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啦!”楚玥最先發現方雲蕊,跑過來拉著她過去,指了指自己畫的東西道,“方才喜兒教我跳格子,我學著畫了一個,這會兒剛好畫好了,咱們一起玩。”


    方雲蕊往人群中看了一眼,瞧見一個黑黑瘦瘦的小姑娘,模樣看著比她和楚玥還要小,應該就是楚玥口中的“喜兒”了。


    她見喜兒身上穿著的衣服實在算不上新,又短短的不合身的樣子,下意識也跟著打量了一眼馮家的人,除卻喜兒,其餘人穿得倒也都體麵,為何單給喜兒穿成這樣?


    是奴婢?


    “我不會玩這個。”方雲蕊方才打量一眼,還看見馮家站著兩個差不多與她們同齡的男子,便不太好意思在外人麵前玩這個,想著推卻。


    楚玥卻不會不好意思,她看出了方雲蕊的心思,直言道:“那咱們去後麵玩,不與他們一起。”


    這倒是可是,除了有些失禮,方雲蕊沒什麽意見。


    不過她方才過來的時候就看見馮家的長輩,也沒有開口問過,自然也不會在意這點失禮。她並不是喜歡去討長輩喜歡的性子,何況又是馮氏的娘家人,能不沾關係還是不沾。


    轉身之際,就聽身後傳來一聲:“三姨母家裏有這麽標致的妹妹,為何從未跟我們說過?”


    說話的人是個少年,方雲蕊並不欲理會,隻跟著楚玥回去,誰知馮氏接了那人的話:“她是國公府的一個表小姐,並非楚家的人。”


    這話聽著像是在對那少年解釋,其實是在說給自己的娘家人聽,直指方雲蕊的身份地位。


    馮家人聽見,心中多少有了計較。


    這時一個身形臃腫的婦人看著方雲蕊道:“如此說來,納個良妾也算是一樁美事,我家小虎難得誇人,這丫頭確實長得不錯。”


    說著她看向方雲蕊,笑道:“你多大了?”


    “妾?我呸!”楚玥扯著方雲蕊罵了一句,“真以為你們馮家是什麽門第?也配來這兒挑三揀四。”


    一句話罵得那婦人和馮氏臉色齊齊變了,馮家這兩年,的確是沒落了,國公府這些人愈加不將馮氏放在眼裏,馮氏一直記恨著,今日這三丫頭竟然這樣當著她的麵罵出,實在是過分。


    那婦人自然知道楚玥是什麽身份的人,兼之人家的親娘還在這兒坐著,她不敢出言教訓,氣得一個勁給馮氏使眼色。


    三夫人倒是斥了句:“玥兒不得無禮。”


    隻是她這聲斥淡淡的,並無什麽情緒,甚至連一絲責備都聽不出來,馮氏的臉色便更差了。


    馮氏道:“她馬上就要及笄了,正是好時候。”


    也不知是為著什麽,明明方雲蕊什麽話都沒有說,駁她麵子的乃是楚玥和三夫人,可馮氏下不了楚玥和三夫人的麵子,便隻會來打壓她。


    方雲蕊而今卻不是那般怯懦怕事的性子,她轉過身來,銳刃一般的眸子看著馮氏,她當然記得自己以前有多怕這個女人。


    乞巧節事發,馮氏咄咄逼人要她去侯府送死,她連一聲反對都不敢說,一個掌家的身份便能輕易將她逼上絕路。如此委曲求全,她又換來了什麽呢?換來中秋宴會,馮氏對她的一場設計,哪次不是將她往火坑裏推?


    既然都這樣了,她為何還要退避?橫豎都是已經撕破臉了,明麵上和背地裏又有什麽分別。


    何況今日還有楚玥在,她便更多了幾分底氣。


    “時候再好,我也不會來你家做妾。”方雲蕊眸光亮閃閃的,整個人好似在發光一般,“我在我母親麵前發過誓,我死也不會給人做妾。”


    馮氏被她這針鋒相對的態度弄得一陣愕然,這小妮子何時這般同她說過話?何時敢這般直視著她的眼睛說話的?


    眼見馮氏這接二連三被嗆,馮家的人犯了嘀咕,一時不敢再說話了,方雲蕊不欲在此多留,拉著楚玥就走。


    柳氏也款款起了身,道:“時候也不早了,嫂嫂若再耽擱下去,就恕我不能奉陪了。”


    那三人遠去上了馬車,方才開口的婦人看著馮氏疑惑道:“你不是說你在國公府當家,向來是說一不二的嗎?怎麽這一個兩個的,連個表小姐都不把你放在眼裏?”


    馮氏麵色極差,在娘家人麵前極力才維持住體麵,看著方雲蕊的背影冷笑一聲,道:“這小賤人素來是個黑心肝的白眼狼,國公府善待她,她卻一日比一日驕縱過分,我早就想將她速速打發了,隻是愁沒個好去處罷了。”


    “給我呀!”那婦人道,“給我們小虎做妾,看我不好好收拾她。”


    說著,她低頭問了問身邊敦實黝黑的兒子,道:“她給你做妾,你要不要?”


