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如魚得水


    這一年的秋天,京城表麵一片平靜祥和,實則,卻是暗潮洶湧,嘉靖帝本是以藩王身份承繼大統,雖然年紀尚輕,但為人精明幹練,早不滿朝中大臣鄙薄自己的出身,平日在政事上多加留難的狀況,勵精圖治不過數載,已經將大權牢牢握在手中。這一年,正為了給親生父母上尊號的事情同大臣對峙,年初開始,若幹上表反對的大臣都被尋了錯處下了錦衣衛獄,打的打,罰的罰,殺的殺,原來算計著法不責眾的群臣們這才明白過勁,再不敢多言。


    朝堂上當了悶葫蘆,就越發想在私底下去尋個樂子,這一日下了朝,幾個平時交好的官員相約要去喝酒解悶,隻是換了便裝後去了平日裏常去的酒樓,卻是門庭冷落,生意蕭條,點的酒菜遲遲不上桌,上來後,味道也大不如平時。


    幾人素日沒有受過如斯待遇,自然一時大怒,掌櫃的早候在門口,此時爬進屋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直訴說:自家店裏的掌勺大廚,日前被一家新開的春風如意樓請走,這家春風如意樓開業不過數日,已經將半條街上各家大酒樓的掌勺盡數網羅而去,眼見,他們就沒有活路了雲雲。幾個官員聽著有趣,自然起身就按掌櫃說的,直奔春風如意樓。卻見幾條街外一片原本的舊式小酒樓已經被重新粉刷裝飾一新,遠遠的就看見酒旗招展,此時天色剛暗,那酒樓外已經是挑出了一排整齊的琉璃宮燈,照得整條街亮堂堂的。越發襯得這酒樓氣派堂皇。走近些再看,這春風如意樓門口左右,居然還各站了一排身穿大紅輕紗裙的少女。長相出挑還在其次,最難得地是十二名少女高矮胖瘦一致。梳著清一水的流雲髻,斜插金步搖,見了人來,便輕輕一福,嬌聲說道:“貴客請進。”


    幾個官員中的一人猛地一拍腦袋。對其他幾人說道:“瞧我這記性,早幾天就聽說,京城裏新開了家好排場的酒樓,招待地客人都是非富即貴,懷裏若沒有百十兩銀子的人,是門都不敢進去的,仿佛記得叫什麽樓的,莫不就是此地。”


    “憑它叫什麽樓也好,也不過是爺們消遣的地方。還能張狂到哪裏去?”另一位官員聽了後不免蹙眉冷哼了一聲,大不以為然。


    “這個地方聽說可不一般,”先時說話地人連忙搖頭。“據說背後站著的是那個。”說著手指輕輕向東一指,眾人立刻噤若寒蟬。原本想趕緊離開。隻是微微駐足,終耐不住門口少女撩人的眼神。腿如同不停使喚一般,載著身子,就直奔大門去了。


    這間春風如意樓的老板,此時正在二樓的一個雅間裏,她不慣坐桌椅,此時就棲身在半開的窗口,手裏執了一隻雕刻歲寒三友的象牙酒壺,自斟自飲。一身淺水綠的綢緞長袍已經皺了一片,因已有了三分醉意,隨著身子微微晃動,束發的緞帶夾雜著三兩絲地頭發飄出窗外,若不是樓下忽然的一陣吵鬧,她此時的姿態,頗讓人擔心,下一刻,她會不會因為醉酒,而摔出窗外去。


    “什麽人在外麵大喊大叫?”夥計早跑上樓來敲門,房門虛掩,得了允許,就趕緊推門進來,一抬頭,正瞧見坐在窗口地老板隨意的一回頭,明明流轉著醉意地眼神,隻一眨眼就清亮如水,直看地夥計心神一震,忙低聲回道:“是戶部劉大人家的三公子,隻因為迷上了彈琴地清溪姑娘,這幾日一直在咱們樓裏流連,今兒不知怎麽了,他家大娘子領著幾個小妾找了過來,要撕打清溪姑娘,被護院攔住了,這時正要打砸樓下的東西呢“這麽熱鬧,值得出去看看。”老板點點頭,隨手把象牙壺一拋,夥計隻覺得,心疼得眼皮跳動,難得這樣一隻好壺,即便不值千金,也總值百十兩銀子,這樣落地一摔,怕是壞了。正不錯眼的盯著酒壺,就聽已經走出兩三步的老板說了聲“還不快帶路,”趕緊收回眼,跑在前頭,其實他還是看到了,那酒壺在空中打了若幹個轉,鐺的一聲,穩穩落在屋子正中的桌上,剩下的半壺殘酒,卻是一滴也沒有濺出來。


    春風如意樓的一樓是開放式的大廳,能同時容納幾十桌客人,大廳當中設琴台,各桌隻提供琴棋書畫並筆墨紙硯或是清茶素點鮮果,是供賞茗聽琴的去處,此時琴台下正圍了十幾個年輕女子,怒目同膀大腰圓的一眾護院對峙,旁邊一個青年男子則在用力拉扯為首的青年貴婦,而琴台之上,一個嬌美的女子抱琴站在中央,似對台下發生的事情全不理會。


    “這是在唱哪一出好戲,我竟沒看過。”老板站在幾級台階之上,輕搖折扇,半張臉都在樓梯的陰影中,聲音並不覺得多大,但是大廳的吵鬧卻被這一聲輕易的壓了下去。


    “你是這裏的老板?”青年貴婦猛的甩脫丈夫的手,幾步走過來,手指指向老板的鼻子,“你開了這麽個汙穢地方,弄些個狐媚的女人來,把人家丈夫迷得家也不回,你就不怕我去告官,查了你這個地方。”


    “夫人這話是為自己鳴不平了,”老板搖著扇子,似乎是覺得大廳太過悶熱,嘴角輕輕抿出笑容道,“我這裏的琴師可不單隻是女子,俊美的男子也不少,如果夫人覺得吃虧,不妨稍坐,我吩咐換個男琴師,專為夫*****奏一曲如何?”


    “你!”那青年貴婦的臉騰的紅了一片,氣得手指微微顫抖,眼見身旁桌上一隻茶壺,抓在手中就要砸向那老板可惡的笑臉。


    “千萬別扔,”老板卻很緊張的幾步走下樓梯,用手裏的扇子抵住茶壺道,“夫人可知,在小店裏砸毀東西是要照價照樣賠償的,差一點成色也不成,這隻壺混名叫做凰,夫人可知,是如何燒製而成的?”


    青年貴婦被老板的動作嚇了一跳,此時手裏舉著瓷器,卻是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滿心憤怒的一眼瞪過去,卻瞧見明亮的燭光下,那老板一雙眼明如秋水,配上秀挺的眉,柔和卻耀目的笑容,隻覺得心裏一顫,滿腔的怒火竟然就消散了,語氣也不自覺的緩和下來道,“我管你是如何燒成的。”


    “夫人如果不摔它,就不必知道,”老板搖搖頭,伸手自貴婦手中把壺取下,對著燈照給眾人看,隻見白瓷對了燈火,原本雪白的壺身,居然就出現的一隻鳳凰的圖案,“這壺之所以叫凰,取的是鳳凰浴火重生之意義,傳說當年,瓷工燒磁,每每不成,交貨的日期又迫在眉睫,如果交不出,就要賠大筆的錢,他們生活清苦,根本拿不出,最後,瓷工的妻子舍身入窯,這瓷器才燒製成功,”老板不慌不忙的說:“這磁是百十年前的舊物,據說天下隻此一劍,究竟是不是如此燒製的,在下也不十分清楚,不過按照小店的規矩,如果夫人砸了這壺,就要請尊夫照樣燒一個來,到時候,少不得要請夫人入窯,您說,這壺是砸還是不砸呢?”


    “你——好大的膽子!”青年貴婦猛然醒悟,待要再罵,一瞧見老板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情,火氣就消散了大半,回頭瞧瞧自己的丈夫臉已經氣得發綠發藍,也知道今天再鬧,怕是不好收場,趁著丈夫再來拉自己的時候,摔摔手,走了。


    鬧事的人一散,另有一名俊秀青年抱琴而上,躲避的客人各自歸位,老板也轉身上樓。


    還是方才的雅間,此時已經多了一名絕美的少女。


    “連雲?你怎麽到前麵來了?”老板一進雅間,就皺眉問道。


    “莫大哥,我聽見前麵有人鬧事,擔心你就過來看看,”少女正是慕容連雲,自從數月前,她被東廠的人帶到京城後,就一直呆在這裏,此時眉宇間含著憂慮道,“咱們何必要弄這樣的生意,平白讓人家看低咱們。”


    “大把賺錢的生意,誰會看低咱們?”莫西北不以為然。


    “我隻覺得那些女孩可憐。“慕容連雲見了莫西北冷淡的神色,眼圈一陣發紅,微微垂下頭來。


    “傻丫頭,我並沒有讓她們做什麽,不過是讓她們會彈琴唱曲的彈琴唱曲,不會的站在門口當當花瓶,和夥計一樣,打工賺錢而已,可憐他們什麽?”莫西北歎氣,她在人販子手裏買下這些年輕女孩,提供正常工作崗位,好過她們淪落風塵,連雲怎麽就不懂得換個方向去思考問題。


    “你總是有道理,我說不過你,”連雲也放棄了,這些日子,她越發的覺得自己看不懂莫西北,這個自己眼中的良人,如今雖然朝夕相對,卻隻讓自己覺得,和他的距離越來越遠。當日,東廠拿走地圖,她原以為可以就此遠離紛爭,不想,那些人擔心她另有備份或是已經研究出了地圖的秘密,居然起了殺意,她不知道莫西北和那些人說了什麽,最後爭取了一個在京城軟禁的待遇,是的,春風如意樓如何富麗堂皇,在她的眼中,都是一個牢籠,一個不知會軟禁他們多久的牢籠。


