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說話,她也就巋然不動,專心地、宛若沉迷在自我世界似的等她的電梯。叮一聲到了這層,她裹緊風衣,吸了吸涼涼鼻子,踩著高跟鞋頭也不回地走了進去。


    她今天貪美,裏頭穿了件紗質連衣裙,長風衣罩得住上邊,卻遮不住光溜溜、絲襪薄到近似於無的小腿。


    要是擱平常,周望川一定會在出門前把她拉回去,讓她換長褲或是厚一點的打底襪,就會不會冷的問題和她“探討”至少十分鍾。


    會著涼、會抽筋、會老寒腿……他在這方麵很直男,美不美浪不浪的他看不出來,保暖才是第一位。他還會說,降溫了,能穿上秋褲那就更好了。


    而她,會硬著脖子說根本不冷,室外隻待一小會,絲襪還有發熱功能呢,男人不懂的。


    耍賴上他耍不過她,八成會無奈的聽之任之。然後臨走去臥室衣櫃裏給她找一條披肩,上車的時候給她蓋在腿上,下車再勸她拿到辦公室去,有備無患。


    小穗鼻子酸酸的,今天沒人對她管這管那了,她反而覺得樓梯間的風呼呼地往她身上撲,刺骨的冰冷直冷到她心裏去了。


    到公司不到九點,節後第一天例行開大會。


    被要求自查的消息幾個高層節前收到通報了,會上一布置,免不了一片怨聲載道的議論。


    雲馳還能上市嗎,大家焦頭爛額了小一年,上市計劃是不是要胎死腹中了?幾個經理提出這樣的疑問,廖馳說了說他的想法。


    現場雖然咋咋呼呼的,出現了很多不同的聲音,但比起小穗剛來公司時麵臨的局麵,可謂和平友好多了。


    周望川不在,一群業務總監和部門經理群龍無首,各有各的小九九。再加上新來的副總旗幟鮮明地站在廖馳一邊,他們的意見已經很難再凝聚成一股合力了。


    隔天廖馳帶著小穗南下出差,一去就去了快一個禮拜。


    他們輾轉找了另一個家交易所,連跑了幾趟。芯片公司在交易所內部仍屬受歡迎的重點科技門類,但即使有熟人從中牽線,拜訪了好幾個高層,還是很難有鬆動的跡象。


    上市公司質量的優劣,已經不像前幾年那麽不被人關注和聚焦。市場在趨於成熟,掛牌的準入門檻在提高,出事之後的罰款數額也在成百倍的增加,責任劃分也越來越清晰。雲馳的背景和實力在本行業內也許首屈一指、有些特色,放在更大範圍和更高角度去看,其實並沒有太多特殊性,起碼沒到要網開一麵的程度。


    曲線救國的策略不奏效,隻剩下一條路——實打實的整改,該調的調,該補的補,該披露的披露。


    好多活兒廖馳還是甩給了小穗,她預感接下來的一個月她會忙瘋。也好,反正家裏沒人等她,回去她還心煩,待在公司裏還能緩一下。


    人家說情場失意,職場順利。總有一頭她要先舍身取義的保住,不能出亂子。


    廖馳積極地四處托人想辦法,小穗也發動了自己的朋友圈。有個以前的客戶幫忙聯係了一家上遊代工廠的現任董秘,把聯係方式推給了小穗。


    這家工廠小穗聽過,雖然雲馳不在他們的產線上加工,但其特色工藝線在國內稱得上數一數二。她提前做了功課,受產能緊張影響今年他家股價幾乎翻番,光年報上人家董秘的一年薪酬就是她的十倍之多。


    小穗厚著臉皮聯係了對方,口中前輩前輩地叫著,想約他出來見麵聊聊。對方姓劉,說吃飯可能騰不出時間,倒是可以一起喝杯咖啡,一刻鍾半小時的問題不大。


    地方也是劉總挑的,短信發過來小穗一看,是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周望川常去的那家摩爾咖啡。