    馮玉虎哈哈大笑起來,“我當然要!我當然要!娘你可不能誆我!”


    聽著這母子二人的對話,馮氏目光款款落下,今日讓這李氏和她兒子見到了方雲蕊,他們若有成算自會去折騰,反倒省了她一番力氣。


    馮家誰不知道她這個嫂嫂李氏最是溺愛這個兒子,宛如掌中寶一般疼愛伺候著。


    一行人下了山,喜兒走得慢,跟在後麵跌跌撞撞地追著,險些摔倒之時,一隻手拉住她扶了一把。


    喜兒抬頭,看清來人笑了笑,甜絲絲叫道:“玉竹哥哥!”


    馮玉竹麵容清雋,一襲月色竹影長衫,寡言地牽著喜兒往山下走。


    “玉竹哥哥,他們要把剛才那個仙女姐姐嫁給我郎君嗎?”


    喜兒是馮家養給馮玉虎的童養媳,過得落魄,常常吃不上飽飯受馮玉竹接濟。


    馮玉竹教導她:“你還沒有過門,要注意稱呼。”


    “......哦。”喜兒不大懂,她今才十歲,又從沒有讀過書識過字,很多事情她都不懂。


    “那......玉虎哥哥喜歡那個仙女姐姐嗎?”喜兒問。


    馮玉竹驀然想起方才那一幕,那少女身著朱衣,俊眼修眉,顧盼神飛,光是想著,他這心口就禁不住發起熱來,悸動不已。


    他緩緩撫上胸口,平複著自己的心緒。


    喜兒看了看他,竟是一語道破:“你也喜歡她?你也想她給你做妾嗎?”


    馮玉竹緘默著,沉思一瞬,他慎重道:“若可以,隻會是妻。”


    第46章


    離開相國寺後, 回程的馬車都走在了半道上,楚玥才一拍大腿,歎道:“哎呀!隻顧著跟他們糾纏, 都忘了再去一趟姻緣廟了!”


    方雲蕊緩緩吐了口氣,她今日很是暢快, 無甚所謂道:“沒有去便沒有去吧, 反正你的結果很好,求簽也不過圖個安心罷了。”


    楚玥看著她,笑了笑,“你今日怎麽敢嗆聲二伯母?你從前可是連正眼看她都不敢。”


    “一直被壓著欺負, 實在是討厭極了。”方雲蕊皺了皺眉, “你說, 她憑什麽一直欺負我呢?”


    楚玥年紀雖不大,但知道的不少, 她看著方雲蕊道:“她就是一個這樣的人, 你以為她是看不慣你才打壓你麽?我跟你說,我娘、我阿姐,甚至是我, 都受過她的氣。”


    “什麽?”方雲蕊覺得匪夷所思,她以為家宅之中和睦才是可貴, 馮氏身為執掌大家中饋的, 即便本身是個不怎麽樣的人,那為著表麵上各自的麵子,也要維護得當的。


    何至於誰都得罪一遍?


    “我覺得二伯母這個女人,就是腦子有問題, 有的時候我甚至不明白她是怎麽想的,做出的事情都不能以常理去理解。”楚玥哼哼一聲, “你知道嗎?長兄幼年離府外居,這麽多年不回來,就是因為她!”


    這個緣由方雲蕊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一些,隻是她不明白其中原委,便向楚玥問道:“你知道是因為什麽?”


    說到這個,楚玥卻搖了搖頭,“這我不知道,我知道的這些都是我娘告訴我的,她若不告訴我,那就是她也不知道。”


    方雲蕊對此倒是訝異,問:“三夫人什麽都告訴你?”


    “自然。”楚玥點點頭,“從小她就告訴我,三房與二房一直相爭不下,讓我遇見二房的人一定要提防小心,關於二房她所知道的一切都會告訴我,以免他日事發我被人騙了去,這叫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三夫人說得很對。”方雲蕊很是讚同地點點頭。


    楚玥又道:“你不知道罷?楚家三位夫人中,當初其實是二伯母生得最是美豔。”


    “美豔?”方雲蕊愣了愣,實在沒法將這個詞與馮氏聯係起來,她現在看見馮氏便覺得她麵相刻薄、眼神怨毒,一張臉更是黯然無光,看之便令人生厭,已經帶上自己的主觀情緒再去看人,哪裏還會看到這個人的美呢?


    “是啊!”楚玥點點頭,“二伯母現在也算小有姿色了,隻是我覺得如今府上容顏最盛的當是大伯母。”


    想起江月容,方雲蕊又覺得誠然如是,現今大夫人當真是三位夫人中最好看的一位了。


    她有感而發,道:“大夫人心態真是好,一個人日子過得那般寂寥,卻絲毫不見她頹然。”


    楚玥抿了下唇,卻不讚同地搖搖頭。


    “你知道我以前最羨慕誰嗎?”楚玥道。


    方雲蕊不知楚玥竟然還會有羨慕的人,好奇道:“誰呀?”


