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雲匪的尖叫,還沒等飄出地獄大門。


    那扇由林弦的“魂血”勾勒出來的地獄大門,就關閉了。


    林弦和張雲匪,一路下墜。


    兩個鬼差,都覺得這下墜的過程……天昏地暗。


    周圍黑黢黢的。


    沒有一點光亮。


    隻有他們下墜時,路過的某處“地獄”時,能看到並不明顯的亮光——那是地獄惡鬼,受刑時,需要地獄惡鬼們,爬過的火山;油炸惡鬼時,油鍋下的火苗;炮烙惡鬼的,燒紅的銅柱……


    張雲匪此時已經算不清他們下墜了多久時間。


    他隻覺得,他們下墜的速度越來越快……時間的話,怎麽也有兩個小時了……他覺得自己的魂魄,馬上要被這無盡深淵裏的陰風,吹得四分五裂的時候。


    伴隨著“砰”,“砰”兩聲。


    他和林弦,終於降落到了一處地麵。


    兩個鬼差的魂魄,在地上,變成了兩攤爛泥,又緩慢的恢複成人形!


    林弦,率先從地上爬起。


    他眼前的世界,天空是黑的,黑雲密布,大地是白的,地麵是堅硬的,質地類似於玄武岩的石頭地麵……


    地麵的石頭,不是簡單的白色,而是會散發淡淡的白色熒光。


    這個世界的光亮,竟然是從地麵散發出來的。


    但林弦和張雲匪,還來不及感慨。


    他們的耳邊,就傳來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嚎叫聲。


    那嚎叫聲不是一個“鬼”發出來的。


    而是數百頭,甚至上千頭鬼魂,一起爆發的慘烈嚎叫。


    但比這鬼嚎聲,更讓人頭皮發麻的。


    是比那嚎叫聲,更刺耳的犬吠聲。


    犬吠的聲音更大。


    似乎有上萬條烈犬在同時吠叫。


    林弦和張雲匪同時轉頭。


    結果就看見。


    上千個,滿身咬痕,鮮血淋漓,皮肉脫骨的——尤其是兩條大腿部分,皮肉都被咬掉,大腿的兩條脛骨,暴露在外,甚至就連那脛骨上也滿是咬痕的亡魂,正悲慘萬分的落荒而逃。


    而那些亡魂的身後。


    上萬條渾身漆黑,雙目猩紅的烈犬,在這群亡魂的身後追逐著。


    那些烈犬,專門往亡魂的大腿骨,也就是脛骨的部位撲咬。可由於那些亡魂自身掙紮,不想被烈犬們,啃咬。所以那群烈犬,也不執著於,亡魂們的大腿骨,而是能咬哪裏先咬哪裏,等那些亡魂,沒什麽反抗之力了,他們的大腿骨,自然會落到那些烈犬的嘴裏。


    那群亡魂的皮肉被烈犬撕咬後,要好長一段時間,才能重新長出來。


    有的亡魂,被烈犬,撕咬的太過慘烈,渾身的皮肉竟然都被啃掉了,隻剩下一個赤紅的骨架子,還在往前方飛馳,可這樣的骨架子,仍然是那群烈犬,啃咬的目標。有的“骨架子”,身上的骨頭,都被啃咬掉了好幾根,不是沒了手骨,就是沒了肋骨……當然最慘的還是他們的脛骨,好幾個骨架子的大腿脛骨上麵,都是那群烈犬的咬痕。


    有的骨架子,脛骨被烈犬們,咬斷了,不能再跑了。


    “骨架子”,便直接往地上一摔,四分五裂;脛骨被啃咬幹淨的骨架子,摔在地上後,那群烈犬便不再管他們。


    直到地上的“骨架子”,重新長出皮肉和脛骨……那時,便又會有烈犬追殺過來,勢必要把他的大腿骨,也就是脛骨,硬生生,從那亡魂的身上,咬斷,再扯下來。


    那群亡魂,嘶吼著,逃跑著,向林弦和張雲匪衝了過來。


    兩人的麵色猛地一變,那群亡魂倒是沒什麽,主要是那群亡魂的後麵,還跟著上萬條惡狗,他們可不想被牽連,兩人扭頭就跑,幸好,距離他們不遠,立著一塊三米多高的巨石,兩人立馬躲到一塊三米多高的巨石後麵。


    這才避免,他倆也被卷進這“亡魂”與“惡狗”的洪流。


    可眼前這一幕幕畫麵。


    還是看得林弦和張雲匪,毛骨悚然。


    張雲匪,更是聲音發顫。


    “地獄的刑罰時間,至少也是以十年來算!這些亡魂,至少要在十年的時間裏,周而複始,每日被這群烈犬撕咬。”


    “這也太……”


    但張雲匪的話音未落。


    一個陰沉的聲音傳來。


    “你不會是覺得,這刑法太重了吧?”


