容連雲在府後門上了花轎,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敲鑼打鼓的走過大街小巷,雖然是一早,也引來不少人的圍觀。


    成為新娘,穿著最昂貴美麗的嫁衣,嫁給一個自己愛也愛自己的人,是每個女人從年少時起就有的夢想。慕容連雲坐在花轎中,想努力的讓自己笑笑,外麵圍觀的人群應該有不少是和自己一樣年輕的女孩吧,她們都正在羨慕著自己,可是,笑又有多麽難,隻有她自己知道。所有這一刻的風光無限,都是鏡花水月一般的虛幻到無法捕捉,今天之後,她的人生又該何去何從呢?


    終於忍不住用手指輕輕揭開轎簾的一角,透過眼前的絲絲密密的紅,她看到了久違的街市,久違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也聽到了久違的叫賣聲聲,這就是自由,今天之後,是不是她就可以重新得回這種自由?她不知道,她隻知道,人群中,幾雙鷹一樣的眼睛,在這瞬間已經注意到了自己小小的舉動,即便隔著這樣喜慶火熱的紅,也讓她覺得心驚肉跳。她並不是自由的,她一直在別人的監視下,那怕這一刻,她不能再忍受這樣的生活了,所以,她別無選擇,活著,她要活著,為了自己。


    “新娘子來了,新娘子來了……”拐進春風如意樓的街口,很多人開始七嘴八舌的喊起來,大多是十來歲的孩子,跟著花轎跑來跑去,歡喜得什麽似的,一時有人跑急了,一頭撞到媒婆身上,直撞得一直樂顛顛跟著花轎的女人“哎呦”了一聲,嬌嗔道:“誰家的小猴,要娶媳婦還早呢,這會子撞上來幹什麽。”四五十歲的女人了,穿紅戴綠不說,這一聲也嬌媚得緊,一句話倒說得半條街的人都笑成了一片,因而,沒有人注意到,小孩撞到媒婆的瞬間,一個小紙團“嗖”的飛進了花轎大紅的轎簾內。


    “落轎!”花轎終於還是落地了,踢轎門、過火盆,司儀在旁拖著長音提示著下一步新人要做什麽,慕容連雲卻覺得自己一概聽不到,她垂著頭,紅蓋頭下經過的地方竟然也是紅的,鮮豔如血的顏色,是她親自訂購的大紅地毯,隻是此時看,紅得未免刺眼,她惟一能做的,就是用手死死的捏著手中被塞進來的紅綢,掌心冷汗直冒,紅綢貼近掌心的地方,最後都濕了一塊。


    從大門到正廳,這一段路她沒來沒有走過,莫西北不喜歡她到前麵來,她也明白,前麵魚龍混雜,所以從來不來,想不到,第一走,是在此情此景之下。


    正廳裏站了很多人,按理說他們都是客居京城,並沒有什麽親朋好友,隻是,此時,這裏卻來了不少左右街坊,拖兒帶女,熱熱鬧鬧的站著,說著湊趣的吉利話,仿佛他們早就熟識一般。


    如果這些人知道一會兒會發生什麽,不知道會不會後悔今天來喝這頓免費的喜酒?慕容連雲在一片這樣的喧囂中,反而安靜下來,她怕什麽呢?她從小生於江湖長於江湖,刀口舔血的日子她並不陌生,反正這裏誰也不認識誰,大家生死,不過各安天命,她要做的,就那麽簡單,做到了,從今之後,也就自由了。


    “交拜天地!”這時,司儀的聲音壓倒喧囂,“新人上前,一拜天地——跪——拜——”


    慕容連雲被人牽扯著走到大紅的蒲團前,跪下,叩首,她能感覺到,莫西北就在自己的身邊,距離近到跪拜時,兩個人的衣袖相互不停的摩擦。


    “二拜高堂——跪——拜——”慕容連雲站起身又跪在地上,低頭,叩首,這回,受禮的,是那把被盛在錦盒中的斑駁古舊的短刀,慕容連雲方才進到大廳,已經趁著某個機會,悄悄在蓋頭下確認過。