    她隻是不明白,為什麽莫西北會對這個牢籠這麽感興趣,居然做起了生意,不僅用很高的工錢將其他酒樓的大廚請過來,還弄出種種花樣,將一排破爛的小樓,改造成了如今的銷金窩,她隻知道自己越發不敢出門了,因為覺得自己和外麵的世界格格不入。


    莫西北並不勉強慕容連雲接受自己的生活,她每天獨自在春風如意樓醉生夢死,然後命人將這裏與後宅相通的大門關得緊緊的,她如今能給慕容連雲的,也隻能是一個在東廠眼皮底下,相對安穩的住處,她不敢說這是一個家,因為她本人也不知道這裏是什麽,不過,是什麽都好,她就是不希望這是個籠子。


    這一日,莫西北興致很好,請了如今春風如意樓裏最好的琴師休問來給自己彈奏,她遇到休問的過程很……該怎麽說呢,很偶然,或是很必然,誰知道呢。


    休問的名字有趣,休問、休問,說白了就是休想詢問,用莫西北的話來說,他取這個名字,就是希望什麽都別想從他嘴裏問出來的意思,因為她確實什麽都沒有從休問的嘴裏問出來。休問是自薦而來的,春風如意樓開張的前一天,因為人手招聘得差不多了,莫西北已經吩咐人把貼在門前的招聘廣告撕下來,結果他就來了。懷裏抱著琴,穿一身洗得薄到一戳就會破洞的粗布衣衫,踩著一雙草鞋,就這樣翩然而來,也不問人家請不請自己,開口就要先預支一千兩黃金的工錢。


    門口的夥計當休問是瘋子,拿起掃把就要趕人,可巧莫西北這一天起得比平時早大半個時辰,正來到門口看新做的匾額。雖然就看了個背影,不過她還是覺得此人雖然一身粗布衣衫,但是難掩風骨傲然,就留了心,叫人請進來一看,莫西北就首先對自己的眼光暗暗得意了一回。


    眼前的男子。居然是個眉目俊美,再優雅不過的青年,二十多歲的年紀。舉手投足,都看得出良好地教養。眉目之間,自然的流露出遺世獨立的風華,這樣地男人要出處江湖之遠,要麽就該居廟堂之高,莫西北想。他唯獨就不該流落風塵,不過人生各有際遇,在傾聽了休問彈奏的一曲之後,她當即就拿出一千兩黃金,算是預支了工錢,在眾人地驚愕、豔羨之下,請下了這位天價琴師。休問的琴同他的人一樣,優雅高華,不過莫西北覺得自己眼前最適宜的。卻是略有頹廢的放縱,所以,休問一起手。就被她製止了,“我不要聽高山流水、陽春白雪。今天來點俗地。對了,將進酒就不錯。適合喝酒的心情。”她滿飲了杯中酒後,如是說。


    如果這是在一樓大堂,如果有人在休問準備彈琴時如是說,得到的答複就是,休問會拂袖而去,絕不多停留一秒鍾,但是,此時此地,休問卻連眉頭也沒皺一下,手指在琴弦上輕輕劃過,琴聲錚然。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


    莫西北聽到盡興處,隨手抓起筷子敲著眼前的杯盤,輕聲吟誦。


    隻是,琴聲卻忽然停在了高xdx潮部分。


    對此,莫西北略顯錯愕,而休問隻是停了手,曼聲道,“此曲隻為知己而奏,閣下若是想停什麽曲子,還請到樓下大廳稍坐。”


    “打擾了先生的雅興,實在是在下的過錯。”門外果然有人接道,“昔年人常說曲有誤周郎顧,想不到如今先生的技藝居然更勝先人,在下稍一駐足,先生的琴音便有異響,實在是讓人佩服。”


    這個聲音莫西北並不陌生,此時也不過略搖搖頭道,“楚大俠今天這麽清閑,何不進來坐坐。”


    門外的人,正是楚俊風,一身月白色地長衫,整潔如故,眉眼中的笑容也同往日一樣,隻是臉色略顯蒼白,人似乎瘦了幾分。同平時一樣,來訪莫西北的客人,休問一概懶得理會,隻是抱起琴,連莫西北也不知會,轉身就出去了。


    “打擾了你聽琴。”楚俊風笑笑,似乎略有歉意,瞧著休問地背影道,“這位先生的琴藝,當世怕是找不出能出其左右地人物了,你是怎麽請到地?”


    “不是我請的,是他自己出現地。”莫西北拍拍手,早有夥計另外送上了一壺好酒並幾個下酒的小菜,“倒是你,不去找寶藏,怎麽這麽閑來我這裏消遣?”


    “我是離開了京城幾日,卻不是在找寶藏了,早和你說了,我要的不是寶藏而是鑰匙。”楚俊風苦笑道,西北,我要怎樣說,你才肯信我。”


    “我隻知道行重於言,你總是讓我信你,可是,你做的事情,讓我怎麽信你呢?”莫西北舉起象牙酒壺,徐徐的向酒杯中倒酒,這酒是江南遠道送來的桂花陳釀,還是她初開四樓時,請師傅專門蒸釀了存在酒窖中的,如今隔了幾年取出來,桂花的清甜與酒的濃香早已完美融合,聞一聞,人也似乎要醉倒了。楚俊風似乎也被芬芳的酒香所引,並不說話,隻是自己舉壺也斟滿了一杯,仰頭飲下。桂花酒性子溫和,然而,不知怎的,不過一杯酒下肚,楚俊風就忽然劇烈的咳嗽起來,整個身子都微微的顫抖,臉色一瞬間變得更加蒼白。


    “你這是怎麽了?”莫西北放下杯,站起身想過去看他。


    “喝得急了點,沒事。”楚俊風卻立時伸手,阻住了莫西北的動作,斟酌了片刻才說:“自從慕容鬆濤被東廠通緝消失無蹤後,最近幾個月江湖上群龍無首,很出了幾宗大事,先是南少林遭人血洗,繼而武當、峨嵋幾派的多位弟子先後遇害,我這幾個月,就是為了這個往返奔走。”


    “哦!”莫西北不大有興趣,隻是隨口應承道:“那你查出什麽來了?”


    “確實是有些發現,”楚俊風點點頭道:“南少林地處沿海,這幾年倭寇在海上時有滋擾,海盜船常在他們那邊的沿海停泊,南少林的不少俗家弟子,都分別組織當地的漁民,守望互助,抗擊倭寇,狠殺了倭寇的氣焰。”停了停又道,“隻是南少林一派之力,終究微薄,我在查探中偶爾聽聞,南少林主持在出事之前,曾發出了一批英雄貼,邀請了些其他門派的弟子前去相助。”


    “這也是平常事,難道中間還有曲折?”莫西北皺眉,目光在楚俊風身上一轉,最後落在他緊緊握著的拳上。


    “這回出事的幾派弟子,都曾經接到英雄帖。”楚俊風說,“我開始時懷疑是倭寇得到了消息,暗中潛伏進中原,偷下殺**手,可是,後來又覺得,這事情很蹊蹺。”


    “怎麽個蹊蹺法?”莫西北見他神情有異,不由自主的問道。


    “我找到了峨嵋派其中一名被害弟子的家,在他書房的一個角落中意外的發現了這個,”楚俊風自懷中拿出一隻荷包,遞到莫西北手中,示意她打開。


    荷包裏是一封燒掉大半的信,信紙上隻有南少林的印鑒清晰可辨,而所剩餘的聊聊數字中,奸細兩個字,讓人隻覺得心驚。


    “難道南少林的這封信,是說,有人是奸細?”莫西北按照正常邏輯推理,得出結論。隻是一想又覺得,這個結論得出得太容易,心裏想著事情,手就不自覺的給自己倒了酒,順便也給楚俊風倒滿,然後舉起杯子,一口飲下。


    “咳……”楚俊風也沒拒絕莫西北的酒,隻是一喝下去,就又咳了起來。


    “你怎麽了?”莫西北覺得奇怪,伸手去按楚俊風的手腕,這回楚俊風並沒有閃開,他單肘支在桌上,另一隻手用力按在嘴上,咳得厲害,莫西北於醫術上沒什麽知識和常識,但是,楚俊風淩亂的脈象,還是讓她大吃一驚,“你到底怎麽了?”


    “也沒怎樣,就是從那個峨嵋弟子家出來,遇到了點麻煩。”楚俊風終於止住了咳嗽,坐直身子,臉上有不正常的潮紅色,說的卻很平淡。


    “受傷了?”莫西北的手指輕輕敲著桌子,“傷在哪裏,我看看。”


    “皮肉傷,沒事了。”楚俊風搖頭。


    “沒事了還咳成這樣?”莫西北一挑眉毛,“給你兩條路選,要麽痛快的讓我看看傷成什麽樣,要麽馬上在我眼前消失,這麽別扭,我看著心煩。”


    “嗬嗬……”楚俊風搖頭笑道:“你就不能對人溫柔一點,好了,我不惹你心煩了,我來就是提醒你一聲,江湖最近多事,你這裏雖然能在東廠的監視下,不過反而可能更安全一些,隻是慕容姑娘,她和江湖羈絆太深,怕有人會來找麻煩,你得多留點神。好了,我話說完了,就此告辭。”


    “想不到你這麽關心連雲。”莫西北說不出這一刻自己心裏是什麽感覺,總是不太是滋味兒,不由得說了這樣一句,隻是話一出口,自己也覺得酸得厲害,當下狠狠的鄙夷了自己一把。


