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把她叫來,她沒有覺出這件事有多嚴重;當堂對峙, 她沒有覺得這件事有多嚴重, 還妄想哭哭啼啼蒙混過關;他拿出賬冊來的時候,她甚至還有閑心來仇視他這個兒子......


    樁樁件件,都不足叫她亂了分寸,可一旦觸及到了父親, 她便慌了。


    仿佛她這一輩子,這個人, 就是為了父親而活著似的。


    楚嵐臉上的神情越漠然,袖中的指節就捏得越緊,都箍疼了他自己,凸起了青筋來,此時此刻,堂中無有人能知曉,他究竟在忍著什麽。


    榮國公已不欲再與馮氏多費口舌,任馮氏如何分辯,翻出花兒來,他也隻是沉著臉色,不置一詞專門等楚為懷過來。


    楚為懷被叫來的時候尚在戶部當職,他聽管家說老爺有請的時候,還不以為意,道:“再晚些我便也回去了,到時候再說吧。”


    直到聽見管家說已經拿出了家法候著,楚為懷才陡然變了臉色,灰溜溜地趕回來了。


    來到榮壽堂,楚為懷率先看到站在一旁的馮氏,接連又看到跪地一片的下人,雖不知發生了何事,但還是眼皮直跳,走上前來道:“父親找兒子何事?”


    連聲音都在發抖。


    這是方雲蕊第一次瞧見二爺對國公爺怕成這樣,往日都是大家一起見麵,從未鬧過這種場麵,那個時候二爺還是談笑自如的。


    可見,二爺真正怕的不是國公爺,而是今日拿出的這什麽家法。


    寄居在國公府這麽些年,方雲蕊今日才知,原來還有家法這麽一說。


    “這東西,連我也是第二次見。”楚玥小聲跟她嘀咕,“第一次見它是用在我爹身上,也就是納了月姨娘那會兒,你不知道,月姨娘原是出身風塵......”


    方雲蕊側著耳朵聽楚玥說話,說完了又問:“之前便再沒有了嗎?”


    “我阿姐跟我說,當年大伯父要去道觀時,也被用過一回,足足打掉了半條命去,國公爺隻說從此以後大伯父便再與他不相幹了,之後過了這麽多年,果然再也沒過問過大伯父分毫。”


    方雲蕊聽著,望著榮國公點了點頭,國公爺自然是有這樣的魄力的。


    她與楚玥說了幾句話的功夫,管家已經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悉數講給了楚為懷聽,甚至把賬冊裏的那些證據也都交由楚為懷看過了,鐵證如山,二房今日辯無可辯。


    剛一知曉此事,楚為懷就跳起了身,反手便甩了馮氏一巴掌。


    “賤人!枉我素日瞧你安分守己,卻不想幹出的都是偷雞摸狗之事!”


    楚為懷這一打,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在場的諸位中隻有兩人對楚為懷這一舉動意料之中。


    一人是楚嵐,他再清楚不過自己在鬆英堂的這對雙親,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另一人便是方雲蕊。


    “天啊!我還以為他會為二伯母辯白幾句呢!沒想到他直接動手打人,下手這麽狠,二伯母嘴角都流血了!”


    楚玥驚詫地捂住了雙眼,訝然一聲,她是金枝玉葉,素日裏看到的都是光鮮亮麗,還是頭一回看見男人打女人的場麵。


    這種事,便是她那個不爭氣的討厭鬼爹爹,也做不出來的。


    方雲蕊就平靜多了,這件事她很早就知道了,且已經漸漸接受,後來幾次特地關心發現馮氏時而過厚的妝容時,她便知道這種事不時便會發生。


    於是若非必要,她便再也沒去過鬆英堂,甚至路上偶遇二爺,她都會刻意避開。


    可是楚玥卻嚇壞了,在她看來,二伯父和二伯母雖人品欠佳,卻是一對璧人,多年來和和睦睦,從未有過妾室,甚至在今年新得了一個孩子,要知道,她的父親有多少年沒去過她母親房中了?


    從楚玥記事起,她的父親母親便是分居而過了。


    小時候,她還會經常看見父親去月姨娘房中,但是近年來,則是月姨娘那邊也不去了,開始成日地不著家,有時候好幾天甚至都見不著一回人。


    且看自己的哥哥楚平,楚玥便知道父親是去了什麽地方,所以她對這個父親素來厭惡,反倒對二伯父有幾分敬佩,單因為他對妻子好,不納妾。


    “你動什麽手?”榮國公怒喝一聲,“叫你來是認罪,你倒是好,在你老子麵前耍威風!”


    楚為懷將吃人的目光從馮氏身上移開,忙道:“父親,她做出的這些事兒子實在是不知啊!”


    “你不知?”榮國公冷笑一聲,卻並不信他,“同在一個屋簷下生活,她還能瞞過了你?這麽大一筆數目的缺漏,倘若今日不翻出來,我還不知道你的夫人已經自作主張打死了我府上的兩個下人,這種事你也能不知?”