    “夫妻交拜——跪——”,司儀再開口,卻遲遲沒有發出拜字,慕容連雲聽見觀禮的人群中有人已經忍不住竊竊私語了,接著,有人走過去,然後,驚叫聲最先在司儀所處的角落傳出,然後,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其中。


    她放開了手裏的紅綢,一把掀開蓋頭,司儀仍舊站在那裏,嘴裏汩汩的冒出紅得濃稠發紫的血,很多人在四下驚叫,想要逃走,卻不知道該逃向何處。


    莫西北也在看向那個方向,臉上有驚訝有不解,慕容連雲知道,今天的客人中,不少人是東廠的人,因為他們時刻被監視著,這麽多人這麽多眼睛,都對著他們,因而,卻忽略了更多。


    這是個好機會,慕容連雲告訴自己,這個機會就是完成爹囑咐她做的事情最好的機會,想著的時候,右手已經伸入左袖中。


    “連雲,小心!”莫西北卻猝然驚醒一般,一把拉起她,身子仍舊維持跪的姿勢,人卻飛了出去。


    她回頭,一枚月牙刀幾乎連風都沒有帶起,就從她剛剛跪著的地方低低飛過,深深的紮進了一個慌亂的丫鬟的大腿上,那個高度,正好是跪在地上的她的心髒。


    十七年的養育之恩,十七年的父女恩情,原來,就是這樣,慕容連雲笑了,已經握緊匕首的右手退回到袖中。


    與此同時,大廳裏四處同時出現了幾十個黑衣蒙麵人,手執長刀,見人就砍,漸漸圍攏過來。


    場麵有一刹那的失控,賓客倉皇四下逃竄躲藏,而蒙麵人的長刀胡亂紛飛,一時險象環生。慕容連雲偷眼去看莫西北,卻發現,莫西北的臉上毫無驚訝之色,身形未動,隻是手指連彈,一連串小小的暗器破空飛出,搶在蒙麵人長刀下落之際,撞在刀鋒上。長刀的去勢稍緩,雖然不過是個瞬間,但是用於逃命,也足夠了。


    “搭台唱戲,也要有個曲終人散的時候,諸位這麽辛苦的來一趟,不如坐下來,大家喝喝酒、聊聊天,莫某這裏別的沒有,好酒好菜是不少,若是諸位缺少盤纏,那說出來,千八百兩銀子,莫某也拿得出,何必喊打喊殺。”莫西北也看了連雲一眼,待到賓客逃到大廳四角,這才從容的閃身走到喜堂正中,擋在了那裏站著一群已經圍成一圈,全力戒備隻待最後一擊的黑衣蒙麵人之前,而她說話的對象,就是其中一個看似很普通的人。


    “人都說莫老板富可敵國,怎麽,說話這麽小家子氣,千八百兩銀子,我們也還不放在眼裏,既然莫老板這樣不爽快,少不得,咱們要什麽就自己動手拿了。”黑衣人嘿嘿冷笑,聲音尖銳、吐字卻含混,好像故意捏著脖子又在嘴裏含了什麽東西才說話的。


    “貪心的人往往要栽大跟頭,莫某的錢也不是這麽好拿到手的,照我說,諸位還是放下兵器,在我這裏喝杯敬酒,大家和氣生財的好。”莫西北也冷笑,“何況諸位今天來了,怕是想走也不容易。”


    “就憑你一個人,想攔住我們?”黑衣人冷哼,長刀一指,“小子,回去找你師傅再練二十年才吹大話吧。”


    “哦,我一個人當然是不行的,”莫西北點點頭,隨手把手邊一隻酒杯往地上一擲,清脆的一聲響後,無數緹騎的弓箭手在屋頂和四周商鋪的樓上應聲出現,白森森的箭尖,對向大廳。


    “這擲杯為號的方法不好,可惜了我一隻官窯的青瓷杯,摔碎了一隻,不成套就不值錢了。”莫西北的眼睛卻盯著酒杯的碎片,滿臉的心痛。


    “勾結東廠,莫西北,你不怕你將來無法在武林立足嗎?”黑衣人倒似乎對這陣仗並不留意,問得很輕鬆。


    “我不是江湖人,我是生意人,生意人生命財產安全受到威脅,自然應該請官府保護,這很正常。”莫西北聳聳肩,“對了,忘了問了,你們這些人,是不是都是犯案累累?”


