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他怎麽說,他的原意不外乎解不開自己的心結。他們的進展算快,才在一起沒多久,他已經一股腦兒地把感情全盤投入進去。沉迷陶醉的熱烈期一過,又疑神疑鬼地擔心她拿戀愛當遊戲,走馬觀花的,在他這裏停不住腳步。


    這話他沒法當著她說出口,那才真的是氣度全失、形象全無,把一顆心剖開來給她看,一丁點退路也沒有了。


    “你那樣說多傷人,你知道嗎?”


    “你是認真的,我知道。不然也不會在我離職之前,回回透底給我。”


    沒有人會拿自己的職業前途做賭注。她的原則性多強啊,當初一發現他是公司副總,立馬撇清關係。纏他到一半,知錯能改地比任何一個同事都規規矩矩。


    後來呢,對他沒有一點保留,恨不得比他自己還要著急。那份藏不住的喜歡和愛意,暖了他長久以來淡定到泛不起一絲波瀾的心。


    周望川繞過她身前,包住了小穗的雙手。她的手微涼,剛剛和她講了那麽久,兩個人都帶著公事公辦的架勢。


    可有一瞬間他在想,如果這是在家裏就好了,他可以肆無忌憚的抱她,親親她,和她好好說說情人間的私語。


    “你想知道的問題,有那麽重要嗎?”


    重要也重要,“不及你重要。”


    “那你還糾結嗎?”小穗問他,一定要他說清楚似的不饒人。


    周望川扳過她的肩膀,低頭注視她,沒有直接回答:“我不該糾結的是,把我的想法強加於你。有的計劃需要我們共同來做,這方麵我有過反思。”


    小穗把他的話自動翻譯了一下,態度尚誠懇,可也就是說——該糾結的,他還是想弄個明白。


    頑固不化的人是他,分手的話都震懾不住,此刻還不願放棄,她的麵子往哪擱。會議室外敲門聲不斷,誰要和他在這裏磨嘰。小穗累了,擦擦臉上的淚痕,扯出一抹慘淡的笑。


    “我這反正沒有答案,現在還沒有。等我有答案了,再和你說吧。”


    她堅持,周望川亦落寞的無能為力。關於未來的答案,這便放棄不要了,那他幾次三番的追問,還有什麽意義。


    彼此之間需要一個台階,但誰先低下頭來拾級而下,屈就讓步、成全對方,卻是個難解的謎題。


    臨走時周望川不放心,說專業上有問題,隨時再問我,不要隨便找別人。小穗哼都沒哼,大步流星地先跑了。


    廖馳的行動力堪稱雷厲風行,沒幾天在小區裏看好了一套三室兩廳的房子,位置就在方叢樓上。


    二手房的設施家具陳舊一點,但不用裝修、不用散味,就可以直接拎包入住。廖馳十分滿意,大手一揮,土豪的全款買下。不出半個月,房產證的大紅本本出爐,物業交割手續很快辦好了。


