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心下腹誹,麵上卻是百般賠笑,隻晉國公一人八風不動,端坐席間不笑不動不發一言。


    天子坐在上首,眼風亦暗暗向方賀掃去,見後者無絲毫應和之意眼底也不禁閃過一抹怒色;鍾貴妃瞧得真切,不動聲色地側首同坐在另一邊的兄長鍾曷對視一眼,又回頭對陛下柔柔一笑,暗暗在桌案下拉了拉他粗腫的手指。


    “陛下……”她低聲勸慰著。


    衛峋看她一眼、歎了一口氣,盡管心中依然壓著火,再看向方賀時神情依然緩了些,又開口道:“貽之是朕看著長大的,朕自然盼他一切都好——聖賢嚐言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他也到了該成家的年紀,方卿若也覺得沁如堪為方氏之媳,朕便做主、趁鍾卿留於長安之時將這喜事辦了。”


    話說的柔中帶剛,尤其那句“堪為方氏之媳”最是厲害,表麵抬高方氏、內裏卻透著親疏,若方賀不應便是不識抬舉,不單開罪鍾曷與貴妃,更是打了陛下的臉。


    晉國公方賀自不會聽不出這些機巧,陛下話音剛落便抬目直視天子,清肅的雙眼自幾十年前入仕起便無一絲偽飾。


    “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他聲息平靜字字端正,“犬子年幼,尚未能潔行養性,恐要有負陛下所望。”


    這……


    觀台之上群臣心驚,暗道而今天下也就隻有這位晉國公膽敢拂逆天子之意——可誰又能說什麽?潁川方氏明潔清正,當初協太祖而定江山,百年間安疆護國庇佑黎民,正是滿門忠烈譽滿天下,即便是當今天子亦不可折其風骨。


    ——可天子終歸是天子。


    衛峋本已對這位在朝中屢屢阻止他廢嫡立庶的方黨領袖心懷怨懟,如今當眾被下了臉麵又焉能不怒?


    潁川方氏?


    好,好個耿介雅正之門,如此狂悖忘理恣意無拘,可還把君臣綱常放在眼裏麽!


    天子大怒,當場便狠狠撂下臉來,左右之臣心驚肉跳、各自低眉斂目不敢出一言以複,偏偏晉國公依然如素、也不知下跪請罪再好言好語應下與鍾氏的婚約;眼看場麵僵冷下來,一旁的皇後便再不能坐視不管——她亦深知如今晉國公是太子在朝中最得力的臂助,若沒了方氏支持,那她的兒子……


    “晉國公如此說,莫不是貽之已有了心儀之人?”她佯作無事地笑著調侃,與天子年紀相仿的女人終歸不如鍾貴妃美豔,眉眼間的皺紋已深,“他倒一貫是個有主意的,旁人也不好做他的主……”


    這一句打岔多少破了幾分方才氣氛的僵滯,坐在皇後右手的太子衛欽也鬆了一口氣,連忙跟著說:“是,貽之他……”


    話剛出口,眾人耳裏便忽然落進“咚”的一聲巨響,正是天子一掌狠狠拍在桌案上;群臣大駭,紛紛起身跪伏在地,驪山臘月的寒風似乎也在瞬間變得更加肅殺了。


    “棣州水患收尾之事尚未結得幹淨,太子倒是還有閑心去探問這些臣僚瑣事,”天子聲音冷極,略顯渾濁的眼底亦浮顯出幾分暴烈,“一國儲君理應知賢且自賢,若當真是無能又無心,便也不必在這個位子上繼續坐下去了。”


    天子一怒萬民驚悸,東宮更是首當其衝——他前段日子方因棣州水患而遭陛下訓斥、更在太極殿外長跪六個時辰,未料如今又在大庭廣眾之下被翻出舊賬,恐怕不單是受了遷怒之禍,更是……


    眾人不言不動,心中卻各有一番計較,偏偏此時二殿下又開了口,同他父皇說開獵正時已到、應當擊鼓奏樂親射首箭;天子默了半晌,如此盛怒之下還是應了次子之邀,在其攙扶下緩緩步下觀台向場中而去。