    “什麽?”黑衣人一愣。


    “哦,我確定一下,一會抓到你們,也好看看能不能領到賞錢。”莫西北說。


    “臭小子,不跟你廢話。”黑衣人終於煩了,長刀一揮,揉身急進,刀鋒攜著滾滾寒氣,撲麵襲來,這一式淩厲非常,莫西北並不硬接,隻是飄身閃到一邊。奇怪的是黑衣人也並不像他說的那樣,想和莫西北爭一時高低,反而趁莫西北閃身的機會,直撲向喜堂正中主座上擺放的那把短刀。


    莫西北也不攔他,隻是眼見他的手幾乎已經觸摸到了短刀,才大喝一聲:“慕容鬆濤!”


    “你是怎麽認出老夫的?”黑衣人一愣,然而也隻這麽一愣神的功夫,短刀所在的主座忽然裂開,短刀滑入裂縫,居然不見了。


    “我也就是隨便猜猜,沒想到你還真是,慕容前輩,久違了。”莫西北笑得狡黠,一邊認真的拱了拱手。


    “你既然認得出老夫,那就該知道你不是老夫的對手,痛快的把東西交出來,老夫給你個痛快。”慕容鬆濤行跡被道破,也就一把接下了麵紗,臉上也掛著笑容,目光卻鋒利如刀,狠狠的看向莫西北。


    “交出什麽?”莫西北詫異的道,“慕容前輩,咱們好歹也是一場翁婿,你要什麽直說就好,何必要刀劍相向,讓外人看笑話呢。”


    “少跟老夫來這一套,別說你是個女人根本娶不了連雲,你就是娶了,也和我沒關係,什麽一場翁婿,你也不用在這裏裝糊塗,老夫要什麽,你心知肚明。”慕容鬆濤也情知光靠說話,是不可能讓莫西北乖乖交出短刀的,此時手更不停,刀光霍霍,刀鋒並不離莫西北要害。


    “我從來不裝糊塗,我是真糊塗,”莫西北的劍也沒有片刻遲疑,刷刷的還了數劍,身形轉換,掙脫了刀光的控製。“慕容前輩要的是寶藏,寶藏地圖並不在晚輩這裏,這個,您應該最清楚呀。”


    “哼!”慕容鬆濤冷哼一聲,刀身抖動,複又逼了過去。


    “讓我猜猜,我這裏究竟有什麽東西如斯吸引慕容前輩,”莫西北一個翻身,躲過了慕容鬆濤攔腰斬過的一刀,身子騰空,單足踩在刀鋒上,身子借勢前傾,劍尖直刺慕容鬆濤眉心。“莫不是那把短刀,難道,這麽多年來江湖人廝殺搶奪,之所以始終無人得到寶藏的原因是,他們都找錯了方向?真正的寶藏秘密根本不在地圖中,而在短刀中?”


    “臭丫頭,人太聰明,難免折壽。”慕容鬆濤縮頸藏頭,避開這一劍,左手接連劈出兩掌。


    “我也就是猜猜,慕容前輩,您太誠實了。”莫西北嗬嗬一笑,翻身落地,一劍擋在身前,架住了慕容鬆濤的長刀。


    “莫西北,你這麽聰明,老夫也有愛才之心,不如,你拿出短刀,我們一起找尋寶藏,然後大家平分,豈不勝過在這裏殊死一搏?”莫西北與慕容鬆濤纏鬥時,早有黑衣人衝到主座前,能砍能劈的都做了,主座被毀得麵目全非,隻是短刀卻不見了,此時,慕容鬆濤隻得話鋒一轉,放柔了身段和語氣。


    “刀在我手上,我憑什麽要分你一半,您是聰明人,卻把我當傻子嗎?”莫西北吸氣沉腕,掙脫了慕容鬆濤刀上的粘力,後退兩步。


    “因為和我合作,你還能得到一半,同外麵東廠的人合作,你連命都保不住。”慕容鬆濤冷笑,“我慕容府就是你的前車之鑒,你這樣的聰明人,連這都想不透嗎?”


