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不要看。”


    她看不見血肉橫飛的畫麵,亦沒有聽見悲憤的痛罵抑或淒厲的哭號,偶有一絲痛苦的悶哼逸了出來,飄飄蕩蕩傳到她耳邊,就能夠讓她心尖發顫。


    無言的赴死更顯悲壯,即使到了生死關頭,也沒有一人選擇出賣司空如默。


    司雲落心中明白,鎮北侯府賴以支撐的臂膀,又被慕容星衍折斷了一條。


    *


    才剛剛成行的秋獵被迫因此中斷,因著天色已晚,慕容星衍不得不下旨,原地休整一夜,第二日再返回燕都。


    龍驤軍的內鬼已被肅清,他沒什麽可擔心的,便和司雲落單獨回了營帳,纏著小皇後給他包紮傷口。


    搖曳的燭火之下,他卸了外甲,任司雲落將衣袖捋上去,在她指尖觸碰到傷口之際,誇張地連聲呼痛。


    “痛痛痛痛痛……你就不能輕點?”


    他本意是想勾起她的憐惜,才好作弄她一番,哪知她始終垂著眼眸,並不看他。


    慕容星衍眼中的興味漸漸淡下來。


    直到藥粉毫無預兆地傾倒在傷口之上,他也隻不過“嘶”了一聲,並沒有多餘的話。


    也是,這十餘年早就疼慣了,沒道理身旁多了個可以依賴的人,就變得軟弱起來。


    包紮完了,他理好衣袍,捏著司雲落的下頜,迫使她不得不抬眼看他。


    可她的眼中什麽都沒有,像是一汪不會被風吹皺的湖水,平靜得讓他不安。


    她甚至都沒有開場白,直接問他:“你今日設局,故意將我算計其中,究竟意欲何為?”


    慕容星衍這才有了幾分心虛,以為她是在怪罪他順水推舟拋下她的事,下意識鬆了手,轉而將她的手攏在掌心裏,似乎通過最簡單的肌膚相觸,就能換回一絲她的諒解。


    “……我原以為與你待在一處,便一定可以護你無恙,沒想過你會與我分頭走,替我引開追兵。”


    燭火映在他一雙黑眸中,如同永不會寂滅的星子。


    他的嗓音亦是難得的溫和:“是我不好,以後不會了。”


    他之所以敢於引司空雲落入局,一是自信可以護得住她,二則是料定司空如默不會對親妹出手。


    慕容星衍已經厭倦了這樣沒有盡頭的拉鋸,他從不是會被權臣掣肘的帝王,快刀斬亂麻才是他的風格。


    但在對鎮北侯府動手之前,他還是希望盡可能獲得司空雲落的理解,雖然他明知道,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哪裏有母家失勢、隻憑借帝王寵愛就穩坐鳳位的皇後呢?


    可他還是想嚐試一下,如果她親眼見到司空如默的謀逆之舉,是否就會對看似處於弱勢的他多上一分偏愛?


    她說過他不會甘冒奇險,隻為試探她的態度,那麽他就偏要試上一試。


    寧願以身陷險境作為籌碼,也渴望天平的一端向自己傾斜,這就是慕容星衍的處事態度,一個劍走偏鋒、謀算人心的……瘋子。


    他幾乎從未低頭服軟,若在平時,司雲落聽見這話,會覺得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可現在她隻是苦笑。


    “以後不會了”?他們之間,哪裏還有以後?


    司雲落隻當他沒有聽懂,又解釋了一遍。


    “我隻是想問,你既然已經預料到了今日的局麵,為何不將我留在外圍,而是一定要攜我一起?”


    慕容星衍蹙起了眉:“你真想知道?縱使原因可能並不如你的意?”


    就這樣居於深宮之中,隻享受他的寵愛和恩澤,徹底斷絕和外界的聯係,不好嗎?


    何必一定要刨根究底,連溫情的表象都無法維持下去?


    司雲落卻隻是倔強地仰起臉,神色與她出冷宮那天一模一樣。


    “我寧願血淋淋的真相擺在麵前,也好過被人蒙在鼓裏,像個傻子一樣被人耍得團團轉。”


    既然如此,那就如她所願。


    慕容星衍歎了一聲:“有兩個原因。”


    “其一,朕在給司空如默最後一次機會。若他對你果真隻有兄妹之情,隻要有你在朕身邊,他絕不會出手。但若他出了手,要麽就是根本不關心你的生死,要麽就是對你有非分之想,不論哪一種可能,朕都不會再留著他的命。”


    “至於其二……朕太了解你了,若不是親眼所見,你絕不會相信,你的親哥哥司空如默,便是朕在前朝最大的威脅。而朕其實從未騙過你。”


    司雲落的確見到了,但她卻仍然嘴硬——


    “那是因為你要殺他!自我入宮以來,鎮北侯府已是節節退讓,你到底還要怎麽樣?”


    慕容星衍也失去了耐心,那種無法抑製的暴怒又讓他的情緒在邊緣遊走,連說話都提高了音量。


    “如果沒有你,司空如默早就死了!”


    “沒有你,朕早尋個由頭,殺他百次千次,絕不會一味隱忍,直到屠刀懸頸的地步!”


