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理解為,神醫的意思是,血人的血,本身既是毒藥,也是解藥嗎?”莫西北不笨,有些時候,她會覺得自己聞弦歌而知雅意。


    “目前為止,還沒有人知道血海飄香的真正解藥是什麽,我姑且這樣想,之所以沒有人知道解藥,首先是沒有人活捉過血人。”神醫輕歎一聲說,“還有,請不要叫我神醫,我有名有姓的,莫姑娘可以叫我劉海陽。”


    “好吧,劉海陽,我想請問,如果找不到解藥,慕公子還能支撐多久?”莫西北皺眉問道。


    “我為他把過脈,以這位慕公子的功力,三五個時辰是沒問題的。”劉海陽伸手想拈拈胡子,摸到下巴的時候才想起昨天早晨,自己好容易留起的胡子已經被剃掉了,手摸了個空。


    “那以劉大夫之見,我們還可能在這個時間內,找到更善於解毒的人或是更好的解毒方法嗎?”莫西北再問。


    “不能。”劉海陽回答得斬釘截鐵,說起解毒,放眼天下武林,他認第二,哪裏還有人敢說自己第一,笑話。


    “那就試試您說的方法吧。”莫西北點頭,拖了一個一直被捆在旁的血人,轉身就來到了慕非難躺的她的房間。


    當然,遭到慕非難收下的反對也在意料當中,體表中了血海飄香已經要命了,要是再內服,會不會立刻毒發身亡,誰心裏也沒有底。


    “別把時間放在無謂的爭執上了。”莫西北揮手打斷了所有人的七嘴八舌,她已經叫人抱回了一隻小貓,割破血人的皮膚放血滴在小貓身上,等小貓毒發再放血給小貓喝,半個時辰,小貓還真活過來了。


    “動物試驗證明,這個方法有效。”莫西北得出結論,便要劉海陽在慕非難身上用藥。


    “貓和人怎麽能一樣,不行。”慕非難的人眼睛全體瞪圓了,怎麽也想不出來,眼前這個穿著男人衣裳的女人怎麽這麽冷血,他們的主子為了她現在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她倒好,弄一隻貓,胡亂整了一會,就要把劇毒的東西往他們主子嘴裏灌,這不是笑話嗎。


    “怎麽這麽囉嗦?”莫西北不悅,她知道自己冒險,可是,除此之外,還有什麽辦法呢?


    “姑娘,不是我們囉嗦,而是您太輕率。”慕非難的人不客氣的說。


    “那怎麽才算不輕率?”莫西北眼睛一斜,嚇得那人退了一步才說,“應該在人身上試試。”


    “哦,那你來試吧。”莫西北居然點頭,那人也戴著麵具,看不到臉色如何,隻是嘴唇微白,但是卻毫無退縮的道,“我試就我試。”


    “是條漢子,”莫西北讚賞的點頭,“慕公子有你這樣的下屬,死也值得了。”說話間,一刀劃破血人的肌膚,眼都不眨一下的道,“我最不喜歡欠人家,所以,還是我來試。”


    冰藍色的血滲入皮膚時,感覺也是涼的,帶著麻木的感覺,從四肢遊走百骸,莫西北想,劇毒也不過如此,她隻是有些困了,很想睡覺,隻是,楚俊風抱住自己後,臉色怎麽那麽難看,他說什麽?莫西北皺眉想聽清,然而,卻止不住困意,居然就睡著了。


    “西北!”在莫西北又一次割破血人皮膚時,楚俊風確實沒有想到,那樣惜命的莫西北會選擇自己試毒,所以他隻來得及接住莫西北驟然倒下的身子,有一刻,心底顫抖而冰冷,血海飄香,這樣的劇毒,她怎麽能這樣兒戲,她怎麽能?然而,一切都晚了,他看向劉海陽的目光中第一次有了殺氣,然而劉海陽卻隻用他能聽到的聲音說:“這樣最好不過,你本來就不該為了一個女人停步不前。”


    “如果她不能醒來,我會要你陪葬,即使我們……”楚俊風輕輕收緊懷抱,將莫西北抱起,輕柔的放在室內靠窗的軟榻上,莫西北就是這樣的一個懶人,她的屋子,從來就不缺少舒適的所在。


    “她會醒的,這個我倒是可以保證,她會醒。”劉海陽漫不經心,隻是說了這幾個字,就也拿刀去隔血人的手臂,放出血後,用碗盛了,又自藥箱中拿出若幹個小瓶子,配了藥粉灑入血中,片刻後,冰藍色的血徹底清澄。


