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窮奇血脈與麒麟原本就相近,負責肅清餘孽的狻猊家主一時大意,放過一隻混血麒麟。


    自那以後,窮奇血脈唯一的一點骨血便在麒麟一族中保留下來,雖然代代單傳,卻也不曾斷絕。


    也許是詛咒起了作用,麒麟一族的數量越發稀少,幾乎絕跡於世間。


    魔君蘇醒的契機,便是發現年歲尚小的岑如默正在與另一名幼童相爭。


    在荒無人煙的林地之間,兩個孩童爭吵的聲音尤為明顯。


    岑如默顯然並不信任對方。


    他在害怕。


    魔君發現,對麵的孩童竟是純正的麒麟血脈,而不像他所附身的喚默轉世,隻是低賤的混血。


    那隻小麒麟不卑不亢,帶著與生俱來的尊貴氣度。


    他說應天真人正在四處尋訪麒麟血脈,讓岑如默與他一起,投身於玄靈宗門下。


    那副樣子與魔君記憶中的喚默重疊,喚默就是這般高高在上,自以為是地施舍旁人,還自認為是好心。


    相比之下,他不過是塵泥般卑微的螻蟻。


    不過事到如今,他看著喚默轉世到這樣一個混血的可憐蟲身上,心中升騰起無限快意。


    挑唆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自始至終,他隻對岑如默說了兩句話。


    “你難道沒發現,你與他並不一樣?你是窮奇血脈,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隻要殺了他,再頂替他去投靠應天真人,就不會有人懷疑你的出身了。”


    已經成了驚弓之鳥的小孩子最容易被言語蠱惑。


    岑如默甚至不知道這聲音從何而來,等他回過神來,小麒麟已經奄奄一息,倒在了血泊中。


    他本來有機會回頭的。


    但聽見身後傳來的腳步聲,他還是慌不擇路地逃了,撞見了正要進入林地的應天真人。


    應天真人錯將他當作了那唯一的麒麟血脈,畢竟誰也不知,還有一隻混血麒麟活在這世上。


    他身上仍有麒麟的血,為了掩蓋罪行,岑如默推說是在林中被異獸所傷。


    雖說麒麟一族天生血脈強大,但岑如默畢竟年幼,難以抵抗也是正常。


    應天真人便未多加懷疑,火速帶他回了玄靈宗,急於為他療愈傷口。


    而真正的麒麟,錯失了最佳的救治時機,隻能永遠長眠於血色之中,直到被好奇心驅使的聞既白堪堪趕來,發現他冰冷的屍體。


    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對這唯一一點窮奇血脈,魔君也算煞費苦心,日夜對他灌輸思想,教育他以打開大陣封印、解放凶獸精魄為己任。


    後來發生的一切也順理成章。而且,岑如默回不了頭了。


    從他親手殺死了自己血脈相近的同族開始。


    災禍因麒麟殺死窮奇而消亡,又因窮奇屠戮麒麟而卷土重來。


    隻是這一次,執刀人仍是喚默,刀尖所向卻是自己的同族了。


    看喚默墮落成如今模樣,魔君覺得十分暢快。


    所謂正人君子,不過如是。


    現在他用著這具軀體,覺得甚好。


    司雲落仔細觀察,魔君在講述這段往事時,神色十分平靜,而岑如默的魂魄也並沒有強烈的情緒波動。


    魔君對她的意圖了如指掌,輕蔑地置之一笑。


    “沒用的。他從心底回避這段經曆,仿佛隻要不去想,就可以令罪惡消弭於無形,不存在錯誤的開端。”


    看來這個辦法沒用。


    但司雲落清晰記得,魔君無法殺死她,是因為岑如默的強行製止。


    那麽到了明日,若是在她獻祭之時,岑如默心神震動,是最有可能掌控身體的機會。


    到那時再告訴他,關於血脈的全部真相,也許就會讓他改變主意,與她和小白齊心協力封印大陣。


    不錯,她還是決定獻祭自身,為慕星衍換取生機。


    雖不能說是萬無一失,但這似乎也是眼下成功率最高的方法了。


    不過擺在她麵前的還有三個難題——說服與此事相關的三個人。


    她心中準備了一段合乎情理的說辭,才大著膽子開口。


    “明日破陣時,我願意代替慕星衍獻祭。”


    魔君的唇角微微勾起,豎瞳中卻並無半分笑意。


    “你以為你是什麽人,還妄想與本座討價還價?”


    司雲落堅持道:“這筆買賣你並不虧。有岑如默的阻攔,你殺不了我,但隻要我在一天,你就無法隨心所欲,依然要與他的魂魄鬥爭。”


    “最好的辦法,是我自願獻祭。”


    魔君半晌無言,似在考慮這方法的可行性。


    良久,他終於問道:“你想要什麽?”


