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因救她被杖打三十,卻還想著她的傷。


    她還在這裏騙他。


    他好單純。


    她生平第一次對人產生了憐憫,他本性倒沒那麽壞,就是言辭孟浪了些。


    下回去天佑寺給他祈個福罷,我棠慈悲。


    就在她的纖指卸下錢袋之時,車壁被扣響:“世子爺可在車內?”


    一道悅耳嬌媚的聲色漾入,脆如銀鈴,出穀黃鶯。


    這是世子爺的風流債罷。


    “何事?”


    白川舟懶懶地問道,但眼神卻注視著楚引歌,見她似要拿出碎銀,眉頭輕皺。


    楚引歌如坐針氈,眼下走也不是,不走在這偷聽也不是,心下惶惶,聽車外的聲線愈發嬌嬌滴滴:“世子爺今晨走得這般急,在鶯鶯那落下了寶貝都未察覺。”


    低回輕柔,嬌中帶著幾分妖,媚中攜著幾分旖旎。


    鶯鶯?華思樓的薛鶯?


    換言之,他昨晚被打成這樣還去煙花柳巷尋歡作樂?


    楚引歌收回了剛剛的憐憫,他哪需她的同情?


    都是棄子,他大有溫柔鄉可去釋懷。


    她將碎銀放置在案幾上,壓了聲:“世子爺,今日多謝相助,這些散錢您收好,餘下的卑職會慢慢還給您,告辭。”


    言罷就一掀車簾,抬眸間就見一女子傅粉施朱,蓮臉生春,香靨豔比花嬌,想必就是傳聞中花魁。


    楚引歌微微點頭行禮,跳下馬車,腳步聲漸遠。


    薛鶯怔忪,同樣在剛剛的一瞬打量了番楚引歌,心下詫異,她自詡是鄴城第一美人,竟未料到這天下竟還有比她還要貌美的女子,且氣度清絕,就剛剛那頷首之禮,何人見了不醉迷三分?


    “東西呢?”


    白川舟的語氣中頗帶些不耐。


    薛鶯回神,這倒是令她更訝然,她何曾見過主上有這樣的情緒?


    他在她們麵前向來古井無波,神情寡淡。


    她往那女子的背影好奇地深看了兩眼,回頭見廂內再無他人,將手中的盒子遞給白川舟,笑道:“主上這是動凡心了?”


    白川舟覷了薛鶯一眼,後者馬上被寒波噤了聲。


    他打開錦盒,裏麵斜躺著那張黑蝶麵紗,帶著神秘與肅殺從盒中氤氳而出,那雙藏匿在麵紗下的燦瞳也在凝視著他。


    他手指點了點,輕咳道:“她認識這個人。”


    薛鶯愕然:“剛剛的小姑娘竟會結識天語閣查不出來的人?”


    水影查訪了一夜都未果,隻知天池派掌門隱居在天佑寺,而昨夜那姑娘是他收的關門弟子,至於姑娘的來龍去脈,生辰八字像被無形的大手刻意抹去般,半分都查不出來。


    “等等,主上,你說,“薛鶯斂起矯揉的聲嗓,冷肅道,“這小姑娘會不會就是......”


    她指了指那動人心魄的黑蝶。


    白川舟搖頭:“不會。”


    “我試探過幾番,”他的語氣頗為肯定,“她很單純。”


    作者有話說:


    楚引歌:他好單純。


    白川舟:她很單純。


    第13章 薔薇花


    白川舟撚了撚指尖,端腹還有她的浮香,絲絲浸膚,他不由地喘咳了幾聲。


    想到第一次試探時,就是捏著她的左臂,可她卻連絲毫不吭聲,若她真是那黑蝶女賊,這份定力非人難尋。


    可剛剛他在幫她敷藥時,她的眼底明顯泛著克製的淚花,嬌柔如易摧的薔薇。


    雖那白皙的嬌顏上留了紅印,但比起血肉翻飛的劍傷,簡直是大巫見小巫。


    她連這樣的疼痛都有呼之欲出的委屈,若真是纖臂受了重傷,怎還能忍受得了?