    司雲落忽然發現,故事成了一個解不開的結。


    司空如默因為她,固執地要除去慕容星衍,慕容星衍卻也是為了她,不敢輕易對司空如默下手,才讓他活到了今日。


    因果循環往複,生生不息,皆因她一人而起。


    所謂“生苦”,不過如是。


    即一人隻要活在這世上,便囿於身份,不得脫身。


    正如她生來便要入宮為後的命運,即使身在荒原作為狼女亦不能解脫。


    她無法更改與司空如默的血脈相係,亦無法擺脫慕容星衍寵幸之下的控製。


    巨大的無力感深深淹沒了她,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於是她提出了她能想到的唯一一個辦法:拋卻這身份,讓一切重新開始。


    慕容星衍見她神色急劇變幻,還以為她是想通了,決意完全與鎮北侯府割席,一心依附於他。


    如果結果是這樣,那就再好不過了。


    他正想再溫聲勸幾句,司雲落卻忽然緊緊地反握住他,因為緊張,嗓音都在輕微地顫抖。


    “慕容星衍,你放我走吧,我會帶著哥哥一起,去到西北荒原,一個誰都不認識我們的地方去。”


    “這個世上不會再有什麽鎮北侯府,也沒有司空雲落。你可以對外宣稱皇後暴斃而亡,你不是從前就想這麽做的嗎?”


    慕容星衍覺得,他的小皇後怕是會錯了意。


    怎麽就能堂而皇之地在他麵前,揚言要和另一個男人私奔到天涯海角,隻為了保他一命?


    拋棄一切,也拋棄他。


    於是他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緩緩抽回了自己的手,像初見時那樣,露出了陰鬱而凜冽的底色。


    “要我放手,除非我死。”


    【??作者有話說】


    1.今天是被老婆刺激到開始發瘋的病嬌龍龍


    2.龍龍以為的老婆:我不要哥哥了


    3.實際的老婆:那我隻要哥哥


    4.龍龍:。我幹嘛非要多此一舉,管不住我這張嘴(痛苦麵具)


    第91章 第91章


    ◎“因為我曾經也是”(二更)◎


    在最後的希望被無情掐滅後, 司雲落幾乎是瞬間便萎靡下去,像一朵被抽幹了水分和養料的花。


    看著她迅速枯萎的樣子,慕容星衍卻又慌張起來, 懊惱於把話說得太重了。


    他不敢去看她毫無生氣的眸子,隻是將不再掙紮的她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裏, 一邊主動親吻她的側臉, 一邊貼著她的耳邊說話。


    “是你先答應我,你不會走的, 也不會不要我,對不對?”


    “我自幼坎坷孤獨, 沒什麽能夠抓住的人或物, 唯有你不同,是我真正想要擁有的, 想要你時時刻刻, 留在我的身邊。”


    “司空如默能夠把你送進宮來, 就代表你在他心中並沒有那麽重要。忘了他吧, 你還有我。”


    “我可以不計較你們的過去, 等司空如默死了, 我們就生一個孩子,他會擁有像你一樣的眉眼, 而我則會賦予他這世間最尊貴的身份。”


    “我會成為你的親人, 你哪裏也不必去, 就在這裏陪著我,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永遠不分開。”


    他絮絮說著, 到了最後, 終於挫敗地埋進了她的頸窩。


    “你要相信, 我是認真地想和你共度這一生的。”


    他從未說過這麽多話,司雲落聽到這裏,石雕一般冰冷而美麗的臉龐終於有了反應,緩緩開口時,聲音輕得像夢囈一般。


    她說:“我相信。”


    她又說:“因為我曾經也是。”


    少年帝王眼中殘存的光芒閃了閃,終於徹底黯淡下來,歸於一片虛無。


    司雲落閉上眼睛,心裏想著:“我給過你機會了,慕容星衍。”


    即使獲得了這樣的答案,他依然不肯放手,仿佛在貪戀最後的溫暖。


    他明明擁著他最心愛的珍寶,卻不能確定自己是否還擁有著她,隻枯坐了一夜,直至燭淚燃盡,天之將明。


    *


    秋獵歸來時,又發生了幾件震動朝野的大事。


    其一是陛下在行獵時公然遇刺,雖然賊人已盡數伏誅,卻始終未能找出幕後主使之人。陛下因此事震怒,誓要查個水落石出,一時間人人自危。


    其二便是遇刺一事累及隨行伴駕的晟王殿下與鎮北侯,二人皆落了個護駕不力的罪名,前者被奪了軍權,賦閑在家,後者則被幽禁府中,無詔不得出。


    甚至連皇後娘娘也沒能幸免,據傳是由於重蹈覆轍,在陛下麵前為鎮北侯說了兩句好話,就被陛下大聲駁斥,禁足宮中,眼看著離打入冷宮也隻有一步之遙了。


    陛下甚至揚言,誰敢為鎮北侯府求情,一律梟首示眾,斷其四肢,不準收殮。


    曾經如日中天的鎮北侯府,如今落得這等淒涼下場,眾人在感歎人生際遇無常之時,不免對帝王多了幾分敬畏。


    不論外間傳言如何,司雲落的生活依然十分平靜。


    冬日將至,算算也有兩三個月沒見過慕容星衍了。她站在鳳儀宮的梅樹下,眼巴巴地望著光禿禿的枝椏,像是在期盼它開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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