    “那如果我跟你說,這一千個王八蛋,生前都是士兵,是侵略他國的侵略者,是十惡不赦的鬼子……你還會覺得他們可憐嗎?”


    “給你一條活魚,你敢不敢把魚眼睛給直接挖出來!鬼子敢這麽對老百姓。”


    “給你一隻活雞,你敢不敢直接扔到開水裏?鬼子敢這麽對孩子!”


    “給你一隻小狗,你敢不敢在他活著的時候,給它開膛破肚,內髒一個一個取出來,鬼子敢這麽對俘虜和老百姓。”


    “給你一隻懷了小貓的小母貓,你敢不敢直接把小貓肚子破開把貓寶寶拿出來扔在地上。或者吊起來,鬼子敢這樣對孕婦!”


    “給你一頭羊,你敢不敢把羊捆著,拿刀對著羊身上的要害不停的捅,鬼子竟然對手無寸鐵的百姓這麽幹?”


    “你還覺得他們可憐嗎?”


    林弦和張雲匪,此時一起,猛地抬頭。


    看見一個看上去,二十來歲,左臉臉頰和右臉上半部分都有傷疤,穿著軍裝,背後背著步槍和一把大刀的男子,正蹲在林弦和張雲匪,剛剛避難的那塊石頭上,正低頭看著林弦和張雲匪。


    張雲匪的臉上,露出驚喜。


    “任虎大人?!”


    巨石上,那二十來歲的青年,擺了擺手。


    “別一口一個大人的!”


    “你的歲數,明明比我大。”


    “你清朝人。我可不是。”


    張雲匪嘿嘿笑了兩聲。


    他抓著林弦的手腕,使勁晃了晃。


    “他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那個幫手,他叫任虎,六品鬼差。”


    巨石上的任虎擺了擺手。


    “空有一個官階罷了。”


    “在地獄,看管的鬼差,官階,已經沒有意義……說白了就是個在牢房前,看大牢的獄卒罷了。”


    “倒是你,張雲匪,你惹了哪個大官!怎麽過來陪我了?這地方暗無天日,我唯一的樂趣,就是看著這群該死的當年的,被判入此地受刑的鬼子,哭嚎受苦。”


    張雲匪,連忙擺了擺手。


    “我可沒被發配地獄。”


    “我做事,比你小心謹慎得多。”


    “好歹也是在封建社會,生活過的人,雖然心中憤懣,但知道怎麽明哲保身。”


    “我來這裏,是來拉你出泥潭的。”


    巨石上,任虎此刻,直接盤膝坐下。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臉。


    “救我出泥潭。”


    “當年那群救我出泥潭的人……我的戰友,早就不在了。不在了……”


    “我現在在這裏,當個獄卒,也蠻好的!不用在和那群鬼官,勾心鬥角。我挺享受在這裏待著的,所以張老哥,你不用管我……我也用不著你救我出泥潭!”


    張雲匪眉頭微微皺起。


    “就算他們不在了,你也是個戰士,你到現在,身上還穿著自己犧牲時的軍裝。”


    “你不是恨鬼子嗎?”


    “你難道忘了來時路?”


    巨石上的任虎,不自覺的摩挲了兩下,自己身上的軍服。隨後,他忽然憨厚的笑了起來。


    “我的來時路……”


    “我從未忘記!!!”


    “我當年啊,一開始從未想過去打仗……我是被人用一口小米飯忽悠參軍的。那年,我才剛二十,村子被鬼子洗劫了,我餓的前胸貼後背,到處要飯,找吃的,結果被幾個路過的,便衣戰士發現了!”


    “他們喂了我一捧小米飯,保住了我的性命。其中一個軍爺,笑著跟我說,“你跟我們遊擊隊吧,咱天天有小米飯吃”。我當場表示要參加,但那幾個遊擊隊的戰士,說有重要任務在身,無論如何不肯帶我一起走。後來我還是念叨著小米飯,鐵了心要找“天天吃小米飯的遊擊隊!”幾經周折找到了另一支遊擊隊,報名參軍!”


    “人家問我,“你是不是想要抗戰救國?”我回答說,“啥?你們這天天有小米飯麽?”;負責報名參加的那名同誌,就跟我說,“哈哈,小鬼,等抗戰勝利,人人都有小米飯!””


    “我那時,隻用了三個月,就成為了遊擊總隊的戰士,學習文化、參加勞動,同時和鬼子作戰,兩次負傷。我那時候腦子裏開始隱約覺得,自己參軍也許不止是為了這口小米飯了……我才知道那天那個救我同誌是在忽悠我呢,小米可是好東西,我們怎麽能天天都吃小米飯呢……但不管吃啥,鬼子來了,就得和他們打。”


    “我參軍的第四年,遊擊隊的人員,逐漸增加,遊擊隊開始和其他的抗戰隊伍合並,在當地,變成了一支獨立團,結果,鬼子發現我們,開始組織兵力,要剿滅我們,他們組織大掃蕩,敵強我弱,我在的部隊,作戰失利,被迫分散突圍!”