    “你……”劉海陽端著手中的東西就要給莫西北灌下,手卻被楚俊風攔住。


    “還是,你希望她這樣,永遠不醒?”劉海陽瞥了一眼從開始起,就一直牢牢盯著他一舉一動的慕非難的人,淡淡的問道。


    “別無他法嗎?”楚俊風仍舊攔住他,“你可以直接一些的。”


    “她的體質不行,何況,她這也是為了別的男人,再耽誤,我也沒辦法了。”劉海陽這樣說著,一把退開楚俊風的手,將那已經徹底變成天藍色的血,灌入了莫西北的口中,小半個時辰後,莫西北咳了一聲,似乎在悠悠轉醒。


    “如果你們還不讓慕公子解毒,怕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了。”劉海陽這時才對屋子裏的眾人說,一邊,把莫西北喝剩的半碗天藍色液體放在桌上,退開兩步,靜靜等候。


    屋子裏的人似乎早商量過了,此時,有人另取了一隻碗劃開血人的手臂取血,然後回轉屋子,小心的撬開慕非難的嘴,灌了幾口下去。一盞茶後,慕非難猛然一口黑血噴了出來,人動了動,卻沒有醒轉的架勢。


    屋中的人閃身,鋒利的劍尖紮在劉海陽的脖子上,“你玩什麽花樣,為什麽這樣?”


    “他中毒時間長,而且以毒攻毒本來就是危險的法子,你們不肯用我中和過藥性的毒血解毒,他不吐血才怪,不過,他應該也快醒了。”劉海陽並不害怕,隻是用指尖輕輕將劍推開。


    莫西北覺得自己做了一個悠長的夢,夢中五光十色甚至光怪陸離,她夢見自己在蕩一個好大的秋千,身子在半空中來回搖蕩,水藍色的天空、金黃色的太陽、還有好多綠的樹,五顏六色的花,而她倒好像回到了十幾歲的時候,和南離一起笑得恣意暢快。有人在推她的秋千,她在空中回首,居然是初來乍到時的張韓,穿著白t恤外罩同色的短袖襯衫,照舊沒有係上扣子,衣服的衣擺就在身上搖蕩,隨風飄舞。


    張韓哥,莫西北覺得自己叫了那個心裏禁忌的名字,我要再高一些,她似乎是笑著說的,然後張韓就真的用力來推她,很用力,再然後南離也笑著過來推她,一邊推一邊說,姐姐,你放開手吧,你喜歡飛,放開手,你就可以飛了。


    飛嗎?莫西北是遲疑的,她忽然很想抓住張韓的手,然而,每一次,張韓的手都隻在她背上用力的一推,用力的一推,無論如何努力,也抓不住,於是她又想抓住南離,然而,仍舊是無論怎麽用力,手隻能從南離的手臂上穿越而過。


    姐姐,你放開手吧,去飛吧,我很快樂呢。南離似乎這樣說,然後,就嗖的消失不見。


    西北,去吧,有人叫著她的名字,再看時,卻又似乎不是張韓,不是張韓,莫西北想著,這個人也好熟悉,是誰呢?


    “莫西北,莫豬頭,你睡了很久了,快點醒醒。”有人輕輕拍著莫西北的臉頰,反複叫她的名字。


    “shit,我最討厭別人拍我的臉。”莫西北感覺自己從秋千上瞬間墜落,腳踏實地,眼睛很不耐的迅速睜開。


    “下次不敢了。”眼前朦朧的影子回答她,莫西北定了定睛,被眼前這張紅紅綠綠的花臉驚得幾乎跳起來。


    “嗯,會害怕,沒事了。”慕非難的聲音含著笑意,在莫西北耳邊響起。


    “我看你一定不知道“死”字怎麽寫的。”腦袋由混沌而清晰,莫西北燦然微笑,趁慕非難愣神的功夫,一圈敲在慕非難的臉上。


    “豬頭,都跟你說了,別打我的臉。”慕非難抱住頭,就勢滾倒在床上,“你若打壞我舉世無雙的臉,你要負責養我一輩子。”


    “好呀,我養你沒問題,但是我這裏沒有人能吃白飯,看你長得不賴的份上,你出來做相公接客,我就收留你。”莫西北坐起身,惡狠狠的說。


    “我還擔心你睡太久會變傻呢,現在看來,我的擔心是多餘的。”慕非難揭下自己的鬼臉麵具,顴骨上留下一個紅紅的拳頭印,一碰火辣辣的痛。


    莫西北知道自己的力氣,心想自己剛睡醒,手勁無法掌控也是常情,隻是眼前這絕色傾城的臉真被自己打壞了,還是有些惋惜,忍不住伸手去摸,嘴裏說,“我看看,可別真的破相,那損失就大了。”


