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天的黏濕悶熱裹挾蟬鳴,倪南抹去額頭細碎汗,手裏的兩張電影票捏緊又鬆開,最後丟進垃圾桶。


    本來說好一起看場電影然後吃個晚飯,宋文女士突然摔了一跤,倪南隻得趕回去,失了這場約。


    倪南陪宋文女士照完片回家,沒有大礙,休息幾天就好。


    五點時,倪南去一趟西山,喂食金魚,給周青山做了一頓晚飯。


    擺好盤,點上氛圍蠟燭,關燈。


    倪南就坐在餐桌等人回來,指尖轉動珠子,他回來的時候習慣性開玄關燈,倪南立馬出聲。


    “周青山,別開燈!”


    他走進來看才知曉一番什麽春色,鮮花幹白蠟燭,許久不用的唱片機放上膠片,事後煙性感溫柔嗓音縈繞客廳。


    周青山指尖攀上領帶,鬆掉,連同略顯沉悶的西服一起丟在一旁,走到餐邊俯身在她額頭落下一個吻。


    鬆弛氛圍不適於沉重。


    兩個人聊著輕鬆話題,聊著聊著,倪南不自覺話多起來,叮囑他要好好吃飯,照顧好自己,書房貼了小標簽方便他找東西。


    已經過期的東西她全部處理掉了。


    那瓶幹白破天荒見了底,倪南想到周青山打電話來的那個夜晚,她抿了一口長相思,此後便是相思成真。


    拿起這瓶幹白看,這又叫什麽呢?


    不知道,她不懂酒,放下了空瓶,抬頭看周青山,他心頭一軟,忽然想說點什麽但最終沒有說。


    手掌摸到小姑娘纖細手腕,空落落,她瘦了幾分,摸起來有些硌手。


    她又何嚐不是一個周全的人。


    周青山無聲笑了笑。


    倪南握住了他的手,細細描繪,從手背凸起的青筋再到掌心每條線的走向,看的格外認真。


    昏眛下,他的小菩薩眼睛亮亮的。


    周青山打趣道:“小菩薩又在給我算命了?”


    “對啊。”


    “這回算出什麽來了?”他問。


    他是花掌,線分明,該是好話。


    “平安順遂,諸事圓滿,兒女繞膝。”


    是句好話,可倘若另一半主角不是她,那就算不得什麽好話。


    浪漫氛圍維持久,兩個人靜默一直相擁,喝了酒腦袋有點昏沉,倪南身子卻躁動起來。


    第二天看著脖頸紅印不知道怎麽辦,大熱天不可能穿高領衣,貼創口貼又太欲蓋彌彰,周青山從背後抱住她。


    過於溫馨的早晨,讓兩個人忘我,若不是周青山有工作電話進來,倪南可能又要造一個不清醒的夢。


    她從衣櫃挑選,挑出那個白色裙子,周青山第一次送她那條。


    來時就沒帶什麽東西,走時手上也空。


    周青山先是送她回家,沒有進胡同裏,還是思菩南路。倪南跟他說早早定好了要回西北,應該過不了幾日就要走了。


    他說要來送嗎?


    倪南搖搖頭:“不用了,我一直都不習慣有人來送,感覺太隆重也太沉重,我怕我會哭。”


    “有事找我,二十四小時待機,你知道的。”


    倪南偏開頭,淚水已經在往下落,她以為自己可以撐到家裏麵,可是那一刻的崩潰痛苦浹髓淪膚,她再也忍不住淚。


    在一起分別都是心照不宣的一種默契對視,話不用說直白,你我都懂。


    周青山下車替她拉開車門,目送她越走越遠。


    天氣很好,無雨。


    後來倪南不記得他說了些什麽,回到家的時候宋文女士在整理去白哈巴的東西,貼上標簽告訴倪南什麽東西放哪,又該怎麽做。


    她點點頭。


    “你去姥爺那裏跟他說了吧?我這兒還做了些青梅醬,你去的前一天給他送過去。”


    “說了。”


    宋文女士把多的那罐青梅醬放在桌上,“放這了,你待會記得拿。”


    絮絮叨叨又說了好些話,沒聽見回答,扭過頭發現身後的人都要成淚人了已經,眼淚不要錢一樣掉,手往衣服胡亂一蹭,小跑過去拿紙來。


    連抽三四張摁在倪南眼下,厚紙麵也浸透。


    “你哭什麽,我又沒罵你也沒說你。”宋文女士皺著眉,完全不知道她怎麽突然就哭起來,忽然想到什麽,“你和他分了?”


    “他說的分手?”