    其實我是關心你。楚俊風倚著門站穩身子,回頭看向莫西北,這句話幾乎衝口而出,隻是見她既沒有抬頭看自己一眼,也沒有絲毫要站起來相送的架勢,當下心中一痛,神色黯然,話到嘴邊,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這幾個月,他往返奔波於各地,幫助各派追查凶手,穩定武林的大局,在江湖的威信和聲望是更上一層樓了,隻是,奇怪的是,他並不覺得特別的高興,很多個夜晚,他獨自仰望蒼穹,浩瀚的天空並沒有如過去很多年中一樣,給他野心和力量,正相反的,他的心裏總是覺得莫名的失落,仿佛在追逐自己夢想的過程中,遺失了什麽重要的東西一樣。


    他一直沒有想清楚自己遺失了什麽,直到數日前,他無意中查知,有人會在最近對慕容連雲不利,因為那些人相信,神秘寶藏的鑰匙,還在慕容連雲身上。一想到莫西北幾次舍命救護慕容連雲的情形,他居然心急如焚,恨不得身生雙翼,一下子就飛回京城,飛到這裏,飛回到她的身邊,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注定了要萬劫不複。


    也是他太急躁了,匆匆拿到峨嵋弟子留下的半張信紙就想向京城趕,三天三夜不眠不休,體力透支的結果就是,居然在路上被人伏擊受傷。伏擊他的人是高手。十二個人都是刀法鬼魅而淩厲霸氣,精通忍術,遁地、隱身。讓人防不勝防。會受傷也算是意料之中的,隻是沒想到這麽重。楚俊風想,如果不是正好遇到了尋寶不果,回京路上地慕非難,怕是這次自己在劫難逃,隻是慕非難也隻能算是險勝。他帶的三個人中,兩個人也受了重傷,慕非難本人也被劃了一刀。最後回京的一段路,他們四個人彼此扶持,都是狼狽不堪。一想到慕非難,楚俊風地心就是一沉,他們認識的年頭不算短了,這些年都將對方視為生平勁敵,時時想將對方除之而後快。想不到,最後救了自己地卻是他。


    “我救你是因為你得死在我手上,別以為我當你是朋友。”京城外兩人分手時.慕非難這樣說,“還有。莫西北是我看重的人。你就別癡心妄想了。”


    慕非難是易容高手,他看出莫西北女扮男裝並不稀奇。稀奇的是,他那樣無情兼冷血的人,會說出這樣的話。其實楚俊風也知道,自己不該覺得他地話如此刺心,更早的時候,慕非難已經用自己的行動向他證明了,那天在山崖上,莫西北為了救慕容連雲幾乎滑下去的時候,是慕非難撲過去拉住了她們,一個向來視人命如草芥的人會為了救人連命都不要,說出去誰會相信呢,可是,這偏偏就是事實。


    “你看中她,她卻未必看中你。”幾乎是出於本能,楚俊風壓下了心裏的羨慕和刺痛,冷冷的回擊了一句,“你別忘記了,是我先遇到她的。”


    “那又怎麽樣,她最後還是會愛我,”慕非難揚揚頭,頗為惡意的說:“你難道忘記了,當年你自己立下地誓言?需要我提醒你嗎?”


    一步錯,步步錯,楚俊風的身子在風中搖了搖,自己是走錯了一步,隻是,錯在哪裏呢?是不該在運河上不由自主的被莫西北吸引,還是不該在後來若真若假地試探中動了真心,還是不該在山崖上,揮出那一劍?如果我知道莫西北會去拉慕非難,那一劍,我說什麽也不會刺出,最後,楚俊風發現,自己最後悔的,也隻是這一件。


    莫西北……幾個月來時時盤桓在自己心頭地名字,幾個月來時時縈繞在自己夢中地容顏,此時明明近在咫尺,隻是,楚俊風卻發覺,自己居然不能再靠近半步,隻能這樣遙遙的看著她。這樣也好,既然不能給她想要地,那麽,就離開她遠遠的,越遠越好。“好好照顧連雲。”於是,他在轉身的時候,聽見自己這樣說,語氣居然那樣平淡,完全沒有被自己此時的心緒所影響,真好。


    “滾吧,滾得越遠越好,死也別死在我眼前。”聽著楚俊風的腳步漸漸走遠,莫西北忍不住惡狠狠的爆出一句髒話,手裏一直把玩的酒杯被她狠狠往桌上一拍,居然深深的陷進了這張楠木雕花的圓桌中。


    慕非難是傍晚來春風如意樓的,他也是走了幾個月方才回到京城,想不到走的時候門庭破落的一排小樓如今變成一片金碧輝煌,以至於走到這條街看到眼前的情形時,他首先做的是轉身走回到街口,隻當自己走錯了路。


    莫西北仍舊同每天一樣,在自己的雅間裏喝酒,楚俊風的到來讓她心情無端變壞,脾氣大得驚人,已經嚇跑了三個夥計,此時,她正請了自己樓裏擅長歌舞的幾個女孩換了新舞衣在這裏跳她改良的肚皮舞,希望激情歡快的曲子和激越的舞步能改善自己的心情。


    慕非難敲了敲門,裏麵曲子正高xdx潮,莫西北根本就沒聽到外麵的聲音,所以,當慕非難等了又等終於忍不住推門而入時,迎頭就挨了一酒杯。“你的待客之道還真是特別。”抬手捉住破空飛來的酒杯,慕非難說了一句。


    “對不請自來的人,這樣已經算是客氣了。”差點傷人,莫西北略有不好意思,隻是嘴上卻絕對不服軟,此時見慕非難站在門口並不進來,便抬了抬手,讓屋子裏其他的人退出去,這才站起身,算是迎接的意思。幾個月不見,還是這樣,身邊這麽多千嬌百媚的女子,你怎麽就一點也沒學會溫柔。”慕非難感慨的歎了一聲,一把摘下麵具,眼睛故意向外溜了溜。


    “你尋寶回來了,怎麽樣,找到什麽了?”莫西北被他逗得好笑,語氣也緩和了下來。


    “別提了”,慕非難搖頭,走到桌旁,一見深陷木料中的酒杯,微微詫異,手不輕不重的往桌上一拍,一邊說:“是誰得罪了你,可惜了這好好的桌子。”話音落時,杯子也嗖的蹦了出來。


    “我就是覺得這樣滿好玩。”莫西北自然不肯承認自己生過氣,隻是看看桌子無故出了個小圓洞,也覺得看這別扭,就又試圖把酒杯按進去。


    “我還以為是那個姓楚的來了惹你不高興呢。”慕非難眼波流轉,忽然冒出了這樣一句。


    “他為什麽會惹我不高興,你這話真奇怪,”莫西北哼了一聲道,“你既然來了,就在我這裏試試菜吧,如果吃菜不夠,醇酒美人,甚至美男,我這裏也算應有盡有,看在你救過我一次,這回算我請你好了。”


    “好菜就足夠了,至於醇酒美人,還是等下次吧,今天我是沒這份豔福了。”慕非難一甩袍角坐在莫西北身邊,湊近了兩寸才說:“我可是有傷在身的人,胡亂喝酒可是和自己過不去。”


    “尋寶的路這麽艱險嗎,怎麽你也受傷了?”莫西北聽慕非難說受傷,不免驚訝。


    “我也受傷,還有誰受傷了?”慕非難媚眼一斜,嘴角似笑非笑的說:“楚俊風來過了,怎麽樣,他還沒死吧。”


    “等等,你知道他受傷了,你們一起受的傷?難道是分贓不均,打起來了?”莫西北皺眉,“誰勝誰負,還是半斤八兩?”


    “你就不能有點創意,想想我是為了救他而英勇負傷的?”慕非難不滿的白了莫西北一眼,“看來,他還真沒和你說發生了什麽事情,挺衝硬漢。告訴你吧,我在回京城的路上遇到他,當時他渾身是血,被十來個黑衣人圍攻,傷得那叫一個慘呀,我一想,楚俊風是你的朋友,你是我的女人,這樣想,他也勉強算我半個朋友,不能見死不救,就衝過去救他,幸虧我救他,不然他想活著回來,很難呀。”


    “也不知道你說的真的假的,”莫西北心裏一緊,臉上卻仍舊笑著,夾了一筷子的嫩滑雞柳給慕非難道,“那,這個獎勵給你。”


    “真沒誠意,也不關心一下我的傷勢。”慕非難啼笑皆非,大口吃下雞肉,嘴裏卻忍不住抱怨。


    “好,我關心,你傷在那裏了,傷得重嗎,要我幫你重新包紮嗎?”莫西北順口說道。


    “好呀,我等你這句話半天了。”不想慕非難立即放下筷子,唰的挽起了衣袖,將左臂湊了過來,上麵居然真纏著一層白布,隱隱的透露出血色。


    “好像很厲害,”莫西北也放下筷子,拉著慕非難坐到窗前的小茶幾前,伸手解開了白布,一道半尺長的傷口綿延在慕非難的左臂上,傷口周圍仍有淡淡的黑色未淨,傷口不見得很深,但是形態卻很猙獰。“周圍為什麽發黑,傷你的兵器有毒嗎?”不僅有毒,而且很厲害,”慕非難自懷裏拿出一小瓶藥遞給莫西北,“要不是找到解藥,我也不能回來見你了,不過楚俊風傷得更重,兩處傷都在心口,恐怕到現在毒也未清呢。”


    第二章愛難出口


    莫西北拔開瓶蓋,正將藥粉小心的倒在慕非難的手臂傷口之上,聽他這樣說,不免想到楚俊風血色全無的臉,和一杯酒過後,撕心裂肺的咳嗽,手上不由得輕輕一顫。


    慕非難一直看著她,不錯過她的任何一絲表情和動作,這時也不免輕輕一歎,莫西北臉上神色平淡,仿佛並沒有聽到他的話,也仿佛他說的人根本就是陌生人,但是她的手卻還是出賣了她的心思,對於楚俊風,她並不似她表現得這樣無所謂,於是,他毫不遲疑的說,“那家夥應該是住在斜對麵的興隆客棧,你若是擔心,就去看看吧。”