    群臣漸次起身跟上,太子卻因大病初愈而身體孱弱、一步未穩險要跌倒在地,幸而晉國公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這才免去儲君再於眾目睽睽下出醜。


    “多謝方公……”


    衛欽壓低聲音向方賀道謝,氣息已有幾分淩亂,一旁的鍾曷卻在此時從他們麵前經過,一張比二殿下更似胡人的臉上露出意味莫名的笑,對方賀一拱手,折身隨陛下離去了。


    或許早在那一刻……便已埋下了天下離亂的禍根。


    第22章


    觀台之上一片風譎雲詭,場下氣氛亦微妙得不遑多讓。


    曾在宋家宴席上將嘉禮攪得一團亂的方四公子今日也上了場,一邊跟著他大哥三哥在場邊挑選箭矢一邊不時扭頭朝在另一側跑馬的鍾濟看去,頻頻撇嘴:“還說坐騎是什麽了不得的胡馬,要我說可離濯纓差得遠——騎術也不怎麽樣,也配跟我三哥比?”


    濯纓一向頗通人性,此刻竟像是聽懂了方雲誨對它的讚美,一邊神氣地高昂起頭一邊愉悅地打了個鼻響;方獻亭伸手順了順它的鬃毛,又語氣平平地對他四弟道:“禦駕之前人多口雜,不要惹事。”


    方雲誨縮了縮脖子,終歸還是怕他三哥,趕緊點頭連著應了三聲“是”。


    婁氏兄弟一向同方家人走得近,今日婁風與婁蔚亦都來了獵場,前者年紀長些、已經二十有三,後者年紀則正與方四相仿、尚不過十八,此刻一聽方四討饒便在一旁偷笑,惹得四公子背著他三哥偷偷踹了人一腳。


    宋明真也站得不遠、平素更一貫與這兩姓的子弟交好,隻是臨上場前父親曾叮囑今日莫要同方氏之人走得太近,以免大庭廣眾之下令陛下疑心一向中立的宋氏也要攪進黨爭;他於是沒有上前,遊移間又撞上不遠處三哥投來的目光,對方一貫透徹穩健、像是早知曉他的為難,當時沒說什麽隻淡淡點了個頭,像在對他說“無妨”。


    他心下感激又有些歉疚,正此時觀台之上傳來動靜,是陛下與宮中諸位皇子娘娘一並走進了場內;群臣皆拜,禮部的官員將長弓與羽箭一並呈與天子,以首箭射金鍾而長鳴,由此並啟驪山冬狩三日之期。


    隻是當今陛下上了年紀,近來又因沉迷玄清觀上呈的長生不老丹而龍體微恙,要拉開一石有餘的長弓已是十分為難,遑論還要射中那懸於瞭台之上的小小金鍾;他接過弓後便有些猶疑,暗中掂量一番更覺得此事不可親力親為,於是四下看了一圈,朝方獻亭招了招手,道:“貽之,來。”


    晉國公世子乃是如今的南衙禁軍統領,更在去歲的驪山冬狩中摘魁,要說這箭射金鍾之事還是交由他做最合情理;天子輕咳一聲,輕飄飄便將這燙手山芋甩脫了,還恩賜一般地道:“天下善射者眾,年年摘魁恐也不是易事——朕今日將這射鍾之事交予你,貽之可莫要令朕失望。”


    這番粉飾實在不太高明,誰都瞧得出陛下這是在拉方世子救場,後者則是知而不言,拜謝過後便伸手接過禦用長弓,挽之若滿月,箭去似流星,觀台之上眾人隻聽“叮”的一聲脆響,箭矢已不偏不倚正中金鍾,繼而鍾聲長鳴而鼓樂齊奏,正是一派恢弘壯麗的盛世氣象,又似落日前最後的餘暉一般燦爛輝煌。


    “好——”


    當先撫掌讚歎的卻是二殿下衛錚,他已更換了一身武服、大抵今年也要一同下場,看向方獻亭的眼神頗為複雜,既有激賞又有難以言喻的慨然;方獻亭對他微微點頭,隨即當先錯開了目光。


    一旁的天子亦朗聲而笑,歎了一句“驚雁落虛弦,啼猿悲急箭”,折身又看向場下無數武官良將,高聲道:“自元彰二年始,他方貽之已獨占鼇頭四載有餘,今歲若有人勝之,朕必重重有賞!”


