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計謀沒多高深,卻勝在環環周密,你若真在上宸宮內出不了殿,隻會被她耗死在殿內。”


    確實如此。


    許襄君聽完殺她因由,一時不知如何,歎然:“有些荒唐,又合理。”


    顧元菱擦好,這柄鑲玉枝的椅子溫潤潤的色澤厚質好看,可她已經想起不麗妃長什麽模樣。


    “她在宮內從不與我接觸,是想在皇後麵前護我,也不想讓你知道與我有幹係。”


    “這樣原因害人是挺荒唐。”


    許襄君仰頭看她,她一身素色清麗:“你確實討人喜歡,自小就是,麗妃選你眼光挺好,隻是可惜那位殿下命苦。”


    顧元菱垂目,摸了把椅子:“娘娘也說我可惜,不過她是可惜我鏢梅之齡被你戕害入宮,而不是可惜我未配成她兒子。”


    她將布帕放進小木桶中,坐在這張椅子前麵的台階上。


    “皇後薨逝,緒王不日立儲,相對比起來,你的處境要好些,此事當賀。”


    在所有人眼中,緒王登基都比太子登基,她境遇都會好些。


    許襄君對此抿笑:“皇後剛逝、太子剛被廢,你竟然祝賀我。要是門外有人,一準進來將我們拿了。”


    她撥開衣裙並坐到顧元菱身邊:“麗妃娘娘當真了不起,能把我與黎至逼到此景,甚是厲害,差點就不敵了。”


    這俗氣的誇說,顧元菱噗嗤笑了聲:“黎至捉了麗妃身邊貼身婢女那刻,這道局就破了。”


    她突然轉向臉:“你知道黎至在製獄怎麽刑訊嗎?”


    不等許襄君回話,她自顧自說起來:“罪狀人未進去便已擬好,口供也備在一旁,人押進去諸般刑拘輪上,不容分析、不許申訴、進來的人唯一的權力便是受盡苦刑後簽字畫押,然後認罪伏誅。”


    她眉間染色,多有不忍。


    “這道流程下來,黎至想是什麽罪便是什麽罪。這些年他受命殺了不少朝臣,日後緒王登基他必死無疑。”


    顧元菱聲音悲愴下來:“屆時你便是將膝頭跪爛,我也救不下他。”


    這些朝前宮內無人不知。


    許襄君沒說話,就默默聽著。


    顧元菱環顧卻非殿:“這是我第一次來麗妃娘娘的宮殿,她不讓我同她來往,你眼下我也不敢同她來往。不曾想我第一次來確是這樣。”


    這番感慨實在無奈。


    “現在都知道了,那請吧?別耽誤我做事,這殿著實有些大,我歇息會兒還要清掃個三兩日。”


    顧元菱對她的逐客令一如既往,總是嫌她近身,像許襄君是什麽晦氣樣。


    許襄君一把握住她衣袖,恍然出口:“你有什麽未了心願沒有?”


    顧元菱雋眉細蹙:“這話好生奇怪,你管我作甚。”


    “你不該在宮中這樣蹉跎,可想過離宮?”


    顧元菱搖頭:“我現在是貴儀,日後陛下大行我是太妃,我有月俸養著,還能去藏書閣看書,回來後有大把時間著書。一切都很好。”


    “好?你稱這樣的日子叫好?”許襄君有些慍怒。


    這個怒顧元菱一下子不理解,看她都癡了目。


    許襄君扯把她,指著四周華殿:“宮裏將你束縛成這樣,你為何還覺著好!”


    顧元菱循著她指尖四下望了望,失笑:“許襄君,每人所求不同。譬如你,你求自在、你求黎至在側,可我所求... ...你是要讓我同你搶他不成。”


    明知顧元菱是玩笑,可她依舊頓時無語:“我是想讓你向往一下外麵天地,若有朝陛下賓天你該如何。”


    “我去皇陵替陛下守靈,很是安靜。”顧元菱看了看許襄君這張臉,神情倏然耽迷。


    “我羨慕你。”直白、赤.裸,是種單純的性情,不摻嫉恨那種。


    許襄君望她神情靜然,陡然不知如何接話。


    細細哼哼:“這會是你說的話?”


    顧元菱認真非常點頭:“從第一次見你,我便不喜歡你,知道為什麽嗎。”


    今日她這樣說話,總覺得情感淡漠,像是兩人要分別之感。


    許襄君真不知道,她們第一次見應當是她九歲那年,這都十幾年了。不記得是誰誰府邸的春宴,自那後就愛有人將她們放作在一起。


    上京論才學數一是顧家小姐,論貌數一是許家小姐,天下終是才貌不可獨一身。


    這話在上京可流行了好大一陣。


    顧元菱自嘲笑笑:“你是果真不知,還是裝模做樣。”


    許襄君坦然:“自然是真不知,你敵視我這些年我何曾理過你,知不知因由都一樣。”


    顧元菱看著她,果真... ...是未曾將她放入眼中。


    “一夜春寒雪未堆,青青草,偏向隴頭催。你九歲作得歸子謠韻律工整,為何撕了。為何你作詩作詞都讓我?”


