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視若知己


    ◎許襄君,我羨慕你敢不要性命這樣奔赴他。◎


    出殯當日, 孝懿皇後靈樞安放在皇堂,太子用玄續玉璧祭奠,行奉辭禮。


    夏明勤則奉冊寶祭告太廟, 遣官祭禦橋、承天門和鍾山等神抵,親自在幾筵殿祭祀。百官穿喪服赴朝陽門外向靈樞辭別。


    安葬完畢後, 孝懿皇後神主還宮, 百官素服在朝陽門外迎侯,行奉慰禮。


    夏明勤再以醒撰祭祀於幾筵殿, 還要遣官告謝鍾山之神。眾哭拜後,將神主牌位安放在太廟之中, 並行襯享禮。


    一切行完, 果不其然在次日開了廷議,太子屯兵之事被提諫。


    陛下喜愛一手帶大的嫡長子, 讓黎至越矩將此案從禦史台拖到製獄內審, 想將此間謀算悄然替太子悄然抹掉。


    黎至隻好讓緒王知曉更多枝節, 讓此案出不了朝臣視野。


    他花了七年時間布局, 暗地培植人安插到太子心腹身旁, 小心翼翼從諸方拱促成此罪, 壓著遮著就為了今日。


    一年前開始給緒王透露此間消息,時至今日人證物證俱全。


    今朝廷議結束, 太子之位便會罷黜。


    許襄君握著卷書, 心思全然不在上麵, 直到聽聞大殿那邊敲響廷議結束的鍾聲,書卷落桌, 心中一塊巨石跟著落地。


    黎至果真推了局麵。


    “母妃。”夏辰安打斷她思緒。


    許襄君循聲, 本能去看他手中書卷:“哪句不懂?”作勢要講予他聽的樣子。


    夏辰安搖頭:“是母妃一直神不守舍, 可是近些時日國喪累了?您可以回去休息讓兒子自己學習, 晚些考校便是,不用如往日那般時時陪著。”


    她斂神,輕輕扯唇,似笑非笑:“你又要說自己長大了?”


    不等夏辰安反應,許襄君傾身將他擁進懷中,手輕輕撫在他背上。


    “辰安再晚幾日長大,現在還這樣小小的陪娘好不好。”


    夏辰安怔愣,母妃從未在自己麵前自稱‘娘’。


    他不明白意思,也不懂她為何突然如此自稱,隻覺得這個擁抱特別溫暖,這個稱呼特別好聽。


    清脆應聲:“嗯。”


    自她解禁國喪沒幾日,上宸宮所有鎖去刑訊的宮人盡數回來。


    此刻亭外轉角便多出抹身影,乖服朝她佝頸,算是行禮。


    許襄君依依不舍拍拍他背:“那你在這裏看書,一會兒回來背與娘聽。”


    夏辰安在她鬆手瞬間貪戀巨增,抬手握住她衣袖。


    許襄君垂眸,他掩下依戀,端方著點頭:“那兒臣一會兒便回去。”鬆開手。


    她傾盞茶推到他手邊:“不急,慢慢看。”


    徐徐起身離開了此處。


    夏辰安看著她風姿無比的背影,視線久久挪不開,握著書卷的手不覺捏緊。


    他心口惶然,總覺得有事要生。


    盛鬆見著人走近,忙晦眸壓聲:“太子以屯兵謀逆定罪被罷黜,貶為庶民下了獄。”


    “太子舅父私招兵員訓練;太子兩位堂兄在荊州、金陵等四城私自斂稅霸財;太子妻家在城外一處山坳下圈養馬匹。三家赤族而誅。”


    許襄君泯然,對此結局不感到意外。


    黎至讓太子三家親族私自分化這些,利用他們為夏昭瑄衷心、親好。


    養募私兵,怕他手中無私人用,官家的人是陛下的眼,隻有太子自己的人才是自己權勢。


    斂財是怕他朝中周旋銀錢不足。


    養馬是兩用,一賣錢、二留給太子及手下擇選良用。


    總論並無賊心。


    隻是兵、財、馬自古三者和合便是謀逆之基,夏昭瑄不知情,更無此意,但卻行其實。


    太子自立儲後明處從無錯漏,樣樣顯傲於人,世人皆歎日後太平。


    能易儲的隻有天下不容之罪方可,這一策當真險惡且無轉圜、實證辯無可辯。


    “此事鬧了幾個月,眼下也算是清了。你回去吧,等太子... ...等夏昭瑄上路你再同本宮說聲。”


    中途改口。


    夏昭瑄已經不是太子了。


    盛鬆:“太子在廷議結束時撞柱了,替自己叫冤屈,廷上張宰輔攔住了。”


    許襄君仰目,明明蔚藍天際,眼中仿若無色,灰白無間。


    他怎麽不冤,夏昭瑄對此事基本無知,隻是一直被瞞報。


    那三家不知彼此情況,也不敢透露自己情況。不是今日廷議,太子和他們都不知道已犯了這般死罪,隻當自己是募民兵、養馬、斂財這等罪行。


    三樁合並起來有口難辨。


    即使如此,許襄君曳眉:“那陛下還讓他下獄?豈不是給了他自戕可能。”


    盛鬆顏色巨變,大抵是未曾想過皇子也會如此結局,驚然壓低聲:“讓人綁著日夜看護,說等罪錄公布了便會流放。”


    許襄君驚愕,不敢置信看向盛鬆,確認問道:“流放?”


