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多年過去,小徒弟還是下意識地在師父下令時迅速聽令。她想也沒想,一把按住走在前麵的人,把他牢牢地按著坐在桌邊的長椅上,接著把他的雙手“啪”地扣在桌麵。


    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他似乎愣了下,有些不滿地看向她,“你幹什麽?”


    “師父要抓人的時候就會讓我這樣。”她歪了歪頭,“他沒讓你這樣抓過人麽?”


    “我一般是那個被抓的。”他沉默一下,緩緩回答。


    師父把幾個酒壇擱在牆角,幾步走到兩人的身邊,讓薑葵按住謝無恙的手,而後折起了一角他的袖口。


    他仰頭歎了口氣,“師父請。”


    師父冷哼一聲,並了兩指搭在他的脈搏上。片刻後,師父沉了一下臉,站在小徒弟的身後,往他的後心拍了一掌。


    他低咳一聲,身形晃了晃,被旁邊的少女扶住。


    “說過很多遍,輕易不能動用內力。”師父冷冷地說,“你動用內力之後,傷勢又發作了吧?”


    他沒等小徒弟回答,繼續冷聲道:“傷勢發作也就罷了,你這些日子應當好好養傷,強撐什麽?”


    他轉過頭,看向另一個小徒弟,“你知道他在強撐吧?”


    少女低下頭,“嗯。”


    “師父。”謝無恙忽然喊了句。


    他深深地垂著頭,聲音低低地說,“有人為我而死,有人替我而死。”


    師父靜默了一下,注視著小徒弟的身影。


    片刻之後,他低聲說:“我聽說了書坊起火的事……金吾衛在坊間四處抓人,據傳是為了一位貴人遇刺的事,原來逝者是你的家人麽?”


    謝無恙閉了下眼睛,“是。”


    師父長歎一聲,換了溫和的語氣,“我知道你難過。但你要明白他們對你的期待。有人為你而死,願你能活下去。”


    “我明白。”謝無恙輕聲說。


    師父按了一下他的肩,“在你的傷治愈之前,不可再動用內力。”


    謝無恙點頭,“明白。”


    師父又叮囑了幾句,謝無恙一一地應過。薑葵鬆開了按住他的手,抱著白麻布包裹坐在他身邊,聽著兩人一問一答。


    她正聽得有些走神,師父掃了過來,“把槍放在桌上。”


    她“啪”地立正站好,解開槍身上的白麻布,規規矩矩地把長槍放在師父麵前。


    師父又轉過頭望向謝無恙,“你的劍也取出來。”


    謝無恙從腰間劍鞘裏抽出長劍,雙手托住劍身,緩緩放在桌上。


    師父抬起手,手掌徐徐拂過白梨木的槍身,又以指節輕叩一下劍身,劍身發出一聲清脆的鳴響。


    “這一杆槍與這一柄劍……”他緩緩地說,“原本是一對。”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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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7章 翻湧


    ◎他的心緒傳來。◎


    薑葵轉過頭望向謝無恙。


    他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這事。”


    師父把桌上的一槍一劍放在一起。槍尖與劍鋒輕輕一抵,同時隱隱震動起來,發出一陣陣低沉的嗡鳴。嗡鳴聲低低地回蕩在老酒坊的四壁之間, 仿佛一段深沉而悠長的低語, 忽然將人帶回某種遙遠的時光裏。


    師父坐在桌邊一張舊木椅上, 從腰間抽出一根很老的煙杆,緩緩點燃了煙草。嫋嫋的煙氣在空氣裏彌漫開來,他凝視著一圈又一圈的煙,漸漸陷入對舊事的回憶之中。


    酒坊裏一片安靜, 兩個小徒弟都沒有說話, 畢恭畢敬地等待著師父開口。


    “鑄造於同一個鐵爐的兵刃, 在相抵的時候會產生共鳴。”


    師父終於開口,“這杆槍與這柄劍,都是前朝鑄劍師所造,出於被我朝所滅的南方王朝……那已經是上百年前的事了。”


    “這一槍一劍, 原本屬於一對師兄弟。他們在前朝盛極之時並肩行走江湖, 成為一代武學宗師, 而後各自開宗立派, 建立了兩個赫赫有名的宗門。”


    煙草的氣味裏,師父的聲音徐徐響起,“此後又數年, 前朝日漸衰微, 我朝南下征伐。這對師兄弟首次發生了分歧,一個決意要守,一個決意要破。用劍的師兄選擇守護前朝, 用槍的師弟選擇支持我朝。”


    “前朝覆滅之後, 師兄弟自此決裂, 兩大宗門也成為世仇。”師父緩緩地說,“此後百年間,劍派始終活動在南方,試圖振興前朝,而槍派則派遣弟子前往長安,為我朝開疆拓土。”


    “二十多年前……”他望向站在桌邊的少女,“我與你母親帶著槍來到長安。”


    聽見師父這句話,小徒弟似乎怔住了。


    “我從未告訴過你們的我的名字。”師父低低地說,“我姓慕容。”


    “我母親也姓慕容……”


    “是。我們的名字是宗門所賜。”師父又點了一袋煙草,“阿蓮是我的師姐。”