    廖馳簡單拾掇了一下,挑一個周末搬了過來。和方叢僅僅隔了“一碗湯的距離”,進出更加方便,一天過去看幾趟,照顧得愈加周到。


    可惜方叢一半心思撲在工作上,另一半心思放在孕晚期馬上出生的寶寶身上,對他的殷勤已經能夠做到熟視無睹了。


    隨著腰圍和體重的增加,一起漲起來的還有她的脾氣。不知道是不是孕期荷爾蒙激增的緣故,方叢盡管努力的克製自己,仍常常因為各種小事飛來一股無名火,情緒變得異常敏感。


    早起的脾氣尤其暴躁。刷牙時看鏡子裏日漸臃腫的身材不順眼,把家裏鏡子用厚厚的毛巾全遮了起來。洗手間門上的磨砂玻璃反光,讓廖馳用不透明的貼紙貼的滿滿當當。


    廖馳開始沒在意,以為她肚子大夜裏睡不飽,新添了起床氣的毛病。全家人大氣不敢出,忍忍也就過去了。


    直到阿姨告訴他,好幾回半夜醒來,發現主臥的燈亮著,裏麵傳來提提踏踏的走路聲,或是窸窸窣窣的動靜。


    方叢不會對人講,但她心裏的焦慮和恐懼與日俱增。


    懷相不好,她擔心到時候不好生。生下來,她又擔心自己不能勝任單親媽媽的角色。再想遠一點,寶寶大一點,不完整的家庭狀態會不會對孩子的成長不利……


    半夜醒來,一想到這些,她就憂鬱到再也睡不著。


    某一晚,她正守著床頭一盞昏黃的孤燈兀自抹眼淚,門忽然開了。


    廖馳特意留下來,夜裏在客廳沙發上沒敢睡實,聽到動靜起來陪她。


    從那天開始,每晚再忙他也會早點過去,陪方叢在樓下的小路上散步半個鍾頭,問問她一天的情況,事無巨細,更加悉心地陪伴她。


    廖母有一回和方叢談起她和廖父的相處之道。說男人在外麵打拚,女人要少出主意少插手,自己也落個清閑。但在家這個一畝三分地裏,女人要做的可多著呢。


    她言語間請方叢多包涵,因為男人的不成熟不一定是不負責任,而是在家裏,他的成熟大多需要“外力”來催發。


    方叢從不懂這些,看來廖母還是了解自己兒子的。


    第78章 惟命是從是法定義務


    小穗去廖老板的新家參觀了一圈,送了個溫居的花籃。稍一打聽,全款的成交價讓人咋舌,但按平米攤下來,單價不算離譜。


    小區地處城區北部,雖號稱“上風上水”,畢竟在離城中心二三十公裏的科技園區,再往北就是郊區,說起來位置算偏了。


    小穗算了算手頭的存款,動心要不要也買一套小房。花銷上節省一點,再管家裏要點讚助,房貸她應該也負擔得起。


    和祝爸祝媽一商量,祝爸舉雙手讚成,說既然想好了在當地紮根,一直租房子不是長久之計。祝媽則反對,說她著急買房子幹什麽?先成家後置業,小兩口一起供房,一步到位,選擇的餘地還大一些。


    小穗一聽就知道沒戲了,誰叫祝媽是家裏經濟大權的執掌者,祝爸隻是個管賺錢的空殼子而已。


    免不了又被老倆口一頓花式催對象,下一步馬上要托人給她安排相親了。小穗這回沒打岔,安靜聽完,和祝媽媽說,操心容易老,好好跳你的廣場舞吧。等再過一陣,我給你個驚喜,或者驚嚇。


    上市文件一改再改,券商方麵斟酌再三,給了一個很謹慎的保守方案。


    他們有他們的考量,不想保薦成功的金身被破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是,和監管高層走得近的業內元老透出口風,後續中介機構的責任將會進一步壓實,很快相關的法規征求意見稿就會出台。此時僥幸,將來隻會有更多不幸,他們兜不住也不想兜。


    廖馳憋在辦公室裏足足三天,又出門四方遊說了三天,最後選了一條斷腕求生之路。


    未來上市公司的價值減損不說,單是研發基地一項,把廖馳和小穗折騰了個底朝天。


    新大樓不得不從上市實體中拿出來,單獨設立一家資產公司來運作。建設、施工和後期投入使用之後的物業運營,都被打包拆了出來。


    對雲馳來講,形勢使然,被動也要忍痛割愛。但同時,新大樓輸血的路徑也算斷了,這才是最大的麻煩。


    幾十億的項目,不見錢不開工,何來資金支援?廖馳焦頭爛額的四處奔走借錢,但窟窿太大,停工已是必然。


    可以預見的三年內,新址將是一片待開發的荒地。能不能把地捂在手裏、不被收回去,誰都下不了定論。當下能做的,隻有一個拖字訣,還要看廖馳拖的技術和背後的關係有多過硬。


    當時拿地時有多揮斥方遒的意氣,此時硬生生把項目從上市文件裏拿掉,就有多心力交瘁的不甘。


    廖馳還不放棄,聯係了幾家銀行想抵押他在雲馳的股份,小穗沒勸,但知道即使成了,也不過杯水車薪。


    上市前的股份不值錢,上市後的股份抵押手續複雜,而且對市場傳遞的信號太負麵,前後都不討好。


    小穗也愁,挺光鮮的一家公司,因為這些雜亂的糾葛,市場化之路居然坎坷至此。


    方案幾次推倒重來,而曙光還不知是實景或是幻象。繁重的工作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加班已成家常便飯,晚上十一二點下班還算早的。


    轉眼進入十一月份,深秋落葉黃,連下了幾場霏霏的秋雨,天氣愈涼。重壓之下,小穗也撐不住了。


    先是嗓子發炎,腫到她說話都吃力,發聲和烏鴉叫似的難聽。吞了兩天頭孢,症狀輕了點,沒兩天又開始低燒。早晨稍好,午後溫度又上來,反反複複的不利索。


    她拖著不想去醫院,實際是——她也不敢去。其他城市偶爾仍有零星的確診病例,她怕檢查流程太長,耽誤時間。


    她這病,一部分是累的,一部分是急的,可真說不清具體是身體哪塊出了毛病。


    又一天加班到淩晨,小穗靠在電梯鏡子上,合眼快睡著了,連電梯門開都沒發現。


    差點跟著電梯重新下去,有人幫她攔住了門,按住按鈕,跺了跺腳,眼前豁然一片明亮。


    小穗頭重腳輕地出來,好險沒有撞在他身上。停住腳步看他去哪兒,他卻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


    “找我?”小穗問,“明天再說,行嗎?”