    “已經破相了,你得補償。”慕非難的聲音卻忽然柔得幾乎能滴出蜜來,一把按住莫西北的手,微微用力,就將清醒後身子虛弱的莫西北撲倒,“本息清算,不能拖欠。”他輕輕歎了口氣,不再遲疑的吻了過去。


    莫西北的唇軟軟的,同她的身子一樣,慕非難想,如果這一刻能就此停留,那麽,這世界就真是太美好了,美好到毫無瑕疵,他可以霸道的去探索,不容莫西北閃躲,事實上,他覺得莫西北並沒有閃躲,正相反的,她的手臂如蛇一般的纏了過來,環在他的頸上。


    莫西北的腦袋有很長一段時間一片空白,慕非難不是第一次吻她,但是這次和第一次的感覺卻全然不同,他的唇很熱,毫不猶豫的奪走她的呼吸,溫軟的舌甚至悄悄侵入她的領地。被動一向就不是她的風格,所以稍稍遲疑了片刻後,她決定親回去,總之不能吃虧了。


    “莫少!”紅綠千裏迢迢從江南殺到京城,全因聽聞有個春風如意樓的莫老板中箭身亡,紅綠知道十有八九是江湖傳聞,不過空穴不來風,她想莫西北肯定是受傷了,於是連門也沒敲,就直撲了進去。


    “光天化日之下,你們……”紅綠闖進屋子後,立時被一把森涼的劍抵住咽喉,咽下了剩下的話。莫西北的大床幔帳仍舊掛在金鉤上,隻是大中午的,床上卻滾著兩個人,其中之一正用劍指著自己,俊美無雙的臉上殺氣隱現,而另一個人仰麵躺著,青絲鋪滿床榻,此時才緩緩側頭看向自己,那一眼,略有朦朧,居然嫵媚嬌柔,直看得紅綠張口結舌,半天才諾諾的道:“莫少,是我,我來了。”


    “紅綠姐?你不應該在江南嗎?”莫西北的腦袋開始運轉,她迅速坐起身,一把扯下慕非難手中的劍,想起自己說過,如果慕非難再碰自己,就打掉他的牙,手一攥拳,順手就揮過去。


    “真是翻臉無情。”慕非難耳聽風聲不對,倉促側頭,堪堪避過莫西北手上的一拳,身上卻挨了莫西北一腳,他就勢一個翻身,已經站在了屋中央,嘴裏忍不住抱怨出聲。


    “那又怎樣,你也不是第一天認識我。”莫西北順嘴回了一句,也想要站起來,隻是腳未著地,頭已經是一陣眩暈,幾乎一頭紮在地上。


    “西北!”慕非難搶在紅綠之前,衝過來支住莫西北的身子,輕輕將她攬入懷中,順便將也同時衝過來的紅綠隔開一段距離,“你睡的時間太長了,吃點東西再活動。”


    “我是睡得時間太長嗎?”莫西北臉色微變,也不多說,隻將重心轉而靠在慕非難身上,卻對紅綠笑道,“我現在頭餓得都暈了,可能真是睡了很久,紅綠姐來了也好,我很想吃你煮的雞絲麵呢,嗯,煮好放點麻油那種。”


    “我的大小姐,你還真是要求不高。”紅綠自來沒有見過莫西北這樣柔弱到小鳥依人的樣子,一時心裏隻覺得說不出的怪異,眼見莫西北似乎不討厭那個美到極點的男子的碰觸,心下雖然疑惑,但還是放下行李,轉身出去找廚房煮麵了。


    打發走紅綠,莫西北立即掙出慕非難的懷抱,皺眉問道:“我到底睡了幾天?”