    司雲落暗暗鬆了一口氣,迅速道:“放了慕星衍。他如今形同枯槁,無法對你造成任何威脅。獻祭的命運,我來替他承擔。”


    就慕星衍目前的身體狀況而言,既不可能強行衝陣破壞陣法,也不可能為她尋仇。兩者都不過是自尋死路罷了。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我希望等獻祭結束,再將他放出來。”


    當然,若要讓魔君答允這條件,龍筋自然是不可能歸還慕星衍了。


    司雲落心中十分可惜,但憑借她的能力,也隻能做到如此了。


    隻要能保住性命,其他的也沒那麽重要。


    慕星衍會原諒她的。


    魔君聽完後,一針見血地下了結論。


    “小姑娘,你這以防萬一,似乎不是怕他強闖陣法,而是怕他自尋死路吧?”


    司雲落厚著臉皮,假裝不在意被當麵拆穿的窘迫,聽他話鋒一轉,繼續問道:“你就不怕本座不肯信守承諾,等封印一打開,本座就殺了他?”


    “怕呀。”司雲落老老實實地回答,“所以我需要你設下結界,獻祭的時辰一到,結界便會自動消失,讓他得以逃出生天。”


    她眨眨眼睛:“這比口頭許諾要靠譜得多。”


    魔君想了想,終於還是應下:“罷了,不是什麽難事。隻不過封印打開之際,凶獸精魄勢必踏平玄靈宗,屆時可就怨不得本座了。”


    魔君帶著司雲落前去布下結界時,正巧遇見從暴室中出來的聞既白。


    慕星衍作為與封印息息相關的祭品,須得吊住一口氣,不能輕易死了。


    聞既白見了二人,便主動退到一邊,露出尚未關嚴的門縫。


    司雲落得以窺見慕星衍的情況,他仍是安靜地坐在那裏,沒有聲息,隻是坐姿較以往隨意了些,輕輕靠在身後的牆壁之上,胸膛隨著呼吸微微起伏,像是睡著了。


    她看得入神,不自覺上前一步,用目光細細描摹著他的五官輪廓,似是要將他的麵容永遠印刻在腦海之中。


    魔君見她如此,故意調笑:“怎麽,還要給你們創造互訴衷腸的機會?”


    司雲落收回目光,搖了搖頭:“不必了,別打擾他。”


    她見過許多次他的睡顏,卻沒有任何一次像現在這樣,希望他安眠片刻。


    反正注定是要分離的,又何必徒增傷感?


    若是驚動了他,難保不會被他察覺到端倪,他必然不會同意她代替獻祭的。


    因此現在這樣便好,她隻要遙遙地望上一眼,圓了心願,也就沒什麽遺憾了。


    可惜,慕星衍說得沒錯,送嫁果真是他們最後一次相依相偎。


    司雲落看著魔君抬手一揮,輕鬆設立起透明但牢不可破的結界,神思有片刻的恍惚。


    她好像又回到了凰落與帝衍在地牢中告別的那一刻,就連喚默和祭白,也依舊在她身邊。


    慕星衍仍是被困其中,但她心知肚明,他是唯一擁有自由的那一個。


    她衷心希望,這一次,他能好好活下去。


    返回的路上,司雲落隻是簡單向聞既白解釋。


    “我決定履行凰落的責任與義務,代替慕星衍獻祭。”


    肯定是語氣,並沒打算征詢他的意見。


    聞既白垂下眼眸,濃密的眼睫微微顫動,卻並沒有阻攔或勸解。


    握緊的拳又緩慢鬆開,他略一頷首:“我知道了。”


    無論到了何時,他都可以做最懂她的人。這也算是……他的優點之一吧?


    他沒再多問什麽,隻是突兀地向她保證。


    “相信我,落落,我會還你一個更好的慕星衍。”


    *


    第二日。


    天際彤雲翻滾,密不透風地將玄靈宗完全包裹,連一絲天光都漏不進來。


    司雲落望向漆黑如墨的雲端,心下微歎,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但可供胡思亂想的時間並不多,聞既白掐算的時辰一到,魔君便攜著二人在天鑾殿內站定,通過秘法進入了穹蒼之隙內部。


    沸騰的黑色岩漿之上,金色的符文已不似之前那般明顯,隱隱有了後繼無力的征兆。


    而在符文構築的幕牆之外,盤繞著縷縷不祥黑氣,間或變幻為各種凶獸精魄的形狀,桀桀怪笑著,故意操縱溫度足以化骨的岩漿席卷而上,衝擊著搖搖欲墜的陣法,連帶著他們所站立的熔岩都搖晃得厲害。


    三人呈鼎立之勢,一切都仿佛是相同的戲碼在重複上演。


    唯一不同的是,司雲落眉梢眼角透出的決絕意味。


    聞既白雖然不能恢複到身為大巫之時的靈力,卻也是拚盡全力支撐陣法,用以抵擋意圖入侵的黑氣,額上很快布滿了細密的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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