    第二次試探,便是剛剛的對問。


    她太鎮定自若了。


    白川舟接觸眾人,見眾生相,凡是誆人者,皆會眼神回避,飄忽不定,或是有意無意地摸鼻,抑或是語氣磕磕絆絆,聲調時高時低。


    可楚引歌卻是對答如流,應答如響。


    這不是在巧能善辯,她就是在以尋常的語氣在敘述著。


    語調軟得能掐出水,如初雪飄落,又似清泉漾漾,聽著很是舒服,和那女賊的聲色未有絲毫相像之處。


    連誇人都不會讓人感覺突兀,飄風弗弗,潤物無聲,他雖說她巧言令色,但心裏到底是熨帖的。


    畢竟他在世人麵前可是紈絝風流之輩,一擲千金為紅顏,眠花醉柳,京中貴女誰見了不說一聲髒啊。


    隻有她細柔說著他是天之驕子,矜貴之身。


    語氣誠懇地令人心頭一軟。


    杏眸如晨露,就那樣淺淺凝向你時,仿若山翠拂衣,讓人很是信服她的所言所語。


    他們本就是在街上不期而遇,她若能在這麽短時間內神色自若地編出這麽一大段瞎話,也算有能耐。


    可每每他挑.逗她時,她又澀然如霞飛,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這樣容易臉紅的女子怎會編排這些?


    她很單純。


    單純到別人說什麽就信什麽。


    那黑蝶閣閣主竟哄騙她,她與天語閣閣主是好友。


    可笑至極,這女人也未免太大言不慚了些,他們昨晚才見過第一麵,不對,應是前夜藏書閣中是首次會麵。


    何曾是莫逆之交?


    不過那女人倒是瘋得很,深夜跑到森森皇城的藏書閣中隻是為了盜本十二劍法,她若聰明些,就知這書籍在今歲年初,就已開放印刷給各大書肆,走入一家規模稍大的書肆皆可找到,何須冒性命之憂來取。


    隻是那女人動輒殺伐,恐也不會去書鋪這等文人墨客常居之地。


    不過倒是為他去暗室行了方便,還為他擋住了楚翎那幫人。


    她受傷,他確實有責。


    但她也同樣刺傷了他,也咬了他。


    這瘋女人。


    他在心底又再次對她的猖狂而感到驚嗐。


    可在閃電乍現之下,她匿在黑蝶麵紗後的眸光,清寒似劍,卻像極了先生筆下的那雙眼睛,讓他不得不去聯想她的身世。


    所以他要查明這瘋女人到底是誰。


    薛鶯不知主上在想什麽,隻看他那雙幽冥冷淡的瞳眸愈發冷寂,令人脊骨生寒,長睫微垂,神色愈加寡歡。


    她跟他那麽久,都分不清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明明都是同一張臉,可他在世人麵前斂盡風華,眉眼最為多情,解鞍欹枕,醉眠芳草,無憂少年郎。


    在他們麵前卻是晦暗清冷,那雙燦眸的芳菲全數褪去,隻餘深沉,眼下的一身白衫更顯沁寒。


    許是這才是他罷,不必惺惺作態言笑。


    她問道:“主上是想通過此姑娘找到昨夜的那女子?"


    白川舟應了聲,疏淡道:“讓水影查黑蝶閣。"


    又想到剛剛坐在這仰頭隱忍的薔薇,添補了句:“也順手查下,楚引歌在楚府受何人欺負。”


    這是薛鶯今早的第三回訝異,他們天語閣都開始承接這樣的雞毛蒜皮之事了?


    何況要將手伸進楚將軍的府內,並不算太順手......


    “主上,可這是後宅內院的.....”


    白川舟一記眼風掃過。


    她馬上攏笑,聲色又變得繾綣綿軟:“華思樓作為主上最信賴的暗樁,定不負所望。"


    薛鶯沒走多久,立冬匆匆趕來:“爺,出大事了,楚府來退婚了。”


    白川舟的修指挪了挪碎銀,思了一瞬,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好事。”


    立冬驚詫,世子爺若是連姻親都被退了,京中還有哪家高門大戶的千金敢嫁給世子爺,怎麽說是好事?


    他撓了撓頭:“爺,侯夫人在家急得打轉,讓您速回,那我們現在回府?”


    “不,進宮找嫻貴妃去。”


    -


    楚引歌從馬車下來後,就往宋宅去了。


    酷暑驕陽,池內的芰荷墜入熱浪裏,無精打采,打蔫兒頹垂著。


    宋譽家就在池塘後頭,過了橋便是。


    宋沂開了門,見是她,淡淡地看了眼她手中的精致瓷瓶,又瞧見了她臉上的紅撲,也沒多問什麽。


    他的性子就是如此,隻要不是像前夜那般血淋淋,濕漉漉站在他麵前,會主動問上幾句看你是否還有氣,旁的你不說,他也不會多事。


    可但凡是你有何疑難谘詢他,他如若知曉,也從不藏著掖著,有問必答,所以宋譽才能從他口中套出那麽多謝昌一事。


    對於楚引歌來說,她雖從小怕宋沂的嚴苛,但倒是愛與這樣性情的人打交道,不扭捏不造作,比在楚府自在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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