    “你睡了三天了,”慕非難的眉也皺了皺,“我中的毒已經沒事了,但是你的情況卻不大對頭。”


    “是呀,你看起來一切都很好,但是我卻頭暈目眩,還睡了三天,看起來是不尋常呢。”莫西北吸了口氣,默默運功,真氣自丹田升起,點點遊走百骸,感覺上倒沒有什麽特別的不適,隻是與體內真氣膠著在一處的,總有一股陰寒的感覺,揮之不去。


    “你覺得怎樣?”慕非難看著莫西北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半晌恢複常態,才輕聲問。


    “說不出來,我覺得有點不大對頭,但是不知道什麽地方不對頭。”莫西北搖搖頭,苦笑道,“難道人人對血海飄香的承受能力不一樣?早知如此,我說什麽也不會去試什麽解藥的,現在可好,要是我有個三長兩短,你得負責任。”


    “好,我負責任,我們成親,”慕非難的眼中有光亮閃過,緊接著莫西北的話說了這樣一句。


    “你——”倒是莫西北被他忽然冒出的話嗆了一下,咳了兩聲才說,“那我不是虧了,你應該問我,要你負什麽責,你這樣很打亂我的思路呀。”


    “可是我就是想娶你,從我醒過來,他們說你替我試藥,還昏迷不醒的時候開始,我一直就想著,等你醒過來,我第一件事就做這個。”慕非難卻不理會莫西北的話,隻是伸手輕輕撫上她的臉,目光專注而深沉,“西北,我從來沒有這麽強烈的感覺,想和一個人永遠不分開,你是第一個,大概,也是最後一個。”


    “你說話的神氣,好像我要不久於人世了一樣,怎麽了,我的情況就這麽糟嗎,糟到你都要以身相許了。”莫西北的心一沉,嘴上卻嬉笑如故。


    “誰說的,我就是覺得,有一個女人肯兩次為了我不計生死,如果我還不做點什麽,有些對不起自己了。”慕非難笑了,他平素也常常笑,不過那笑容充其量是扯動嘴角,不似如今這樣歡暢,一笑之下,讓人隻覺得滿室春暖花開,“西北,嫁給我吧,你不吃虧的,我雖然沒有你這麽大的生意賺錢,不過我的錢也不少,至少支撐你現在這樣的花銷,三五輩子都沒問題,錢財這玩意,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更多沒用。何況,我人長得養眼,又任打任怨,錯過這村可沒這店了。”


    “哦,說的還滿有這麽回事呢。”莫西北笑笑,“你長得確實不錯,可是我又不準備把你當畫掛著,這個理由不接受。”


    “那,我的人呢,你親也親了,抱也抱了,難不成要始亂終棄?”慕非難湊過來,熱熱的呼吸輕輕撫過莫西北的麵頰,“我可不管,你得負責任。”


    “咳!”窗外,紅綠咳了一聲打斷了室內的對話,“雞絲麵好了,我能進來嗎?”


    “進來吧。”莫西北歡喜的一把推開慕非難,坐到了床邊。


    一碗麵迅速吃個底朝天,吃飽之後,身體不適的症狀似乎也消退了不少,腳步雖然虛浮,但是人已經能行走了,莫西北對鏡指揮紅綠將她的頭發高高束起,然後披了身寬大的織錦蘇繡長衫。


    “老板,楚公子求見。”一切剛剛收拾利索,門口就有小丫頭輕輕敲門。


    “來的速度好快呀,他怎麽知道我醒了?”莫西北吃飯之前,已經老實不客氣的把慕非難轟了出去,這會屋子裏就隻剩下嘴裏正不停向她匯報江南生意的紅綠。


    “哦,我剛剛煮麵的時候,碰見楚公子和田心了,他們原來一直住在家裏,我就順口說,你醒了。”紅綠奇道,“你不想見楚公子,那為什麽他們住在咱們家,哦,我知道了,方才屋裏那小白臉確實比楚公子生得更精致,莫少,你是不是……”


    “胡說什麽,你這丫頭,幾個月不見,滿腦子裏都想些什麽,我看你不是偶爾遇見楚俊風吧,定是你自己跑去見田心了。”莫西北用手指在臉上刮了刮,羞羞紅綠,兩個人笑鬧了一陣,她才揚聲說,“請楚公子進來。”


    “西北,你醒了,覺得怎樣?”楚俊風走進屋中時,午後暖暖的陽光正透過房門照進屋中,有些懶洋洋的落在莫西北長長的桃紅色織錦長衫的衣擺上,溫暖燦爛的顏色,晃得人眼睛一花。楚俊風有好一陣一直盯著那長袍,許久才提高視線,莫西北得臉色略有蒼白,然而眼神熠熠生輝,看起來已經同中毒前並沒有太大得差別了。


    “我覺得還不壞,隻是也算不上好。”莫西北也在看楚俊風,竹綠色的罩衫,月白色的長袍,越發把眼前的男子點綴得風采卓然,隻是再見,明明不過三天,卻讓人覺得恍如隔世,有重逢的喜悅,更多的,卻是無言的疏離。