    一句話使場中群情激昂,更顯得君臣和睦其樂融融,天子攜貴妃大笑而去,獵場之中塵土飛揚,已有那性急討賞的三兩成群縱馬入了山林。


    二殿下衛錚卻是不疾不徐,上馬之後便同他的堂兄鍾濟一起在場中逡巡,與方家子弟錯身時還同方獻亭打了個招呼,道:“聽聞今歲南衙諸衛將驪山劃為六圍,五圍之內便常有猛禽凶獸出沒、獵之可得數籌——貽之可願與本王同往?你我聯手,摘魁當如探囊取物。”


    一句話說的如同兒戲,可聞者皆知其意不止於此。


    二殿下衛錚與潁川方氏關係微妙,少年時曾在晉國公府習過劍術、也算同他家世子一同長大,如今卻因奪嫡之勢彼此為敵,每每在朝中相見都是分庭抗禮;冬狩摘魁不過戲言,誰又真正放在心上?二殿下從始至終想要的不過是方氏的支持,更深以為他們眼下擁簇皇兄不過是陳陳相因的愚忠之舉。


    方獻亭焉能不解其意,彼時看著衛錚的神情謹篤中又帶著疏離,答:“殿下左右強將如雲,今又有鍾參軍襄助,臣恐不便同路。”


    “不便?”衛錚挑挑眉,回頭遠遠朝立在觀台之上的太子看了一眼,神情有些譏誚,“皇兄抱病未愈本應留守長安,今日即便來了也是無緣下場,貽之有何不便?”


    這是暗諷東宮身體孱弱,更喻對方在這場生死之爭中並無勝算。


    方獻亭眉頭微皺,似已無意再同這位殿下周旋,衛錚亦看出他生出去意,不快之餘又感到幾分無奈,歎曰:“貽之……你未免太厚此薄彼。”


    含糊不清的一句,語罷便掉轉馬頭同鍾濟及若幹護衛一道向山林深處而去,方大公子方雲崇在對方走後上馬慢行至方獻亭身側,看看觀台上一直望向這邊的太子又看看漸行漸遠的二殿下,有些擔憂地道:“貽之……”


    話音未落卻見三弟身邊的護衛臨澤匆匆而來、低聲在其耳側說了句什麽,方獻亭的臉色當即變得更沉,嚇得方雲誨和婁蔚這兩個小的大氣也不敢喘。


    濯纓發出急躁的低喘,許是好鬥的天性正令它急於奔入林間恣意爭勝,方獻亭微微回神,一邊收攏韁繩一邊側首對身後眾人道:“我先行一步,入暮前再來尋你們。”


    頓一頓,又看向方雲誨和婁蔚,叮囑:“莫在林中走得太深,四圍之內皆不可入。”


    說完一點馬腹,濯纓立即長嘶一聲,宛若黑色的羽箭般離弦而去了。


    這廂晉國公世子的背影方才消失在山林間,那廂觀台之上如雲的紅袖便招得再沒有那麽起勁了。


    宋三小姐一邊讓母親身邊的束墨替她揉著抻了一上午的脖子、一邊坐在胡凳上歇著踮了半晌的玉足,左右看看或遠或近的各家貴女,個個都是麵色緋紅含羞帶怯,心中不禁便升起了些許惱意。


    “一個個也不知瞧的什麽……”她撇著嘴,神情輕蔑,“袖子揮得花哨些便能討來如意郎君了?也不看看潁川方氏是怎樣的門庭、貽之哥哥又是怎樣的教養……”


    這話真是惹人發笑,險讓坐在近旁的宋二小姐嗆出一口茶來,暗道她這三妹妹真是自命清高,莫非真拿自己當了晉國公府板上釘釘的兒媳不成?