    “我又不是大夫,為什麽要去看他,如果你摘下麵具的時候總是這麽多話又多事,那我勸你還是戴上的好。”莫西北已經找來新的白色細棉布,輕輕纏繞在慕非難的傷臂上,這時驟然受傷用力一緊,直勒得慕非難“嗷”的叫了一聲,才滿意的用細布條打了個美美的蝴蝶結。


    “你謀殺親夫呀!”慕非難捂著傷口跳起來,他怎麽就忘記了,居然被她幾個溫柔的眼神就給蒙蔽了,莫西北根本不會包紮,她用最短的時間成功的將他的手臂包裹成了一個隻肥豬腿,這時候雖然還能勉強放下衣袖,不過他的胳膊連回彎也做不到了,最可恨的是,還這麽用力的係了個結子,估計一會手指就會因為供血不足而麻木。


    “再胡說八道,別怪我不客氣,平時可能打你困難點,但今天你可受傷了,別指望我手下留情。”莫西北一巴掌毫不客氣的拍在慕非難的傷口處。雖然隔著厚實的細棉布,她也能感覺到慕非難的身子一顫,這才連忙收手。略有愧疚地看向慕非難的臉,傾國傾城的美貌依舊。隻是額頭上滲出了一層細密地汗珠。


    “我打痛你了?”她故意讓自己的笑臉更加沒心沒肺一些。


    “幸好我耐力非凡,不然就被你打得痛死過去了,話說回來,也就是我能忍你,換個人。就你這一掌,也就夠七出之條了,你就等著成下堂婦吧。”慕非難地傷其實也不輕,這時被莫西北一折騰,疼得越發狠了,隻是他麵上卻不露,深深的吸了口冷氣後,依舊調侃莫西北。


    “真以為我不敢動手是不是?”莫西北舉手,隻是沒有決定落點的時候。慕非難人已經嗖的閃了出去,足躲出了三五丈遠,“有種你就站那裏別跑”。於是,她這樣說。


    “你的手那麽重。不跑是傻子。為了你將來不至於守寡,我必須要跑。”慕非難嘴上地便宜占不停。眼見莫西北身子微微一顫,就連忙換地方,兩個人一追一逃,在屋子裏就轉了兩個圈了。


    莫西北對自己的輕功一向很自負,沒想到幾下起落,居然真的沒有撈到慕非難的衣角,心裏不免有了幾分爭勝的心裏,腳下加快了速度,這間雅座麵積不算很大,兩個人在屋子裏拋開,衣袂沾風,卻難得沒有磕碰到任何一件昂貴的擺設。


    疾走之間,慕非難猝然停住,猛的轉身。


    莫西北收不住勢,又不甘心撞在慕非難身上,隻能伸手就推,手腕卻被慕非難握住,輕輕向身後一帶,她整個人再也站不住,隻撞入他的懷中。


    慕非難的衣料是質地輕柔地雲羅,蹭在臉上,柔軟而光滑,流淌在掌心,幾乎難以把握,莫西北連忙想要後退時,慕非難已經將手環在了她的腰上,“西北……”他輕輕歎息,喃呢般的呼喚她地名字,微微合上了雙眼。莫西北身上總是帶著這股好聞的淡淡香甜,不是熏香,也不是尋常地花香,有些類似陽光下某些山野花草地清淡味道,隻要湊近,總能感覺到那其中蘊藏的勃勃生機。


    莫西北並沒有用力掙紮,微微動了兩下見慕非難不但不肯鬆手,反而加大了力量,仿佛要勒斷自己地腰般的用力,也就停住不再動了,隻任由他將臉埋入她的發間。


    良久,久到莫西北忍不住打起瞌睡來,慕非難才驟然鬆開了手臂,解除了對莫西北的禁製,“你怎麽不掙紮?”他的聲音略有沙啞,似乎有無限的幽怨。


    “我掙紮你就會馬上鬆手?”莫西北打了個哈氣,白了一眼過去。


    “不會,我早就想這樣了。”慕非難回答得很坦蕩,但是一接觸到莫西北那要殺人的目光,還是趕緊回避到一旁。


    “那不就得了,就是抱抱而已,你不知道吧,這在西方是很正常的社交禮儀,我也不會少一塊肉,何必費力氣掙紮。”莫西北無所謂般的退開兩步,有些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慕非難說,“這菜都涼了,若是不和你的口味,我叫人重新做幾個來吧。”


    “你——”這回輪到慕非難火冒三丈了,如果目光能殺人,莫西北想,自己身上此時少說也得有三五十個大洞了。明明占了便宜,還在這裏擺出一張臭臉,莫西北忍不住回瞪了他一眼。“要是你吃飽了,我就叫人把菜撤了,這麽好的菜,你不吃,想吃的人多得是。”


    “誰說我吃飽了,我根本還沒吃什麽,怎麽有你這樣的女人!”慕非難一甩頭,似乎再不想看到莫西北,徑自走到桌前,也不管菜已經變冷,抄起筷子就大吃了幾口,隻是這菜吃到嘴裏,心裏也不是滋味,終於忍不住問道:“西方是什麽地方,什麽叫社交禮儀,還有誰這麽抱過你嗎?”


    “哈……”莫西北瞧見慕非難略有委屈和濃濃疑惑的臉,忍不住哈哈大笑,笑過之後,一本正經的說,“我不告訴你,就不告訴你,哈哈……”


    因為飯沒有吃痛快,晚飯過後,慕非難遲遲不肯離開,隻冷冷的對莫西北說,“今天我就要睡在你家裏,叫人給我打掃個房間出來。”


    “為什麽要睡我家,連雲要是看見你還了得,春風如意樓裏有都是房間,都是我親自設計的,絕對比我那個名不副實的家要精美,你就睡這裏多好。”莫西北推銷起自己的客房,“如果你需要特殊服務,嗯,我這裏的姑娘也不錯。”


    “特殊服務?”慕非難忽然笑了起來,本來就勾人的桃花眼微微一眯,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眼神,“這個提議不錯,人選是不是我可以自己挑?”


    “這個沒問題。”莫西北難得大方的點點頭,然後想想卻有些疑惑的道:“你剛剛不是說……我瞧你傷的不輕,還有餘毒未清,你確定你行嗎?”


    “我行不行,這個嘛,一會你就知道了。”慕非難笑得像偷到雞的大狐狸,得意得很,也不肯去客房,手指往雅間的屏風後一指,說道,“我今晚就住這裏好了。”說完,也不等莫西北點頭,身子一閃就到了屏風後掛著水天一色紗帳的大床前,一頭躺了下去。


    “喂,這裏是我的地方,你不能睡。”莫西北有些許的潔癖,所以她的東西輕易是不許人動的,這時趕緊跟了進來,伸手就拉慕非難。


    “你的就是我的,我就要住在這裏,”慕非難眨眨眼睛,一笑傾城,趁莫西北愣神的功夫,手上用力,一把將她拖到床上。原本隻是想玩笑,隻是彼此距離太近了,他的眼睛清楚的看到莫西北眼中清澈的迷茫,如同一個天真的孩子被什麽美麗有趣的事物所吸引了一般;而他的鼻子裏,充斥著莫西北身上淡淡的沉水香的味道,雅致而清幽……有那麽一刻,他隻覺得渾身的血都衝到了頭頂,一時心如鹿撞,湊近些不由自主的說,“你留下來吧,我逗你的,我誰也不要。就要你。”


    話一出口,慕非難就猛然警醒,隻是話已出口。他也隻能眼見莫西北的臉色一變,像是惱了。他心下懊惱,也來不及多想,就連忙以雙手抱頭,連聲說:“我就住這裏,你不高興。那要打就打吧,就是別打臉。”


    “無賴我就見多了,但是像你這麽無賴的,還真是沒見過。”莫西北本來已經被慕非難沒有深淺地舉動鬧得有些惱了,這時瞧見一個大男人,擺出這麽一副賴皮的樣子,倒不好發火了,隻能蹦到床下,無奈的歎氣慕非難倒似乎真地很累,這時側了側身,也不蓋被。就將頭埋在柔軟的被子中,閉緊了眼睛。隻小小地嘀咕了一聲。片刻後,呼吸就平穩而綿長。竟睡著了。


    莫西北也不好多做逗留,也悄悄的退出去,同平常一樣,到後宅去瞧了瞧慕容連雲。慕容連雲正獨自坐在房間裏,同在京城的無數個日子裏一樣,對著星星發呆。莫西北知道這是她在無聲的抗議著,隻是,現在自己也是身不由己,苦中作樂罷了,既然解釋不通,那也隻好讓大小姐自己想明白,這世界不是圍繞她轉的,沒有人會永遠以她地喜好為自己的喜好,如果不能改變世界,就該隨著世界改變,這樣才能優勝劣汰,適者生存。於是,她照例是也不打擾她,隻歎了口氣,轉身回房間。


    因為慕非難占了她喝酒玩樂的地方,今天本來該喝的酒也沒喝,一頭躺在床上,翻了幾次身,莫西北發現自己居然有失眠的跡象,隻要一閉眼,腦海裏就自動的浮現出一片混亂的打打殺殺的場景,而慕非難手臂上的傷口也反複地在自己眼前晃動,而轉眼間,那傷口又仿佛是長在楚俊風胸口的,很深,一直在向外流著發黑的毒血……


    興隆客棧,她在心裏默念了幾聲,有些懊惱自己為什麽會想起這幾個字,然而,想不去想又偏偏很難,接連又翻了幾次身,莫西北終於賭氣坐了起來,自己對自己說,大家好歹是朋友一場,既然知道他受了那麽重地傷,實在是沒道理不去看看的,反正就是去看看,雖然夜有些晚了,但是,應該是沒什麽地。