    她猶豫了一下。能約到人不容易,下次再約不一定要推到什麽時候,心一橫,去就去吧。


    劉總人很nice,和她聊了快一個鍾頭,才看看手表,說不行,我還有撥客人在公司裏等,再不去就推遲太久了。


    小穗抱歉地起身,向他致謝,隨手把從廖馳辦公室帶出來的某大牌簽字筆送給他當謝禮。


    劉總風度翩翩地婉拒了,他看起來三十五六歲,渾身散發著事業上升期的精英氣息。說和她聊天一見如故,很解壓,也比回去見客人愉快多了。


    臨走說,大家都在一個圈子,加個微信吧,以後上市更要多交流有無了。


    小穗送他上車,然後回來咖啡館收拾自己寫了一桌子的筆記。


    劉總在工廠摸爬滾打了十多年,比她資深多了。他提到有些信息是行業特有的,麵向監管機構時把基礎的製造流程和技術獨特性講明白,第三方會容易理解很多。


    小穗數了數,共有十來個關鍵問題。把背景和細節全部鋪開來,時間又緊,她必須得找個懂行的外援才行。


    剛進門時,她在前台似乎瞄到了研發總監唐進的影子,他是這裏的常客。小穗抱著試一試的心理,攥著紙筆尋進了裏頭的幾間會議室。


    唐進果然在,同屋的不止他,另一個研發經理也在。桌子另一端,周望川也在。


    一見她推門,另兩人漠然置之的收回目光。隻有周望川,先是錯愕了一下,很快站起,朝她迎過來。


    小穗還沒回神,他高大的人影已經堵在了她跟前。


    她用手裏的紙掩住嘴巴,不自然的小聲說:“不找你,我找唐總。”


    周望川手臂帶了她一把,房間門在他們身後哢噠一聲關上。


    “找他幹什麽?”


    “有幾個問題請教他。”小穗躲閃著他的眼神,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他正忙著。”周望川似乎沒有意識到兩人之間的距離有多近,“再說,在公司他都不一定理你,在外麵你找他他會樂意?”


    這是實話。小穗衡量了一下,她認為重要而緊急的事情,還真沒把握說服唐進也這麽認為。


    可這些問題隨便找個部門經理,誰也說不明白……她這才正眼瞧了瞧眼前的人。作為雲馳董事會的常務顧問,問他——也不算找錯了人吧?


    “這些資料明天就要,很急。”小穗把手寫的筆記塞給他,“我需要了解到很細節的情況,周總可以幫忙的話,當然更好。”


    周望川一抬眉,眼中的冷峭之意稍縱即逝,低頭快速地掃了一遍:“這麽多?都講一遍?”


    “對。”


    相當於給外行從零開始做次培訓了,她也是真不見外。


    “給你的書呢,都沒看?”


    看不懂啊,每天工作還不夠忙的,小穗沒吭聲。


    周望川把筆記卷成一團,又展平開來,拒絕:“我沒那個時間。”


    小穗不氣餒地說:“一個小時,應該夠了。晚點也可以,我在外麵等。還是——你需要我給廖總打個電話?”


    都不需要。周望川把筆記還給她,想起什麽,竟然反口答應了:“可以講,但有個條件。”


    “什麽?”


    “把剛才那人的微信刪掉。”


    那位和小穗坐在一桌的男人,他見過幾麵。也算在圈內小有名氣,經常來店裏見投資方,公司離這裏也不遠。早婚離異,現在有沒有女朋友不知道。


    “那不行,後麵要經常打交道的。”小穗不聽,就他管得多。


    “打電話不行?有多熟,一定要加微信?”他嗤之以鼻,“我晚點要出去一趟,你到底要不要聽?”