    偏偏這等不知所謂的嫡出貴女還有許多人上趕著巴結,沒一會兒身邊便湊來了許多別府女眷來攀扯交情,宋疏清看得無趣,索性便拉著她四妹妹的手一道避開了,又壓低聲音問:“咱們一同打兔子去吧?便同婁家姐姐一道——也不走得深,在一二圍晃晃就罷了。”


    大周民風頗為開放,女子中亦興狩獵之風,冬狩於她們而言不過是用以交際的新鮮法子,既可以坐在觀台之上體體麵麵地同人談笑風生,又可以換了胡服上馬去林間自在馳騁;驪山六圍越至深處越是危險,反之外圍不過隻有些兔子山雞,倒正適宜閨閣貴女們嬉戲玩樂。


    宋疏妍自幼養在江南,於騎射一道實在不能同長安的貴女們相比,隻略通一些騎術,射藝則全然不通;隻是在這觀台上坐著的確有些無趣,去林間遊蕩一番或才不枉來這驪山折騰一遭,她有些心動,便對她二姐姐點了點頭。


    兩姐妹遂一同去尋她們父親,宋澹撇下朝中同僚聽兩人說完後倒是未加阻攔,隻多看了宋疏妍一眼,又淡淡同宋疏清道:“多帶幾個人陪著,你妹妹年紀小,記得照看好她。”


    宋疏清脆生生答了一聲“是”,宋疏妍則是微微一愣,抬眼默默看向父親時心底情緒頗為複雜,倒也說不清是不是歡喜。


    “……多謝父親。”


    她柔順地欠了欠身。


    婁家姐姐婁桐乃是婁氏三房所出嫡女,將門虎女為人颯爽,據說前段日子還曾拒婚於陰平王世子衛麟,當眾說人家功夫太差不配做她的夫婿;對待各家姐姐妹妹卻是極好的,見了臉生的宋疏妍也不擺架子,拉著她的手上下打量,還直同身邊的女眷們說:“她們宋家的女兒吃了什麽靈丹妙藥,個個生得這般我見猶憐——抑或是江南的水土好些?真跟玉雕出來的一樣。”


    宋疏妍還不曾遇過如此熱絡大方的高門貴女,被誇得臉也有些熱,含羞的模樣卻似乎更討對方喜歡,引得婁桐連著問:“妹妹可會騎馬?山間不比平地,總要崎嶇濕滑些——我與你同騎也使得,免得你再摔了。”


    這實在太過熱情,宋疏妍連忙婉拒,說自己騎術尚可,隻是不通射藝,稍後可能要拖了大家後腿;婁桐渾不在意,笑道:“如你這般纖細漂亮的妹妹還學什麽射藝?且看我今日運道好是不好,好便打隻狐狸贈與你做圍脖。”


    第23章


    山中道路果然坎坷難行。


    或許因前幾日才落過雪,林間四處土地泥濘,如宋疏妍這般騎術不精的自要多小心些,以免一時不慎跌下去落得一身狼狽。


    婁家姐姐卻是藝高人膽大,騎著一匹俊俏的白馬在林間如履平地,引弓之時更顯英氣,幾箭之內便獵得一隻野兔,跟隨其後的女眷見之紛紛喝彩,說她果然不愧是婁風將軍的親妹妹,那陰平王世子生得一副軟腳蝦模樣,怎麽配做她的夫婿?


    婁桐被哄得十分開懷,扭頭一看宋家姐妹已遠遠落在了身後,便又回馬向她們而去,笑道:“宋氏果然是書香門第,教得你們俱是這般文雅——騎馬怎能怕摔?更不能教馬欺負了去,總要使幾分狠勁將它製住,保準往後便曉得聽話了。”


    這番教誨字字在理,可踐行起來卻是百般不易,宋疏清臉上已露出幾分苦笑,叫了婁桐一聲“好姐姐”,又道:“我與四妹妹技藝粗疏、怕是跟不上姐姐的馬,莫若便由得我們慢行幾步,晚些再追上去罷了。”


    婁桐笑著搖搖頭,正要開口再調侃兩句,隨行的小廝卻指著遠處說瞧見有鹿向林深處跑去了;她眼前一亮,心說這可同山雞兔子大不相同,有心要獵得一隻帶回去同自家兄長弟弟炫耀,去追之前還不忘揚鞭狠狠抽在宋家姐妹的馬身上。


    兩馬吃痛,各自嘶叫一聲揚蹄向前狂奔而去,駭得宋疏清和宋疏妍俱是臉色煞白紛紛扯緊韁繩;婁桐已騎馬追來,邊笑邊對兩人道:“且聽我的,跑過這一回往後便不會再怕了,不然要磨磨蹭蹭練到什麽時候去?”


