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來,日上三竿。


    仙門弟子早已四處忙碌去了,隻剩下聒噪男留在院子裏,看守赫連雪。


    她被關起來,廂房裏下了結界,出不去。


    赫連雪暗暗咬牙,這八成又是那個小白臉幹的好事。


    “喲,醒了?”聒噪男收起沒看完的書,翹著二郎腿坐在桌旁,“我還以為你們妖怪都是晝伏夜出,要到傍晚才醒。”


    赫連雪抬腳踢了一下無形的結界,嗤道:“你大師兄去哪兒了?留下這結界,是不是怕你本事不行,看不住我?”


    聒噪男耳根發紅,瞪眼道:“怎麽可能?”


    赫連雪懶得聽他囉嗦:“有沒有早膳?本宮餓了。”


    “還‘本宮’呢。”聒噪男不屑地嘖了兩聲,揶揄道,“還有豆汁和素包子,公主殿下也吃這個?”


    “不吃了。”赫連雪一聽就沒興趣,她愛吃肉,不愛吃素的。


    在廂房裏轉了一圈,總共就這麽大,實在憋悶得緊。


    赫連雪打不開窗扇,索性把窗戶紙挨個都戳破,從紙洞裏向外看。


    院子裏靜悄悄的,一個人影都沒有。


    她又無聊地走到廂房門口,盯著聒噪男上下打量:“喂,你叫什麽名字?是哪個門派的?”


    少年被她盯得渾身不自在:“你打聽那麽多幹什麽?少管閑事。”


    “我好端端的一個人,平白無故被你們抓起來,我還不能要個說法了?”赫連雪白他一眼,冷哼道,“我告訴你,我可是我師父座下的第一愛徒!等她老人家來了,知道你們這樣虐待我,一定饒不了你們!”


    “你師父是誰?”


    “都說了我是合歡宗的,你說我師父是誰?”赫連雪臉上看不出一絲心虛,其實她也不知道合歡宗的師父是誰,之前聽四護法說八卦的時候提起過,但是她忘了。


    不過好在聒噪男比較傻,並沒有過多懷疑,隻是打量著她,有些訕然地問:“你師父當真是玄素真人陸清湄?”


    赫連雪又從鼻子裏哼了聲,趾高氣揚道:“你該不會是怕我師父,連自己家門都不敢報了吧?”


    “怎麽可能?”聒噪男立馬挺起胸膛,一臉的自傲,“好男兒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天劍宗內門弟子,柴良是也!”


    天劍宗?


    赫連雪暗自驚訝,沒想到他們竟然是天劍宗的人?


    雖然魔域偏居一隅,很少摻和外麵的事,但是天劍宗的鼎鼎大名,她也聽說過很多次。


    作為六界之中最為興盛的仙門魁首,天劍宗自開山立派以來已有千年之久,前後得道的劍仙不下百十人,下轄東洲十二座仙山,晶礦靈脈物產豐饒,香火鼎盛人才輩出,備受世人尊崇和向往。


    赫連雪猶豫著,不知道他們這些仙門弟子是天劍宗裏的正宗還是旁支,於是忍不住問:“你大師兄……是戚南行?”


    作為天劍宗宗主之子,又是正宗首徒,戚南行的名號極為響亮。


    據說他十歲入道,二十歲突破元嬰七重,又三年參透雷係術法的般若密卷,天縱奇才修為極高,儼然是仙門年輕這一代修者中的翹楚。


    哪怕是在幽冥魔域素來愛八卦的四護法口中,提起旁人無不是嘲諷和挑剔,提到天劍宗首徒戚南行,也不得不誇讚一句,“此子天人之姿,不可小覷”。


    赫連雪想到聒噪男他們都叫那個小白臉“大師兄”。


    他該不會就是戚南行……吧?


    柴良露出一臉“你猜對了”的驕傲表情,得意洋洋道:“你呢,請教姑娘尊姓大名?”