    方雲蕊心跳漏了半拍,什麽時候的事?她竟也沒有聽到一點風聲。


    楚為懷更加惶恐:“父親!我真的不知啊!”


    這話也不知榮國公是信了還是沒信,方雲蕊隻見他閉了下眼睛,道:“這是你二房的罪責,理應由你一人承擔。”


    家中不管出了什麽亂子,榮國公是不會怪罪在女人身上的,妻子若是出錯,隻會全部都由丈夫來承擔。


    “上家法。”榮國公道,在他命人將家法拿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決定要用,任楚為懷如何分辯也不可能改變結果。


    “父親!父親!”楚為懷大叫了兩句,兩眼卻是直勾勾盯著楚嵐,這個時候,他這個兒子都不曉得出來替他求求情嗎?


    這個孽障來求情都不願開口,更不用指望他站出來替父受過了!


    楚為懷又氣又急,怎麽也不願相信他都是四十歲的人了,難不成父親還要讓人動手打他不成?這豈不是去了他半條命嗎?


    然而榮國公雷厲風行,榮壽堂這邊的下人又是隻認他一個主子的,任憑楚為懷如何掙紮,也不由分說將二爺摁在了一條長凳上。


    這時,方雲蕊才看清了那所謂的家法是什麽,原來是軍棍。


    這要打多少軍棍,卻是不知。


    楚為懷一聲慘叫,那軍棍便狠狠打在了他身上,執掌軍棍的兩個中年男子一看便知是武夫,身強體壯,打起軍棍來連速度都不減輕,一下下打得利落又幹脆。


    馮氏這會兒反倒不哭了,嚇得一臉驚恐,癱坐在一旁。


    “祖父又不會責罰她,今日罰了二伯父便是罰過了,她這麽驚懼幹什麽。”楚玥嘀咕了一句,“真不知道他們缺了多大一個口子,裏麵有沒有我們三房的陰司。”


    各房雖各自有各自的開支,不過除去大頭,很多餐食這樣的小事都是走一個賬目的,也省得麻煩。


    餐食花費雖不多,但積年累月下來,那也是一個不容小覷的數目。


    方雲蕊心想,平日裏馮氏好好的時候,二爺都要動不動便拳腳相向,今日二爺代替馮氏受過,不管他知不知道這件事,最後都不會輕易放過馮氏。


    馮氏恐怕就是在驚懼這個吧。


    方雲蕊看著這二人,真真是想不明白,那他們夫妻的關係算好還是不好呢?若說不好,二爺這麽多年以來未曾納妾是真,馮氏言語之間對二爺的維護也是真。


    可若說是好,若這也能算是男女婚姻之後的好,那方雲蕊隻會覺得毛骨悚然。


    不知打了多久,方雲蕊沒有留意數,隻聽見說二爺暈了過去,榮國公竟還不就此罷手,讓人用冷水潑醒了二爺之後又繼續接著打,仿佛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一般。


    方雲蕊都看得發怵,早就聽聞榮國公年輕的時候在軍中軍紀嚴明,她今日才算是見識到了,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見絲毫心慈手軟,對那些犯了錯的將士們大約隻會更加嚴厲了。


    榮國公動手,在場無人敢求情,楚平縮著腦袋,半是看熱鬧,半是害怕這火會不會冷不丁燒到自己身上。楚江則是眼神戲謔,隻管看二房的熱鬧了。


    三人之中,唯有楚嵐是如榮國公一般地坐著,他坐得端方,眼神淡淡瞥著受罰的二爺,神情未有絲毫的動容。


    方雲蕊知道,這裏若能有一個人勸動國公爺手下留情,那人隻會是楚嵐。可她也知道,楚嵐今日絕對不會開口求這個情的。


    楚為懷第二次昏死過去的時候,榮國公終於喊了停,他看向這個兒子的眼神依然冷,隻是沒了方才的怒氣。


    方雲蕊從榮國公的神情中判斷出,就算今日這家法不慎把二爺打殘了,甚至是打死了,她想榮國公都不會後悔。


    真麽些年,據楚玥所說這家法統共就被拿出來過三次,可見若不是罪過太大,太過嚴重,榮國公都不會想要去動這個家法的。


    這樣的國公爺,反倒讓方雲蕊愈發欽佩,想必今日此舉,這些下人看在眼裏,心中也隻會對國公爺更加忠心耿耿。這世上明主不少,可要遇到個毫不偏私、剛正不阿的明主,那還是不容易的。


    看著今日的榮國公,方雲蕊仿佛依稀看到,昔年在沙場上的榮國公是多麽威嚴風光。


    打完了,這件事也就此過去,榮國公已經叫來了二房的下人,道:“把你們的主子抬回去。”


    楚為懷已經沒有半點知覺,馮氏一臉慘白地跟在身側。方雲蕊想馮氏一開始就打著無論如何國公爺都不會為難她的算盤,一開始就篤定今日自己不會有什麽事,過來的時候才會氣定神閑地演戲。


    可她怎知,榮國公對待這種家宅事絕不心慈手軟,二話不說就發落了二爺,兒子是他自己的,他自然想怎麽打銥驊就怎麽打。


    “祖父,此事難道就此終了?”楚嵐開口道。


    榮國公朝他看過去,眼神裏麵一半是詢問,一半是荒謬。


    他處置起人來,旁人隻有覺得太過嚴苛的份,還是頭一回有人說他罰得不夠,這長孫還想如何?真能狠心到殺了自己親爹不成?