    “怎麽了,是覺得什麽地方不舒服嗎?”楚俊風聽了莫西北的話,眼神黯然了幾分,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具體說不清楚,我聽說,當日試藥時,劉海陽擔心我成受不住血人的毒血,還特意為我中和了藥性,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藥性中和了反而減弱了療效,所以慕公子沒事了,我卻反而多暈了三天。”莫西北起身,在桌前倒了兩杯茶,狀似無意的提了起來。


    “個人體質不同,也許吧。”楚俊風嘴角微微一動,說出話時,卻很平淡,似乎並不覺得莫西北的話有什麽問題。


    “我也這樣想,對了血人怎麽處置了?”莫西北含笑喝了口茶,“我睡了這些日子,是不是一團亂?”


    “血人……已經全部處死了。”楚俊風似乎微微有些遺憾,“當時東廠的人要帶走他們,我覺得血人如果落入東廠手中,將來怕是難免為虎作倀,就……”


    “都死了?”莫西北手指輕輕在桌上一敲,非常意外。


    “我也是擔心夜長夢多,這些血人來自東瀛,精通忍術,一旦脫逃,再抓就難了,”楚俊風歎了口氣,“你覺得我很殘忍,是吧?”


    “那到不是,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殺了也好,何況我有多憎恨東瀛人,你都想象不到。”莫西北聳聳肩,她不是嗜殺的人,但是對東瀛人除外,因為東瀛是日本,幾百年後的中國人,上學的時候誰沒學過近現代史,侵略、屠殺,筆筆血淚,莫西北常感歎自己晚生了幾十年,沒能拿槍上戰場。偏偏穿越了,到了明朝,沿海,倭寇這些年時時滋擾,莫西北每年都會悄悄拿一筆錢出來,捐給沿海的團練,添置火器,隻是終究是不解恨的。


    “西北,你說話做事,總是能出乎人的意料之外。”楚俊風對莫西北的回答頗感驚奇,按他對莫西北的了解,自己殺了血人,即便她不有所懷疑,怕是也會覺得自己心狠手辣,不想,今回莫西北對好壞的衡量標準發生了這樣大的變化。


    “還有你更想不到的。”莫西北卻點點頭,轉身出門,向春風如意樓走去。


    大廳已經收拾過了,破碎的桌椅全部換過,隻是大廳正中的喜字和破碎的主位依舊維持原樣,燒了半截的龍鳳花柱仍舊叉在燭台上,這時看起來,格外的淒涼。


    莫西北獨自在喜字之前站了會,才對楚俊風說,“那天的事情,也不知道連雲會不會鑽牛角尖,當時太混亂,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西北,慕容連雲一直和慕容鬆濤有聯係,婚禮當日更想致你於死地,雖然後來她臨陣變卦,但是,她對你卻始終不及你對她真心一片,你又何必愧疚?”楚俊風不以為然,語調平常的安慰莫西北。


    “可是婚禮對一個女人來說,有多重要,你不是女人你不懂得,我騙她這麽久,她恨我也是應該,如果異地而處,我自信不會比她大度。”莫西北長歎一聲,“這次誤打誤撞進了江湖,我發現自己一步錯步步錯,到今天回想過去的這半年多,隻覺得荒唐透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麽,又為什麽要做這些事情。”說話間,她蹲下身,扳動機關,半晌,咯吱聲想,主位下升起一個鐵盒子,她用指尖在盒子上劃了劃,盒子咯吱一聲彈開,露出裏麵一把鏽跡斑駁的短刀。


    “你一直說,找到寶藏鑰匙,就能解開你心中的疑惑,慕容鬆濤既然為這把刀甘心闖入我這龍潭虎穴,估計,寶藏的鑰匙,十有八九就是這把短刀,如今刀在這裏,你若需要,就拿走吧。”莫西北取出短刀,盒子重新彈回,瞬間淹沒於青磚之下。


    “西北,你知不知道,寶藏裏除了有富可敵國的財富外,還有傳國玉璽,你既然知道短刀可能就是寶藏的鑰匙,你為什麽要交給我?”楚俊風一時似乎是驚呆了,在莫西北遞上短刀時,居然不自覺的退開了兩步。