    楚俊風住在興隆客棧天字三號房,這倒不是莫西北打聽出來地,實在是她終於說動自己出了門,繞到前麵街上時,就看見興隆客棧的大門仍然開著,而田心正站在門口東張西望,見到她,倒是很歡喜地樣子,不等她開口已經說,“莫公子,你來太好了,我家公子在天字三號房,您快幫我照看他一會,叫夥計去請個大夫,這麽久也不回來,我等不得了,正要自己去看看。”


    莫西北想問,你家少爺怎麽了,隻是嘴還沒張開,田心已經一道眼一般的,跑了出去,她隻得問了掌櫃天字三號房的方向,幾步上了二樓。


    房門是虛掩的,莫西北躊躇著是直接推門進去還是先敲敲門,然而,房間裏,楚俊風已經說:“田心,我沒事,這麽晚不必麻煩大夫了。”


    莫西北不出聲,隻是推門進了房間,屋子裏彌漫著一股藥的苦澀味道,楚俊風躺在床上,被子隻蓋到胸口,露出了胸前纏繞的白色棉布。此時他的眼睛閉得緊緊的,眉頭也皺著,似乎在忍受著痛苦。


    楚俊風此時正是半睡半醒,他聽見有腳步聲走近,卻遲遲沒聽到田心答話,於是強撐著睜開眼,與此同時,一直放在被裏,握在手中的劍,也破空劃出。


    “你——”莫西北嚇了一跳,連忙閃開,拍了拍胸口才說,“你幹什麽,話都不說,就動家夥。”


    “怎麽是你?”楚俊風也是一愣,眼前的人怎麽看著竟然是莫西北,自己幾天剛剛得罪了她,怎麽會,一定是自己病糊塗了,楚俊風於是用力揉了揉眼睛,再看時,莫西北已經走近了兩步,正盯著自己胸口的傷看。


    “一點皮外傷,田心總是大驚小怪。”原本為了包紮傷口方便,楚俊風已經脫去了外衣,此時赤膊坐起身,麵對莫西北不加掩飾的目光時,原本血色盡失的臉上也浮現起薄薄的紅暈,一時也不知道是拉高被子把自己蓋住還是趕緊把放在一旁的外衣穿上,鬧了個手忙腳亂。


    “你還是躺著吧,亂動傷口會撕裂,”莫西北開始時並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楚俊風胸前的傷口上,直到眼前的人忽然慌亂起來,才想到這年頭男女大防的事來,一時忙說。


    “哦!”楚俊風難得一次這樣慌亂,聽了莫西北說,才趕緊躺好,用被子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隻露出腦袋,想想自己也覺得好笑,才說:“這麽晚了,你怎麽來了?”


    “白天就覺得你怪怪的,晚上左右無事,就順便來看看你。”莫西北決定不提慕非難的事情,也不提自己確實有些擔心的事情,就隻輕描淡寫的回答了一句。


    “我真的沒事,江湖闖蕩,這點傷能算什麽,隻是這麽晚了,你把連雲一個人留下,不要緊嗎?”楚俊風卻皺了皺眉,“我有田心呢,你還是早點回去吧。”


    “你既然這麽關心連雲,明天就自己對她說吧,反正她也需要人照顧,不如幹脆你留下來照顧她,我在江南還扔著一大攤子事情,正好,明天就可以回家去了。”莫西北忽然有些泄氣,覺得自己大半夜不睡覺,卻跑到這裏來看人冷眼,無論是出於什麽心理,都是很可笑的行為,一時意興闌珊,轉身就走。


    “西北!”身後,楚俊風略有遲疑的叫她,她也懶得回頭,連腳步也不曾停留,“你明天真要走嗎?”楚俊風卻這樣問她。


    “我走或是不走,還需要向你匯報嗎?”莫西北冷哼一聲,這屋子終究不大,雖然她走得不快,可是,也走到了門口。“莫公子,我家少爺怎麽了?”一把拉開房門,還沒等莫西北邁步出去,田心又一陣風般的刮了回來,伸手扯著個中年文士打扮的人,手裏提個大箱子,看樣子是大夫。


    “我看他……”莫西北想說,“我看他還能給別人操心,蠻好的。”隻是,田心已經將大箱子往她手裏一塞,拉了大夫就衝到了楚俊風的床前,一連疊聲的驚叫,“少爺,少爺你怎麽了?”


    等到莫西北終於忍不住回頭時,也被眼前的情形嚇了一跳,楚俊風半個身子探出床外,地上一大灘刺目的暗紅,田心和大夫兩個人才將他扶起,瞧情形,人竟然是暈了。


    “我的針!”大夫沉聲吩咐。


    莫西北連忙捧了箱子到桌前,一把揭開箱蓋,找出一個針包,迅速遞了過去。


    就如同慕非難猜測的一樣,楚俊風身上也是餘毒未清,傷口離心髒距離又近,所以方才毒氣攻心。惟一讓莫西北有些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田心怎麽能隨便找來一個大夫,就是個解毒聖手呢?


    “我當然不是隨便找的。”趁著大夫洗手的功夫,田心略有神秘的回答莫西北的疑問,“公子說,這叫大隱隱於市,這位大夫,可是著名的神醫,解毒的聖手,不過聽說他名號的人多,認識他的人少,這麽巧,我們公子就認識他。”


    “你們公子還真是相交滿天下。”莫西北哼了一聲,被那位連姓名都不知的神醫支使了半宿,她這會才想起來,自己方才是很生氣的要走的,於是站起身說:“既然你家公子沒事了,我也要走了。”


    “莫公子,您好人做到底吧,”田心卻攔住她,“我要趕著和神醫去取藥,回來還要煎藥,少爺這樣,身邊不能沒有人呀。”


    “需要人?”莫西北道,“我的春風如意樓就在對麵,要幾個使喚人沒有?”


    “不行,那天偷襲少爺的都是高手,他們怎麽頂用。”田心搖頭,五官因為焦急皺到了一處,似乎已經準備隨時給莫西北跪下了。


    “都是高手咱們都留下來也一樣沒用,算了,你快點,我困了。”莫西北有些不耐的揮揮手,瞧著田心和神醫走了,這才關上房門,隻是也不願意到床邊去,就隨手將一張椅子搬到牆邊,靠著坐穩。微微閉目,決定小憩片刻。


    困的時候,莫西北在什麽地方都是可以睡覺的。這是紅綠總結出的規律。雖然平時莫西北非鋪了厚厚羊毛的軟床不睡,非熏過玫瑰花香地被子不蓋。非填充菊花瓣的枕頭不枕,但是實際上,在什麽都沒有的時候,她站著也一樣能睡,莫西北說這叫適者生存。紅綠說這是她平時過於矯情,總之,無論怎樣,她還是睡著了,居然很香甜,居然還做了一個短短地夢。


    夢裏,楚俊風手裏捧著一個食盒,對她說:我錯了,方才不該故意惹你生氣。你原諒我吧。


    夢裏,莫西北很有骨氣的對他嗤之以鼻,然後楚俊風就掀開食盒對她說:你看。這都是我親手做地,我做了很長時間呢。你嚐嚐。很好吃的,如果不好吃你就不用原諒我。如果好吃你就原諒我。


    莫西北於是說: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呀,一盒餅幹就想打發我?


    是的,食盒裏是烤得很好的曲奇餅幹,上麵有新鮮的黃油,還點綴著小塊地巧克力,莫西北很多年沒有吃過這種美味了,最後就忍不住伸手去,想拿起一塊看看,結果,夢境猝然而止。


    還沒嚐到是什麽味道,莫西北懊惱的想,怎麽就醒了?


    不情不願的睜開眼,她有一刹那的恍惚,楚俊風確實就站在眼前,隻是手裏並沒有食盒,自然也沒有曲奇餅,他手裏隻拿著一件厚披風,似乎正想蓋在自己身上。


    “吵醒你了?”見莫西北眼神由迷茫轉為清亮之後,立即白了自己一眼,楚俊風多少有些莫名,隻是他當然記得方才莫西北氣呼呼的想走的事情,這時開口,語氣裏就賠了小心,挨了白眼,也隻做不見。“你就不能等我嚐嚐那塊曲奇的味道,再來給我蓋被?”莫西北憤憤的說,“要不你就該在我還沒看那食盒裏的東西時,就弄醒我。”


    “食盒,曲奇?”楚俊風這回徹底被弄糊塗了,手裏舉著披風,一時有些尷尬,隻得將披風搭在一旁,“打擾了你地好夢,夢到什麽了,我賠給你。”


    “要是你都能賠給我,我就不用做夢了。”莫西北也知道自己有些不講理了,隻是還是覺得沮喪,又想到楚俊風先前的“惡劣”行徑,越發忍不住,又白了他一眼。


    “西北——”楚俊風苦笑,手按住胸口退回到床上,似乎想了一會才說,“我的傷這回是真不打緊了,如果你想回江南,那,我來照顧慕容姑娘也是一樣地。”


    “你來照顧?”莫西北哼了一聲,“連雲又不是物品,是你說照顧就能照顧的嗎?你是她什麽人,有什麽資格說這樣地話,你當女人是什麽?且不說她願不願意,先在我這裏,就不行。”


    “我——並沒有這樣地意思,”楚俊風被莫西北一長串的話堵得胸口一滯,半晌才說:“西北,我知道你對我誤會很深,我也不奢求你能懂我、原諒我,不管過去怎樣,我現在真地隻希望你能離開這個漩渦,早點回到從前的生活中。其實我也知道,我這樣想本身也是天真了,江湖就是這麽一個泥潭,隻要你一腳踏了進來,除了死,就再別指望能抽身而去,不僅是你,我又何嚐不是。”


    “江湖路也未必如你說的那麽可怕,”莫西北神色略緩,“我隻是沒想到,我是因為一份幹菜鴨而卷入這個江湖中來的,不過既然已經摻和進來了,怕和後悔又有什麽用,既然江湖是用來混的,與其擔驚受怕,不如過得快樂點,沒準也能弄得風生水起。”