    倪南上氣不接下氣,話都不說一句,搖了搖頭,眼睛通紅,上眼皮腫起來。


    “不是他說的分手也不行!把我女兒弄成這樣,王八蛋,虧我之前還給他說好話,那青梅醬你也別拿了,我拿著放壞也不給他。行了別哭了,為個男人不值得。”


    等倪南平靜下來已經很晚,宋文女士做了她最愛的飯菜,她幾口就吃不下了,到院子裏坐著。


    宋文女士收拾好後也出來,坐她對麵。


    倆人其實從來沒有談過心,現在也不會談心,宋文女士不擅長,也不喜歡煽情,她隻是問為什麽分開了?


    倪南看著月亮,忽而一笑。


    “媽媽,你見過人蓄養鳳凰嗎?”


    宋文女士說沒有。


    “所以我也束縛不住月光。”


    她同高湫也是這麽說的,倪南承接住了鋪天蓋地湧來的悲傷,她不悔也不遺憾。


    倪南去的前一天跟高湫聚了一次,兩個人在火鍋店,又辣又熱,但很痛快,離開的時候抱了抱,這是她長這麽大唯一的好朋友。


    收拾東西,過往鐵盒子被打開,裏麵躺著的一封信已經不在,也沒什麽見不得人的了,她把盒子放在書架上。


    踩凳子擦拭灰塵。


    白哈巴路程遙遠,宋文女士心疼她,買了好多幫助休息的,吃的也備了好多,事實上倪南上車後就不怎麽會吃東西。


    一直放包裏的平安符她捏在手裏遞給了媽媽,說周青山人很好的,媽媽不要對他有偏見。


    宋文女士真是不知道怎麽說了,歎口氣搖頭,到底是收了這平安符。


    走那天倪南收到來自周青山的禮物。


    紅色席紋花圍巾。


    冬天的禮物,她在夏天收到。


    倪南拿著圍巾又哭又笑,桌上的明信片瘦金體一手好字也被淚水淩亂。


    去往機場的路上,林途告訴她,這圍巾由秋織到夏,反複拆反複織,原本是做生日禮物,再不行也是新年禮物,笨手不賞臉,到了前一天才收尾。


    倪南忽然想到被自己丟進垃圾桶的粗毛線。


    司機往後看了一眼,寬心勸慰小姑娘,人生沒有什麽過不去的事,又講了好多雞湯,告訴她不要喪氣。


    暮色將至,落日餘暉跟在身後,倪南在機場拖著行李箱,人頭攢動,笑聲哭聲嘈雜,她回頭一眼找尋身影。


    忽而轉身再不回頭往前走。


    明信片上他贈予一句話:我的倪倪縱馬踏花向自由。


    作者有話說:


    誰見過人畜養鳳凰?誰又能束縛月光呢?


    ——沈從文感謝在2022-08-11 02:54:36~2022-08-11 21:19:2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小劉我夜夜風流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46章 煙燙手


    姥爺先收到青梅醬才接到倪南, 身子骨硬朗,提過倪南的行李箱往木楞屋去,倪南有點恍惚, 自己已經離開京城, 也同周青山分開。


    圈裏吃草的牛羊叫一聲, 倪南回神過來,進屋打開行李箱,把電腦和鍵盤拿出來放到桌上。


    整理出來的衣服季節性分類好,那條紅圍巾紮眼, 姥爺拿起來問。


    “你媽織的?”


    倪南搖搖頭,手上動作頓了幾秒,隨後恢複自然,疊衣服放進衣櫃裏。


    “就說你媽的手藝什麽時候進步了,前兩年你媽不知道是看到誰織毛線衣, 大晚上打電話過來說要給我織一條, 最後送到我這裏的時候,別說穿了,看都沒眼看。”


    說完笑了笑, 把圍巾遞給倪南。


    倪南將它疊好, 塞進了最底下, 蹲在衣櫃麵前半天不起來。


    壓箱底的東西並非不重要,往往是過於重要而不敢時時看見勾起傷心事。


    倪南深知自己本質還是個膽小鬼,故而逃避種種,衣櫃門關上,她回頭跟姥爺說今晚想喝奶酒。


    她剛成年那會兒來白哈巴, 姥爺給她備了奶酒, 她不能喝酒一口沒沾。


    白哈巴天黑的晚, 宋文女士電話來的時候這兒還天亮,聊了幾句就掛了。倪南現在自由職業,撰稿,宋文女士覺得這和無業遊民沒兩樣,講出去也不好聽,聊著起分歧,姥爺就把手機拿過去講幾句掛斷了。


    奶酒真的好酸啊,酸到讓人難過。


    倪南把時間安排很滿,忙到沒有時間去想任何人與物,整天坐在電腦麵前,不是每時每刻都有靈感,有時呆坐一個下午寫不出一個字。


    交稿在即,倪南也有點著急了,天亮的早,她洗漱過後在村裏閑逛,白哈巴夏天不是最好看的季節,秋天才是,白樺林金黃,置身童話。


    倪南遇見一個騎馬的小孩兒,他認得倪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望他眼中起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植物殺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植物殺手並收藏望他眼中起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