    赫連雪努力按捺住心中驚訝,眨了眨眼,抿唇道:“我叫司徒雨。”


    她正想再打探一下口風,出去忙的那些人回來了。


    “二師兄,你跟妖怪聊什麽呢?小心別著了她的道。”


    “什麽妖怪,沒聽見人家叫司徒雨,說話客氣點。”


    “早知道就應該把師父的乾坤鏡帶上,若她真是妖怪,一照就能現出原形。”


    小白臉……不對,應該是戚南行。清俊又明朗的少年走到廂房門口,朝裏麵打量一眼,見沒什麽異常,目光落到赫連雪臉上:“司徒姑娘,有勞你,今晚還要做餌。”


    赫連雪一想到他竟然是元嬰七重,修為比她高出一座山都不止,也不敢再朝他發火了,幹巴巴道:“那要是這妖怪今晚還不出現,怎麽辦?”


    “我們還要趕路,隻能在這裏再停留一日。”戚南行道,“若這妖怪一直不出現,明日過後,我們會留下兩人保護鎮上百姓,你跟我們走。”


    “去哪?”


    “送你回合歡宗。隻要玄素真人證實你的身份,我就放了你。”


    “……”


    赫連雪一臉無語地看著戚南行。


    果然很行。


    她沒好氣地轉過身,避開他的視線。心裏暗暗琢磨著,要不跟著他們也行。


    還能找機會探探那個若雪身上的玉佩是怎麽回事。


    大不了路上再想辦法脫身。


    然而可惜的是,她沒等到這個機會。


    晚上,妖怪來了。


    赫連雪一身窮書生打扮,在鎮子西邊郊外的小路上沒走多久,忽然一陣陰風撲麵。隨著一陣哢噠哢噠的聲響,黑暗朦朧的霧氣裏慢慢走出來一個蹣跚的身影。


    臂彎裏挎著竹籃,手裏拄著一根樹枝做的拐杖,走起路來佝僂著腰背,是個滿頭銀發的老婆婆。


    四下是漆黑荒涼的野外,一絲星光也無,哢噠哢噠的拐杖一下一下地敲擊在黃土路麵上,那個顫巍巍的老弱身影籠罩在朦朧的霧氣裏,看起來陰森又詭異。


    若是平常人見到這一幕,不厥過去也嚇一個激靈。


    赫連雪卻絲毫不害怕,她可是幽冥魔域出來的,才不會怕這種小妖怪。


    不過奇怪的是,就像那柴良所說,本以為擄走那些書生的妖怪八成是個妖豔的狐狸精,擄走男子去吸食.精魄。沒想到來的竟然是個蒼老不堪的“老婆婆”?


    赫連雪看不透那妖怪的真身究竟是什麽,猜測這八成是她的偽裝,於是繼續向前走著。


    隨著越來越近,空氣裏漸漸浮起一股怪異的冷香,帶著迷魂的氣息。


    估計那些被害的書生就是聞了這種迷魂香才被擄走,可惜這香氣對赫連雪不管用。


    她停下步子,看到那老婆婆已經走到跟前,抬起一張皺紋縱橫的蒼老麵龐,沙啞著嗓音,帶著些討好道:“這位小郎君,老嫗我迷路了,能不能請你行行好,幫我看看路?”


    “行呀。”赫連雪輕輕勾唇,陪著她演戲,“老婆婆,你家住哪裏?”


    “我記得在西邊,過了橋就到了。”混濁的黃眼珠裏露出一絲喜色,老婆婆小心翼翼地捏住她的衣袖一角,領著她拐上岔道旁的小路。


    “小郎君也在鎮上的官學讀書嗎?看起來年紀不大,和我們阿昌一樣俊俏。”


    “我們阿昌最懂事了,和小郎君你一樣,有一副好心腸。誰家遇到難事,他都樂意幫忙。”


    “他也從不殺生,從不欺負弱小,連一隻螞蟻爬到他書上,都要拿到外麵去放了。”


    “阿昌他從小就聰明,讀書十分靈光,去年秋闈考上舉人,十裏八鄉都誇他有出息,以後是要當狀元的。”


    “開春以後要進京趕考,我給他納了一雙新鞋,他沒舍得穿,還穿著掉底的舊鞋去山裏采藥,被蒺藜紮出好幾個血窟窿。”


    “他怕我擔心,沒告訴我,大冷的天,那血窟窿都凍爛了……後來用燒紅的烙鐵烤了好幾回,才把那隻腳保住。”


    “小郎君的鞋好,一看就很暖和,走路可慢著點,千萬別紮了腳。”


    “腳上有傷,就不好走路了……從這裏到京城那麽遠,也不知道阿昌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小郎君,你有沒有見過我們阿昌?”


