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夜月之下,柳家已經顯得空空蕩蕩。在無人知會桑諾的情況下,整個柳家出動半數人已經離開宅邸。


    桑諾撐著傘在夜色中尋到一個柳家人,攔住,讓他們準備轎子,將她抬去城門口。


    那是原本定下來妖邪吞噬柳家人,柳家準備除妖的地方。


    柳家人都知道新來了幾個年輕的仙門弟子,那可是大宗門的弟子,定然是能保全柳家和萬城的厲害人物。如今他們已經不把這個病弱的,惡趣味的姑娘放在眼裏,但是這位姑娘敢揭榜,那也是有點實力在的,柳家人想著多一個人多些力量,自然沒有拒絕,尋了幾個好手將桑諾從柳家一路抬到了城門口。


    萬城百姓都知道今夜是什麽日子,萬家緊閉門窗吹熄蠟燭,寬闊的主街空蕩蕩地,沒有燈火,沒有人煙。


    戌時過半。


    抬轎子的柳家人在城門口主街頭放下轎子,猶豫片刻,什麽沒說都齊刷刷離開了。


    桑諾在轎子裏拆開傘上的紅繩。


    狂風,驟然席卷整條街道。柳樹被刮斷了枝丫,隨著狂風扇打在兩側門戶緊閉的門窗上,劈裏啪啦聲絡繹不絕。


    這也是整條主街唯一的聲音。


    桑諾閉上眼,烏黑發髻中隱約顯現一對純白的狐耳。狐耳抖了抖,她閉眼側耳細細聽著。


    聽見了。


    的確有幾個小家夥藏在附近。現在正用緊張地心情盯著這頂轎子。


    從百年前起,答應了狐狸又反悔的人,就是桑諾最討厭的人。同樣,半路打劫她生意的人,也在討厭者名單上。


    靜瑟的夜月之下。空蕩蕩的主街上孤零零的轎子,安安靜靜一動不動。


    不遠處藏在風聲裏的名門弟子,也屏息凝神等待著一個機會。


    “狐狸,你聞到了嗎?”傘按捺不住,小聲說道,“千年大妖的味道……”


    “蚩獴。”


    桑諾閉著眼,輕飄飄說道。


    “我知道。”


    隨著風被吹來的何止柳樹條以及漫天枯葉,還有那千年大妖隱隱的煞氣和血腥。


    “知道你還不走!去抓了柳紹拿了他的魂骨咱們該跑路就跑路!你來這裏做什麽!送死嗎?!”


    桑諾聽著傘暴跳如雷的話,緩緩睜開眼睛,抬手揉走自己的狐耳。


    “你猜蚩獴的魂骨和大宗門弟子的魂骨,哪個更適合我?”


    桑諾嘴角一勾,笑得有些漫不經心地。


    傘抖了抖,猜出桑諾想做什麽,最終隻撂下兩個字。


    “瘋子……”


    第4章


    不管是想從千年大妖身上挖一截魂骨,還是得罪大宗門弟子,都是極其瘋狂的想法。


    但是傘清楚,桑諾就是個瘋子。她說得出就真的敢做。


    傘不由得想,柳紹還不如識相點把魂骨早早奉上呢。也不至於得罪一個瘋子。


    現在好了。


    桑諾換目標了。


    它命真苦,好好的一個菌子居然被這麽一個瘋子給綁定的死死,她不死它就得不到自由。


    現在淪落到要和千年大妖找死的地步。


    妖風越發得狂,月色已經被烏雲籠罩。


    空蕩蕩的主街上,轎子被風吹得嗚咽,傘也跟著嗚咽了兩聲。


    半響,忽地一陣狂風席卷著妖氣,直接朝轎子襲來!


    脆弱的轎子直接被狂風掀翻了頂,霎時間四分五裂!


    坐在轎子中的白衣少女緩緩撐起一柄傘,在夜月下,支離破碎的轎子裏,美得好似畫卷裏走出來的精靈。


    桑諾撐著傘,歪著頭一動不動看著那狂風之中的一團黑影,張牙舞爪朝她撲來。


    不是蚩獴啊。


    桑諾掃了眼就看得出,這不過是一個夔魍。被授予了一點來自蚩獴的妖氣,做了蚩獴的先行鬼。


    傘急忙催促桑諾動手。


    “我又沒收柳家的好處,憑什麽幫他們除妖?”桑諾漫不經心地微微抬起傘沿,麵對朝她襲來的黑影,理直氣壯地說道,全然將之前收到的一萬靈石當做了補償金。


    她撐著傘坐在破碎的轎子裏一動不動,仿佛被嚇到了一般,隻有傘沿下唇角微微一勾。


    “更何況……”


    “不好!”