    許襄君毫不猶豫脫口:“你看錯了罷,這不是我作的。”


    顧元菱眼中寒漠:“做人要藏拙,事事出頭招人嫉恨。上京美貌我占了、若才名也占,世上好運盡歸與你家小姐一身,這三件事都奪了天機,不會長壽。”


    “你與你家小婢女的談話我也聽著了。你分明就是讓我的才名。”


    許襄君瞪眼,不可思議地看著顧元菱:“你這樣的人還偷聽牆角?”


    “才沒,我那時是路過。”


    顧元菱臉上卻沒遮掩盡這話,被她窺的一清二楚。


    顧元菱清嗓:“宮內有人好奇你為何沒有帶貼身婢女入宮,我起初不懂,後來大致清楚為什麽。”


    這話因頭牽動些微末,許襄君怕她說出來,顧元菱卻毫無忌諱。


    “你是明知入宮會死,所有才舍不得將身邊人帶入宮。”


    顧元菱將頭枕在臂膀上看她,雙目澄澈:“許襄君,你行事說話尖銳卻從不刻薄,手段犀利狠絕卻從不涉及無辜。你心好,生得好看,又聰明富有才氣。你屈在宮裏才可惜,黎至喜歡你太正常了。”


    不喜歡你的人才不正常。


    顧元菱屈頸,有些不理解地細碎喃喃,似認真問,又似不認真。


    “隻是為何他這樣了,你還敢、還願為他進宮,逆著天下死罪同他在一起?你可知宮內便是宮女,也瞧不起閹人。”


    “他除去現下手上權勢,天下無人看得起閹人。”


    許襄君渾身細抖一陣,臉上顏色巨變,轉而瑟瑟問說:“那你還喜歡他什麽。”


    那日還那般救他。


    顧元菱搖頭:“我曾經喜歡黎至,可對於現在的黎常侍,我不知道。”


    許襄君擰眉,對這句話深惡起來。


    顧元菱擰頭,手輕輕拽住許襄君裙角,想將心裏積了許多年不能說的話一口氣全告訴她。


    “我喜歡的少年郎在他入獄,我連他名字都不敢提的時候他就死了。在我知他還活著,我不敢奔赴的時候他又死了一次。”


    我一次次看著死的人,怎麽會喜歡我... ...


    她抓住了許襄君的手,仿佛抓得又是旁人的。


    “許襄君,我羨慕你敢不要性命這樣奔赴他。”


    “你這樣的女子天下無二,我做不成這樣女子,所以我羨慕你。”


    我真得好羨慕你。


    顧元菱紅了眼眶,眼淚蓄滿卻不曾流下。


    就死死抓著她的手,又舍不得太用力... ...


    三日後宮裏的顧貴儀將自己院子裏人都趕了出去,自此徹底閉門。


    無論是陪她長大的貼身婢女,還是撫養了七年的宣邑,都敲不開她的殿門。


    每日飯食放在門前,她會自取。


    許襄君聽聞這事後心裏挺奇怪的。


    撥了窗台枝椏,細喃:“嫋嫋晴絲欲化綿,垂楊岸,人在雪香邊。你當年的歸子謠也是好句,韻律齊整,怎麽就覺得輸了我那一句。”


    【??作者有話說】


    謝謝閱讀。


    第85章 此日久違


    ◎貴妃娘娘這麽大陣仗在奴才門前,就為了拿我心上人?◎


    十一月中旬, 廢太子赤罪被押送出城。


    夏明勤大病一場,秦貴妃自請侍疾,被陛下勒令無詔不得靠近, 緒王手中權柄被壓限,不允沾染朝政。


    陛下因身子不濟, 朝政一直耽擱, 手邊積壓的折子日漸多起來。


    朝堂哄亂數日,許襄君對那些不管不顧。


    隻要不來旨, 她就自己關起門過日子,外麵是風是雨她一概不理論。


    夏明勤病得愈久, 朝上便又起了立儲言論, 諫言的文官開始遞折子。


    秦宣勻這時候想給緒王選親,是什麽舉動明眼都瞧得清楚。


    這道折子被夏明勤狠狠駁了, 說先皇後國喪不足一年, 皇室不該掛喜。


    可她私下依舊擇選著人家。


    “娘娘, 今年好似比往年冷些, 奴婢瞧著沒幾日可能就要下雪了。”


    白衡打簾進來, 將煨好的湯端過來, 讓許襄君就著熱用。


    許襄君嚐了口,晶亮著眸子:“你手藝愈發好了, 比本宮教出來那個厲害。”


    白衡笑出喜聲:“娘娘教得是個小娃娃, 人也就比灶台高點, 自然是不敵奴婢。”


    “隻是娘娘給殿下留廚娘,為何偏偏選個年歲這麽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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