    “我敢同東廠合作,就是有把握不走你的老路,慕容前輩,您也是江湖成名的人物了,何必這麽執著於你根本拿不到的東西呢?”莫西北一退之下,發現自己已經陷身在黑衣人的圓陣當中,在心裏歎了口氣,知道今天這場惡戰是不可免,而慕容鬆濤明明早知道自己是女子,還當眾把女兒許嫁自己,這份冷酷的心腸,也確實非一般人可比。


    “我拿不到,你也留不住,”慕容鬆濤冷冷的道,“東廠的人圍而不攻,不過是在等著我們鷸蚌相爭,他們漁翁得利,你再執迷不悟,老夫就要看看,你能有什麽好下場了。”


    “慕容前輩倒是提醒我了,這麽打我太吃虧了。”莫西北微笑著點頭,一邊對著房梁說,“我不打了,你要是不下來,就隻能放他們走了。”


    房梁上一片沉默,並沒有人對莫西北的話做出任何反應,慕容鬆濤嘿嘿一笑,圓陣驟然緊縮,幾十把刀驟然都向著莫西北身上亂砍過來。


    “不好了!”莫西北驚叫了一聲,俯身閃開慕容鬆濤的刀鋒,單掌支地,身子一旋,劍光如霞飛起,她的劍削金斷玉,這一下,斬斷了不少黑衣人的兵器。隻是她這一下兵行險招,頭上的束發冠也被其中一個黑衣人的刀刮掉,少了束縛,一頭長發悠然散落。


    “我就眯了會,怎麽弄得這樣狼狽?”黑衣人並沒有進行第二輪的供給,因為他們周圍,忽然出現了十幾個頭戴麵具的男女,話也不說一句,都是揮兵器直接動手。而此時,莫西北身邊也多了一個戴著金屬麵具的男子,此時薄唇輕啟,聲音悅耳之極。


    “你要是睡一覺,就隻能等轉世投胎再看見我了。”莫西北把眼前的長發撥到腦後,有些氣惱。


    “我怎麽可能睡著。”男子的聲音裏聽得出笑意和……寵溺,“女人果然還是這樣子漂亮。”


    “好了,現在遊戲結束了,小山村裏上百條人命也等急了,終於可以請慕容前輩給他們一個公道了。”莫西北卻不理慕非難的話,隻是慢慢的用手絹將頭發在腦後紮緊,再看向慕容鬆濤時,目光已經不複方才的憊怠和玩笑了,明如秋水的眼裏,此時光華四射,其間的神采傲然凜冽。


    “小山村?”慕容鬆濤似乎一愣,半晌才狂笑到,“老夫殺的人多了,勝者為王,刀才是公道。”話未說完,已經揮刀而上,他同莫西北、慕非難都交過手,當時以一對二,是落了下風,隻是此時他身在圓陣中,幾十個黑衣蒙麵人於他心意相通,瞬時,圓陣也一起發作,進退攻守,招式淩厲,但是彼此保持的陣型卻沒有絲毫改變,互為依托,手中刀光霍霍。


    “集中一點突破。”慕非難搶先出招,將莫西北擋在身後,這時手中的劍一指,外圍眾人已經迅速按他的指示,集中攻擊起圓陣中的某一個蒙麵人。


    圓陣很快就被突破,仿佛擋住洪水的河堤,不破時堅如磐石,而一旦被衝壞,也就迅速被洪水淹沒吞噬。


    少了圓陣的保護,慕容鬆濤在莫、慕二人的攻擊下,已經完全落了下風,隻是他眼神淩厲,每一招每一招都凶狠到刀鋒過處,讓人呼吸停滯,莫、慕二人久攻之下,居然也沒有占到太大便宜。


    戰到激烈處,忽然有人發出淒厲的一聲長號,原來是慕容鬆濤見機不對,示意蒙麵人突圍,結果,等候在外的東廠緹騎放了一輪箭雨,幾個蒙麵人受傷倒地。莫西北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人已經被慕非難一肘撞出了五六步遠。她原本站立的地方,下起了一蓬血雨,鮮紅的血滴在陽光下,卻閃爍著詭異的冰藍色,而空氣中,居然也彌漫起淡淡的香甜來。