    “聽。”逮到他指點的機會,小穗不想錯過。


    “——刪。”


    小穗不情不願,剛到手的聯係方式還沒熱乎,可迫於他的威嚴根本沒有商量的餘地。


    周望川帶她去了另一件小會議室,後麵他講的內容小穗大半聽不進去,一小半的心思都在偷看他、琢磨他。


    說講他就一個一個問題的講下去,一點不夾帶私貨的清正不阿。中間唐進過來旁聽了一會,嫌無趣又走了。


    周望川應該是真的趕時間,門被敲響了幾次,他不得不離開。


    “就到這吧。剩下的問題我給你整理一些文字材料,明早你去郵箱裏收。”


    “哦。”小穗呆呆地點頭,“謝謝你了。”


    他把單子收走,折起來放進西裝裏側的口袋:“前麵的呢,需要嗎?”


    “啊?”她反應過來,忙說,“也需要……”


    “知道了。”


    有了他的文字材料,今晚她可以不用開夜車了。但他肯定要,工作量不小,文字比口述更費工夫。


    小穗拿過手機,捏著邊緣遞給他,裝出乖巧懂事的樣子:“別人你還想刪誰,隨便你。”


    第77章 誰比誰固執


    還刪什麽,刪一個他都鄙視自己的小氣。一牽扯到她身上,他的風度和氣節都快丟光了。


    周望川望了她兩眼,沒接她的手機,反而一手握住了她圓潤的手腕。


    “一會兒,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我回公司,溜達回去很方便。”


    小穗掙了掙,沒用幾分力氣,被他拉得更緊。暗暗角力了片刻,他問:“上周去家裏……你不在家?”


    “哦,出差來著。”


    “……不是躲我?”他懷疑道。


    頭一次,周望川在樓道裏吹了半天的涼風,才下決心去敲她家的門。有問題總要聊一聊,冷戰回避不是他的風格。


    等了五分鍾沒人開門,周望川輸了密碼自行進去。屋子裏空蕩蕩的,門窗緊閉,氣息還是他熟悉的氣息,他想見的人卻沒有蹤影。連續三天他早晨過去,人都不在。


    這些小穗當然毫無所覺,一聽說他找過她,像吹得圓鼓鼓的皮球忽然被繡花針紮了一下,從針眼小孔裏開始漏氣。


    想到出差時每天晚上舍不得睡,抱著手機幹等到淩晨。恍惚聽到手機響了,一看卻不是她要等的那個人。那種失望透頂的滋味,對她簡直是前所未有的煎熬。


    小穗默不吭聲,這次用了十成的力氣,抽回手,三下五除二地收拾東西。


    “怎麽了?”


    她的情緒轉變之快,讓周望川一時不知再說些什麽。可她的臉色卻如變天的烏雲,越來越難看,下一秒就要哭了似的陰翳。


    “還生氣?”他試探著問。


    “我回去了。”小穗甩頭要走,被他從身後摟住腰,把人壓進懷裏。


    幾天不見,周望川抱得緊緊的,從頭到腳地覆上她,暖烘烘的熱度和他身上幹燥的氣味籠罩著她。他的下巴擱在她發頂輕輕觸碰,又順著她的耳側滑下,嗅了嗅她的長發。


    動作珍視之極,說出口的話卻沒那麽柔和:“分是你說分,現在後悔了?”


    “我沒後悔!”小穗帶著鼻音回他。


    “沒後悔,你哭什麽?”


    這個問題她才不答,站著順了會兒氣,眼裏的淚卻撲簌簌的往下落,怎麽也止不住。


    周望川有心說她兩句重話,起碼讓她知道,分開不是那麽輕易說出口的兒戲之語。可看她眼眸濡濕,一副脆弱到不堪一擊的模樣,心下早軟成了一片。


    外強中幹,色厲膽薄,她是女孩子裏的佼佼者。周望川一邊給她揩眼淚,一邊連歎了幾口氣。


    “這幾天我想了很多,我們可能真的有代溝……”


    “你就應該找個和你一樣老的!”小穗哽著嗓子,不忘忿忿的吐槽他。


    “是,是我老牛吃嫩草。所以找不到你的時候我想過,你莫不是看上別人了,還是嫌我太老太無味,對我沒興趣了?”


    小穗淚目迷蒙的白了他一眼,“是你先說的,你需要時間冷靜——”


    “是,我說的太絕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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