    看著莫西北的眼眸在燭光下熠熠生輝,嘴角的笑容滿不在乎,楚俊風一時隻覺得挪不開眼睛,是了,就是這樣的神情,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終自己一生,所求的,也不過如此。


    “西北,我沒想過,我真能找到一個你。”幾乎是不受控製的,楚俊風發出了這樣的輕歎。


    “找到我有什麽稀奇,”莫西北被他看得有些發毛,雖然明知自己並無不妥,還是下意識的周身上下檢查了一番。


    “很稀奇”,楚俊風笑了笑,岔開話題道:“你還沒說,你剛剛夢見夢見的曲奇是什麽東西,看我能不能陪給你。”


    “曲奇是一種餅幹,算了,餅幹是什麽你也不知道,就是一種點心,奶香很濃鬱,入口即化,甜甜的,非常鬆脆,哎,也不知道怎麽說,總之這種點心我也隻是會吃不會做,叫廚師反複試過,都不成功。”莫西北說起曲奇,心情略好,隻是有些沮喪。


    “這麽複雜,我是不成了,不過——”楚俊風笑著說,“我雖然不會做你說的這種點心,但是,我這次去南少林,倒在路上偶然學了一道奶香味的點心,我做給你吃吃看。”


    “這麽晚了,上什麽地方找牛奶,”莫西北覺得有些餓了,一聽倒很心動。


    “因為不知道什麽時候有需要,所以,我叫田心買了頭奶牛,就拴在馬圈裏。”楚俊風似乎很興奮,原本失血而蒼白的臉色,也溢出了淡淡的紅。


    “你準備倒是充分,怎麽不早說?”莫西北跳起來,把桌上的大茶壺倒空,就想去擠奶。


    “一起去吧,”楚俊風很自然的走過來,輕輕握住莫西北的手,力道不重,卻讓人無法掙脫。


    兩個人攜手到了後院,一頭黑白花的奶牛果然獨自霸占著整個馬圈,見莫西北靠過去,略有不安的挪動腳下的四蹄,仿佛想要閃躲。


    “奶牛乖乖,我就是擠你一點奶出來,你聽話,別亂動。”莫西北被牛的味道熏得腦門發昏,不過還是招呼楚俊風在奶牛另一側托著茶壺,自己則挽起袖子,下手擠奶。


    擠奶的動作,她在電視裏看過,不過兩世為人,還沒有時間的機會,這會自然照葫蘆畫瓢,第一下太輕了,根本沒擠出一滴奶,第二下下手就重了,牛甚為不滿,身子一轉,頭一偏,就朝莫西北拱過來,而後蹄則對上了楚俊風。


    兩個人閃躲得都快,楚俊風微微用力抱著茶壺按著胸口笑道:“你原來不會擠奶。”


    “我不會有什麽稀奇,你難道就會?”莫西北臉色也微微發紅,不過此時正是深夜,無人看見吧了。


    “我也不會”,楚俊風承認得很爽快,“不過,好歹我們倆都試試吧。”


    一人舉著茶壺彎腰等著接,一個人伸手,輕一下重一下的擠牛奶,奶牛自然急了,可是東一頭,西一頭,怎麽也頂不到兩人,開始他們笑得還算壓抑,後來彼此一看對方的狼狽樣,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好容易擠出了半壺牛奶,“夠了,這頓夠了。”楚俊風說。


    “你的傷不要緊嗎?”端著茶壺,兩個人悄悄溜進客棧的後廚,看著楚俊風抱了捆柴禾蹲在灶前生火,莫西北終於想起來了,眼前這個,貌似還是一位重傷員。


    “我又不是紙糊的。”楚俊風頭也不抬,蹲在灶前吹了又吹,終於把火點燃了,又向大鍋裏加了水,然後蓋上鍋蓋,開始四處尋找可以用來煮那半壺牛奶的小容器。事實上,楚俊風做的甜品其實不複雜,莫西北依稀記得其實她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經在一家賣水果撈的粵式小店裏吃過,當時因為那裏的食物每一份都很小巧精致,所以她一口氣就點了很多樣,椰奶龜苓膏、芒果西米露、還有哈密瓜點綴下的涼粉,再加上水果披薩、烤雞翅和黑椒牛排,因為,吃得不亦樂乎,倒沒有十分注意那碗賣相相對普通的雙皮奶,隻嚐了一口就推到了一旁。後來她也曾經想到那碗沒嚐出妙處的雙皮奶,隻是再去時,小店已經轉向變成了網吧,她也隻能遺憾一下,然後讓自己幹脆忘掉。


    楚俊風做的雙皮奶,賣相和口感都出奇的好,為了省幾步路,莫西北幹脆蹲在灶台前,吃掉了大半碗,然後,才覺得頭皮冷颼颼的,一抬頭,田心橫眉怒目的站在後廚門前,手裏還捧著藥壺。


    “去了這麽久,原來你已經把藥煎好了。”莫西北有些心虛,笑得格外甜。


    “莫公子,我就拜托你幫忙照看一會我家公子,結果,你就是這麽照看他的?”田心臉都氣黑了。他在神醫那裏煎好了藥,一路小跑著趕回來,結果天字三號房間裏空蕩蕩的。楚俊風並莫西北都是人影全無。當時他還以為是有敵人來偷襲了,隻驚得幾乎失手打翻了藥壺。幸好很快就鎮定下來,四下看了看屋子裏,沒有絲毫打鬥過的痕跡,門窗關得也很好,倒不像是遭人偷襲的樣子。想來想去。他猛然想起今天早晨公子吩咐他一定要買一頭奶牛回來,當時他就覺得奇怪,公子好好地買牛做什麽,這時猛然想到莫西北身上,連忙跑到關牛的馬棚,結果地上腳印淩亂,奶牛看見人也非常不有好,完全不像白天的溫順樣子。他連忙又跑到廚房,結果還沒進門。就看見公子手壓在胸口上,正坐在灶前,而那個貪吃地莫西北。正在吃什麽。


    田心當時的憤怒無以複加,簡直想直接把手裏地藥壺砸過去。隻是。他終究還是遲疑了,因為他看見自家公子正側頭凝神注視著蹲在旁邊大吃特吃的人。眼神溫柔憐惜,臉上不自覺的流露出一抹清淺的微笑。


    楚俊風時常是笑著的,世人都以為他為人溫和,但是田心知道,那笑容對楚俊風來說,就是一種毫無意義地表情,他笑,同別人不笑並沒有兩樣,甚至有些時候,即便他笑得讓人如沐春風,實則,也隻是一種嘲諷,對人,也對己。


    他沒有看過楚俊風這樣的笑,發自內心的,愉悅而深情,隻是他很快又生起氣來,因為這樣的笑容,應該看到的人,卻連一絲應有的反應都沒有。


    “田心,別這麽無理,我已經沒事了。”等到莫西北心虛的瞟向楚俊風時,他神色早已如平常一樣,站起身對田心說:“你也忙了半宿了,藥給我,就去歇著吧。”


    “公子,你就知道護著他。”田心低聲抱怨,過來原將藥壺往莫西北手裏塞,然後空出手去扶一直坐著不動的楚俊風,他心裏明白,少爺喜歡潔淨,如果不是身體實在不能支撐,不會一直坐在灶上,隻是臨時又改了主意,對莫西北說:“莫公子,我手裏拿著藥壺不方便,麻煩你扶我家公子回房間吧。”


    “應該的,應該地,”莫西北點頭答應,伸手來扶楚俊風,隔著衣服,居然覺得他的身上滾熱,走出幾步,楚俊風腳下漸漸虛軟。


    這一夜,一劑藥下肚,也終於沒有阻住楚俊風來勢洶洶的高燒,莫西北和田心輪流幫助他用毛巾冷敷,隻是不見效果,到天亮時,兩個人已經疲累不堪。“我去請神醫再來看看,莫少,拜托你這會再別折騰他做什麽了。”田心有心說幾句難聽地話,隻是一想莫西北終究也是自己拉來幫忙的,於是也就不多說,趕緊跑出去。


    “西北——”幫楚俊風換了快毛巾,莫西北靠在床頭,打起了瞌睡,結果頭剛剛一點,就聽見楚俊風叫自己。


    “我在,要喝水嗎?”莫西北支起眼皮,卻見楚俊風雙目緊閉,根本沒有清醒,一時,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困了,所以在幻聽。


    “西北——你別走,等等我。”停了一會,楚俊風卻又說,聲音含糊,小小地,原來是夢囈。


    “傻子,”莫西北有些好笑,輕輕拿起毛巾,重新浸過冷水,敷在他地額頭上,隻是手卻沒能抽開,楚俊風的手不知什麽時候自被中抽出,滾燙地皮膚貼在自己的手上,他握得那樣牢,莫西北眼見著自己的手背烙上了幾個大紅的指印,心卻忽然柔軟下來。


    自楚俊風住的客棧離開時,街上早已經是熙熙攘攘了,其實清早田心隻帶了一副清火去熱的藥回來,原來楚俊風也不過是解毒過程自然的發熱,是體內細胞活動的結果。莫西北本該早些離開,隻是楚俊風一直握著她的手不肯放,坐等他清醒的過程很漫長,莫西北想了很多,終究,趁著他翻身的機會,掙脫了出來。


    於感情,她始終不肯想得更多,不是沒有心動,不是缺少勇氣,而是,她太懶惰了,不想花時間去揣摩別人的心思。不想花時間去討別人的歡喜,不想為了別人而改變自己去迎合,她知道她是自私的。在麵對感情的時候,首先想到地隻是自己。她不知道自己這樣想,算是懂得愛還是不懂愛,也許是不懂吧,所以自己不肯犧牲付出,便也不要別人的犧牲付出。


    在後宅裏睡得天昏地暗。直到有丫鬟來敲門,說前樓的管事一定要見她。


    “出了什麽事情?”莫西北披衣束發,半天才磨蹭著走出睡房。


    “老板,您平時常坐地雅間裏昨夜是不是留住了一位貴客?”管事擦著額頭的汗珠,想起方才那位少爺發脾氣地樣子,隻覺得恐懼。


    “對了,”莫西北拍拍腦袋,想起昨夜慕非難可不是住在了自己的雅間,居然忙忘了這。趕緊問“他怎麽了?”