    “血雨飄香?”慕非難也閃了開去,方才事出倉促,他察覺不好時,已經撕下長衫拋出全做阻擋,此時衣衫碎裂掛在身上,倒是狼狽得很。


    “沒錯,血海飄香,”慕容鬆濤收住刀,淡淡的望向外麵,同幾個剩下的黑衣人背抵著背站穩,“今天我們敢來,就想到最壞的結果,這幾個都是血人,皮肉劃破,鮮血都是劇毒,不怕死就盡管過來好了。


    “血海飄香這門陰毒的武功,並不是來自中土,想不到,這些年叱吒武林的慕容盟主,居然和東瀛有關係。”慕非難拉住莫西北又退開兩步,微微屏住呼吸,血海飄香在東瀛號稱最毒,究竟有多毒,他也不能預測。


    “你說錯了,”慕容鬆濤昂然道,“我不是和東瀛有關,而是,我根本就是東瀛人,這些年,中原武林不過是我掌上的一件玩具罷了,如果不是因為遲遲琢磨不透寶藏的秘密,我早就回東瀛了。”


    “那倒是難得你掩飾得如此好了。”莫西北乍聽東瀛兩字,眉已經擰在一處。


    “莫西北,現在,你把刀給老夫拿出來吧,老夫也許可以饒你不死。”慕容鬆濤卻不理會,用手裏的長刀一指喜堂,得意的對莫西北命令。


    “不可能,”莫西北斬釘截鐵的回答道,“今日即便是血濺五步,寶藏也絕對不可能落入東瀛人的手中。”


    “不錯,即便是你有血海飄香的劇毒,我們一樣不會害怕。”另一個清亮的聲音自門口傳來,慕容鬆濤回頭一看,來人白衣飄飄,豐神俊秀,正是楚俊風。


    “又來了一個不知死活的。”慕容鬆濤嘴上冷冷的嘲諷。


    “是有人不知死活,不過不是我們,而是你,”楚俊風並不進大廳,隻是把背在身後的手拿到身前,丟下一個布係的簡單包袱,裏麵包了十來把鋼刀,落地發出哐當的一陣脆響,“慕容鬆濤,你安排在城裏城外準備接應你的人,我都送他們回去了,如今,可就剩下你了。”


    “好——”慕容鬆濤似乎並未想到有此一招,這時也點頭狂笑,“好,你們幾個小輩居然這麽不知死活,老夫就陪你們好好玩玩。”話音一落,他同幾個血人一起衝向莫西北的立足處。顧忌血人身上的毒血,慕非難幾乎立時伸手攬住莫西北的腰,身形一頓,快速退開。


    慕容鬆濤這一下,卻是虛招,隻待慕、莫二人閃身,他們便身形急轉,衝向門口的楚俊風,楚俊風長劍一攔,一招隔江攔鬥,截住了他們的去路,雙方戰在一處。


    莫西北推開慕非難仍舊纏在腰間的手,準備上前幫忙,腳步剛一動,左臂便被慕非難拉住。


    “你幹什麽?”莫西北奇道。


    “你又要幹什麽?”慕非難問。


    “幫忙。”莫西北不看慕非難,她的眼和她的心,都在全力注目前方的戰團。


    “你幫不上什麽忙,看看就好了。”慕非難果斷的用力拉住莫西北。


    “怎麽可以這樣?”莫西北不解,他們當初定計引慕容鬆濤出來,楚俊風猜到了計劃,要求加入幫忙,隻是如今,怎麽能讓一個幫忙的人獨自麵對這麽危險的血人。


    “你不了解楚俊風,他根本不需要你幫忙。”慕非難搖頭,眼睛也盯著前方的戰團,隻是手上卻越發加了力,不肯放開莫西北的手。


    “你就了解他了?”莫西北眼見一個血人衝著楚俊風一刀劃上胳膊,血如暗器般飛出,一時急得想發暗器相助,左手卻被慕非難牢牢握住,“你放手,再不放手我生氣了。”