    “在你眼裏,寶藏是寶藏,所以短刀是鑰匙,但是在我眼裏,寶藏不過是不屬於我的一個很虛幻的東西,所以短刀也就是短刀,刀生鏽了,何況我也不喜歡別人用過的舊物,所以我留著無用。”莫西北搖頭微笑,再次遞上短刀,“物盡其用,你既然這麽想得到這個,就拿去吧,隻是金銀太多無用,你不妨還之於民,也算是一件好事。”


    楚俊風長久的沉默,眼神複雜而憂傷的盯著莫西北,上下左右,仿佛要把她此時的樣子深深的印入腦海。破天荒的,莫西北沒有惱也沒有不耐煩,隻維持原本的姿態,站在他麵前,容色平靜的,也看著他,直到,許久後,楚俊風一聲長歎,自她的手中接過短刀。


    “西北,這世上有沒有什麽是你一定要得到的?”楚俊風將短刀自鞘中抽出,白亮的刀光驟然射出,兩個人都忍不住微微眯了眯眼。


    “似乎沒有,這世上大多的東西都是可以被替代的,人活著,何必太執著。”莫西北的回答不需要思索,因為要思考的問題,她早已經找到答案了。


    “我喜歡你的淡然,”……也痛恨你的淡然,楚俊風對莫西北的答案倒不覺得意外,話到嘴邊,終於留了半句,是呀,他喜歡,他痛恨的,如今,都是她的淡然。不用回憶,他一直知道,從當日舟中初見的一刻,莫西北平淡之下的逍遙自在就在他心裏留下了太深的烙印,那是他即便窮盡畢生之力也無法做到的,真正的來去如風,毫無掛礙。與她相伴,逍遙半生,是他的夢想,然而,如今看來,卻如此可望而不可及。


    “哦,謝謝,其實你說我沒心沒肺,我也不會有什麽意見。”莫西北被楚俊風眼底的憂傷觸到,心裏卻反而釋然,這世上,花長好,月長圓,人長久的美好,終敵不過風霜刀劍、日升月落以及略有殘酷的現實,喜歡也好,愛也罷,最終能奢求的,不過是彼此走到最後不必相互怨恨。


    “西北,我想問,為什麽是慕非難?”楚俊風心中黯然,終究忍不住問出了這個問題。


    “感覺吧,為什麽我也不知道。”莫西北的回答依舊是很快,毫無遲疑。


    楚俊風聞言一陣苦笑,“我知道,你把刀給我,從此就是要準備把我當成陌路人了,我很想說,莫西北你真殘忍,但是這話我說不出口,因為我也可以有另一種選擇,就是不接你的刀,然後陪在你身邊。我將來注定會後悔,這一生,放開了我最該握緊的手,但是現在,我還是會這麽選擇,西北,你——保重吧。”楚俊風將刀還入鞘中,再看莫西北一眼,然後轉身離去,說到保重時,人跡已杳。


    傍晚,紅綠跑到莫西北的房間問:“莫少,楚公子和田心不知道去了什麽地方,晚飯要不要等他們一起吃?”


    “不等,他們隻是客人,又不是家裏人。”莫西北搖頭。


    “可是聽說他們在家裏住了很久了,就今天忽然出門了,你都不奇怪嗎?”紅綠皺眉,對莫西北的回答不滿意。


    “千裏搭長棚,沒有不散的宴席,他們既然是客人,也沒有常住的道理,我們開酒樓、經營畫舫,迎來送往,何必格外在意某個人?”莫西北回答得越發平淡。


    “你趕他們走了?”紅綠的聲音卻微微變了,良久才說,“你不喜歡楚公子了,我真傻,你和那個慕公子那樣親熱,要是你心裏有楚公子,又怎麽會……可是莫少,楚公子是怎麽對你的,你真的看不到嗎?”


    “你——”莫西北一愣,看向紅綠時,紅綠卻一轉身,將後背對著她,肩膀微動,似乎在強自忍耐著什麽,莫西北想再說什麽時,慕非難卻一陣風般的衝了進來,眼見是他,紅綠跺了跺腳,跑了出去。


    “聽說楚俊風走了?”慕非難的眼睛疑惑的瞄了紅綠一眼,目送她出去,才轉身看住莫西北,輕聲問。


    “嗯,我府裏的事情,你倒是知道的不少。”莫西北右手執壺,在麵前的綠玉盞中倒了半杯劍南產的玉葉長春茶,“這茶不錯,用的是夏天在荷花葉上收來的露水,要不要嚐嚐?”