    遠處傳來幾聲急促地叫聲,下一刻,空氣中有裂紋被撕開,有個年歲不大的少年淩空滾落,急匆匆飛出手中木劍,直直擋掉朝桑諾撲來的黑影。


    桑諾穩穩坐在破碎的轎子中,撐著傘一動不動看著那少年飛撲而來,迅速接住木劍抵擋在她身前,彎腰防禦那空氣裏充滿煞氣的黑影。


    桑諾嘴角一勾。


    她無聲對傘說:“出力的傻子這不是已經來了麽。”


    傘:“……”


    它一個菌子果然看不懂狐狸的八百心眼。


    黑影再次撲來。


    那小少年反應很快,用木劍抵擋了幾個回合,奈何木劍脆弱,不過須臾就哢嚓一聲折成兩段。


    這把那少年急得忍不住回頭對著桑諾嚷嚷。


    “你就一點修為都沒有?”


    桑諾撐著傘穩如泰山,任由那少年和黑影在她前麵鬥法,她隻坐在那兒看熱鬧。


    聞言她也不過是將被風吹到嘴角的一縷頭發撩開,慢條斯理說道:“在大宗門弟子麵前,還需要我一個弱女子出手嗎?”


    那少年氣急,咬緊牙關,回頭大喝一聲。


    “譚小圓子快點!給我順把趁手的法器來!”


    桑諾好奇地微微側眸,卻見空氣中又一次被撕裂了個口子,一個灰衣裳的少年狼狽落下,從懷中扔出一把金屬長劍。


    “就這個了!”


    桑諾瞥了一眼,滿是雜質的鐵劍。毫無靈氣波動。


    她不由得好奇地盯著那接到長劍的藍衣少年。


    有些意外,如果是出身大宗門的弟子,身上的法器不說多少,總得有個趁手的兵器吧。怎麽這個小子要麽是用木頭削的劍,要麽是用雜鐵劍。這武器看著比江湖混子還要淒慘。


    藍衣少年用那質地不純的長劍來來回回又招架了幾圈,夔魍不過是山野鬼妖,不知痛與疲倦,隻一味撲上來不斷消耗那少年的氣力。


    “好像是有些修為,但有些奇怪。”


    傘也跟著看起了熱鬧,對那出力的小傻子指指點點:“你看他身法不錯,但好像沒多少修為,靈氣凝滯不同,奇怪。”


    “沒什麽好奇怪的,他被封堵了一半丹田。靈力不得運轉罷了。”


    桑諾隻看了幾眼就能判定他們的魂骨不能用。眼前的少年大抵是犯了錯被自己師門封了丹田的,要麽就是半路得罪了什麽人,被封印到靈氣不通。


    以至於看似修為不俗的名門少年,居然打一個夔魍都打得無比吃力。


    另一個灰衣少年手持一個小小的法器,警惕地盯著漆黑夜空,在戒備著什麽。


    而藍衣少年已經被消耗地抓狂,一邊打一邊忍不住啊啊啊亂叫。


    桑諾看著有些好笑。甚至努了努嘴:“看,這個小崽子打急眼了。”


    打急眼了的小崽子根本不知道身後有人在點評他,他手中的金屬長劍再次裂開,已經無法抵擋,不得已的情況下,他不得不掏出照燭。


    桑諾看見藍衣少年手中的照燭,眼睛不高興地眯了眯。


    “啊,我的東西。”


    柳紹答應給她的魂骨和照燭,那都是她的。現在照燭被送到了一個陌生小崽子手裏,桑諾有些不高興。


    照燭點亮,瞬息,偌大的主街亮起一片燭光。


    漆黑的城門口被照亮後,陰暗無處遁藏。


    滿地扭曲攀爬的影子,瘋狂攀附在周邊房屋上的鬼藤,還有……


    遠處拱橋之上,沉重地,一步一步,踩得天搖地動的虛影。


    “還給我……”


    低沉的,撕裂的妖獸之聲猶如藏在鼓中被錘響,四麵八方都是它的聲音。


    藍衣少年手持照燭迅速退後。快退到轎子旁時像是才想起還有這麽一個人。


    “喂,快走!”


    桑諾撐著傘緩緩站起身來。


    蚩獴。


    不,隻是蚩獴的虛影。


    燭光之中那龐然大物帶來的危險性和煞氣根本不是夔魍能比擬的。層層壓迫感之下,空蕩蕩的城門口原本藏匿起來的柳家人一個一個滾落出來。


    在此結下陣法的他們被發現了。


    柳家門徒驚恐地往燭光內爬。


    跑得慢地,在那層層壓迫之下近乎窒息地掐著脖子,張大嘴瘋狂想要呼吸。


    沒用。


    那是蚩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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