    赫連雪不知道她在絮絮叨叨地嘟囔些什麽,敷衍道:“沒見過。”


    皺紋縱橫的蒼老麵龐明顯有些失望,老婆婆低低地哦了一聲,小心翼翼地捏緊她的衣角:“那、那我們回去看看吧,說不定阿昌他已經回來了……”


    赫連雪不緊不慢地跟她走著,懶得去聽她在嘀嘀咕咕地嘮叨些什麽。


    也不知道這妖怪的老巢到底在哪裏,怎麽這麽遠?


    戚南行他們要找到那些莫名失蹤的書生下落,必須找到這妖怪的老巢。不然讓她半路逃掉,再抓可就難了。


    擔心這妖怪發覺他們身上的仙氣,他們也不敢離得太近。隻能靠赫連雪身上的追蹤粉,遠遠地綴在後麵。


    一路走得雲裏霧裏的,四周越來越黑,哪怕赫連雪眼神好,能夜間視物,也看不清周圍到底是什麽地方。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這應該已經進了這妖怪的迷魂陣。


    又走了一會兒,前方出現一座石板橋,過了橋,靄沉沉的迷霧中漸漸顯露出一間殘破矮小的茅草屋,黑漆漆的門洞和兩邊的窗洞大開著,連個遮擋都沒有。


    看起來好像一頭潛伏在黑暗裏,隨時準備張開陰森巨口吞人的怪獸。


    “到了,多虧小郎君送我回來。”老婆婆捏著赫連雪的袖子不放,一臉討好道,“一路勞頓,小郎君進來喝口水吧。”


    赫連雪想看看她還有什麽花招,於是點了點頭,跟著她走進茅草屋。


    第005章


    茅草屋隻有一間,凹凸不平的牆是黃土培的,屋頂上的茅草殘破不堪,已經塌了大半。靠角落擺著一張三條腿的木床,還有一條腿是用石塊墊起來的,床上鋪著稻草,稻草上隻有一條單薄老舊、綴滿補丁的薄被。


    “小郎君,坐坐吧。”老婆婆搬來一隻小板凳,殷勤地用袖子擦了又擦,請赫連雪坐下。


    麵前的桌子是用石塊壘起來的,老婆婆又端來一隻豁了口的粗瓷盤子,裏麵盛著幾個紅紅綠綠的果子。


    “家裏沒什麽可招待的,對不住小郎君,你吃個果子吧。”老婆婆滿是拘謹地搓著手,有些難為情道,“你吃紅的,紅的好吃。”


    赫連雪掃了眼粗瓷盤子,也不知道那些果子是哪來的,她當然不會吃妖怪的東西。


    這茅草屋應該就是妖怪的老巢,戚南行他們也差不多該找過來了,她的任務完成了。


    赫連雪懶得再跟她演戲,站起身理理袖子:“我不吃,先走了。”


    “你別呀。”老婆婆見她要走,急得冒出眼淚,連忙攔住她,“小郎君,你吃個果子再走,紅的很甜的,阿昌最愛吃了。”


    “不用了。”赫連雪一把將她推開,就要出門。


    那妖怪似乎也偽裝不下去了,原本蒼老孱弱的臉龐瞬間變得猙獰起來,張口露出森白的獠牙,惱羞成怒道:“讓你吃,你怎麽不吃!”


    眼看那妖怪就要撲過來,赫連雪正要躲,那妖怪猙獰的嘴臉忽然又變成先前那個蒼老孱弱的老婆婆,含著眼淚滿是焦急地催促:“小郎君,你快跑呀,快……”


    赫連雪當然想跑,可是還不等她跑出門,那妖怪重又變成尖嘴獠牙的模樣,一下伸出蒼老幹枯的手抓住她,那掌心幹硬的老繭,磨得她手臂生疼。


    身上纏著伏仙網,赫連雪使不出法力,隻能抬腳去踢那妖怪,奮力想把手掙脫出來。無奈那妖怪抓得死緊,血盆大口朝她撲過去,眼看就要咬斷她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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