    “沿途所見,我和我的戰友們,曾經耕種的田埂被燒成平地,熟識的鄉親伏屍荒野,村裏雞犬不留,一路見不到一個活物,到處是遇害軍民的遺體!”


    “鬼子在俘獲我的戰友,並確認身份後,會把我的戰友們,用刺刀釘在村口的樹上或牆上,慢慢開膛破肚,放血至死,用我們的血覆蓋牆上,原本的抗戰標語,以此來恐嚇幸存的不肯投降的軍民。”


    “那時候,我和我的戰友們,東躲西藏,為了不連累老鄉,我們不敢去村裏,隻敢在山坳裏躲著,吃生鳥肉,吃所有能找到的野草根……”


    “我們用了兩個月的時間,才找到大部隊的消息,結果我們嚐試突圍,並且仔細安排了突圍路線,結果突圍的時候,還是遭遇了鬼子部隊,突圍不順,而其餘鬼子部隊正快速合圍,十萬火急!”


    “大家都知道沒有退路了,隊伍裏的指導員,也是宣傳員,一個文弱書生也端著刺刀衝鋒了,戰士們嗷嗷跟上,總算打開缺口,部隊就一路狂奔甩開了鬼子。突圍時指導員腿部挨了一刺刀,我們就搞了個簡易擔架抬著他跑,他在擔架上依然談笑著鼓舞大家士氣。”


    “跑到半夜,我們實在太累,在一個廢棄山廟休息,我和指導員睡一屋,我怕碰到指導員的傷口,於是拆了個門板放在炕邊的地上,指導員睡炕上,我睡門板上,我倆在山廟裏,躺著談,接下來怎麽辦,後來睡著了。未曾想,那夥鬼子居然也一路狂奔,趁夜追了上來,暗哨發現他們鳴槍時,他們已經摸近了!”


    “那時候的鬼子都是老鬼子,戰術配合非常嫻熟,幾乎是摸哨鬼子槍響的同一時間,後邊迫擊炮就跟來了,第一輪炮擊就有兩發砸穿屋頂掉進了我和指導員的屋子,直接砸在了炕上,我被震懵但沒受傷,翻身起來去摸指導員,但什麽都沒摸到!”


    “炕上一片漆黑加煙塵四散,我也看不清東西,外邊戰鬥已經開始,我隻能一把抓起指導員掛在牆上的文件包,衝出去集合部隊,一夜苦戰,天亮時再次突圍的他們在一條小溪邊清點人數和裝備,我心裏苦悶,獨自蹲在水邊清洗身上的傷口和血漬,卻在肩上摸下一小塊碎肉,我驚懼之下甩手拋進了溪水裏,但緊接著他回想起昨晚的戰鬥,瞬間反應過來那是誰了!”


    “所以我連忙又撲進溪水裏去抓那塊差點被衝走的肉,自己捧在手裏的,那是我最親密的戰友,昨晚睡前還躺在我身邊的指導員,我站在水中間鼻涕眼淚一起湧出來,我不敢抹,也不敢轉身,因為身後是死裏逃生正在重新集結的同誌,這時的眼淚會摧毀我們的士氣,轉過頭時必須是堅定和樂觀的!”


    “我啊,當時捧著戰友的殘軀,手足無措,就隻能這麽兩手端平站在那,眼淚流了一臉,我一滴都沒敢擦,隻能咬著牙抽噎,把哭聲往肚子裏咽,最後我打開指導員的文件包,裏邊有一塊手帕,那是指導員沒過門的媳婦送的,據說也是個有文化的姑娘,那年代挺難得的,我用手帕包著指導員,輕輕放回公文包,然後俯身捧水洗了把臉,就轉身返回隊伍中去了……”


    “行軍倉促,被愛人的手絹包著,戰友給他堆一個小土包放幾塊石頭,這就是指導員的歸宿了。”


    “學習、行軍、戰鬥、悲傷、學習、行軍、戰鬥、悲傷……一遍一遍,我每經曆一次,就更加清楚自己是誰,更知道自己到底要什麽……我當時就想著,如果哪一天,要是我沒了,別的同誌也一樣啊,就像我埋指導員那樣,就找個地兒把我埋了,然後替我打鬼子,打的更狠……”


    “這就夠了!”


    “我的來時路,就是打鬼子!我死在了打鬼子的路上……但我不後悔。我不會原諒那些畜生,多少年都不原諒……山川異域,不共戴天……”


    “我現在還想打鬼子。”


    “但是那可能嗎?”


    而就在這時。張雲匪的旁邊。


    林弦忽然抬起頭。


    “那現在,再給你一個打鬼子的機會,你幹不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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