    她很累,這會讓她和他掰扯什麽風花雪月、是非對錯,委實沒心情。


    手上一輕,周望川接過她手裏的電腦包:“看你房裏一直沒亮燈,出來看看。”


    特意等她啊,不知等了多久。小穗聞到他傾身過來的氣味,鼻尖一皺:“你怎麽又抽煙……”


    可對他,她嫌棄不起來。腦子裏閃過一句話,“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深夜歸家,有盞燈為她而亮,有個人等她回家,再沒有一幅畫麵比這更美好窩心。


    樓道裏的感應燈滅了,小穗也沒動。周望川看不見她的臉,但冷風灌進來,清晰地聽到她猛然一陣咳嗽,要把肺裏的空氣全部咳出來似的不對勁。


    燈再次亮起,周望川摸摸她半紅半白的臉,潮熱而燙人,二話不說帶她去醫院。


    急診人不少,周望川問了護士,說必須去發熱門診。七拐八拐進了另一棟樓,小穗在門口畏手畏腳:“明天還要上班,進去會不會被扣下來啊……”


    “要扣也是我和你一起扣,別怕。”


    小穗想,那也挺好。兩利相權取其重,不上班也能接受。


    按照醫院的要求,問診前所有病人先去做核酸和胸片。六個小時出結果,結果出來前,看完大夫也不許離開門診樓。


    周望川取了藥,去找護士給小穗輸液。病區的座位中間貼了封條,小穗坐在孤零零的椅子上,沒精打采地窩著。雙眼無神的放空,但視線總膠著在他周圍,不知在想什麽。


    針管很粗,紮針的時候小穗的小臂不自覺地發抖。有人從身側壓住了她的手肘,另一手勾住她的脖子,讓她靠進她懷裏。


    病了幾天,連嗓子說不出話的時候,都沒有此刻這麽的委屈和脆弱。等周望川打了熱水回來,她心中的悲切瞬間瘋長,眼淚一下湧了出來。


    “多大了,生病了還哭?”


    周望川指指對麵,讓她看。對麵隔了一排的椅子坐著個四五歲的小朋友,戴著大大的口罩,一邊輸液一邊看平板上的動畫片。看過來的眼神像在說,你一個大阿姨,還這麽嬌氣。


    小穗偏開頭,淚流得更凶,在臉上匯成一條小河一樣。他就在身邊,不撒別的嬌,哭一哭還不行?


    周望川很自覺,走到她身前,脫下外衣給她披上,就著站立的姿勢把人攬進了腰間。


    輸到一半小穗倚在他身上睡著了,什麽時候拔的針,什麽時候核酸結果出來,繼而被他抱起來去車上,她徹底不清醒了。


    醒來在他家裏,讓她驟然分不清今夕何夕,恍惚回到了兩人夜夜抵足而眠的日子。


    小穗發了好一會的呆,回想昨夜的他是幻覺還是臆想,那麽不真實的印象。


    快到中午,周望川打來電話,問她吃什麽。小穗接通手機,聽著他沉厚的聲音,卻一言不發。


    周望川輕聲說:“你先吃藥,一會兒給你叫蘇記的粥?”


    小穗回的驢唇不對馬嘴:“我頭疼。”


    “喝了粥,去睡個午覺?”


    昨夜的藥效起了作用,小穗渾身舒坦多了。額頭不熱了,整個呼吸道像被清掃過一遍似的通暢。


    但還是細著嗓子說:“脖子也疼,可能和睡覺姿勢沒弄好有關係。”


    怪他馬虎粗糙?周望川說:“自己按一按,管用嗎?”


    “手沒力氣,抬不起來。”


    “吃過飯,睡醒了,就有力氣了。我還要開會,先掛了。”


    多有距離感的口吻,所以,昨天那個人確實是假的對不對?小穗鄭重的考慮要不要病中冒險絕個食,老虎不發威,難道她要一直當病貓。


    二十分鍾後外賣到了,周望川的微信也發過來:【知道了,晚上給你按。】


    剛剛電話裏不說,小穗跪在床上,撇著嘴回他:【這還要考慮?感覺好勉強,不然算了吧……】


    她一拿喬,周望川忽然間又不好了,放好的台階也不要:【也行。】


    小穗幹瞪眼,他接著發來一條:【你有選擇的權利,我可以全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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