    “是楚苒!”楚玥道,“我從前覺得二伯母簡直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二伯父生得俊美,且一生隻娶了二伯母一個女人,且看現今二伯母還能有身孕,便知他們夫妻尚還恩愛著,可你知道我父親有多久沒來我娘房中了嗎?”


    方雲蕊默然,她看著楚玥提起馮氏時的一臉豔羨,極想告訴她其實不是的,二房遠不如她想象中的和美,二爺會動手打自己的夫人,且不是一次兩次了。


    “父母不恩愛,兒女便會跟著受罪,我哥哥跟著父親耳濡目染,而今也變成一個縱情聲色的爛人,阿姐時常會聽到娘跟她抱怨,近些年這些抱怨才少下來,我很是羨慕楚苒,羨慕她的父母恩愛,便算是人品差些又如何?他們一家人至少是幸福的。”


    楚玥輕輕歎了口氣,“所以我從不信什麽門當戶對,我隻想找一個與我兩心相同的郎君,一世恩愛,若不是這個,再體麵的婚事我也不要,否則嫁過去便隻能是受苦。”


    方雲蕊動了動嘴唇,剛湧到嘴邊的真相又被壓了下去,她看著楚玥滿臉的期翼,又想或許真相如何,對楚玥來說也沒有那麽重要,能讓她有個更好的念想也沒什麽不好的。


    “我娘因為生了我後落下病根,容顏大減,父親自然更加不喜她,隻因為是正房夫人所以活得體麵罷了,你瞧瞧月姨娘是什麽樣?她生下楚平後便再無所出,如今容顏老去,父親對她不聞不問,偶然間我看見她,總覺得她像一個瘋子似的可怕,總是繞著她走。”


    方雲蕊沒見過月姨娘,隻憑著楚玥的形容大致拚湊出個模樣來,她皺了皺眉,潛意識感覺月姨娘的形象好似和馮氏重合在一起。


    “這是家宅不睦的樣子。”楚玥道,“可二伯母她那麽得意,現今掌家的權力在她手裏捏著,丈夫又疼愛她,可她還是變成了那樣,容貌凋零得顯而易見,漸漸地,我好像也不是那麽羨慕她了。雲蕊,你說是不是女子隻要成婚,容顏就會凋零了?”


    “這......”方雲蕊一時答不上來,少頃又想到什麽,對著楚玥堅定地搖了搖頭,“我阿娘好似不是的,我爹爹與阿娘十分恩愛,在我印象中,她的容貌好像從未變過,還似少女一般。”


    楚玥反駁道:“那是因為你離了她的時候年紀還小,她自然還會是少女模樣呀。”


    楚玥一句話勾起方雲蕊對那場浩劫的回憶來,眼神都跟著變了。


    見她如此,楚玥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連忙道歉:“我說錯話了!我剛剛想也不想就說出來了,你別生氣!”


    方雲蕊搖了搖頭,示意無妨。


    一番談心,因楚玥一時說錯了話,便不敢再繼續這個話題了,她又同方雲蕊說了些別的,直到快回府上,方雲蕊才重新又笑起來,楚玥見狀終於鬆了口氣。


    各自回了各自院裏,每每回到自己院中,方雲蕊都要下意識往鈴蘭閣的方向看一眼。


    她今日站著,不知怎的,就想起姻緣廟老和尚那句“頗多坎坷,成後或可非富即貴、天賜良緣”,怎麽不能是她和楚嵐呢?


    這個念頭剛剛升起,方雲蕊就被自己嚇了一跳,她連忙打散了自己的心思,心道:她不過是與楚嵐有過數次肌膚之親,所以才會自然而然聯想到他罷了。


    不過是如此,隻是如此。


    “姑娘。”海林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水燒開了,現下便可沐洗了。”


    “...嗯。”方雲蕊轉過身來,將自己的視線從那麵牆上撤去,進了屋中。


    進了熱水中,方雲蕊尚覺得今日一整日的乏氣這才四散了,海林在旁邊侍奉,眼下隻剩她們主仆兩個,便忍不住說起話來。


    “姑娘,這二夫人也太煩人了些,奴婢瞧著她是還沒有打消讓姑娘做妾的心思。”


    方雲蕊輕輕“嗯”了一聲,散開頭發認真梳洗,麵上露出思索之色。


    往常她不明白,難道是自己在什麽不知道的地方得罪了馮氏?才讓她針對至此。可今兒跟楚玥說完了話之後,她隱隱約約好像明白了是為什麽。


    馮氏自己過得不順心,便見不得別人也順心。


    闔府上下,可不是就屬她這個表小姐最容易打壓?自然要咬著她不放的。


    “咱們眼前,安分才是最緊要的。”方雲蕊道,“入女學的令牌雖拿到手了,可入學之前萬一鬧出什麽不好聽的事來,說我不尊長輩,再讓人家把牌子收回去就得不償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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