    黎至隻是將他流放?不該促成賜死麽。


    張宰輔那批以太子為首的人,若隱忍偷查出實情,太子是會被清冤的,這行的不妥。


    盛鬆斂聲:“常侍說就是流放,若想細知,還請娘娘屈尊去問。”


    她一愣,那是他促成的便還有後手,他不會留有後患的。


    “知道了,那你們先回去。”


    盛鬆屈頸行退禮。


    許襄君讓自己貼身的所有宮人都隨他回去,自己一人往深宮走去。


    路本寬敞,隻是這塊宮人卻越來越少。


    一道宮門前許襄君駐足,上頭新掛的門鎖被人打開。


    伸手推門,踏進庭院,院中枯葉塵土淤積,秋風卷掃落葉盤懸在她裙擺,除了幾盆上好的菊花,院內蕭瑟一片。


    不過十來日未曾打理,院中竟蕭敗成這樣。


    再往前,殿前庭台竟然一塵不染,抬眸,一張‘卻非殿’殿匾落滿了灰。


    朝裏望進去,一道清絕身姿束著襻膊,正拿著布在殿內擦拭、整理,許襄君立在殿外看了好一會兒,裏頭那人勞作不經意回頭看見她時一怔。


    那人捏著手上布帕:“你怎麽來了。”和聲問許襄君。


    瞧許襄君站的遠,她再啟唇:“來了怎麽不走近些。”


    顧元菱有意外,卻不多。


    也不知她打掃這個殿多久,鬢角已然有背汗潤濕的發絲黏貼在麵頰上,眼下紅撲撲熱的潮紅。


    “我從院中踏過塵,怕踩髒你剛清掃過的地方。”


    聞她如此細致,顧元菱一愣,倏然瞥了瞥嘴,心頭漫出複雜情緒,不明喜樂悲痛。


    她踟躕兩步抿唇:“你是想來問我與麗妃娘娘的關係,以及她為什麽非要害你的原因吧。”


    許襄君若然鎮定瞧她。


    顧元菱走到殿上主座慢慢擦拭,遙看她:“你進來吧,髒了就髒了,一會兒我再打掃一遍。”


    “還多謝你將這處宮道的人清走,鑰匙放在門前,不然我也進不來。”


    許襄君心裏波瀾不平,卻又極其平靜,她這樣麵對那日眾所周知的顧元菱心緒實在難述。


    她想了想,脫了鞋踩上一塵不染的台階,顧元菱見她這樣入門又是一怔。


    過了許久,牽唇笑笑,邊擦邊扭頭看她:“我是麗妃娘娘曾經欽定的兒媳,你可知曉?”


    許襄君從未聽聞過麗妃有子嗣,甚至麗妃安靜到宮內極少有她談資。


    倒是宮裏曾經有位長子,卻不明原因夭折,夏明勤將名字撤下玉碟,下旨不許宮內談及他。


    這是宮中二十多年的舊聞,她不是很清楚。


    久而不談宮內也就沒有這位皇子,一直以來的嫡長子便是夏昭瑄。


    那位不明夭折的皇子是麗妃的?今日倒知道了個新鮮。


    見她有些驚愕不明,顧元菱笑笑:“麗妃娘娘說,我第一次入宮是隨我娘來參加夏昭瑄滿月,我不到半歲,殿下才兩歲,從我身邊去給夏昭瑄敬物時被我拽住了衣帶,怎麽也不鬆手,那場宴會娘娘就抱了我全程。”


    “她說我愛笑,也逗得這位殿下喜歡,宴席直至散了我也不鬆手,最後麗妃娘娘用剪子剪了他衣帶,臨走時說我長大不若作了她兒媳。”


    “後來他不知怎麽害了夏昭瑄,夏昭瑄幾近病弱瀕死,他被皇後直接杖死了,陛下也將他下了玉碟。”


    顧元菱看她,臉上清淡無任何顏色:“那位殿下杖死的時候剛兩歲半,我才足一歲,剛會說話,我娘說我會喊他的名字,麗妃娘娘知曉後賞了我好多物件。”


    “不過這些我都不記得。”


    許襄君愣怔,皇長子,兩歲半,犯了什麽皇後會將他活活杖死,夏明勤親自將長子下了皇家玉碟?


    “倘若這天下還有什麽同那位殿下尚有一絲牽掛,便是我這個連他名姓也不知道的人。”


    “麗妃怕牽累我,從未宣我入宮。直到你... ...麗妃娘娘才見到我,我才得知這道淵源。”


    顧元菱眼中神色也頗複雜。


    “她恨你,隻因你將我年華大好扭送到陛下身邊,她害你殺你都是因為我。”


    “你本早該被她再三設計直至丟掉性命,直到你懷孕鎖在宮內進出有人看守,她不好動手才暫且作罷。後來你生下的是皇子,她才設了此計要殺母留子,並一道送皇後與夏昭瑄下去陪她那位皇子。”


    顧元菱思忖番,輕淺淡說:“你如果沒有黎至,這次未必能出平安渡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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