    楚嵐道:“祖父絕口不提銀錢,隻怕是已經在預備著自己出錢把這個窟窿補上了吧?”


    “不補怎麽辦,這些人的月例不發了嗎,他們都在等著吃飯呢。”榮國公道。


    “下人的銀子自然不能缺,隻是這賬目上的數字之龐大,若是挨了頓打就一筆勾銷了,未免太過便宜,從今以後,斷了二房的銀錢補給,再從他們的積蓄裏把給府裏缺的銀子補上,補不上的,就按月還,按年還,直到還完了為止。”


    “你!”馮氏激動地衝了幾步上前,那陣勢像是要將楚嵐生吞活剝了。


    “長兄這也太狠了!”楚玥驚道,“這以後二房的日子,和沿街乞討有什麽區別?”


    方雲蕊遠遠看著,卻暗暗點了點頭,心想,就是要這樣才對,否則榮國公還要自己給他們善後,最後吃虧的竟隻有榮國公一個了。


    榮國公沒有想到,他這個孫子發起狠來,比起他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麽一大筆銀子,二房要是能還早就還了,以此類推下去,以楚為懷那點五品俸祿,要還到猴年馬月去?


    “公爹!不行啊公爹!”馮氏終於忍不住了,“鈺兒還小,正是需要錦衣玉食的時候,這樣縮減二房用度,鈺兒生病了怎麽辦?”


    “他的吃穿用度,走我的賬,以後你跟管家商量便是。”榮國公道,這一句便是答應了楚嵐的提議了。


    “還有。”楚嵐再次開口,冷薄的目光對上馮氏怨毒的雙眼,“母親管理後宅無能,還是把權力交出來吧。”


    他這一句話落定,跪在地上的那一片下人才算是鬆了口氣,馮氏不再管家,他們今後就再也不必聽她的命令了。


    對此,榮國公倒是毫無異議,馮氏是不能繼續再管下去了,隻是任用誰呢?


    他抬起頭來,疑惑地看向楚嵐,心想楚嵐既然提出,難不成他有什麽人選?


    無非是兩個兒媳,江氏嘛,榮國公一直覺得楚家虧欠她,聽聞她這些年逍遙日子過得很是輕鬆,實在不好突然麻煩了。


    至於柳氏,雖謹慎,卻又有些溫善不厲害,恐怕管束不好下人。


    正此時,楚嵐抬眼朝她們這邊看了過來。


    楚玥嚇了一跳,嚇得直往方雲蕊身後躲:“我天呢!長兄不會想讓我管吧?他看我幹什麽啊?”


    方雲蕊還安慰她:“你怕什麽,應該就是想提議三夫人而已......”


    話音未落,就聽見楚嵐擲地有聲道:“孫兒聽聞表妹近日學習執掌中饋收益頗豐,又聽聞她成績好,屢屢受到誇獎,不妨讓她一試。”


    方雲蕊直接呆在了原地,楚嵐在說什麽呢!?讓她來管國公府?他是不是失心瘋了?


    “哈哈!”楚玥沒心沒肺地跳出來,拍拍自己的胸脯鬆了口氣,“不是我!”


    “......”方雲蕊都說不出話來了。


    榮國公不免掀眸,看了楚嵐一眼,而後刻意壓低了聲音,用隻有自己和楚嵐聽得到的音量道:“我怎麽覺得你是在假公濟私?”


    楚嵐垂下眼來,問:“祖父有人可用?”


    榮國公說不出話來了,他要是有人可用,還在這裏拖拖拉拉?


    思來想去,榮國公隻好暫時妥協,問了一句:“雲蕊啊,你可願意?”


    方雲蕊覺得這件事,簡直太過荒謬了,從頭到尾,她不過是來看熱鬧的,怎麽這把火就突然燒到了她的頭上?


    “這...我、我不行的。”方雲蕊道。


    本來她覺得楚嵐舉薦她已經十分荒謬了,□□國公竟像是答應了,還來詢問她願不願意,這是她想願意就能願意的事嗎?這麽偌大一個國公府,怎麽能交給她來管?這就好像讓一個從未打過仗的人上陣前去當將軍,榮國公自己也是出入沙場之人,難道連這個道理都會不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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