    “他早不走晚不走,怎麽偏偏這個時候走了?”慕非難推開莫西北擺到他麵前的琉璃盞,微微挑眉,眼神略有冷意。


    “怎麽,你舍不得他了,臉拉這麽長嚇唬誰?”莫西北倒還沒見過慕非難這樣發火的樣子,臉也沉了下來。


    “楚俊風是個目的性極強的人,他到一個地方做一件事,目的未達成之前,絕對不會離開,現在他居然走了,難道我不能好奇嗎?”慕非難坐在莫西北對麵,忽然一笑,恰如春花初綻,趁莫西北糊塗的功夫,一把抓過莫西北的綠玉盞,盞內的茶莫西北喝過一口,他卻看也不看,仰頭喝下。


    饒是莫西北臉皮超厚,也被他的曖昧姿態弄得臉一陣的發紅,隻得皺眉道,“你懂不懂衛生?”


    “這玉葉長春也不算稀罕,我以前也喝過,奇怪的是,今天在你這裏喝,卻是別有一番滋味。”慕非難卻自顧自的咂舌,似乎在回味茶的滋味。


    “一口喝半盞茶,不過是牛嚼牡丹,還裝模作樣,我的茶有什麽特別?”莫西北好笑,白了他一眼。


    “甜,特別甜。”慕非難認真的回答。


    “怎麽可能是甜?”莫西北忍不住脫口而出,待看到慕非難一副偷到什麽的得意樣,才恍然,把茶壺一放,轉頭去不再理他。


    “那把慕容鬆濤命都不要也要搶的短刀,是什麽?”慕非難收起臉上漫不經心的笑容,神色一正。


    莫西北斜斜的瞥了慕非難一眼,“大概是同寶藏有關吧,我在小山村的時候偶然得到的。”


    “那把刀現在何處?”


    “給姓楚的了。他剛走。如果你也對刀感興趣,現在還追得上他。”莫西北啜了口茶。


    “一把刀而已,幹嘛都緊張兮兮的?”莫西北的心一緊,麵上卻仍是平淡。


    “西北,黃錦對寶藏勢在必得,他為了這,不惜和江湖和整個武林正麵衝突,你是什麽人你自己有沒有想過,論武功說地位,你同當日的慕容鬆濤可以同日而語嗎?不能吧,黃錦為什麽一而再再而三的對你容讓,主要是你並沒有參與其中。但是現在呢,你手握寶藏秘密卻輕易將其拱手送人,東廠能放過你嗎,你不為自己想想,也不為你身邊的人想嗎?你不為你身邊的人想,你也不為……”慕非難站在莫西北麵前,氣得隻想劈手一巴掌打醒眼前這個糊塗女人,至少是把她臉上的淡定從容打掉,“你沒有心,有心的女人都不會這樣。”


    “好吧,當我沒有心好了。”莫西北瞧著眼前一貫優雅的、隻會嬉皮笑臉的慕非難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指向自己的手指微微顫抖的樣子,心情忽然大好,笑道,“等會要是黃錦真來讓我交出寶藏,我就讓他帶我去砍頭好了,我記得小時候常聽人說,砍頭不過碗大的疤,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我還不到二十歲,那麽算,用不了那麽多年,我就又是一條好漢了。”


    “你——”慕非難被莫西北氣得隻覺得一陣頭暈眼花,忍不住一把將莫西北從椅子上拖起來,單掌扣住莫西北的咽喉,隻恨不得一用力,幹脆掐死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自己也省點心力。隻是觸手是膚如凝脂,手掌下,尤能清晰的透過血管感受到那脈搏跳動的勃勃生機,就這麽僵持了片刻,他終究是一聲長歎,鬆開手掌轉而將莫西北整個人擁入懷中,手臂不斷的用力收緊,直到耳中聽見莫西北壓抑的呼痛聲,才說,“西北,我上輩子肯定是做了很多對不起你的事情,所以這輩子就活該被你折騰,就當我還你吧,你想愛他也好,你不愛我也罷,我總不會放開你。黃錦動得了慕容鬆濤,卻未必動得了我,你想怎樣,都隨便你好了。”


    “先前,為了保住連雲,我答應過黃錦要幫他活捉慕容鬆濤的,但是現在慕容鬆濤生死不知;我又把可能和寶藏有莫大關係的短刀送給了別人,黃錦隨時可能知道也可能隨時來找我的麻煩,你不怕被我拖累嗎?”莫西北微微動了動脖子,在慕非難懷裏找到了一個相對舒服的位置,輕聲問。