    這句話的尾音帶著點啞。師父靜靜地注視著麵前的煙圈漸漸消散,空氣裏含著一點陳舊的氣息。


    忽然之間,薑葵記起她拜師的那一日。


    那是個安靜的下雨天,長安的夏天總是有很多雨。那一日將軍府裏沒有人,父親帶著兄長們去了郊外的兵營。她從祠堂裏抱出一杆長槍,站在屋簷底下看雨。


    她很喜歡那杆槍。白梨木的槍身,有一種溫暖又堅硬的質感。她一個人在府裏的時候,就會偷偷抱出那杆槍,讓它陪著自己呆一會兒。


    那天有個人披了一件蓑衣,頭戴一頂鬥笠,背一個白麻布包裹,從雨幕之中遙遙地走來。他似乎隻是經過此地,漫不經心地看了她一眼。


    這麽小的一個女孩,居然抱得起那麽沉的一杆槍。他仿佛是有些吃驚,又仿佛是想到了什麽,很低地笑了笑。


    “不許笑我!”小女孩氣惱地撅起嘴。


    那個人停了步,站在她麵前,很深地看了她一會兒。


    “丫頭,你的眼睛很漂亮。”他的嗓音有些沙啞,“我教你學槍,你可願拜我為師?”


    小女孩茫然地抬起頭,隔著半透明的雨水,她的眼瞳明亮得像是晨星。


    此後十餘年,她學會了用那杆槍,戴著一個鬥笠在江湖上行走。一如很多年前,有位叫阿蓮的女俠,也曾經走遍這個江湖,提著同一杆槍。


    靜默中,師父望著擴散開來的煙圈,“很早之前,我送過你一個老酒壺,你總是帶著它在這裏換酒喝……那是阿蓮的遺物。”


    他歎息,“十數年前平蜀的戰場上,我就在阿蓮的身邊。”


    “我聽父親說過……”薑葵輕聲說,“母親是戰死的。”


    “我的舊傷也是那時候有的。”師父低歎,“我為你母親擋了從背後而來的一掌。那種掌法名為羅刹掌,那一次出現之後,又銷聲匿跡多年。”


    他的聲音低沉,“我後來隱約聽聞,有人忌憚將軍府兵權,在那場戰爭裏布了局。”


    “必定是北司的人。”謝無恙低聲說,“使那種掌法的人如今是內官宮內侍監。”


    “你們要去淮西,我說這些話,是提醒你們當心。”師父看向他。


    “我知道該怎麽做。”他的聲音微冷,“我去淮西就是為此事。”


    師父點了點頭,擱下煙杆,起身,“江小滿!”


    “我在。”桌邊的少女登時站直。


    “你們離開長安前,你每日都來我這裏練槍。”師父對她說,“戰場不同於江湖,你要學會真正的槍意。”


    “是。”她立即點頭。


    “至於你,”師父掃了下另一個小徒弟,“上去躺著。我要看你的傷。”


    小徒弟溫順地應了,抱了一個茶壺,掀開一道風簾,往二樓一間裏屋走去。


    兩個小徒弟在酒坊裏待到黃昏,在霞光裏一同回到東宮。兩人停在高高的宮牆之上,在季夏的微風裏肩並肩坐了一會兒,眺望著遠方那片流光的天穹。


    “我第一次聽到母親的往事。”薑葵說。


    身邊的人輕輕抱住她,讓她靠在自己的懷裏,“很想念麽。”


    “嗯。”她低低地回答,“她走的時候我還很小,不太記得她的樣子了。”


    過了一會兒,她在他的懷裏抬起頭,“關於你母親……你知道她出身於那個南方劍派,對麽?”


    他靜了一下,很輕地點頭,“我花過很多時間追查。”


    “我猜……她是宗門派來執行某種刺殺任務的。”他低聲說,“不知道怎麽回事,她與我父皇相遇了,那時候他還是年輕不得寵的皇子。他們大約相愛過吧?否則我也不會出生……”


    “他們本該是仇敵。她所在的宗派,以他的王朝為敵。”他抬眸望著遠方,“我時常想,她死的時候,心裏是恨的……她當時被人下了毒,也許她覺得那是父皇默許的。”


    “母親去世以後,父皇很不甘心。”他輕聲說,“他尋遍天下名醫,想要保住她的屍身。”


    “那座棺槨……”懷裏的少女憶起,“是為了保住她的屍身麽?”


    “嗯。”他低垂眼眸,“我見過她躺在那裏的樣子……她的心髒插著那柄劍。父皇對我說,劍不能拔下。拔下的那一刻,她就真的死了。”


    “昆侖雪山上玄冰打造而成的棺槨,據說可以保住屍身十年不毀。”他搖著頭,“都是騙人的。大約十年前……”


    他注視著那片夕陽,“我親眼看見母親的屍身在我麵前化作齏粉。”


    “也是那一年……”她回想起,“星霜門派被朝廷滅門了。”


    “嗯。”他點頭,“他很不甘心。他用一座玄冰棺把她留在瀕死的那個瞬間,試了很多辦法希望她能活過來……可是他留不住。死去的人是無法複生的。”


    他很慢地閉了下眼睛,“對於活著的人來說……死亡真的太痛了。”


    她伸出手,抱住他,感覺到他的心緒傳來,無聲地翻湧又沉落。


    他們剛剛經曆了新喪,可是連哀悼的時間都沒有,隻能不停地往前走。


    他深深低垂著頭,靜靜地靠在她的懷裏,仿佛被某種重量壓得不停地墜落下去,卻被她一次又一次地接住了。


    “我在想,”她試著換了個話題,“你母親在長樂坊住過,我母親也去過長樂坊,也許她們曾經有機會認識呢?”


    “也許……她就這樣一直住在長樂坊裏。也許有一天她們會變成好朋友,就像曾經的那對師兄弟一樣行走江湖。”她想了想,“也許後來那些不好的事情都不會發生。”


    “也許……”她想象著,“我們會在很小的時候就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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