    “那位貴客……早晨打掃房間的時候,夥計發現了……開始還好好的,不知怎麽後來就忽然發火了。夥計給送了早點沒吃,午飯幹脆丟了出來。夥計沒閃開。被崩起的瓷片子碰了頭……”管事期期艾艾地說著,滿臉的為難。自從春風如意樓開業,還沒有人這樣鬧過場子,第一次有人鬧,偏偏還是老板本人的貴客。


    “這是我的不是,夥計的傷如何,請了大夫看嗎?”莫西北多少想到慕非難為什麽發火,腳下也不遲疑,趕緊就往前樓跑。


    “皮外傷,沒看大夫,就用了點香灰止了血。”管事答。


    “這怎麽行,頭上的傷可大可小的,”莫西北猛的站住腳,轉身對管事說:“去賬房取二十兩銀子給夥計,再給他請個大夫瞧瞧,如果真沒事,也囑咐他回家休息三五天,再回來幹活吧。”


    “那點小傷,哪用這麽多銀子,老板好心,讓他看看大夫也就是了。”管事一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照我說地辦,人在我這裏傷了,我總要給他一個交代,你去辦這件事吧,記住,請大夫或是抓藥的錢,另外支取。”莫西北轉身走開,留下管事在原地,愣了會神,才走開。


    自那天之後,春風如意樓的老板是大善人,在春風如意樓幹活不僅薪水高而且福利好地話長了腿一樣在京城流傳,幾天之內,東西城幾家大館子的掌勺廚師都來自薦求職,原本在那些館子吃慣了地達官貴人也紛紛轉移陣地,就連市場上賣兒賣女地窮人也聽到了風聲,專門帶著孩子到春風如意樓附近,希望能被這裏好心的老板買去,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話說,當日,莫西北來到自己地雅間,進門就險險踩到地毯上散落的一塊碎瓷片子,再往裏走,心痛得火冒三丈,她昂貴的粉彩花瓶,還有七彩琉璃盞,都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幸好沒有被摔破,不然,她鐵定要剝了慕非難的皮。


    慕非難埋頭躺在床上,留一個大大的後背給她,對她的問話不理不睬,等到她氣憤的過去想把他揪起來的時候,才發現,平時活蹦亂跳的慕非難,居然雙頰通紅,也在發燒。


    請大夫熬藥,她請不到神醫,但是普通郎中也看出慕非難是因為體內在排出毒素而引起的高燒,隻要清熱梳理就好。


    莫西北覺得自己今天極其痛苦,一直在照顧病人,而眼前這個病人還別扭的不肯領情,大手一揮,就幾乎將自己的藥碗打翻。


    “疼!”慕非難的手拂在她的手上後,她順勢把藥碗扔起來,以另一隻手接過,眼珠一轉,大聲抽氣,連連呼痛,兩三聲後,慕非難沉著臉翻身而起,一言不發的抓過藥碗一飲而盡,然後伸手抓過她的手,舉在眼前細看。


    細白如玉的手背上,指痕宛然,青成一片“你去看楚俊風了,這是他弄的?”慕非難目光一瞬間變得森然,惡狠狠的說:“活該!”


    “懶得理你!”莫西北火大,一把挽起袖子,隻見手腕上紅了雞蛋大的一塊,眼見著皮膚就腫了起來,氣惱的道:“就不該管你,鬧著玩也下這麽狠的手。”


    “我弄的?”慕非難倒是氣焰全消。


    “不是你弄的,是狗弄的,行不行?”莫西北沒好氣,手指按在上麵想揉揉,結果痛得眼淚直轉。


    “好好,我不是人,恩將仇報,我是小狗,要不,你打回來好了。”慕非難也挽起袖子,把胳膊伸到莫西北麵前。


    “一點誠意也沒有,你怎麽不把沒受傷的手伸過來。”莫西北發狠要打回來,卻看見慕非難的伸出的胳膊上,還是自己胡亂綁的白布。


    “留下好手,好給你塗點藥油。”慕非難另一隻手也伸了過來,手上倒不知從那裏找來了一瓶藥油。


    “無賴!”莫西北好氣也好笑,隻能側頭不去理他。


    “我是無賴,你是無賴的媳婦。”慕非難嘴上逗莫西北,卻趁她不留意,迅速把藥油倒在傷處,用力一揉。


    “你謀殺呀!”這下,莫西北痛到立刻從床上跳了起來……


    第三章琴知


    以後的很多天裏,慕非難就長在了莫西北的春風如意樓,每天死皮賴臉的以養傷的名義占據了莫西北雅間裏舒適的大床,完全不理會某人因為他每天白吃白喝而日益凶惡的神氣。


    為了防止慕容連雲與慕非難正麵遭遇,莫西北很動了腦筋,連雲比較任性,如果明說禁製她來前樓,她反而會生了疑慮,時不時的跑來瞧瞧;但是如果什麽都不說,她照樣會時不時的到前麵來瞧莫西北在做什麽。於是,莫西北想,最好的辦法就是,給她找點事情,讓她忙到想不起自己來。


    所以,在確定慕非難短期內不會離開之後,莫西北就專程去了興隆客棧,擺出將功補過的謙虛態度,勸說楚俊風並田心暫時住到自己的大宅子裏。田心一聽就滿心歡喜,因為莫西北的宅子裏地方寬敞、下人眾多,一日三餐再不用他費心張羅,楚俊風自然是不肯,隻是,架不住田心的勸說和莫西北央求的眼神,在一對二的劣勢下,暫時借住到了莫西北家的西跨院。


    “楚兄是你的救命恩人,於我也有恩情,這次他受傷住在客棧,我總覺得不妥,就接他回來暫時住幾日,我白天事情忙,你多抽點時間去,瞧瞧他們那裏有什麽需要。”回到家中,莫西北語重心長的對慕容連雲說。


    “楚大哥受傷了,眼中嗎?請了大夫嗎?”慕容連雲幾乎馬上站起身就想向外走,甚至忘記問莫西北,他住在什麽地方。


    “請過大夫了,現在就是休養、休養。”瞧見慕容連雲滿臉的關切和焦急,莫西北忽然覺得自己的主意似乎不怎麽好。隻是,究竟什麽地方不好,她一時也說不清楚。


    “哦!”出乎意料的是。慕容連雲沒有堅持馬上去看楚俊風,反而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重新坐好。叫來丫鬟,吩咐開晚飯。事實上,她走出兩步後一回頭,想問莫西北安排他們住在什麽地方時,就已經察覺出了莫西北地不悅。她自然不知道莫西北為什麽不高興,她隻是猛然想到自己的身份是眼前人的未婚妻子,於是心一下就冷了下來,自己在做什麽?在自己地丈夫麵前,表現得如此關心其他男子,莫西北要怎麽看自己,是不是把自己當成是水性楊花的女人了?


    這天晚上,慕容連雲格外地溫柔委婉,坐在莫西北的身旁。不停的幫“他”夾菜,他們相處的日子也有一段了,莫西北的口味她已經大概摸清楚了。除了新奇地,甜的、香的。莫西北格外偏愛麻辣。幾乎是無辣不歡的,所以盡管慕容連雲本人不能吃這麽刺激的食物。但是每頓飯,她都會格外吩咐人準備兩三道麻辣味道的菜式。


    隻是她的格外殷勤,讓莫西北有些不安,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


    “怎麽,家裏的廚子沒有前樓的好,想吃什麽,我叫人去前麵吩咐做了送來?”慕容連雲問,眼神中,不是沒有幽怨。


    “哦,連雲,這話是我想說地,你怎麽也不怎麽吃,是不是這個廚師的菜吃膩了,要是吃膩了或是吃不慣,明天叫他到前麵去,另外再挑人過來。”莫西北在丫鬟端來的水盆裏洗了把手,又拿茶水漱口,一頓飯算是吃完了。“時常換換人也好,”慕容連雲想了想才說:“那就叫他明天到前樓去當差事吧,另外換一個人再來。”


    “你有人選嗎?”莫西北隨口問道。


    “聽說百香閣過來一位師傅,是南邊人,且請他到後宅來吧,隻怕做地菜還能合你的口味。”慕容連雲建議。


    “你是說那個擅長煲湯地徐師傅?”莫西北問道,其實原本她也屬意這人,畢竟湯水更滋補,於養傷有益,像是這幾日慕非難就喝了不少徐師傅煲地好湯,冷眼瞧著,人的氣色已經恢複了,仿佛還胖了一點,當然,慕非難死不承認他胖地事實。


    “使得嗎?”慕容連雲問,神色有些小心翼翼的,倒有十成十小媳婦的樣子。


    “有什麽使得使不得的,你說的,都使得。”莫西北壓下心裏莫名的不痛快,連連點頭。


    倒沒想到,第二天沒了好湯,慕非難會反應那麽大,早晨就沒吃什麽,到中午,幹脆絕起食來,夥計應付不了,隻得把正在聽休問彈琴的莫西北請去。


    “大少爺,您又怎麽了?”莫西北一聽是慕非難絕食,當即就頭痛起來。


    “我想喝一盅冬瓜排骨湯,”慕非難點菜理直氣壯。


    “叫人去弄。”莫西北回身對夥計說。


    “不行,別人弄得不對我的口味,我隻要前幾天煲湯的徐師傅。”慕非難口氣變壞。


    “他怎麽知道煲湯的是徐師傅?”莫西北瞪眼看向夥計。


    “那個……”夥計用衣袖擦了擦汗,不敢承認是今天早晨來打掃衛生的時候,沒禁住眼前的男色誘惑,順嘴把老板換了家裏廚子的事情說了出來。


    “你不用為難他,我知道,你把徐師傅掉到你府裏去了,你又不喜歡喝湯,好好的,為什麽調他走?”慕非難翻身坐起來,夥計瞧情況不對,腳底抹油,閃了。


    莫西北倒被氣樂了,掐著腰過去,大聲說,“這裏你是老板還是我是老板,我要誰去幹什麽,還要你同意?不喜歡,行,出門左轉,再右轉,再左轉,然後下樓,找不到大門就打聽一下,不願意從門走,窗戶沒有拴,你跳出去也成。”