    說著又狠狠抽下兩鞭,馬果然跑得更快了。


    這廂歡聲笑語接連不斷,山北一側的六圍之地卻是寂靜無人悄愴幽邃。


    驪山行宮在近十年間已曆多番修葺,禁苑築於山南,北側則多年空置,近年陛下崇信道教,前段日子又動了要在山陰修築道觀的念頭,工部領了旨意著手辦事,如今新觀已成了七八分,隻因臘月過後撞上冬狩才稍停了幾日,預計新歲之前便可落成。


    此時這殘缺不全的道觀之內卻顯出兩道人影,男子肅如鬆風,女子皎若波月,兩人眉眼間還有幾分神似,赫然正是方獻亭及其姊方冉君。


    “貽之……”方冉君臉色蒼白,看著弟弟的眼神有些躲閃,“我……”


    方獻亭負手而立,看著姐姐的神情比平素更為冷峻,右眼下那顆小小的黑痣竟也不再顯得柔和,反而更添幾分肅殺之色。


    “驪山冬狩眾目昭彰,陛下與太子更親至山陽,”他的聲音冷清已極,“長姐,你以為我還能替你遮掩幾時?”


    方家世子雖素來為人肅冷,卻也鮮少對人這般疾言厲色,方冉君微微瑟縮了一下,半低著頭道:“我,我隻是……”


    “你要見他?”方獻亭先她一步將話說破,久居高位的男子在此刻顯得更加威嚴,“見蘇瑾?”


    “棣州水害死傷數萬,州郡治所一片澤國,他如今已是戴罪之身——你還要見他?”


    話已說得很輕了。


    棣州之患牽連整個河北道,大災之後又生疫病,全因州郡賑濟不力而致多地暴丨亂橫行,前幾月若非他同淄青觀察使一力平叛,恐怕眼下亂局已越洛水而直撲西都;如今天子已下旨召回刺史蘇瑾,不日便將公審下獄嚴刑正法,他卻膽大包天私赴驪山,還要與太子妃……


    “他已盡力了……”低弱的聲音隱約發顫,方冉君的眼眶已有些泛紅,“他是清正廉潔之人,當初父親也是賞識的……這次隻是棣州災情來得太急,他……”


    “你怎還敢再提父親!”方獻亭卻打斷了她,嚴厲的語氣冷得像結了一層霜花,“若他知曉你至今仍與蘇瑾藕斷絲連、甚至在這驪山之中與他私會,他……”


    他不再說下去了,鷙鳥般的眼已因翻湧的怒色而顯得更加濃深。


    蘇瑾……


    他是晉國公故人之子,其父曾在潁川軍中效力,令和年間在與突厥一戰中捐軀;方賀為人耿介,自認理當照拂屬員遺孤,遂常將蘇瑾帶在左右教養,與方家子弟俱頗為熟稔。


    他與方冉君也算是青梅竹馬,兩人相處日久暗生情愫,隻是後來陛下廢嫡之意愈發顯露,方氏為護朝綱不得不與鍾氏相抗、更要借姻親之好以示對東宮的忠誠,遂為方冉君與太子衛欽定下婚約。


    少年情愛最是熾烈,怎肯這般容易便兩相忘情?方冉君拒不肯嫁,更一度對東宮橫眉怒目,隻是蘇瑾畢竟受恩於方氏,幾番周折過後也終是妥協,與方冉君斷情遠走長安;太子仁厚,既念方氏嫁女之恩,又欲緩和同方冉君之間的關係,遂親自向陛下保舉蘇瑾為棣州刺史,此事才總算告一段落。


    如今數年已過,方冉君卻仍未放下少年時的執念,不但與東宮貌合神離遲遲無法誕下子嗣,更與蘇瑾舊情複燃,兩人密通書信要在驪山相見,此事一旦被人撞破,那……


    “我如何不敢!”


    方冉君卻忽然拔高了聲音,高昂起頭直視方獻亭的眼睛,片刻前的驚惶怯懦忽然都消散了,此刻似已決意孤注一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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