    “怕呀,我怕自己不能好好保住你,西北,我們還要一起有好多的日子,我想和你一起看日升日落,看海角天涯,看我們的孩子一點點長大,我想和你做很多的事情。”慕非難情緒已經迅速平複,用下頜輕輕摩梭著莫西北的發頂,一下一下,輕柔已極。


    “那你不要寶藏了?楚俊風剛剛離開,其實他要破解寶藏的秘密還需要時間,你現在追的話,未必找不到他。”莫西北眨眨眼,將臉埋在慕非難的衣衫中,不讓他看到她嘴角浮現的笑容。


    “寶藏對黃錦有用,對皇上有用,對楚俊風有用,可是對我,不過是一堆廢物,黃錦當日對我父親有大恩,如果不為這個,你以為我會來淌這趟渾水。”慕非難不以為然,他發現自己的這個動作有趣,再三反複。


    “真的,你不後悔,我聽說,那可是好大一筆錢。”莫西北說,“據說裏麵還有武功秘籍,傳國玉璽。”


    “一堆死物件,傻子才喜歡。”慕非難說,“我為黃錦做了不少事了,這件就算了,這個時候我不能把你丟在這裏,任何理由都不行。”


    “好吧,看在你這麽有誠意,那我們就去看日升日落,海角天涯好了。”莫西北覺得自己常年被冰雪覆蓋的心,終於破開了口子,陽光瞬間照耀進來,忍不住小聲嘀咕了一句。


    “你說什麽?”慕非難微閉著眼,臉頰感受著莫西北順滑長發的觸感,莫西北難得這樣柔順,他一時隻覺得天上人間,再沒有這樣的幸福快樂,莫西北的話,他根本沒聽真切,半晌才猛然回過神,一把將懷中的人拖出,急急的問。


    “好話不說二遍,沒聽到就當我沒說好了。”莫西北笑意吟吟,眼中星光閃爍。


    “不說是吧?”慕非難皺眉,忽然探手到莫西北的肋下,嗬起癢來,嘴上隻問:“說不說,說不說?”


    莫西北素來最怕癢,幾回和下來,已經笑得眼淚簌簌落下,隻得求饒道:“我說——嗬嗬,我說,再不停手,我——啊,我生氣了……”


    “那你說。”慕非難停手,輕輕攬住莫西北的腰身,扶住她的身子,眼神溫柔似水,凝視著莫西北,那眼神中,倒似有千言萬語一般,蜜意柔情盡在這凝望當中。


    “我說,你這麽傻,恐怕沒有姑娘願意和你去看日升日落,走海角天涯,少不得,我將就一下,湊合湊合了。”莫西北用手指抹去眼角笑出的眼淚,抬高下巴,笑得愜意。


    “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慕非難聲音低沉,一口應下。


    “外加九個香爐。”莫西北想起小燕子的經典台詞。


    “什麽九個香爐?”慕非難自然沒弄清楚,不過加多少個香爐或是其他東西,對於此時的他來說,都無所謂了,隨莫西北開心就好,他現在所看所想的,隻是眼前的這個女人,自己的女人。


    “對了,你聽好了,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莫西北眼睛一轉,想到了很重要的事情,“做我的人,要專心,不能花心,要聽我的話,我說的話,對的也是對的,錯的也是對的,從現在開始,你隻許疼我一個人,要寵我,不能騙我,答應我的每一件事情都要做到,對我講的每一句話都要真心,不許欺負我,罵我,要相信我。”


    “這都是哪裏學來的,什麽亂七八糟的?”慕非難多少清醒了一點,聽莫西北說得自己頭有些發漲,趕緊打住。


    “別管我是什麽地方學的,總之你要記住了,”莫西北快速的說,“一、二、三,你沒有反對,就是答應了,好了,就這麽定了。”說完飛快的一把勾下慕非難的脖子,用唇在他的麵頰上輕輕一碰,“蓋章,成交。”


    “西北……”慕非難被莫西北弄得一時啼笑皆非,隻輕輕呼喚這個魂牽夢縈的名字,然後低下頭,柔聲道,“都是你說了,我還沒說。”


    “你要說什麽?”兩個人額頭相抵,莫西北問。


    “都聽你的好了,隻是這樣蓋章不行。”慕非難說完,輕輕吻上她柔軟的唇。


    這樣的唇齒相依,兩情相悅,兩個人都覺得整個世間便隻餘彼此,纏綿旖旎間,他們都沒有注意,此時窗外遠遠的角落力,有兩雙眼睛,正透過敞開的窗死死的盯著他們,眼裏透出怨毒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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