    “莫西北,你憑什麽對我大呼小叫的,煩我?行,我走就是了,你別以為我躺在這裏就不知道,你把什麽人弄到了家裏,我告訴你,女人我見多了,像你這麽笨的,我還真就沒見過,你打的什麽主意,我告訴你,你不是男人,你不懂男人是怎麽想的,你現在這麽做,無論因為什麽原因,都沒有人會領你的情,有一天,你哭都找不到調。”慕非難卻似乎比莫西北更生氣,以往的數日裏,他同莫西北幾乎每天都會因為一點芝麻大的小事抬杠爭執,莫西北急了就罵人,讓他滾,數落他是小狗,他從來沒急過,反倒是今天,說了這番話後,一把抓起麵具往臉上一戴,還真就一閃身,推開窗子,跳出去走了。


    吵架什麽時候最氣人,就是你理直氣壯,準備了一肚子話的時候,對手忽然大喊幾聲,然後走得無影無蹤,莫西北瞪著窗口,半天才順過氣了。自己想想也覺得好笑,自從紅綠回了江南,她身邊能說話的人就幾乎沒有了,每天讓休問彈琴給自己聽,要麽就自己和自己喝酒下棋,再不就叫幾個女孩來唱歌跳舞,在慕非難沒來之前,她並不覺得這樣的生活乏味,但是這幾天,她卻仿佛有些忍受不了這樣的情形了。


    發狠的叫人把慕非難睡過的床整體抬了出去,隻是想到重新定做一張一模一樣的床還需要半個月到一個月的時間,看著空出來的地方,莫西北歎口氣,又叫人把床抬了回來,隻是整體撤去了床上的被褥和紗帳,另外取了新的來鋪上。


    快入冬了,白天漸短,這一折騰,天已經微微黑了下去,春風如意樓漸漸熱鬧起來,打開窗子,就能聽到整條街上的車馬喧鬧,莫西北自持象牙壺,壺內是溫好的女兒紅,喝了兩口,終究覺得不如往日甘醇,也就放下,正準備小睡片刻,卻有人輕輕在外麵敲了幾下門。


    “進來。”莫西北已經聽出了來人的腳步聲,“我這會可不想聽琴,何況,晚上你不要登台嗎?”她問。


    “今天我休息,不過既然你是老板,為你解悶也是應該的。”休問一笑,將琴放在桌上,又起身將窗戶關好,將喧囂隔絕在外。


    “誰說我悶?”莫西北翻身坐起,“又是你的琴告訴你的?”


    “也許吧,”休問用手指愛憐的撫摸琴身,反複在觸摸自己心愛的女人一般,輕柔溫情,“我的琴,能告訴我很多平時用眼睛、用耳朵、甚至用身體任何感官都感受不到的東西。”


    “不如呢?”莫西北揚了揚眉。


    “比如——感情。”休問並不看她,隻是半合著眼,以手指輕輕觸摸琴弦,琴發出清脆的單音。


    “嗬嗬,休問,我一直以為你不食人間煙火呢,原來,你……”莫西北想說,原來你也有八卦的一麵,不過迅速想到這樣未免顯得不尊重自己高薪聘請來的藝術家,於是話鋒一轉道:“原來你也對感情很有研究。”


    休問沒有馬上說話,他隻是繼續撫弄自己的琴,很久之後才說,“一個人若真無心,就不會彈出真正的好曲子,所以,我曾經也是有心的人。”


    “那你現在沒有心了?”莫西北聞言,第一個想到的是封神演義裏,比幹的心被挖出做藥引的一段神話,然後又想到了空心菜。


    “我沒有心了,所以我隻能靠出賣琴技為生。”休問卻回答得很坦然。


    “哦!那我隻能說,你的技巧確實很好。”莫西北不知道休問今天到底要和自己打什麽啞謎,她隻是知道,像休問這樣的人,淪落到出賣琴技,應該是有故事的,每個人生來都對別人的隱私有窺探的欲望,這一點,莫西北也不能例外,不過她努力控製自己,保持和其他人的距離,這是她的經驗,隻有距離才能產生美。


    “我今天的話有些多了,”結果休問又冒出了這樣一句話,然後再不開口,也不問莫西北想聽什麽,抬手就在琴弦上一彈,卻是一首古曲。於琴,莫西北是一瓶底子醋,她喜歡但是卻懶得練習,所以反反複複也就會一兩首曲子,她開酒樓、開青樓,平時常聽的也有陽春白雪,但大多都是流行的曲子,隻是她還是飛快的聽出了這個曲子。不為別的,實在是因為鳳求凰當之無愧是古往今來一直流行地雅俗共賞的經典。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翩翩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張弦代語兮,欲訴衷腸。何日見許兮,wei我彷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你今天心情看來是真的不錯。隻憑技巧就能”,黑暗讓人地聽覺無比靈敏和感性,一曲終了,莫西北一直閉著眼睛,感受其中的委婉與纏綿,好半天才點頭稱讚,“雖然你自稱無心,然而這一曲,也足可以繞梁三日。”


    “琴可以告訴我很多我用眼睛和耳朵都感受不到地東西。我也隻是順應它這一刻的感受而已。”休問卻搖搖頭,依舊愛惜的撫摸自己的琴,然後起身。“有人等在外麵很久了,我想。他能表達的。一定比我地琴更充分。”


    休問是從門口出去的,門外並沒有人。莫西北也不叫人,自己站起來找到火折子,點燃了屋子裏手臂粗的牛油蠟燭,然後才踱到床前,一把來開窗子,對外麵的人說,“站在人家窗外,很有趣是吧?”“你故意的,你早知道我在窗外,這麽冷的天,還故意裝作不知道。”慕非難永遠是惡人先告狀。


    “對不起,我這春風如意樓,出入是走門的,一般對於走窗戶的人,我們都直接抓住送到官府去。”莫西北白了慕非難一眼,不等對方有反應,又迅速的把窗戶一關,自內拴死。


    “西北,你讓我進去吧。”慕非難敲窗,這樣一扇小小地窗子自然擋不住他,可是他不能想像,如果他弄破窗戶闖進去,莫西北會不會直接拿劍砍了他。


    “要進來,走門吧。”莫西北應了一聲。


    窗外慕非難瞪了會眼睛,乖乖的從大門進來,隻是等他拜托了一群濃妝豔抹的女子地糾纏到了二樓雅間,雅間內卻早熄了燈火,門口也上了大鎖,莫西北居然已經走了。


    “客官,老板吩咐,如果您要住店,請先把這幾天一共七百二十兩銀子的帳結了,”平時招呼他地小二畢恭畢敬地走過來對他說。


    卻說莫西北心情愉悅的回到後宅,遠遠就看見田心正無聊地拿了饅頭喂荷花池裏的錦鯉。


    “你家公子今天還好吧?”莫西北走過去問。“莫公子回來了,我家公子還好。”田心連忙站起身,對莫西北說,“公子讓我等在這裏,說您一回來,就請您過去。”


    “出什麽事情了嗎?還是連雲打擾了他休息?”莫西北皺眉,心情莫名的很緊張,居然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我家公子今天接到了一封飛鴿傳書,看完之後就一直陰沉著臉,慕容小姐過來看他,也被他嚇到了,才說了兩句話,就匆匆走了。”田心也皺皺眉,似乎很是苦惱。


    “出了什麽事情?”莫西北跟在田心身後,來到楚俊風住的跨院,上房的蠟燭都點著,屋子裏亮如白晝,楚俊風正心事重重的倚著枕頭坐在床上,臉色越發顯得蒼白。


    “西北,”見到莫西北回來,楚俊風抬頭,眼神裏閃過了一絲為難,停了停終於說:“西北,你上次墜下山崖,回來的時候,有沒有路過一個山村?”


    莫西北的心一動,神色卻平常,問道:“都隔了這麽久了,怎麽忽然想到問這個?”


    “不是忽然想到,而是,我收到了一個江湖同道的來信,他一直滯留河南府,所以聽說了當地一宗駭人聽聞的大案。”楚俊風略有憂慮的盯著莫西北道:“我當時到處找你,也曾經過幾道山梁,對那裏的山勢也算了解,今天這位同道所說的地方,距離你們當時出事的地方並不太遠,所以我想,你很可能去過那裏。”


    “直接點說吧,發生了什麽事情?”莫西北不喜歡轉彎抹角,她回到河南府的時候,並沒有詳細講過自己的經曆,主要是因為她離開山村時意外得到的那把刀,慕容鬆濤下落不明,她不想節外生枝,不想,她想忘記卻也不容易。


    “當地的地保發現這個山村的人許久沒有進城去買賣過東西了,秋天本來是賣藥的好世界,以往山村的人都會成幫去賣藥換購生活用品,然而,今年卻遲遲沒有人去,鬧得城裏一時藥價飛漲,地保心裏奇怪,就去看了看,結果,卻發現山村裏居然沒有一個活人,傷到六七十歲的老人,下到幾個月的嬰孩,統統都死了,而且,看死亡時間,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楚俊風聲音低沉,重複他知道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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