    “他應付得了,他也必須應付。”慕非難索性雙手用力,將莫西北拖入懷中,“西北,傻丫頭,你忘了楚俊風想要什麽了,他今天隻有自己親手打敗慕容鬆濤,才能真正得到他想要的,你喜歡他,關心他,就不該阻住他的路。”


    “你——”莫西北停住掙紮,詫異的回頭看向慕非難,慕非難的臉隱在麵具中無法看到,她隻能看到慕非難眼中一閃而過的嘲諷,不是嘲諷她,倒是自嘲的意味十足。


    “怎麽,沒見過我這樣的傻子?”大廳裏的混亂仿佛都是隔世的煙雲,慕非難的手輕輕撫在莫西北的臉頰上,“西北,你看不到你自己方才的神情,如果你這樣看我一眼,我是死了也甘願的。”


    “你在說什麽傻話。”不知為什麽,莫西北心裏劃過了一絲的不詳,慕非難說的確實是事實,楚俊風的夢想不就是成為武林第一人嗎,那麽今天他打敗了東瀛潛伏在中原多年的奸細、前任的武林盟主,那麽,他在中原武林的地位便再難被撼動了,這確實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大約也不願意別人相助才是。


    “我說的是傻話嗎?”慕非難卻不再看別處,隻是全神貫注的看著莫西北,嘴角抿出一抹苦澀的笑意。雖然看不見他臉上的神情,莫西北也能想想到那張美得奪魂攝魄的臉上,此時寫著怎樣的委屈,心不免軟了下來,正待說什麽,卻忽然被慕容鬆濤發出一聲近乎尖銳的嘯聲嚇了一跳。


    楚俊風與慕容鬆濤的比試已經見了分曉,幾個血人被他用暗器擊中穴道,定在當地,慕容鬆濤的刀呼嘯著在天上翻了數個身,遙遙的插在十幾步之外的土地上,顫顫抖動。莫西北看時,兩人剛剛對了一掌,各自退開數步。楚俊風正對著她的方向,俊美的臉上雪白一片,嘴角緩緩滲出一抹鮮紅,自然慕容鬆濤也好不到哪裏去,此時腳步不丁不八站在大廳當中,肩膀顫動,喘著粗氣。


    “你輸了。”隔了會,楚俊風說,語氣有些沉重。


    “未必!”慕容鬆濤卻揉身撲過去,兩人的掌,又一次重重相交,這一次,兩人都沒有後退分毫,雙掌如同黏在一處一般,定在原地。


    大廳之內,一時靜到了極處,沒有人注意到,慕容連雲方才再做什麽,也沒有人注意到,她何時走到了大廳當中,就這樣一步一步,站到了慕容鬆濤身後。


    大紅的嫁衣,衣襟上的金線織就的鳳凰展翅欲飛,慕容連雲輕笑著,自嫁衣袖中抽出那鋒利的匕首,毫無遲疑的,一下刺入慕容鬆濤的背心。


    慕容鬆濤內力正近枯竭,絕不曾想過,這大廳之上,還有人會不顧楚俊風的生死,在這樣比拚內力的關鍵時刻,對自己下手。他的內力驟失,楚俊風猝不及防,真氣反噬,一口鮮血猛的噴出,人已經踉蹌退開。慕容鬆濤緩緩回頭,看見慕容連雲蒼白的容顏和失神的眼,一時錯愕無語,良久才仰天長笑,笑聲一停,人猝然倒地。


    “我殺了他,我自由了,哈哈,我殺了他了,我殺了他了,我殺了我爹,哈哈!”慕容連雲將染血的右手舉到眼前,看了又看,終於也發狂般的又哭又笑,身子晃晃幾乎撲倒,卻終究站起來,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連雲!”莫西北也被眼前的變故弄得一驚,遲疑著要不要去追時,卻見一個血人居然衝開了穴道,奮力撲向自己的方向。


    那距離已經太近了,近到莫西北本能的一劍刺出後,才想到這樣弄不好會讓自己中毒。


    收劍或是閃身已然晚了,隻是偏偏一道身影從旁插到了莫西北麵前,在莫西北的劍嗤的刺入血人的胸膛時,一掌劈出。


    血人重傷力竭,順著掌力飛出,一縷幽藍的血卻如劍一般,射在了慕非難身上。


    而更讓人意向不到的是,受傷的血人落地後居然一個翻滾,俯身抱起身邊地上躺著的慕容鬆濤,毫不遲疑的衝出了大廳。


    整條街上箭雨如飛,莫西北卻再看不見,她隻看見慕非難回首投向自己的一瞥餘光,便身不由己的衝過去,扶住了他將倒的身子。


    “你瘋了嗎?”她嘴唇顫抖,良久,隻擠出了這幾個字。


    “我不是瘋了,是中了魔,西北,你是我的魔。”慕非難居然還能笑出來,一邊用手按住莫西北亂摸的手,那毒血一沾皮膚便會迅速滲入肌膚,麻痹人的四肢和神經,他不知道血是不是已經都滲進了自己的皮膚中,所以,不能冒險。


    “我不許你死,你不可以死。”莫西北覺得自己的眼睛非常模糊,越來越看不清懷裏的人。


    “好,我不死,我就睡一會,好困。”慕非難含糊的答應著,覺得眼睛很澀,隻想閉上休息一會。


    “不行,你也不能睡,我不許你睡的。”莫西北搖晃他,隻是,慕非難隻“嗯”了一聲,眼睛還是照舊閉上了。


    “解藥——”莫西北再搖晃不醒他,這才輕輕將他往地上一放,迅速跳到一個被點了穴的血人麵前,厲聲問道,“解藥呢,拿出來。”


    血人麵無表情,連看也不看莫西北一眼,莫西北也不廢話,利落的在懷裏抽出一副鹿皮手套,開始在血人身上亂翻一通,楚俊風算是活捉了六個血人,除去逃走的一個,還餘五人,五人身上毫無發現。


    “西北,你別急,我這裏有個朋友,那個大夫你也見過的,擅長解毒,我去請他來試試。”半晌後,楚俊風按住了一直在血人身上亂翻卻毫無收獲的莫西北,抬手又點了血人的穴道,對圍過來的慕非難的手下說,“你們守住這幾個血人,我去找大夫。”


    神醫很快被請來,然而,對血海飄香卻束手無策。


    黃錦也自宮中,請來了幾位太醫,同樣,毫無辦法。


    “我知道你是慕容鬆濤訓練的死士,自然是不怕死的,隻是不知道,你怕不怕不死不活?”莫西北於神醫商討了一會,兩個人都認為,要找解藥,還要從血人身上下手,於是,很快的,莫西北便叫人將一件倉房布置成了刑房,給血人穿上厚厚的棉襖後,縛在柱子上。


    回答她的,依舊是沉默。


    “好,你不說是吧,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按照神醫的說法,慕非難最多能夠支撐三個時辰,莫西北隻覺得心急得火燒一樣,當下也不遲疑,伸手在血人的氣海、檀中幾個穴位一點,片刻後,血人隻覺得自己的血脈中仿佛爬進了成千上萬隻螞蟻,一點點的啃食自己的血脈,腫脹而疼痛,冷汗直冒。


    “這還隻是開始,你要不說,我有幾十種比這變態,比這殘酷的手段,你就準備一一來嚐吧。”莫西北冷笑。


    血人的骨頭之硬,卻是莫西北所想想不到了,整整一個時辰,她想盡了方法,他卻抵死不說。


    “西北,這樣不行,你這樣的逼供,也有傷仁和。”楚俊風運功調息,剛剛壓住內傷,就被神醫拖到了倉房。


    “可是不問他,解藥要從哪裏找呢?我等得,非難等不得。”莫西北頓足,慕非難的情況很不好,吐出的血已經泛出了藍色。


    “你別這麽急,我先用內力幫他封住心脈,大約能拖延幾個時辰。”楚俊風從未見莫西北如此失態過,這時開口。


    “莫姑娘,一般而言,毒蛇出沒之處,七步之內必有解藥,血人血有劇毒,自己卻不死,也許,秘密就在他的血中。”神醫一聽楚俊風的話,臉色一變,眉毛皺了又皺,無聲的搖頭,眼見楚俊風眼裏隻看著莫西北,便如此對莫西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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